第135章 大結局(1 / 1)

樊籠 卿隱 9566 字 22天前

蘇傾瞧著今個午後陽光充足,就索性令人搬了藤椅到薔薇花架下,然後讓那主事婆子過來與她一道對坐著,幫她纏著毛線。

說是毛線,也不儘然,充其量不過是個半成品罷了。不過蘇傾已經萬分滿足,畢竟是這個時代從未有過的產物,那些下人們能用羊毛搗鼓成這個模樣,已是很不錯了。

這些毛線被分成了兩份,一份被染成了大紅色,另一份則被染成了藏藍色。

蘇傾拿出兩根自製的毛線針,試著先上手織一下。好在身體的記憶還在,雖剛開始有些手生,可織過一會後就漸漸熟練起來,甚至還有餘力思索個中的圖案花樣。

主事婆子頗為驚奇:“夫人這是織的何物?”

蘇傾笑道:“這叫圍巾。等織成了你便知曉了。”

主事婆子不知什麼是所謂的圍巾。不過瞧她持著兩根打磨光滑的細樹枝,繞著毛線飛速穿梭,轉眼織成整齊細密的線網,就跟織魚網一般,不由就暗下琢磨這東西織出來是用來作何的。

“這大紅色的是織出來給五姐兒的吧?”

“是啊,轉過年她生辰的時候給她的驚喜。”蘇傾笑著囑咐:“你可不要說漏了嘴。”

主事婆子忙保證:“夫人放心,老奴這嘴嚴實著呢。”

說完,主事婆子繼續纏著手裡的那團藏藍色的毛線,心道,這顏色想來應不會是給五姐兒用的。

兩人就這般對坐著,一人纏線,一人織線,偶爾搭話幾句,不知不覺小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這會功夫,平地起了一陣邪風,有些冷冽。

蘇傾抬手捂了捂臉,不由抬頭往漸漸烏沉的天邊望去,暗道,這深秋時節的天也是變幻無常,前頭還風和日麗的,這會就烏雲遮日,還起了涼風,真是怪冷的。

捶了捶肩,她剛要收拾東西起身回屋,卻在此時,遠處隱約傳來些喧嘩聲。

主事婆子皺眉,他們這後罩樓的下人可不比旁處,從來都是謹守本分,何曾有過這般不知分寸的時候?

這般想著,她就忙站起身來道:“聽著似乎是膳房那邊的動靜。夫人不必在意,想來大概是哪個粗手笨腳的奴婢打翻了什麼,正被她的管事訓呢。奴婢這就過去瞧上一眼。”

蘇傾點頭:“成,你過去看看吧。那些下人若有什麼不會的,讓人慢慢教便是。”

主事婆子忙應了,便動身過去查看。

蘇傾就繼續收了東西,抱回了殿裡。

大概過上一會後,主事婆子回了殿,身後跟著兩個下人。

蘇傾見了不免詫異了下,目光就在那兩個下人身上略作停留。卻原來是膳房的一對夫妻倆,蘇傾偶爾幾次下廚時,他們二人也在旁打過下手。

瞧二人麵上皆有不自在,帶了絲彆扭,又似乎各帶了些慍意,想來應是剛吵過了架。

蘇傾不免看向了那主事婆子。夫妻倆吵架的事,她這主事的解決便成,何必特意帶她跟前?

主事婆子小聲附在她耳旁解釋:“咱府上後門處來了個風塵女子,點明要找劉二,非說是他姘頭。”

蘇傾詫異的望向那劉二。瞧著挺忠厚老實一人,在外還有姘頭?還讓人給鬨到了府上來。

劉二卻喊冤:“夫人,奴才真沒有!奴才,奴才也不知怎麼就來了這麼號人,非要誣賴奴才……”

“還誣賴你?”他那婆娘是個彪悍的,若不是顧忌在主子跟前,這會功夫隻怕要上去抓打。聽得他抵賴,不免又氣又怒:“哪個不要命的,無緣無故的會單單到護國公府上來誣賴人?她指名道姓的,連你最拿手燒的菜翡翠白玉卷都知道,還說誣賴?”

劉二急了:“我真的是不知!大不了將她叫進來,跟她對峙!”

“你還敢讓她進來!你……”

“行了,主子跟前吵吵鬨鬨像什麼樣。”主事婆子皺眉斥道。

兩人遂閉了嘴。

主事婆子又對蘇傾為難的解釋道:“夫人,本來這等雞毛蒜皮的事不該呈您跟前擾您煩心,隻是外頭那女人非一口咬定,說是您都應允了劉二與她的事,要過來給您磕個頭……”

蘇傾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之前說是風塵女子過來尋人的時候,她就隱約覺得不對,因為這護國公府是何等門第,這些年來何曾有人敢過來放肆。何況她這裡的下人皆安分守己,不曾出過這般荒唐的事。

再聽那女人指名道姓叫出劉二,又提到她最愛吃那道菜,還特意提到她……蘇傾定了神,大概知道來者是何人。

一瞬間腦中飛快略過各種思量。蘇傾不知她來護國公府做什麼,還遮遮掩掩,轉彎抹角的尋她。

“把她請進來吧。”蘇傾道。

主事婆子忙應下,就要轉身出去。

蘇傾又將她叫住,看向劉二道:“你去。”

後門處,一穿著桃紅色鬥篷的女子纏磨護衛,嬌聲請求讓她進去尋劉二。

那護衛一把推開她,甕聲甕氣喝道:“在那安分等著。”

那女子泫然欲泣:“劉二還不出來,真是忒沒良心。”

把守的護衛紋絲不動,恍若未聞。

護國公府所在的這條街鮮少有人經過,偶爾有旁的府上出來辦差的下人打在走過時,總有幾分打量的目光似有若無的瞄向女子所在處。

這時,緊閉的兩扇旁門終於從裡麵打開,緊接著出來一憨實的漢子,點頭哈腰的對那兩守衛連連致歉,又塞了銀子,然後麵帶尷尬的將外頭那女子給拉著胳膊扯進了府裡。

外頭路過的人收回了目光。

蘇傾讓下人都退下,看著濃妝豔抹的月娥,帶著幾分審視:“你來作何?”

這會沒了旁人,月娥才收了麵上偽裝,身體抖索著,牙齒直打冷顫:“我好像無意間得知了一事……有人可能要對國舅爺動手,就在他回城的路上。”

一語畢,猶如平地驚起了雷!

蘇傾猛地站起身。清厲盯視著她,嚴聲問:“你自哪得的消息?又可知若是胡言亂說,後果又是什麼!”

再過不足兩個時辰,宋毅他們便會入城,這檔口卻突然來人告知她有人欲加害他們,如何不令她懷疑個中真偽?

月娥慌亂的忙擺手:“我自知事情嚴重,若不是有幾分根據,斷不敢到府上來說。”

而後不等蘇傾發問,就語速極快的將她知道的統統道出。

月娥如今在八大胡同經營著一家青樓,規模不小,生意素來不錯。昨個她那樓裡來了一大撥客,各個出手闊綽,專點樓裡頭身價貴的姑娘。出手闊綽的客人比比皆是,本來也沒什麼奇怪的,可這撥客點了姑娘卻不令人上酒,這就稍微有些怪異了。

且瞧那桌客人麵色多有躑躅或壓抑,多數時候都各自沉悶不言,便是偶爾幾句交談也是交頭接耳迅速低語,再觀其舉止姿態,讓人隱約有幾分猜測,大概是出自軍中。後來的確有姑娘認出其中一款爺,從前來過樓裡幾次,聽說是個禁衛軍的小頭目。

從前她這樓裡也來過兵士,這些血氣方剛的漢子們,來樓裡消遣也是常事,可如這般舉止奇怪又行事神秘的,卻是少有。尤其是最後他們似乎為了排解發泄什麼般,每人都各攬了兩三個姑娘進房,頗為放縱,難免令她會多想幾分。

月娥稍緩了下情緒後,就回憶著說道:“我跟過九殿下一段時間,見過他手下的兵士放縱的時候大抵分兩種,一是戰前紓解壓力,一是戰後排泄興奮。”

一股森冷的寒意,在這刹那,不期然爬上了蘇傾的脊梁骨。

月娥從袖口掏出一紙張遞給她,苦笑:“本來他們要執行哪般機密事件也牽扯不到我這,可誰知就那般湊巧,或許也合該著如此吧。伺候那禁軍頭目的一姑娘素有起夜之症,半夜內急的時候,不經意瞅見了他掉落床邊的黑色令牌。她覺得稀奇,就隨手拿起來把玩,這就注意到了令牌翻麵最下方刻的一行小字。”

蘇傾緊咬著牙,強自鎮定的打開那紙張。

赫然紙上的是七個字——酉時正刻,禦道街。

“樓裡的姑娘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禁軍令牌從來隻一個禁字,何曾有過刻小字的時候?如此瞧來,更像是執行某種任務的暗號。本是想悄無聲息的將東西放回去,可偏她人走背字,新染的丹蔻成分太次,竟掉色,不慎染到了那枚令牌上,怎麼擦都始終有印子。”

不知想到什麼,她的目光有些顫:“於是她就悄悄出來尋了我,想跟我討個主意。我聽完就覺得此事不對,倉促間讓她幫忙寫下這幾個字後,便就讓她先找地方躲著,暫彆出來。之後我越想越不對頭,天一亮就趕緊悄悄從樓裡出來,也想先尋個旁的地躲起來。”

頓了瞬,她方艱澀道:“其實我也沒躲太遠的地方。出來沒小半個時辰,就聽聞樓裡出事了……伺候禁軍的那兩個姑娘,死了。我哪裡還敢回去,扭頭就往相反的方向去。”

蘇傾死死抓著那張紙,目光卻的盯著她,一字一頓問:“你如何確定他們是要對國舅動手?”

月娥忙急擺雙手:“其實我也不是十分確定。當時我已六神無主,哪還有閒空去想旁的事?隻想著趕緊出城躲躲先。可待快到城門口時,見到空蕩蕩的城門處,我突然猛地想起來,今個竟是國舅爺他們外出回來的日子!”

宋毅每年秋日出城狩獵,為期五日,第五日約莫酉時入城,多年來一直如此。每當這日午時一過,城門守衛便會疏散人群,禁止百姓出入,以便他們一行人順利進城。

“恰在酉時,又恰是國舅爺他們必經之路禦道街,況且這世間又有幾人值得調動禁軍動手,種種巧合加一起,容不得人不多想。”月娥咽咽津沫,道:“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想要來跟你說聲,若虛驚一場便再好不過,若真有其事,你也早做準備……”

蘇傾猛上前一步。

月娥嚇了一跳,踉蹌的後退半步。

“報信給我,對你又有何好處?”蘇傾目光鋒利,似寒劍,似利錐,盯著她咄咄發問:“若事情真如你所說,以你我二人之間的交情,怕不值當你冒如此大的風險罷!若你有其他目的,不妨當場坦白說出來,念在往日幾分情分,我可以既往不咎!”

月娥從未見過蘇傾如此鋒芒畢露的模樣。宛如出鞘的劍,冷銳鋒利,光芒大盛,讓人內心的陰暗無所遁形。

短暫的沉默後,月娥咬咬牙,啟齒道:“因為我想靠上國公府這座大山!我深知國舅爺的脾性,最為恩怨分明,若此番我押對了注,將來必定少不了我的榮華富貴!”

蘇傾直視她眸底,月娥咬牙與她對視。

片刻後,蘇傾卻踉蹌的倒退一步,手裡的那被攥的濡濕的宣紙頹然落地……

府兵頭領被主事婆子領進殿的時候,還兀自嘀咕,不知夫人喚他來做什麼。可待抬眼不經意瞧見了一身桃紅色鬥篷,濃妝豔抹的夫人時,差點驚呼出了聲。

“夫人您這……”

“九門提督梁簡文十之八/九是反了。”蘇傾戴上兜帽,快速道:“禦道街埋伏了禁軍,一旦大人進入,便會兩麵夾擊,殺他個措手不及。隻怕還會有弓箭手。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大人入城,不等兩刻鐘就過禦道街,若不能在此之前通知他,凶多吉少。”

府兵頭領瞪大了眼,猶聽天方夜譚。

蘇傾平靜道:“屋外門外門後皆有人暗中盯梢,這會功夫怕他們不想打草驚蛇,這才放了人進來。機會難得,趁著這空隙,我先混出去,過上一會,你開始派人外出。先派上些人喬裝一番試著看能不能混出去,若不能就硬闖吧,不惜一切代價闖出去,火速去城門通風報信。”

“不成!”那府兵頭領急得頭上冒了汗,雖不知夫人所說的這令人驚耳駭目的消息是否確切,可若讓她單獨外出是萬萬不可的:“夫人不可以身犯險。讓我等外出先行打探。”

蘇傾搖頭,怕的是他們出不去。

定了定神,她看向他問:“可有禁軍令牌?”

府兵頭領忙從袖口掏出一枚遞上去:“府上有備留,方便進宮。”

蘇傾給月娥看過一眼,月娥點點頭。

蘇傾又讓府兵頭領用刀尖在背麵刻上一行小字。

一切做好後,蘇傾抬腳就要往外衝,府兵頭領忙攔住。她遂看他鄭重道:“若過會咱府上的人能出去,那很快就會與我彙合,又怕什麼。若出不去……我便是大人他們最後的生機,你更攔不得。彆再說讓其他丫頭代替出府之類的話了,若她剛出了門就慌了手腳,那就是斷了府上所有人的希望。”

府兵頭領艱難的放了行。

“夫人放心,過會便是拚死硬闖,奴才也定闖的出去接應您。”

蘇傾點點頭:“在那之前將老太太他們安排在密窖裡。”

她心裡清楚,除了宋毅帶走的那幾百府兵,府上剩下的不過三百。梁簡文統管的禁軍少說六千,這還不算他借助的外部勢力,便是分撥一千圍困護國公府,也足矣令府上眾人插翅難飛了。

臨踏出殿之前,她突然回頭看向月娥,道:“你附耳來。”

離護國公府後門不遠不近處,有兩人似在閒談,而在他們的稍遠處,也不時來往著一些人。等護國公府的門打開後,他們的目光就若有似無的朝這邊掃來。

蘇傾不著痕跡的收了目光,然後抬眸示意劉二。

劉二咬咬牙,隻好壯了膽子退了她一把,而後唾了聲:“快滾,再來找本大爺,要你好看!”說罷,就趕緊轉身進了門。

蘇傾學著月娥的模樣持帕子擦拭眼角,隨手拉了拉兜帽,而後擰身離開。

那閒談的兩人對視一眼。

“這回看清了嗎,可是那劉二?”

“是,之前他出去采買的時候,見過兩回。”

最先問話那人思索片刻,望向那漸行漸遠的桃紅色身影,壓低聲道:“還是得謹慎些。這檔口怎麼來了個窯子的人,總覺得蹊蹺了些。你派個人先跟去,看看她是去哪兒。”

蘇傾走到街口的時候,就明顯的察覺到不對來。街口來往的人比平日多了數十倍不止,雖著常服,可大抵都是膀大腰圓的漢子,胸口處皆鼓鼓囊囊,應是懷揣著什麼兵器。

當她走過的時候,他們的目光就或多或少的落在她臉上,身上,沒有色/情與欲望,隻有謹慎與探究。

蘇傾持帕子半遮著臉,學著月娥的一嗔一怒,還有她的體態步伐,一步一艱難的走出了這條街道。

待終於離得遠些,她鬥篷裡的貼身薄衫儘被冷汗打濕。回頭再望,兩刻鐘過去卻始終未見那條街有他們府上的人出來,她便知,她的猜測怕是不幸要成真。

握了握拳,她加快速度,腳步不停的往市肆的方向走去。當務之急,是要立即去市肆尋輛馬車去城門處。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若不能趕在酉時之前報信給他,一旦他帶人入了禦道街,則凶多吉少。

還有不足一個時辰的時間。

留給她的時間實在不多了。

蘇傾心裡發急,腳步就越發的匆匆,就在她近乎小跑的往市肆望向去的時候,後麵跟蹤她的人就露出了行跡。

餘光掃見跟蹤她的那兩漢子,她頓時內心狂跳不止,不知哪裡漏了馬腳竟還是引得他們懷疑。在這一刹那,她幾乎控製不住的想要瘋狂的逃跑,可僅一個瞬間,就逼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他們應該還不確切她的身份,否則就該是直接上來捉了或殺了她去,而不是這般不緊不慢的跟著。

遂慢慢停了腳步。

這會剛好臨近一座石橋上,她就索性上了橋,而後停下來倚上的欄杆,掏出帕子慢騰騰的擦著汗,作累極歇息的模樣。而後眺望遠處,佯作觀景。

足足一刻鐘的時間。

漫長的等待中,蘇傾終於等到了他們的先行放棄,徹底消失在她視線中。於這一刻,她冰涼的手腳方慢慢回了溫度。

而後毫不遲疑的轉身,往市肆方向急速前行。

市肆口有些的漢子在徘徊,目光如炬,不時掃視著將來的百姓,神色間頗有些戒備。

蘇傾沒料到便是這裡,都被安插了人手。

她隻能強作鎮定的走進市肆,在買飾品的小攤鋪上略作停留,而後一路左瞧右看做閒逛模樣,最後來到最南麵拉車的地方。

“客人要去哪兒?”趕車的車把式問她。

蘇傾低聲道:“城門。”

那車把式忙擺手道:“這去不成,剛有幾位爺來通知,道是皆不得讓咱們拉人去禦道街往南方向,以免擾了國舅爺大駕。城門處就更不成了。”

好似一盆涼水從天而降,澆的她渾身發冷。

梁簡文竟謹慎如斯!

若不能按時趕到城門,若不能及時阻止他們入禦道街……蘇傾的腦中不斷鋪陳起漫天的血光,畫麵裡橫屍遍地的人裡,有兩張一大一小相似的麵容。

恐懼猶如跗骨之蛆,令她不住顫栗了眼眸。

她轉身去了一家成衣鋪,出來時已是一身男裝,束了發,洗淨了麵容。

“您的馬怎麼賣?”

那車把式剛要說不賣,蘇傾暗下塞他一摞銀票,問:“夠了嗎?”

蘇傾牽著馬走出了市肆,待離得稍遠些,就翻身上馬,揚鞭厲喝:“駕!”

那兩個跟蹤的人回來後,驚見護國公府所在的那條長街上已是血流成河,地上的橫屍有護國公府家丁的,也有他們這邊的人。

護國公府上的人到底寡不敵眾,如今隻剩零星幾個府兵負隅頑抗,已是窮弩之末。

這兩人正驚間,突然一人從旁邊走出,他們抬頭一瞧,卻是負責管他們的頭目。

那頭目問:“怎麼回來了?那女人去哪兒了?”

兩人忙解釋:“瞧著她似也沒什麼問題,走走停停的閒逛,這會在橋上觀景。”

那頭目陰沉著臉:“那女人怕是有古怪。”見這兩人回來,他才突然想到,好似從那女人出來開始,這府上要出去的人就多了起來。之後那些府兵就開始不顧一切的硬闖,那拚死拚活的架勢,想來應是知道了些什麼。

頭目遂令他們多帶了些人去再尋那女人,寧錯殺不放過,而後又將護國公府及那女子的事,層層向上報告。

梁簡文得知護國公府的異動,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他知道護國公府前動了刀,見了血,便意味著他此番徹底沒了退路。

“那女人是誰?”

他身邊的一幕僚道:“似乎是個窯姐。打她從護國公府出來,情況就開始不對勁了,想來她是去告的密。應是那群丘八逛窯子時泄了些口風,讓她察覺了些端倪。”

梁簡文臉色不好看:“如何將她放跑了?不是告誡過你們,行事要謹慎。”

那幕僚道:“之前怕節外生枝,不想驚動那府上的人,這方沒采取行動。哪個也沒料到這窯姐料得了咱的機密,還有膽色前去告密。”

說著,又道:“不過大人放心,已派人過去追殺了,她斷然跑不掉的。況不過一弱質女流,便是僥幸跑出了府去,還能指望她去城外通風報信?起不了什麼風浪的。”

梁簡文遂將此事擱下。畢竟這隻是一個小插曲,在這檔口已不足道費他的心神,接下來他要將全部精力放在即將的大戰上。

這一役,他押上了所有籌碼,賭上了全族人的性命,容不得他敗。

“禦道街準備的怎麼樣了。”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請君入甕了。”

梁簡文看了眼時辰,而後緊緊握了手裡的聖旨。

他已暗下聯絡了不少昔日的保皇黨,加上他們的勢力統共也能湊足八千兵士,隻要那人進了禦道街,近乎就可以定成敗了……那廂一死,他便當眾宣讀聖旨,以皇命迅速平複局勢,屆時一切便就塵埃落地了。

“這個時辰,他該入城了。”梁簡文呼著氣儘力抑製著緊張情緒,護緊聖旨起身往外走:“我們去禦道街。”

蘇傾發現,幾乎整個紫禁城各個街口都有人把守監視。

策馬疾馳的她無疑是顯眼的,可她也顧及不得,因為時間已經開始快來不及了,耽誤一分,他們便凶險一分。

有人跟蹤,她便由他們跟蹤,路遇阻攔,她能混過去就混過去,混不過去就亮禁軍牌令。這無疑是兵行險著,一旦被當眾戳穿,一切便功虧一簣。

當時她的手都暗暗摸向了袖中短刃,打算一旦事敗,便拚力殺出去。

好在勉強混了過去。他們雖是猶疑,可見了令牌卻也不敢硬攔,隻是另外派了人去通知他們上頭人。

蘇傾已管不得他們通知哪個,結果又是什麼,隻要他們放行,她就抓緊時間揚鞭疾馳,飛快的往城門所在處奔去。

她如今所在的路上,有兩條路可以通往城外。

最快的就是禦道街,再者就是尚書街。

前者為十裡長街,街巷寬闊,直通城外方向,通過長街後定能與他們一行人相遇。隻是此刻這條街上埋伏了數千殺手,殺機重重,若要通過必定艱險萬分。

後者阻力會小些,可太過繞道,隻怕時間上會趕不及。

時間已經至酉時了,宋毅他們隻怕已經入了城,再過兩刻鐘的時間便要踏進這禦道街。這還不算他們提前入城的情況。否則,若那走尚書街,便是飛過去都是趕不及的。

蘇傾不敢賭那萬分之一的僥幸。

於是她轉道,方向直指禦道街。

是刀山,是火海,皆攔不了她。

請等著她,請他們慢些,千萬等著她。

“奉我的命?”梁簡文恨不得能提刀殺了麵前蠢貨:“都什麼時候了,我會派個臉生的過去查看情況?”

回稟的那人低聲:“那人手持令牌……我們怕誤了事,才沒敢攔。”

梁簡文臉色陰沉的難看。禁軍頭目的那些黑色令牌,皆有定數的,今日臨行他特意親自查看了番,沒有丟失。那麼流出的,便隻能是從護國公府那。

又想到那出府的女人,他腦中突然蹦出個念頭,而後猛地看向那回稟的人:“跟我描述一下,那人大抵什麼模樣。”

那人回憶了下,大概說了下麵如好女,身量較小,又說了下麵部特征等。

梁簡文的臉色變幻莫測起來。

他大概知道是誰了。

禦道街寬闊筆直貫穿南北,兩側是高高的坊牆,再往外延伸則是密集的房屋,屋脊高聳。街道口兩側皆有護衛把守,平日裡這條官街隻供達官貴人行走,貧民百姓是不得踏足此街的。

街道兩側種著道行樹,此刻卻鴉雀無聲,沒有絲毫鳥叫蟲聲,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蘇傾在馬上迅速抬眼掃過那高高的屋脊以及兩側的房屋,大抵猜到此刻那屋脊上定埋伏了眾多弓箭手,而房屋裡則躲著數千兵士。一旦接到指令,首尾兵士便會一股腦衝出堵住兩側街口,伴隨著萬箭齊發,勢必將宋毅他們一乾人等誅殺在此街上。

蘇傾攥了攥手裡韁繩,而後從那條筆直的街道上收回目光,拍馬過去。

守衛攔住了她:“閒雜人等不得打此街過。”

她知道,這裡的守衛已經不是之前的了,早被那梁簡文替換成了他們自己人。

遂也不下馬,隻坐在馬上冷冷盯視著那守衛,掏出令牌丟擲他麵前。

那守衛手忙腳亂的接過。

蘇傾壓著嗓音道:“看清了沒有。”

守衛翻過那令牌,著重在背麵那行刻字上看了又看,隱約覺得那字體有些出入。

蘇傾怕他看出端倪,心下暗暗焦急,遂語氣嚴厲喝道:“大人交代的事,你可耽擱的起!滾開!”

那守衛不時在她麵上掃過,猶有遲疑。

蘇傾抬鞭狠力朝他劈頭蓋臉揮去,厲聲:“事態緊急,你還不快讓開!非得等梁大人來了,你才方肯罷休?”

她氣勢強一分,他便弱一分。

將令牌遞還給她,他揮揮手令人放行。

蘇傾麵無表情的揮鞭,後背卻儘是冰涼的濕汗。

卻還沒來得及慶幸,她剛騎馬入了長街不久,身後就傳來轟隆的馬蹄聲以及急急的吼聲:“攔住她!”

守衛一驚,拿了兵器扭頭就要回頭跑去阻攔,蘇傾短暫驚後猛地用力一揮鞭,攥緊韁繩頭也不回的騎馬疾馳。

長街十裡,原來是那般長。

快些,請再快些罷!

狂疾的風聲刮過她的耳畔,在她耳膜中鼓噪作響,卻遠不及身後那愈發清晰的馬蹄聲來的震耳欲聾,刺耳三分。

十裡,九裡,八裡……

蘇傾在疾風中始終睜大了眼,死死盯著路的儘頭,隻望能走的再快些,隻望能靠的再近些。

在接近這條街中段的時候,屋脊上麵的人放了箭,她的馬就受了驚,速度就減緩了下來。

原來這條長街的路中段,就是殺機的最重之處。

就是讓他們一行人進不得,退不得,徹底淪為刀俎下的魚肉,任敵人切割屠戮。

十裡長街,十裡殺機。

梁簡文在後麵便拍馬疾追便喊:“夫人你停下吧!”

蘇傾充耳不聞,不管不顧的連抽馬鞭。

梁簡文望她舉動,驚過一瞬後,猛地咬牙道:“再往前一步,便勿怪某無情了!”

蘇傾沒有回頭,可她的聲音卻順著風聲傳了過來:“背信者,天罰!不義者,人棄!梁簡文,你就等著你主子拿你開刀,平息民憤吧!”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梁簡文的臉僵了一瞬。

正在此時,路的儘頭開始出現些光亮,星星點點,在這一片昏暗的通道裡,宛若夜幕下的明亮星辰。

蘇傾拔出短刃猛地刺向馬身,而後迅速伏了身體覆在馬背,胳膊迅速用韁繩纏過幾道,攬在馬頸處環護住。

“走——有埋伏——快走——!!”

她望著那光亮處嘶聲力竭的大吼著,便是喊破了嗓音也不肯罷休,不斷嘶聲重複著,走,快走。

那星星點點的光亮中,有她的元朝在啊,想必是提了一籃子花,滿目歡喜的與人說著狩獵的趣事。

她那般稚嫩,又是那般天真,本來應是活在明媚燦爛的朝陽下,而不是踏進這片陰暗無光的死地,終結在這充斥著肮臟與血腥的長街上。

若真有天意,那請保佑他們聽到她的請求,轉身離開,帶著她的元朝平安活到老去。

長街上刮來的風是逆的,離儘頭還有四五裡的路,那聲嘶力竭的急喊聲很快就被吹的支離破碎。

梁簡文勒馬停下。臉上一派冷酷的殺意。

他慢慢抬起手,而後猛地放下。

既然不能活捉,那就隻能留下屍體了。

箭矢,快如疾雨,寒若霜雪。

宋毅抬手令眾人停下來。不知為何,剛這一瞬,他突然覺得胸口仿佛被什麼重重壓過一般,悶的他幾欲透不過氣來。

有隨行的官員見他突然停住,便打馬上前詢問,可是出了何事。

他緩些後,側眸問他們:“可有聽到什麼聲音?”

眾人詫異的豎耳仔細聽過,之後搖搖頭,皆道沒有。

“不對。”他坐在馬上往長街的對麵眯眼望過去,可天色昏暗,麵前火把的光照的有限,遂看的不太真切。於是他又令人再點了些火把拿過來。

元朝抱了隻白絨絨的兔子,見隊伍停了,不免發問:“怎麼不走了呢?娘怕在家裡等急了。”

宋毅就拍拍她腦袋道:“不急。你若困了,就去後頭車廂內歇著。”

“元朝不困。”說著就轉過臉,與晗哥嘀咕一番,而後俯身拿過馬轡上掛著的花籃子,指著那些花似在問著什麼。

宋毅無奈的笑笑。而後收了目光,繼續往街麵望去。

這時,有人遲疑道:“咦,我好想是聽到了有馬蹄的聲。”

旁邊人也道:“好想的確有。不過都這個時辰,誰人會選擇在此時過街?”

宋毅側過臉問福祿:“端國公的千裡眼呢?”

福祿忙仔細呈遞過去。

宋毅用它朝遠處眺望。

視線裡,是一匹插了滿身箭矢的馬。

梁簡文沒料到那匹馬竟衝出了劍陣。

他沒想到,不過一弱質女流,最後關頭還能力冷靜的分析利弊,下了那番斷然的決定。

她竟以身體為盾,護住了馬身要害。

又以韁繩為鎖,將她自己固定在馬身。

他看那發狂的馬伏著她的屍身衝出了劍陣,臉色不免陰沉,暗恨不已。沒成想她竟是這般難纏的女子,本是□□無縫的事,卻無端多了她這個變數。

揮手令弓箭手往對麵靠攏,又令埋伏的兵士一概出來,衝往對麵。

既然偷襲不成,便就明攻。

八倍的兵力,困也定能將他們困死此地!

“殺國舅,封萬戶侯!”梁簡文冷聲道。

宋毅手抖了一下。

原來那不是馬身插滿了箭,而是馬身駝了個插了滿身箭矢的人。

明明覺得那人不應與他有乾,卻不知為何,他的心卻陡然狂跳起來。

目光再往其後,黑幢幢的人影打街麵、屋脊上鋪天蓋地而來,儘是殺機。

“有埋伏!”來不及思考旁的,他猛地回頭,斷然喝道:“兵士速上前列陣,準備迎戰!其他人等速退,速往城外三十裡處豐台大營,搬救兵!”

眾人皆被這個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可尚沒等采取行動,卻見那宋國舅話剛落下,卻突然戾喝一聲,而後揮鞭而下,猛地打馬上前。

眾人大驚,忙道:“國舅爺不可!”

可他卻充耳不聞,仿佛魔怔了一般衝了出去。

待兵士列陣完畢,其他人皆準備退出長街時,卻見那宋國舅終於駕馬歸來。手裡還牽了匹受傷的瘋馬一同歸來。

近了,眾人方發現,原來馬背上還馱著一人。

宋國舅仿佛發了魔怔般,兩眼直勾勾的盯著被箭矢釘了滿身的那人。

直到馬停下,他也沒有下馬,也沒有動作,整個人仿佛僵直了一般,保持著之前的動作。若細看便能發現他此刻雙目渙散,麵無人色。

福祿大驚間正要上前,卻在此刻見那受傷的瘋馬前蹄失力,突然急劇晃了下,而後那馬身上的屍體就開始滑落,露出了滿是血的半張臉來。

因她雙臂纏在韁繩上,便是滑落也不委頓於地,卻是孤零零的吊在馬側,蒼涼,淒愴。

福祿猛地瞪大了眼!

籃裡的花落了滿地。

元朝的眼淚刷的下就滾了下來,大哭:“不是!不是!她不是娘親!”這般說著,卻連滾帶爬的下了馬,跌撞的衝到那瘋馬那,用力擎抱著那屍身的雙腿,哭喊著不是。

宋毅終於有了反應。

踉蹌的衝下了馬,他撲到那屍身跟前,幾下解了那韁繩,而後手忙腳亂的去擦那麵上血,顫聲道:“不怕,沒事,沒事……爺這就帶你去看大夫,很快就沒事了。”

他俯身就要如從前那般抄過腿彎將人抱起,可當手臂環過她後背時,方驚覺那一整後背的箭矢。

她瘦小細窄的肩背,此刻卻是密密麻麻的箭,根根力透胸腹,根根白刃而入帶血而出,徒留這一路的血。

還有一根連根沒入頸項。何其,殘忍。

“彆怕,沒事,爺來得及救你……來得及。”他遂轉身讓她伏在他後背,雙臂朝後緊緊托住她的腿,而後疾步衝著街口的方向衝去。

眾人怕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這一幕。

在一片震天殺聲中,在火光與鮮血的暗夜裡,國舅爺背著一渾身插滿箭矢的女人屍身狂奔嚎哭,而他唯一的愛女則在其身後幫忙扶著,邊跑邊悲哭著喊著娘。

這樣悲涼的場景,看的在場的人心下無不酸澀。

後來有人回憶說,或許就是打這一夜起,他們父女倆摒棄了骨子裡僅存的仁慈。也是正因為這一夜,徹底改變了國運。

這一場暗殺,無疑是場慘烈的交戰。

宋毅這邊人馬死傷無數,更有朝廷重員不幸魂斷此地。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一行人尚未深入對方腹地,雖寡不敵眾,可到底來得及退出這片死地。

加之天黑夜暗,人馬嘈雜,又有馬車眾多,一旦出了長街,梁簡文的人無法一概堵截,也無法確定宋毅坐哪輛車上或騎哪輛馬上。

隻能這般鏖戰著,追殺著。

梁簡文心急如焚,暗恨那些兵士堵截不力,竟讓人給衝破圍堵殺出街外。他們人馬一旦出了長街,事態就有些控製不住,旁的人逃出去還好說,若是讓那宋國舅給逃了……想到這,他臉色頓時鐵青一片。

“殺宋國舅,賞萬金!封萬戶侯!!”

這場規模浩大的暗殺一直到夜半時分都未停止。有人慌不擇路下竄入了其他街巷中,追殺的人就鍥而不舍的一路趕去,直到手起刀落掛了人頭發止,然後再去追殺下個目標。

可饒是如此,都小半夜了,梁簡文還是沒有收到那宋國舅伏誅的消息。他其實知道,早在宋國舅一行人突破重圍殺出禦道街的時候,此次刺殺就已經敗了七分。

可他還是不死心。

饒是兩眼熬得通紅,依舊指揮著手下挨家挨戶的搜,又令人去城外追,不將那人斬下必不罷休。

可子時過後,梁簡文沒有等來那人伏誅的消息,卻等來轟隆破城而入的豐台大軍!

這一刻,他腦門翁的聲空白一片,頹然委頓於地。

大勢已去……他完了。

宋毅握著長刀一馬當先的衝入城內。

而後拍馬衝向了敵軍陣營中,宛如虎落羊群,揮舞著長刀瘋狂的砍殺著。他悍不懼死,猶如煞神,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豐台大營的軍隊一壓境,城內那些禁軍便知此戰勝負已定,頓時喪失了鬥誌。他們或逃竄,或求饒,僅有少許負隅頑抗。

宋毅砍人如切瓜,不論他們反抗或求饒,一律渾然不顧,那般濃烈的殺意,看的人心驚膽顫。

殺至最後,他布滿血絲的眼一掃,便陰冷的盯在那失魂落魄的梁簡文身上。

“我待你不薄。”

梁簡文沉默少許,終於開口道了個中緣由:“你無子嗣傳承,又能風光幾年?”

宋毅麵無表情的提了刀:“可還有話要說?”

梁簡文抬頭看他:“我的家眷和族人……可否給他們個痛快?”

宋毅眼裡陡然閃過血光。而後手起刀落,在其淒厲的慘叫聲中,砍去了他的四肢。

“來人,端甕來!”

他的麵色帶著幾分殘獰:“爺改主意了。且留你一命,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的下場。”

“不——”

宋毅狂笑著拍馬而去。從屍山血海中出來的他,提著滴血的長刀,駭笑不止,狀若癲狂,渾身上下無處不是血,猶若打地獄爬上人間的魔尊。

可若細看,他那分明是發指眥裂,也是哀毀骨立。

待靠近了大軍後方的一輛馬車時,他所有的癲狂瞬息消失殆儘,卻又仿佛遇見了什麼可怖之物,不肯再近前半步。

端國公李靖釩摘下盔甲,見此歎息一聲,打馬上前。

“再有半個時辰,西山銳健營的兩萬大軍就會集結入城。你可想好,要如何做?”

如何做。宋毅又想要放聲大笑,卻似怕驚著什麼人,生生抑製了住。

卻聽他一字一頓道:“寅時進宮。效仿周武,代天伐紂!”

饒是早有預料,李靖釩還是微抖了手。

“清君側……也不足矣?”

宋毅雙目盯著麵前那暗沉的馬車車廂,未應聲。

氣氛在短暫的死寂後,李靖釩聽得他問:“兩營大軍共計三萬,可以血洗皇宮幾回了罷?”

此話中的血腥之意聽得李靖釩脊梁骨一涼。

不等他出口勸止,卻又聽道:“屠戮紫禁城也夠了。”

這話誰人聽了不膽顫心驚。

李靖釩不可思議的看他,這是瘋魔了不成。

“放心,我隻是說了最壞的打算。”

這話似乎有其他深意,可不等他再問,宋毅已令人啟程,回護國公府。

這一路,鴉雀無聲,唯有馬蹄聲,還有車輪壓地的聲音。

宋毅一路扶著那車廂壁,整個人半隱在車廂落下的暗影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行人停在了護國公府門前。

宋毅令人大開正門。然後他下馬,在馬車前停了半會後,慢慢掀了簾子抬腿跨進去。

出來時,他後背上伏了一人,纖瘦弱小,身上似套了件他的外衣。

他背著她,躬了腰,垂了頭,一手朝後將她身體托住,一手卻握著滿滿的一把染血的箭矢。

聞訊趕來的老太太一行人等,見他平安歸來,正喜極而泣剛要上前來,下一刻冷不丁見了他此刻模樣,再見那後背上的那無聲無息的人,頓時都雙腳定在了原地。

宋毅恍若未見。就這樣背著人,一路從正門,走到了後罩樓。

深秋時節,寒霜落滿院。

他回頭見了她滿頭白霜,就這般定定看了好一會,卻慢慢扯了抹笑來。

卻原來霜落滿頭,也是白首。

進了殿後,他讓人抬了熱水來,親自給她擦拭梳洗,又仔細給她穿戴好衣物。

之後給她梳好頭。他不會梳女子那般繁複的發髻,便采用她素愛的束發,用玉冠固定。

一切收拾妥當,他揮退了下人,珍視的將她抱在床榻上,亦如她睡著般,給她仔細蓋了被子。

他便坐在床邊安靜的看她。

撫著她臉頰,撫著她唇瓣,撫著她眉眼。

臉是冰涼的,唇是蒼白的,眼是閉著的。

他多麼希望她還能再次睜眼看她,便是怒視,厭煩,都好,好過這般的緊閉。

明明他們離府的時候,她還是活生生的,好好的,怎麼回來再見,就成了這副模樣……

寅時將至的時候,宋毅將她抱了出去。待寒霜重新落滿頭,他抱緊她,雙眸含淚俯身與她額頭相抵,又顫抖的親吻了下她冰涼的唇瓣。

這一日,這個時辰,注定是要載入史冊的。

宋毅親率大軍攻破皇宮,長刀直指,那龍椅上的帝王。

“大哥,大哥你不能啊——他可是你親外甥啊,你饒過他,饒他性命,求你了大哥……”宋太後釵環皆亂,狼狽的伏倒殿上,手指緊緊抓住宋毅的衣角不放。

“親外甥。”宋毅沒有什麼感情的吐出這三字,而後麵部表情的看向龍椅上端坐的聖上:“有殺舅父的親外甥嗎。”

“大哥,煜兒他隻是一時糊塗……”

“母後。”聖上淡聲打斷:“成王敗寇。朕既輸了,那就得承擔後果,這點膽識我們姒家人還是有的,斷不會做幺幺女兒之態。所以母後,請勿再開口求情,這隻會令朕難堪。”

宋毅冷冷看他:“就這般心急,連等我百年都等不得?”

聖上嗤道:“再過二三十年,待你七老八十?朕都怕活不過你。”

殿內鴉雀無聲的瞬間。

“原來你早有此念。”宋毅神色愈發的淡了。

聖上撫著龍椅扶手的紋路,似感慨,似留戀:“從來這皇權隻能握於一人手裡。舅父你既僭越,便彆怪朕自保的手段。”

宋毅提了刀,問:“還有什麼話說。”

聖上身體驟然緊繃了瞬,而後強逼自己不懼,首次居高臨下的望向那殿下之人,而後咬牙道:“有!”

“舅父若想自立為王,當初又何必前來勤王?既勤王,那索性改弦更張,自己上位不是更好,又何必推朕這個傀儡上台!”

“多年來,每每上朝你與朕同進同出,同樣南麵向臣,朝臣們暗下無不嘀咕,說是二聖臨朝。”

“即便是二聖,他們又何曾將朕看在眼裡?何等的羞辱!”

仿佛是豁上去了,聖上猛地站起來,指著他怒斥:“還妄圖將你女兒塞給朕,你打著什麼主意當朕不知?若將來朕聽話還成,若不聽話,是不是打算扶外孫登基,自己安心坐著國丈?”

“況且,元朝的母親離經叛道,紫禁城誰人不議論,誰不恥笑?舅父你不怕旁人恥笑,非要給國公府弄來這麼個人做主母不打緊,可彆硬拉上朕!朕可丟不起這般的臉!”

宋毅麵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聖上說的甚是痛快:“知他們為什麼敢背叛你嗎?因為你無後!你絕嗣!培養你那侄子又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難成大器。為了區區一個女人,你堂堂一代權臣就甘願絕嗣,犯了大忌,愚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們要世代的昌盛,不是要曇花一現的一代榮光。”

“所以,他們舍棄了日暮西山的你,卻選擇如日中天的朕!”聖上嗤聲,略惋惜道:“若不是出了變數,此刻該是朕慶功的時候。舅父,權臣這條路上你做的不算合格,如今你能以勝者姿態在此質問於朕,那隻不過是你時運好上那麼半點罷了!”

宋太後哭道:“彆說了!煜兒求你彆說了!”

聖上沒再說,卻搖頭而笑,似憐似歎。

片刻之後,宋毅沉聲道:“看來是說完了。”

宋太後驚恐的要去抱他的腿,卻被他冷冷抽了衣角,快她一步上殿。

“不——”

在宋太後絕望的哭喊聲中,宋毅揮刀砍斷了他四肢經脈,而後又毫不留情的提刀揮下,足足砍了他二十八刀。

“我留你一條命。”宋毅收了刀立在一旁,麵無表情的看著躺在地上抽搐的聖上:“你給她二十八箭,我還你二十八刀。”

他繼而抬劍指向殿外,目色沉沉:“你們總拿世俗來抨擊她。那日後且好生睜眼看著,這世俗,究竟是誰人說的算!”

宣化十四年,十月初八。

京城百姓從睡夢中醒來後,外頭的天已經變了。

皇帝被廢,新君另立!

而另立的新君,竟是護國公的獨女,宋元朝。

不,是姒元朝,國舅爺說她是母親是福王嫡女。

可無論是姓宋,還是姓姒,她都是女子啊!

從古至今,哪有女子登基為君的?

簡直是天方夜譚!天方夜譚!

京城百姓奔走相告,饒是城裡城外貼的布告再清楚不過,可他們還是不敢相信,那國舅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立女子為君!

便是他造反自個登基了,他們都不至於反應這般大!

文人的反應是最大的。

最先出頭是為官的那些人,尤其是文官,便是從前宋毅朝堂上乾綱獨斷的時候,都未曾有過這般剛烈的時候。當時就有一撥文官聚在金鑾殿外,激烈反對宋毅的這項主張,要求他立即下到撤回聖旨,撤銷此項荒唐之舉。

宋毅強硬的令他們回去,表示聖旨已下,斷無撤回之理。他們若執意反對,或辭官,或去死。

有三文官當場觸柱而亡。

宋毅當即喚來兵士去抄了他們三人的家,並擒了他們闔府的人帶到了金鑾殿前,當著剩下所有文官的麵,令人一律砍殺。

“記住了。”他環視殿內恐懼乾嘔的一乾文臣,一字一頓:“要死就死遠些,敢在宮裡頭放肆,誰死諫,爺就殺誰全家!”

這一日,風雲雷動,注定是血腥彌漫的日子。

菜市口的水潑了一撥又一撥,卻始終洗不淨上麵的血跡。剛洗完一撥,緊接著又來一撥。

不僅這一日,接連三日,皆是如此。

李靖釩問他什麼時候止殺,他道:“直到殺到他們怕為止。”

他不信,世上的人都不怕死。

第五日,再也沒有人敢出口反對元朝登基的事。

第六日,宋毅牽著雙眼發紅的姒元朝走了龍壁,踏上了金鑾殿,親手將她送上了高高在上的龍椅。

而後他恭謹的後退下殿,率先撩袍跪下,五體投地,與身後眾臣齊聲大呼:“聖上萬歲,萬萬歲!”

姒元朝登基,改年號清和。

你們都說世俗,那他便要讓世俗給她下跪。

第七日,是原定要給蘇傾下葬的日子。

宋毅撫著棺中人的臉龐,遲遲的不肯令人蓋棺木。

“爹……”元朝臉龐貼在棺木上,淚流滿麵:“元朝沒娘了。”

宋毅看著棺中人,無聲囁嚅:“我也沒妻了……”

這時門外來了兩個和尚,自報法號為淨安與虛無,說是想進來為她超度一番。

宋毅便令人將他們請進來。

如今再見魏期,他已沒了過往的恨,怨,徒留滿心的空無。

他就讓開了些,讓他們得以為她超度。

淨安禪師卻未就此念經超度,卻是隻念了聖號,搖頭歎息:“無來生之人,如何超度也是枉然。”

宋毅看向他的目光陡然森戾。

“大概是我昔年不敬佛祖,因而如今方得此報應。所以我不願再殺僧,趁我殺意未起之際,你們二人還是速速離去罷。”

“且慢。”淨安禪師忙道:“可否進一步說話?”

待他們三人入殿時,淨安禪師便道了原委:“當年她帶來此地的舍利子可還在您這?她如今既已離去,還煩請施主將物歸還貧僧。”

宋毅盯視他:“歸還?”

淨安禪師遂掏出一橢圓之物,唯獨缺了其上一角,歎道:“本是一體,如今也合該歸於原位。這般貧僧也好給她修來世,令她來世得以安享富貴,平安至老。”

宋毅死死盯著那殘缺一角,形狀正好與他匣子裡珍藏的那一角對上。

這般盯視好一會,他方抬頭重新看那淨安禪師,道:“如果不跟我說個確切,那東西,斷沒隨意拿出給人的道理。”

出家人不打誑語,淨安禪師本不欲跟他說,可他既然態度強硬,若不說怕不能將那物歸還,隻得如實相告。

在淨安禪師的闡述中,宋毅覺得他在聽了個虛幻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蘇傾不過是前世一大能的半縷魂魄罷了,為替大能避劫提前投胎去了異世,之後歸來再替大能修功德!

宋毅不知真假,可不耽誤他怒紅了眼,顫抖了手。

“這麼說,你手裡這個,就是大能了?”

“非也!”淨安禪師察覺他模樣不對,忙解釋:“這是貧僧廟裡往上數幾代得道高僧傳下的舍利子,隻是供那個有緣人往生之用。”

宋毅冷冷一揮手,戾聲:“爺就想知道,你口中那人是誰!”

魏期低聲道:“是昔日福王世子,姒晉。”

宋毅沉默了一會,怒極反笑:“照你們這麼說,她存在這世間的意義,便是替所謂大能避劫、修功德?然後呢,功德圓滿了,最後還要你們修來世?給誰修,姒晉,還是蘇傾?”

魏期忍不住道:“他們本就是一人……”

話未儘,宋毅就猛地抬腳踹向他心窩:“給爺滾!她就是她,不是旁的彆人,更不是彆的什麼狗屁大能的附庸!”

淨安禪師急道:“你這般武斷,亦可知是耽誤了修她來世?”

宋毅猛地近前一步,一字一句道:“爺相信,以她的驕傲,她寧願不要來世,也不屑做其他人!都給爺滾,彆逼爺剁碎了你們!”

等他們二人唉聲歎氣的離開,宋毅轉身去了房裡拿過那珍藏的木匣子,打開後小心的將裡麵的斷裂小箭拿出來。

背麵是行小字——今生無緣,但修來世。

從前,他因這幾字嫉妒如狂,如今他卻心痛如斯。

蘇傾,你莫怕,爺給你修來世!

蓋棺木之前,宋毅抓起她的右手放在嘴裡狠狠咬了道牙印,而後方含淚讓人蓋棺。

若無下一世,你我一同灰飛煙滅。

若有幸再有一世,煩請能認出我。

在往後的二十年裡,宋毅父女倆相互扶持,一起迎接這世間給予他們的所有狂風驟雨。

女皇臨朝,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縱然宋毅以鐵血手段逼得世人強行閉嘴,卻隻是一時震懾,不能令人一世心服。

剛開始的那幾年,是最為艱難的時候,朝臣被他殺了近一半之多,方堪堪止了那接二連三的死諫、抗議。之後他迅速調整戰略,在打壓一批人後,又迅速提拔一批人。而提拔的這批人大抵不是什麼才能兼備之人,有平庸著,也有小人,可他們卻堅決擁護女皇政權。

宋毅趁勢設專管情報的武德司,任用其中手段很辣六親不認的小人為司長,專門調查對女皇有不敬或者有反意的文武百官、世家門閥或者是普通百姓。

亦在全國各地設銅匭,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人人皆可告密。每月有專門的人快馬加鞭的將銅匭的告密信件直達龍案,一旦哪個官員的名字列在其上,便會派那武德司的人前去抓人調查。進了武德司,那幾乎意味著豎著進橫著出,裡麵各種酷刑隨便拎出一樣,就足矣令人頭皮發麻。

這種方式,短時間內的確能看見成效,短短幾年內,漸漸的就沒人敢在外頭亂說女皇壞話,便是在家中也不敢隨意亂言,以防家裡頭哪個仇視他們的奴婢奴才的,前去告密。

幾年之後,待朝政漸穩,女皇就順應民意,令人抄了司長的家,殺了他,平息民憤。之後,又另選了公正之人擔任司長,舉國上下一片稱道。

不是沒有揭竿而起,打著討伐女皇名義來叛亂的,宋毅一概不懼,帶兵出征,平息叛亂。時候清算,哪個反了,就誅哪個九族。帶頭者,誅十族。

經此血腥手段,日後哪個敢反,怕首先要滅這反賊的,便是他們族裡的人。

因宋毅打他夫人下葬那日起,就剃了頭,穿了袈裟,做了僧。自此後不吃肉不喝酒,吃齋念佛,卻唯獨殺人如麻,因而世人皆喚他殺僧。

女皇二十歲那年,聘了一世家子為皇夫。

琴瑟和鳴了不到兩年,就被女皇親親手斬殺。

因為皇夫趁她產子之際,欲要害她性命!

這是她此生中經曆的最為驚險的一回。若不是她身邊的內舍人月娥替她擋了一刀,她怕性命堪憂。

好在也沒傷著月娥要害,否則這世間便又少一位與她娘親有關聯的人。

自此,她沒有再聘皇夫,隻養些身份低微的麵首在宮中,閒暇時的消遣罷了。

值得說的一點便是,在她生了兒子之後,反對她的聲音漸漸開始小了起來,另有聲音便是催她立太子。

她知道,這世道,女子到底勢微。

這要她如何甘心?就算下一任繼任的是她皇兒,她也毅然要在這世道改變些什麼。

她立女學,鼓勵女子入學堂,立官職,允許女子考核成功後可以入朝為官。

雖然敢於衝破世俗觀念的女子少之又少,可到底還是有。

她心酸,又欣慰。

這些年來,父親歲數越來越大,不知不覺,二十年已過去。父親,已年近古稀。而她,已近中年。

如今朝堂穩固,她也敢出宮了,不必擔心隨時隨地刺來的刀劍。

來護國公府,她從不令人通報,會悄悄的來後罩樓看望他。

父親常常一人待在屋裡許久。

有幾次她過來的時候,會聽見裡麵隱約傳來的唱戲聲,唱的竟是娘親從前最愛聽的《花木蘭》的曲目。第一次聽的時候,她震撼,驚顫,因為她與父親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竟從不知他還會唱曲。

繼而酸澀,淚流滿麵。

之後幾次再聽,她便能勉強忍住滿腔澀意,隻是每每還是忍不住的紅了眼眶。

今日裡麵十分安靜,沒有在唱曲,她定了定神,走到裡屋門前,輕聲問:“爹爹在嗎?”

片刻後,方傳來沉悶的聲音:“進來吧。”

女皇便推門進入。裡麵擺件裝飾皆是當年模樣,不過經過歲月的打磨,有些陳舊的痕跡。

坐榻上的父親眉須皆白,皺紋也爬滿了他英武的麵容。可氣勢不減當初,依舊身形高大,腰背硬挺。

她拉了個椅子在對麵坐下,目光不著痕跡的在他手裡那團藏藍色的毛線上略過。而後看他神色間有些怏怏,不免關切問:“爹爹可有什麼心事?”

宋毅慢慢擺擺手:“剛做了個夢。”語氣皆是悵然。

女皇便不問了。因為他的夢,十有八/九都是與她娘親有關。

父女倆沉默了片刻後,在女皇以為他不會出口再說什麼時,卻聽他慢聲道:“夢裡見了你母親。我就問她,我怎麼還沒死呢。”

提到這個話題,女皇忍不住抓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更咽:“爹爹,你不要元朝了嗎?”

宋毅搖搖頭:“你成長的足夠了。”

說到這,不等元朝說什麼,他又道:“你娘親竟回我話了。你知道的,她從來都對我愛答不理的,可她卻回應我了。她笑著跟我說,再等等,來日定帶我去那盛世煙火,看那人間繁華。”

女皇紅著眼圈出了屋子。她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裡慢慢走著,看著這裡熟悉的一切,回憶著當初的美好時光。

真快啊。那些歡樂的時光仿佛還是昨日似的。

當她走到殿裡一角,見了那突兀殘缺的一處時,不免微顫著指尖觸上去,腦中就回憶起當初念少賭氣摳金箔的場景。

為了給那模樣俊俏的戲子一擲千金,她可暗下摳了好幾回,最後到底東窗事發,氣的她父親追打了她好幾條街。之後她才知道,原來素來視金錢如糞土的父親,竟是如此寶貝這座金殿。

最後竟還要逼著她一片一片的將那金箔貼回去。到底是她娘心疼不過,不知跟父親說了什麼,才免了她這懲罰。

想起這些,她忍不住捂了嘴,怕哭出了聲。

父親剛告訴她,昔年娘親臨去前托月娥還帶了話給父親,她說她從前怨恨過父親,可因為女兒的存在,她開始在這個世間紮了根。至她踏出殿外的那一刻,她已經與這個世界徹底和解了……

出了後罩樓的時候,正見了晗哥在樓外等候。

二人相攜走了段路。

這些年來,晗哥已成為她的左膀右臂,他手段有,智謀足,連父親都誇他,有幾分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這些年,多虧了有你。”女皇感慨道。

晗哥調侃道:“還不是被逼上梁山的。想當初伯父扶你登基那會,可是把我嚇傻了,在京城內真真體會了把什麼是眾叛親離。想著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不拚也不成啊。就這般,生生將我這一紈絝,逼成了頂梁。”

女皇搖頭失笑。兩人回憶過往,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兒時囧事,說道她當時非逼他揣了個癩/蛤/蟆回去,害他受了好一頓臭罵,都不由笑出了聲。

當年,真好啊。

清和二十年,十月裡,宋毅壽終正寢。

舉國哀悼,女皇在靈前哭暈了數次。

自此之後,她再無爹娘,生她養她的人,皆不在了。

以後的路,萬般皆難險阻,便隻有她一人獨自麵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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