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魚白露,晨光熹微,天剛甫一破曉,宋府各大房裡的奴才們就由各家的管事帶著,一波一波的往老太太的院裡去,給各個主子們磕頭拜年。
柳媽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也帶著膳房一乾人等歡歡喜喜的往內院走去,雖說昨個忙活了一天,又一個整晚上的守歲未眠,可眾人們卻各個精神百倍,因為昨夜的賞賜太過豐厚,實在是令他們一直興奮到現在,哪裡還生的了半點疲態?
蘇傾在屋裡一直注意著膳房裡的動靜,隱約聽得膳房眾人離開之後,方小心的從寢房內出來,一路疾步快走至膳房,關上門,拉了門栓。
徑直走到灶台邊,她俯身掀了鍋蓋,見熱氣騰騰的灶裡臥著三五個水煮蛋,不由慶幸的鬆了口氣。昨天她哭的狠了,直接導致今早她的眼皮腫的沒法見人,這才不得已躲著眾人,直待他們人離去了方進了膳房,欲找些水煮蛋敷敷眼。
剝了蛋殼,蘇傾吸著氣拿著滾燙的蛋在眼皮上來回滾動著,心裡暗暗祈禱著願柳媽他們晚些歸來,否則她這副模樣指不定要引出多少猜測來。
話說老太太院,因為大家夥來拜年的時辰都差不多,所以各房裡的下人們都紮堆似的齊聚在院外,待聽得冬雪姑娘叫到哪一房了,哪一房的管事方帶著人入院。進了院裡之後,大部分下人被留在屋外,因為他們尚沒資格得主子們的親自召見,僅在屋外給主子們磕個頭即可。而這房的管事隻會帶上素日裡得力的一兩人進屋,於這一兩個人來說,逢年過節能當麵給主子們磕個頭,那是他們莫大的榮幸。
柳媽帶著膳房一乾人等在院外候著,剛開始還喜氣洋洋的和其他房裡的管事說說笑笑,可慢慢的,待見到其他管事紛紛被點名叫到,然後一波一波的帶人入了院子磕頭拜年去,又一波一波的領了賞歡歡喜喜的出了門,她的麵上開始有些掛不住了。
福豆小聲嘀咕:“怎麼連前後護院甚至是雜役房的都被叫到了,可還沒輪到咱呢?”
柳媽也不由皺了眉,往年裡,哪怕他們膳房不是頭一個被叫進去,那也絕對是能在前頭排上號的,怎麼今年怎麼排的這般靠後?
紅燕倒是沒覺得這是多大點事,滿不在乎道:“急啥,左右不過能輪到咱。或許是因為咱已經早早的得了賞,這才讓尚沒得賞的先進去領賞去了。若是咱樣樣都得先,其他房裡還不得說三道四?”
其他人想想也是,遂就不再議論,唯獨柳媽隱約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畢竟往年裡縱使他們頭一個得賞,也沒見他們排的這般靠後不是?
正屋裡,賬房的王管事磕頭拜過年之後,便跟上頭的幾位主子們彙報了下去年一整年支出的大額項目及數目,等主子們聽後覺得無差漏,接著又提了下賬目的改進等問題。等他這番林林總總說下來,大概小半個時辰過去了,見主子們再無疑義,他領了賞方帶著賬房裡的兩個先生離去。
往院外走的時候,遠遠地見著了尚在原地候著的膳房一乾人等,王管事神情略顯微妙。畢竟往年裡他們賬房都是最後一個被叫到,因為賬房的事情瑣碎繁複,卻又關乎府內上下經濟,不容有失,所以每年年初來磕頭拜年之際,主子們會聽他彙報一下府內的賬目,這就必然會讓其他各房的人好等,所以每年他們排號在末尾都是約定俗成的事情。沒成想,今年倒是個例外。
隨著賬房先生們的離去,按理說接下來就應該讓冬雪傳喚院外剩下的最後一房,膳房了。可偏偏此刻正屋裡卻沒一個人開口出聲,本就不甚活躍的氣氛一下子就沉寂的落地可聞針響,屋內人的目光隱晦而試探著朝著一個方向瞄去。
宋毅正襟危坐,仿佛絲毫沒察覺其他人若有似無投來的試探目光,不緊不慢的持著杯蓋輕刮著茶麵,啜飲一口罷,方淡淡問:“還剩哪一房了?”
冬雪覺得這壓抑的氣氛無端的令她忐忑,遂硬著頭皮小聲道:“還剩下膳房的人在院外候著。”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提到膳房兩字後,她明顯的感到周圍空氣一滯。
冬雪回答完後,屋內又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沉寂中。
老太太歲數大了,當真是受不住這般詭異的氣氛,暫也不管她那喜怒無常的大兒是何反應了,遂搶先開口道:“讓膳房的人進來罷。”
老太太一開口,眾人都莫名的暗下鬆了口氣。冬雪也如得敕令,趕緊的出了房門前去喚人。
等人的期間,老太太忍不住偷觀察著旁邊宋毅,果不其然的見他麵上晦暗不明,眼神也時有時無的朝著房門口掃過幾眼,頓時心裡就有了數。若說夜裡頭他盛怒歸來,她尚無法猜透他怒在何處的話,今個大早就單單他針對膳房的這一舉動,若她再不明白,就白瞎活了這麼多年!
屋外,柳媽本想帶上紅燕和福豆一塊進去,奈何紅燕因之前的事十分打怵進屋麵見主子,便死活不肯再往主子們跟前湊半步。柳媽強求不得,隻得帶上福豆一人進屋磕頭。
本來柳媽還心底微微抱怨著這紅燕如此上不得台麵,主子們又不是凶煞的魔物,何故如此戰戰兢兢瞻前怕後?可待她掀了氈簾入內後,在感受到了屋裡頭沉悶壓迫又夾裹些許莫名冷肅逼人的氣氛之後,柳媽無端的有種如芒在背之感,突然間覺得紅燕那番顧慮或許還真是對的。
“老奴攜著膳房眾人來給眾位主子們磕頭拜年了!恭祝各位主子們在這新的一年頭裡,身體康健,四季如意,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柳媽帶著福豆跪下磕頭,揚聲說著拜年的喜慶話。待她話音落下,屋裡頭似乎沉寂了那麼一會子,之後方聽到上頭傳來老太太隨和的聲音:“好,都好,願咱們都四季如意!起來,快起來罷,地上涼,跪久了莫要傷著腿。”
柳媽嘴裡又說著些感恩老太太仁慈之類的話,跪謝了一番後,方拉著福豆一塊起了身,立於一側。心下奇怪著,也不知是她進來的一瞬是不是看差了,貌似沒見著荷香那小妮子的身影?
殊不知老太太心裡也有諸如此類疑問。不著痕跡的瞥了眼身旁的宋毅,果不其然見他麵罩寒霜,冷冽的目光又三不五時的往門外掃,她愈發的肯定了心中猜測,定是膳房裡頭的人昨晚惹怒了他,可膳房就這麼寥寥幾個人,能讓他有些上心的也就那荷香丫頭一個罷。尤其是聯想到昨個晚他有那麼段時間人不見了影,老太太幾乎可以斷定,他與那荷香丫頭昨晚必有貓膩。
要真是這般的,老太太心中反而有些寬慰,因為在她看來,她這長子若此番能在女色方麵上些心的話,倒是件好事。都快到而立之年了,成天見把自個弄得就跟個清規戒律的和尚般,她這當娘的心裡頭還真是焦急的犯嘀咕,真怕他一個看開了就剃了頭做了和尚去,又或一個不慎被人勾著走了彎道,去喜愛那些個妖妖嬈嬈的小倌去。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她不是沒聽她二兒說過官場上個彆官員間的那些個齷齪事,這些事放在彆人身上她就當聽個故事,可若哪日發生在她寄予厚望的長子身上,光想想都頭皮發麻哩!所以如今眼見她長子於女色方麵貌似有些開了竅了,她心裡頭甭提有多麼寬慰。
思及至此,老太太倒是不急了,樂嗬嗬的跟柳媽閒話家常了起來。柳媽原先見著屋內氣氛沉凝,心頭還有些打鼓,這會子見老太太和善的與她說著家常話,倒是慢慢將心頭的那絲莫名忐忑放下,逐漸打開了話茬子,說說笑笑的倒是將屋內的氣氛給帶動了起來。
寶珠因著昨個晚與膳房眾人玩鬨了一番,所以倒與柳媽他們相熟了幾分,期間也插話跟她和福豆說笑了幾句。柳媽也借機向老太太狠狠的誇讚了一番寶珠小姐人美性子又隨和,府裡上下都甚是喜愛她雲雲,聽得老太太直喜得見牙不見眼。
“哎呀,柳媽媽,您老可切莫再這般當麵誇讚人嘛,簡直要羞死人家哩~”寶珠紅著臉嗔道。
老太太也嗬嗬笑道:“是啊,你老婆子還是莫再誇她了,瞧這孩子她麵皮薄兒的很,你要再誇下去啊,她就得捂著臉跑回屋子裡去躲著啦。”
柳媽遂笑著應道:“倒不是說我老婆子特意在老太太您跟前奉承,實在是寶珠小姐讓人看了就想打心眼裡疼,當真是見了她就喜愛的跟什麼似的,就想著一股腦的將掏心窩子說道出來給她聽,這嘴上哪裡還把得了門!您老要不讓我說的話,豈不是要憋壞我老婆子?”
老太太笑罵:“你這婆子一張嘴啊,這麼多年,還是慣會這般花言巧語的,老身可不吃你這套!”
兩人又說說笑笑一陣,一旁的寶珠借了空,忍不住又插話問道:“誒,柳媽怎麼沒將荷香這丫頭帶進來呢?昨個晚上荷香得了個紅珊瑚耳墜子,戴著可好看呢,我原還想著她這會子進來正好也讓老太太也瞅瞅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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