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歸何處(1 / 1)

樊籠 卿隱 2108 字 22天前

人流熙攘的官街上,來了一夥走鏢的鏢師,約莫十來個人左右,各個體格壯碩,押著滿滿當當五輛馬車的貨物,正不緊不慢的朝著城內腹地而去。

有那好奇的百姓不免在這行人身上多打量了會,見最打前那人豹頭環眼,虎背熊腰,那粗壯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瞧著就是練過功夫的行家,想來應是此趟鏢的鏢頭了。

似乎察覺到有人偷偷打量,牽馬走在前麵的鏢頭敏銳的抬頭回視過去,目光犀利,警惕中帶著些凶狠。

被這目光鎖住的人嚇得忙縮了脖子,不敢再看過去。

鏢頭冷冷收了目光。

人群中有四五個乞丐,正端著殘缺的臟碗從對麵走來,與這一行鏢師擦肩走過時,隱約交換了個隱晦的眼神。

之後鏢頭握著韁繩收了收,一行人便走的更慢了。

“哎,前頭順源鏢局的,你們等等啊……”

正在此時,身後老遠處傳來陣焦急的大喊聲,伴隨的是越來越急促的腳步聲。

聽得聲音,這十來個押鏢的人無不瞬間收緊了肌肉,手也有意無意的想要往車板的方向摸。

腳步聲漸近,一個小二模樣的小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了上來,見他們恍若未聞的還在往前走,不由急道:“哎呀,錯啦錯啦,你們快停下,陳記典當行不是這個方向啊——”

周圍百姓有聽到是陳記典當行的貨物,不由好奇的駐足觀看了起來,目光反反複複的在五車貨物上流連,猜測著裡頭可是什麼西洋舶來品。

見到周圍不少人注意到他們這廂,一行鏢師心下無不發沉。

“你認錯了,快讓開!”有鏢師一把推開那小二,臉色難看。

小二被推了個踉蹌,站穩後又忙不信邪的追上前去看那鏢旗,雖說他大字不識幾個,可那偌大的順源二字他常見的很,如何不識得?

“你們就是順源鏢局的啊!你們押來的這批貨可是遲了好些天了,我們掌櫃的天天讓小的出門來打聽著你們的信,這不一聽到你們進城了,便趕緊過來接應你們了……怎麼能認錯呢!”

小二心中發急,出口質問的聲音就不免大了些,不遠處巡邏的五六個衙役,聞聲也朝著這個方向看來,待見那鏢旗上印的果真是順源二字,而那小二又不像是撒謊,不免就將打量的目光放在了一行鏢師身上。

察覺到他們已引起了那些個巡邏衙役的注意,最打前的那個鏢頭心下一沉,臉色愈發陰沉了起來。

幾個衙役也覺得這行人隱約有些不太對頭。

相互對視了眼,他們下意識摸上腰間跨刀,慢慢朝這夥人走去。

這行人身體繃緊,手也不由朝著車板方向摸去。

正在此時,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聽聲音是二品之上朝廷命官專屬的四駕馬車。衙役們一驚,趕緊囑咐周圍所有百姓退兩側避讓。

整個蘇州府城正二品以上官員可就那麼一位,便是不用細過腦子,也猜的著來人是誰。

押鏢的一行人看似也做著朝兩側避讓的動作,可若細看便能察覺,他們其實是紋絲未動。

馬車裡的胡馬庸正無不豔羨的摸摸這,碰碰那,一會橫躺著,一會斜坐著,瞧著這絲綢裝裹的車廂,硫金鑲鑽,雕梁畫棟的,是哪哪都順眼,哪哪都華貴。

這會他正天馬行空的想著,待日後他升了官後乘著四駕馬車是如何光景,卻在此刻,穩當行駛中的馬車卻猝不及防的猛烈一晃。

蘇傾緩緩睜眼時正好對上宋毅看來的目光。

此刻宋毅正將她整個抱於膝上,一臂環過她腰身令她倚靠著他,埋首於他頸間,另一臂則抬起,厚實有力的掌心不時撫過她後頸,偶爾也用手指緩緩穿梭在她披散著的發間,帶著股親昵。

“醒了?”他低頭看她,醇厚的嗓音帶著些笑意。

蘇傾怔怔看了他一會,然後就忽的笑了下。

這個令人骨冷魂寒的世間,黑暗,潮濕,陰冷,嚴寒,透不進一絲一毫的光亮。如果地獄有十九層,那麼此時她恐怕已然置身其中了罷。

宋毅的動作一頓。探究的目光在她臉上仔細逡巡著,心裡猜測著她何故發笑,可沒等他探究一二,卻見她那廂已經迅速收了唇角,又緩緩的閉了眸子。

宋毅又抬手撫著她鬢角,目光反複落在那蒼白的眉眼間,心裡隱約覺得有些異樣。昨夜她哭,他卻未曾覺得她難過,今日她笑,他卻未曾覺得她歡喜。

“可是昨個夜裡累著了?”

宋毅試探性的詢問,可卻沒有等來她的回應,隻有一味的沉默,以及那好像又變回之前那漠然的模樣。

不知為何,見她這般模樣,他心尖就突然躥起股些許涼意來。

宋毅心下發沉,犀利的眸光不住的在她身上打量,暗道,難道昨個夜裡真是藥物使然?

腦中不受控製的迅速回憶起昨夜那些個相關片段。床笫之間的她,身子是熱的,眸光也是灼灼的,甚至是連心也滾燙的……是不是真情流露,身為男人他如何感知不到?這些又豈是區區個藥物能控製的?

宋毅覺得,這小奴婢心裡頭分明是有他的。這般較著勁擰著,不肯給他好臉子,隻怕是氣他之前幾次下了狠手的磋磨,心氣傲的不肯輕易揭過這廂。

這般琢磨了會,他便抬手輕刮了她鼻梁,搖頭失笑道:“可是心口的這氣還沒過去,還惱著爺呢?”

那廂依舊是閉著眸沒任何回應,清淩淩的麵上連絲情緒都沒有,仿佛無知無感般。

若換做往日,他兩次三番俯就對方卻依然這般不識好歹,他少不得撂在一旁不管不顧了去,可此時此刻,他卻竟是絲毫不惱,反而對她頗有些耐心。

“罷了,爺都既往不咎你的忤逆,你也莫要再耍性子了,這茬便都就此揭過罷。但也僅此一次,若下次你還敢這般鬨,爺斷不會輕饒你。”

本以為他都這般給了台階,那廂應該會順勢走下才是。沒料到卻還是不搭不理的,依舊不給半絲反應,宋毅就忍不住眯了眼。

“你可要想清楚……”下意識出口威脅的話一出,他就忽的頓住,後麵的話驀的就便成另外一番:“日後隻要你肯安生的伺候著爺,爺自然也不會虧待你。便是給你個名分納了你,都使得。”

話音剛落,宋毅還在等她的回應,卻在此刻,遠遠的傳來陣喧嘩聲,伴隨的還有福祿驚慌的聲音:“不好了爺,胡大人出事了!”

宋毅眸光一沉。將懷裡人放在一旁,他快速探身猛一扯開麵前轎帷,遠處那殺成一片的場景讓他周身氣息陡然寒厲。

轉身回了車廂一把抓起車壁上懸掛的佩刀,他側眸迅速說了句‘在這安分待著’,而後彎身出了車廂,抽出佩刀,三兩下砍斷了其中一匹馬的套繩。

福祿一驚:“大人不可!”

宋毅飛身上馬,抓住韁繩沉聲叱了句:“給爺在這守著,牢牢守住了!”語罷,揮刀在馬身上一砍,下一刻駿馬嘶鳴著朝著前方風馳電掣而去。

話說那些個鏢師們隨著鏢頭一聲令下,就紛紛抽了車板下壓得砍刀,喊打喊殺的衝著那四駕馬車而去。

本就對他們一行人起疑的幾個衙役,當即也抽了腰間跨刀,毫不遲疑的衝著他們而去。

然而一方人多勢眾又悍不懼死,而另外一方勢單力薄援軍未至,一時間幾個衙役就處在了下風,沒幾個回合就被殺的一死一傷。

若不是那行人趕著去殺馬車中人,隻怕這幾個衙役要全軍覆沒。

可饒是這般,剩下的幾個衙役也不敢退縮,依舊咬牙殺了過去,隻期待去傳話的人腿腳快些,援軍快些到來。

最先殺進馬車的那豹頭環眼的鏢頭,雖說那趕車的車夫是督府護院頗有幾分武藝,對付起來也費了一番力,可雙拳難敵四手,幾個瞬間他們的人就靠近了這邊,將那車夫給纏住。

趁著這個間隙,他猛地跳上車轅,然後怒目切齒的掀開轎帷,怒喝:“狗賊受死吧!”

瑟縮在角落裡的胡馬庸屎尿失禁,翻著白眼幾欲昏厥。

鏢頭臉色大變。

“不好,中計了!快退!”

這時宋毅已趨馬殺來,厲聲大喝:“無關人等速退!”

聽到宋毅的聲音,鏢頭轉而跳下馬車揮著砍刀就衝著他而來,麵色猙獰的吼叫:“宋狗賊在這!殺了他!”

其他鏢師紛紛調轉目標,無不怒吼著衝宋毅而來,渾然不顧此刻正朝著此方向飛速奔來的府軍和衙役,分明是存了死誌。

宋毅神色陡然一寒。竟然是衝著他來的。

揮刀擋過飛擲來的長刀,宋毅反手狠辣下劈,抬腿猛地踢開那慘嚎不斷的賊子,怒喝:“將這夥賊子給本官圍住了!休要放跑一個!”

福祿握著劍緊張的盯著那廂的情況,這會見援軍已至,那夥賊子已是強弩之末,不由暗下鬆了口氣。

卻在此時,混在人群中倉皇奔跑的幾個乞丐引起了他的注意。原因無他,隻因這幾個乞丐雖衣衫襤褸,可身手靈活,身材精瘦,麵上又無其他的人驚恐之狀,夾雜在人群中似乎有目的的衝著他的這個方向而來。

福祿暗暗握緊了手裡長劍。

“殺!”

果不其然,甫一靠近,那夥乞丐就猛地從胸口裡抽出短刃,殺意凜凜的衝著福祿而來。

福祿站在車轅上持劍奮力抵擋。

蘇傾聽到外頭的動靜,大概能猜到外頭此刻的形勢,那福祿怕是抵擋不了多長時間了。

她環顧了眼車廂壁,除了之前宋毅拿走的那把寬刃長刀,還有幾把佩劍。大概一掃,她就選了把稍微輕便些的,拔劍出鞘。

隱約聽到裡頭動靜,福祿心裡發急,可唯恐他們知道裡頭還有旁的人,也不敢出聲提醒,便隻能咬牙奮力揮劍,抵擋著兩邊的進攻。

她絕不能死在這。蘇傾想。

看了眼車廂的那扇窗牖,蘇傾慢慢的靠近。

在掀開窗帷的那瞬,恰巧一匹黑色鬃毛的駿馬踏著蹄子噠噠的在窗牖旁繞著,卻原來是那夥賊子分了兩人去對付福祿,另外兩人卻是衝著三匹駿馬去了。可兩人隻來得及一人牽過一匹,另外一匹就沒來得及拉住。

蘇傾幾乎沒有片刻停頓,在馬頭出現在她視線的第一瞬間,就當即伸了手抓了駿馬的黑色鬃毛,借著力整個人迅速探身上了馬背,一手抓過韁繩,另外一手卻飛快的從窗牖撈過佩劍。

在場之人無不一驚。

下一刻,兩個乞丐便上馬衝著她的方向而來,手裡的短刃寒光直冒。

福祿驚耳駭目,大喊:“快逃!快逃!!”

蘇傾毫不遲疑的用力揮劍反手刺向馬身。馬頭此刻的方向是對著前麵的廝殺場地,馬兒甫一吃痛,自然拔腿衝著前方狂奔而去。

宋毅斬下一刺客首級後,沉著臉剛欲指揮府軍活捉那個鏢頭,眸光不經意掃過遠處,臉色頓時大變。下一刻猛一拍馬身,怒喝著疾馳而去。

眾人下意識的抬頭,卻見到獵獵長風下,紅衣烏發策馬而來的……女人。

原來女子縱馬馳騁也可以這般英姿颯爽。

宋毅沒有看到她的英姿颯爽,他眼裡隻看到她身後的那個賊子衝她後背抬起了袖子。袖子裡麵,赫然裝著袖弩。

宋毅目眥欲裂:“豎子爾敢!!”

蘇傾正握著韁繩往回轉頭,她本來想去的方向就是城門處。

可正在此時,一陣猛烈劇痛從後背傳來,自胸間透出。

她低頭看了眼,蒼白的臉上浮現過短暫的茫然,繼而又轉為清明。她又慢慢伏下身子,同一時間轉過韁繩,手用力握住劍柄朝著馬身傾儘全力刺去。

“駕!”

她不能死在這。

這個地方絕不是她的歸宿。

宋毅覺得渾身的血都透著涼。

趕過來的府軍紛紛追趕著那幾個四處逃竄的乞丐,宋毅打馬經過的時候,隻留下一句森寒的話:“給本官一概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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