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華燈初上之際,宋毅大步跨進了蘇傾所在的院子。
宋毅進屋的時候,蘇傾剛沐完浴,此刻正裹著一件外裳坐在床榻外沿,彩玉彩霞則拿毛巾給她仔細擦著被打濕的鬢發。
因進來前沒讓人通報,所以乍然從外進來的他,無疑令彩玉彩霞著實慌亂了一番,也來不及放下手裡毛巾,就趕緊朝兩側退了兩步,跪下行禮。
蘇傾下意識的就想抬手裹緊微敞的領口,可下一刻卻硬生生的被她止了住。蜷縮了手指在身側,她垂著頭,任由前方投射來的犀利的目光,將她整個人肆無忌憚的打量。
宋毅眯眼看向床榻的方向。
細柳腰肢嫋,紅裳透玉肌。便是單單這般一言不發的靜坐那,她也能透出股與旁人不同的清豔絕俗來。
宋毅的目光在她纖弱細腰上流連一會,緊接著寸寸上移,略有侵略性的在她麵上打量。見她臉色清潤,鬢發猶濕,本應是我見猶憐之態,偏那緊繃的下頜與緊抿的唇線泄露了幾些不甘與抗拒,令她整個人少了幾分纖弱,多了幾許清韌。
抬手解了大氅丟到一旁,宋毅淡聲吩咐了句退下,一旁跪著的彩玉彩霞二人低聲應了,便趕緊躬身退了出去,並輕手輕腳的將屋門仔細關好。
待宋毅自屋裡出來時,夜已深,月掛中天。
見他們爺出來,外頭候著的福祿趕緊打起精神,幾步上前跟隨。而亦在外候著的彩玉彩霞兩人則忙趕緊垂低了頭跪下,可手裡托著的補品和湯藥卻仔細端著,不敢有失。
初春深夜寒涼,宋毅遂抬手隨意攏了下鶴氅,冷冽的目光從那湯藥上掃過,僅沉聲吩咐了句好生照看著,便大步離去。
直待宋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這個小院,彩玉她們二人方敢起身。
端著湯藥小心的推門而入,屋內荼蘼氣息撲麵而來的瞬間,她們近乎是第一眼就捕捉到此刻正無力仰臥於床榻間,渾身濡濕閉眸昏沉的姑娘。
兩人垂低了頭近前,由彩霞將人扶起,而彩玉則持著湯藥輕聲低喚了兩聲。
蘇傾勉強睜開眼。
彩玉聲音愈發放低了兩分,垂著頭道:“姑娘,該喝藥了。”
聞言,蘇傾的目光不由向下掃過彩玉手裡的湯藥碗,那氣味濃烈的濃黑的藥汁令她眼裡漸漸有了些焦距。
她低聲應了,可甫一開口,發出的聲音無力又嘶啞。
彩玉趕緊又近前了些,攪動了藥匙令湯藥涼的快些,接著浮麵舀了一勺,小心湊到蘇傾的唇邊。
蘇傾張口就勢咽下。
待一碗湯藥見了底,彩玉趕緊拿錦帕給她仔細擦淨了唇角,接著又端過之前擱在一旁的補品,要喂她吃下。
蘇傾微撇了臉,抿緊唇本不欲張口,可待見那彩玉彩霞二人麵露惶惶之態,似又要下跪磕頭,便也隻能且忍住心裡不適,一並吃下。
彩玉彩霞二人方暗下鬆了口氣。
彩玉端起空碗退到外間,將手裡碗勺遞交給其他下人後,又小聲吩咐粗使奴仆抬了熱水進來。
待她們二人終於伺候好蘇傾梳洗完畢躺下,夜已過深更,而早已累及的蘇傾甫一沾床,就閉了眼昏昏沉沉的睡下。
彩玉彩霞將屋內打掃乾淨,趕緊輕手輕腳的退到外間。
兩人對視一眼,皆能看到彼此眼底深處的些許不安。
大人一連兩夜寵幸她們姑娘,可見姑娘無疑是得寵的,然而姑娘卻絲毫不在意大人的恩寵,那般的不情願近乎都寫在了臉上,一日甚過一日,就連她們這些笨拙的奴婢都瞧得見,更遑論是心明眼亮的大人?
雖大人麵上並無其他表示,可那般尊貴的男人,又豈能絲毫不在意?不說彆的,就但瞧今個姑娘的模樣,就能猜得到今個晚上大人必定是失了幾分憐惜的,否則姑娘身子上那些斑斑痕跡,也不會比昨個初次還要濃厚。
兩人皆有些惴惴。大人現今尚對姑娘有幾分興趣,因而方容得姑娘的這般小性,可若待哪日徹底厭了姑娘……隻怕姑娘如今的小性都會被視為忤逆,屆時失了寵的姑娘,在後院自生自滅都是輕的,就怕將來被後院女主子糟踐,發賣到其他見不得人的去處。
她們伺候的姑娘若沒了好下場,那她們這些卑賤的奴婢們又豈能得好?光是想想就心裡發涼。
翌日,蘇傾日上三竿方起。
撐著身子掙紮起身時,直覺腰酸骨軟,渾身上下幾乎無一處不酸痛。勉強穿戴完下地時,雙腳一軟,差點癱軟於地。
彩玉她們二人趕緊扶住。
將蘇傾扶到屏風不遠處的案幾前坐下後,彩玉見她明明身子難受,卻咬牙兀自強忍的模樣,不由心疼道:“姑娘,若您身子不舒適,不妨再回床上歇會罷,統共這會咱院裡也沒其他人過來,便是多躺會也不礙事的。”
蘇傾搖了搖頭示意她無礙。
默然坐了會,她微側了臉低低問了句:“今個是初幾了?”
剛給蘇傾梳洗罷的兩人正吩咐人將早膳擺桌,聞言不由對視了眼,雖不知她們姑娘為何突然出口問時日,可還是趕緊接口答道:“回姑娘,今個初五了。”心裡卻在暗暗猜測,可是姑娘近幾日有何要事要辦?
初五。蘇傾目光有些恍惚。
第三日了。若算上今日,還有足足八日。
那般久……那般難熬。
想到還有足足八日之久的煎熬,想到那個男人強勢的施為,她頓覺渾身冰冷,一股退意驟然從她心底疾速竄出,瘋狂叫囂著讓她立刻終止這種難堪的屈辱與折磨。
不,不!
急促喘息了會,蘇傾袖中那纖細的手死死攥緊,指甲鉗進掌心肉裡,那讓隱約的痛意令自己清醒些。
不能半途而廢。
蘇傾閉眸平複自己的情緒。
在當初已經決定踏進了這肮臟泥潭那刻,她就已經沒了退路。況且,便是中途抽身離開這泥潭又能如何?難道她就能一筆抹去她身上的汙泥,當做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潔淨如初?
不可能了。
便是欺騙的了彆人,卻無法騙得過自己。
既然這般,索性就再忍過剩下幾日,完成這樁交易。
就權當這十日的她是個死的罷。
快了,快了,再忍忍,忍忍。
蘇傾再睜眼時,眸底翻滾的各種情緒已消散殆儘。
彩玉彩霞皆麵露不安的看向她。
蘇傾微垂了眼瞼,輕聲道:“不必擔心,我無事。時候不早了,便繼續擺桌罷。”
彩玉彩霞輕呼了口氣。
歡快的應了聲,彩玉忙吩咐下人將膳食趕緊擺桌放好,又讓人端了清茶給蘇傾漱過口,之後便親自將玉碗銀筷放到她麵前。
早膳琳琅滿目,甚是豐富,光類目就有數樣。幾樣點心都各有特色,有精致的螃蟹小餃兒,也有牡丹花樣的小麵果,還有鬆子鵝油小花卷等。點心中央環繞的是當下時興吃的蘆蒿和枸杞芽兒,做的精致有趣。另外在案桌一側還擺放著蘇州府的惠泉酒,酒盞不遠處就是精致的下酒菜,糟鵝掌、糟鴨舌等。
蘇傾素手持著玉筷,望著滿桌的玉盤珍饈,失神之際便遲遲沒有下筷。
彩玉心裡有些忐忑,試探的問了聲:“可是案上菜肴不合姑娘口味?”
其實彩玉心裡明清,此問亦是多餘,因為素來送來他們院的膳食極為豐盛,更遑論今個的菜肴較之昨個更勝一籌,便是比之二爺院裡的妾室額份也不遑多讓。總督府邸不過寥寥三個女人,姑娘雖說不是第一個,可卻是最得寵的那個,不信看那後院另外兩個姨娘,隻要不瞎的都能看得出他們大人對她們的冷落之意。而府內眾人哪個都是看碟下菜的主,見他們大人一連兩日都宿在姑娘這裡,哪裡還不知道後院的風向往哪刮,焉敢有半點怠慢?
瞧今個膳食,多了幾樣點心菜肴不提,還額外加了壺蘇州上好小酒以及幾碟子下酒菜,任哪個也能瞧得出膳房的討好之意。點心和菜肴也愈發做的細致,不提這誘人香氣,光是單單看著就令人食欲大振,又哪裡能不合口味?
彩玉她們二人其實心裡清楚,並非是菜肴不合口味,隻怕是姑娘心裡有道難去的坎。正因為清楚,所以她們才更加忐忑。
她們有些不解,像大人那般位高權重又威武硬挺的男子,怎麼會有女子不喜歡呢?成為大人的女人,得到大人的寵幸,是多少女子想都想不來的幸事啊。就如在偏院的那兩個京城來的姨娘,前兩日還不巴巴過來打探消息,尤其是那月姨娘,那又羨又嫉的眼紅模樣,就差過來掐死她們姑娘了。
蘇傾回了神。持著玉筷夾了個鬆子鵝油小花卷,遞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慢慢嚼著。
小花卷做的鬆軟甜香,咬一口,唇齒生香。
蘇傾無甚表情,隻慢慢吃著,味同嚼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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