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程大小姐給拙荊送這封信,意欲何為?”
喧鬨聲音從戲台上下躁動而起,但程雲獻卻在這封殘信裡,安靜了一下。
就在幾息之前,她還想或許能就此脫離苦海了,卻萬萬沒想到,原來自己這個設局的人,成了彆人局裡的人。
再不承認或者強辯,都沒了意思。
程雲獻看著那封信,著實沉默了一陣,而後,自嘲地笑了一聲
“沒想到譚大爺和夫人情比金堅,雲獻羨慕亦佩服。”
譚廷見她之前果然不懷好意,想到妻那天險些離家,臉色冷了下來。
但程雲獻向譚廷看了過去,在看到男人英俊的麵容沉穩的氣度時,想到他對妻子項氏的情意,恍惚了一瞬。
她再沒有機會得到這樣的男人了,可她更不想在父親給的陰暗選擇裡,束手就擒。
程雲獻聲音略低了幾分。
“關於這封信,雲獻知道的也就止於此了,但是我想譚大爺應該想知道更多吧。”
譚廷冷著臉沒有出聲,指尖在桌上輕輕點了幾下,看著程雲獻。
“程大小姐能有什麼可以讓譚某知道的?”
他直截了當地道了一句,“譚某或許可以用程大小姐想要的做交換。”
他幾乎是一眼就看穿了程雲獻的意思。
程雲獻目光不由地多在這個男人身上停留了幾息。
她點頭開了口。
“如此最好。家父身上有件密事,事關與項大人有關的另一人,我想譚大爺會有興趣知道,雲獻可以找個機會帶著譚大爺親眼看到這件密事。”
她開口便提到了她的父親,程氏的族長程駱。
程駱並不在朝中為官,且深居簡出,尋常完全見不到此人。
譚廷從前便覺得他與旁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不太相同,如今看來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程雲獻。
“令尊的密事,程大小姐也肯讓譚某這個外人知道嗎?不知以什麼為交換?”
程雲獻到底是程家女,若是程家出了狀況,她又能撇清到什麼地方?
但譚廷提出了這般一問,隻聽到那位程大小姐,極淡地笑了一聲。
她道。
“譚大爺不必顧慮許多。雲獻隻有一個要求。”
“你講。”
程雲獻深吸一氣。
“事成之後,還請譚大爺替我改名換姓,送我遠走高飛!”
譚廷一愣,再看向程雲獻,眸色多了幾分思量。
“譚大爺肯答應嗎?”程雲獻攥緊了手。
她最後的機會,便係在這位譚家宗子身上了。
她曉得她得不到他的情意,也得不到他正妻的位置,但若能以秘密的交換,讓他幫她做這件事,她想,他或許比那些與她同根同源的程家人,更可靠更值得人信任。
她緊緊攥著雙手,見那位譚家大爺緩緩地點了點頭,言語收起方才的疑問,肅了起來。
“譚某應下了,言出必行。”
話音落地,程雲獻一顆心也撲通落了地。
如果他真的能送她走,她再也不用在那令人窒息的家族裡,多留一天了!
她起了身,給譚廷行了一禮。
“譚大人亦放心,雲獻會很快找到機會,屆時會告知譚大人前往的。”
她說完也沒有多停留,快速離開了酒樓。
她走了,譚廷收起了妻給他的信,手裡拿著酒盅轉了轉,並未飲下,倒是捏著酒盅思量了一陣。
程駱的密事,涉及和他嶽父有關的另一個人,是誰
他默然思量,卻見身邊一個來了個著絳紫錦袍的人。
譚廷並不怎麼想理會這個人,這個人偏坐了下來。
當著他的妻的麵,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這會兒妻不在,這人便無禮起來了。
譚廷看了不請自來的顧衍盛一眼,沒有開口說話。
倒是顧衍盛一邊聽著戲,一邊似若無意地問了一句。
“程大小姐?”
譚廷也往戲台看了一眼,隨口應了一聲。
不想顧衍盛悠悠道了一句。
“果然是奔著譚大人來的。”
譚廷不用他提醒,又慶幸,幸好妻子不在此處,不然是他招來的桃花,實在令人尷尬。
“顧道長就不必替譚某操心了,隻要宜珍不在意就行。”
他的妻才不會因為這點事生他的氣。
然而顧衍盛輕笑了一聲,順著他點了點頭,“那是,宜珍當然不在意。”
道士專門重了一下“在意”兩個字。
此在意非彼在意
譚廷一哽,心下一氣。
但想了想家中妻子的性子,確實不像會拈酸吃醋的樣子
譚廷悶了一下,不過他也不能讓旁人看出來,便又哼了一聲。
“在不在意,宜珍都是譚某明媒正娶的妻。”
這話一出,就見那道士沒話說了。
戲台上咿呀了幾聲,調子輕快。
好在譚廷也沒準備同顧衍盛鬥到底,隻是想起了程雲獻方才的話,低聲問了一句。
“你可有覺得程家有什麼不對之處?”
顧衍盛聞言,便點了點頭。
台上的戲聲響亮了一時,顧衍盛壓低嗓音道了一句。
“不瞞譚大人,家伯父的事情,恐怕與程家脫不開關係”
他暗中調查顧先英的失勢和項直淵的死,不是一日兩日了。
顧先英失勢的時候,他尚且年少,又因為伯父生前得罪過不少人,日子過得艱難,隻能替彼時已經葬身火海、連屍骨都未能找全的伯父,匆忙下葬。
待他有了自保之力,再去翻查當年之事,已經過去許多歲月了,可還是查到了些蛛絲馬跡。
顧衍盛這麼說了,譚廷緩緩點了點頭。
“過幾日程大小姐或請我親去探看程家的密事,不知道長可願同往?”
話落了音,顧衍盛不由地向他看了一眼,看到了這位譚氏宗子明朗舒展的眉目。
他微頓。
“多謝。”
項宜和項寧一走,府裡空落了下來。
翌日譚廷早早下了衙回家的時候,見到了剛好書院休沐回來的譚建和項寓。
譚建自不必說,回了西跨院就不出來了,倒是項寓略有些尷尬。
譚廷在外院見到他的時候,發現妻弟似乎清瘦了不少,這會回了家,亦神色有些落寞。
譚廷還以為他是因為項宜和項寧不在家,跟自己這個姐夫實在沒話說。
他試探著道了一句。
“若是寓哥兒也想去溫泉山莊,這會快馬過去,能趕在天黑之前到。”
譚廷早就算好了時辰,若不是每日都還要上衙,他就不必替項寓支招了。
然而他這麼說了,卻見項寓搖了搖頭。
少年神色越發落了下來。
“我回房讀書就好。”
項寓謝過譚廷好意,低頭回了房中。
長姐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帶著寧寧去溫泉山莊?定是故意為之。
他若是去了,長姐隻會更生氣了。
項寓在房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陣子書,天色暗了下來。
譚家老宅處處掌了燈,亮堂堂的。
光亮灑在青石板上,不用提燈照亮就能走動。
項寓目光落在窗外。
不曉得溫泉山莊是否也如此亮堂,讓夜間看不清路人,也能安安穩穩地走一走
京郊,溫泉山莊。
譚廷從前在京城的時候,沒什麼心思消遣,後來帶著項宜過來了,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隻把這莊子拋在了腦後,若不是老太醫提及,他還完全沒想起來。
譚家這溫泉莊子是早早就置辦了的,地勢頗高,在水的上遊,山莊裡雕梁畫棟間,有五六個大小不一的泉池。
便是項宜從前跟著父親在京為官的時候,也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可見是世家大族的才能擁有之地。
到了此處的當天,項宜和項寧便選了個小池子進去泡了一會。
今日圍著山莊走了一圈,姐妹倆吃過飯,又坐到了池邊泡腳。
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項寧就下意識不想在外麵多停留了,她怕看不清,而這裡地形她又不熟悉,再失足跌進池子裡麵。
項宜愛憐地看著妹妹,不舍她早早回房,讓人把院子裡的燈全都點了起來,又在她身邊多放了兩隻燈。
燈亮映在溫泉池的水麵上,四下裡全都亮了起來。
項寧的眼睛亦亮了起來。
“好亮堂呀!”
她說著,笑著挽了項宜的手臂,她說像逢年過節。
“逢年過節?”項宜有點出神,隨口問了一句。
卻聽見項寧笑著回道。
“姐姐嫁到譚家之後,逢年過節也隻剩下我和阿寓兩個人了,但我到了晚上就看不見了,比著旁人家裡更顯得冷清,阿寓就在院子裡點燈,從牆頭到桌上再到地上,全是他點的燈,院子裡亮得像白天一樣,我連牆角的耗子洞都能看見了,鬨得隔壁鄰居來敲門,問我們是不是著火了”
她說著,咯咯笑起來,同項宜道。
“我讓阿寓省著點燈油蠟燭,他卻不肯,我也沒辦法,他可不像聽長姐的話一樣聽我的話。柿子淨撿軟的捏,真是個壞弟弟”
項宜飄飛的思緒被項寧的話拉了回來。
她低頭向小姑娘,見小姑娘說著說著,就不笑了,目光向著京城的方向看了過去。
“今日阿寓休沐了吧,這裡多好呀,阿寓要是能過來就好了”
溫泉裡的水光反照到了項宜眼中,項宜眼睛酸了一下。
看來弟弟真的是很早以前,就知道寧寧不是項家人了。
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
除非寧寧母親現身,要把女兒認回去,興許弟弟還有一點機會,如若不然,他今生今世都彆想了
項宜揉了揉眼睛,暗暗歎了口氣。
恰好這會有人過來通傳,道是京城府裡來人了。
項寧比項宜還快地站了起來,“啊?不會是阿寓聽到我們在此,趕過來了吧?”
可惜並不是,下人搖了搖頭。
“不是寓少爺,是大爺派人給夫人送了口信,道是讓夫人放心,大爺過兩天休沐就過來。”
下麵的人這麼說了,項寧隻能又坐了回去。
倒是項宜聽出了那位大爺的意思。
看來他誘出送信的人了。
竟這麼快,那他過兩日休沐,還真的就要來了。
姐妹倆又在池邊泡了會兒腳,說了會話,早早的回了各自房裡。
京中和京畿的譚氏族人也不少,其中有兩家正逢婚喪嫁娶,項宜作為宗婦就算不出麵,也要打發人去。她回了房理了會事才歇下。
倒是項寧因著夜裡看不見東西,一貫得天黑不久便睡下,自然第二日醒來的也甚是早。
翌日天剛亮,她就行了,項宜房中還沒有動靜。
天氣漸漸轉熱,也就隻有清晨清涼一些。項寧見姐姐沒醒,就叫了小丫鬟同她一起從後門出去,往後麵的小山上走一走。
這裡都是貴人門庭的彆院山莊,除了早間進出的仆從,倒也沒什麼人。
項寧同丫鬟一道往上走,走到了山腰間,房舍便少了許多,隻剩下另外兩個地勢頗高的莊院。
項寧自然不會往彆人家的院子去,她這會兒累了,就挑了個大石頭,坐在石頭上歇腳。
丫鬟見她暫時沒有回家的意思,便到往上走兩步,替她先探探路。
項寧點頭道好,自己坐在石頭上,撿了片大葉子扇風。
至此向下看去,半座山連同山腳延綿著的村莊小湖,全都儘收眼底。
項寧正看得認真,身後似有嘀咕說話的聲音也沒太在意,心想著不過是誰家的仆從路過罷了。
卻沒想到,下一息,兩串急匆匆的腳步忽然就到了她身後,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人從兩邊將她一把架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就拉著她走。
“太太怎麼可以一個人在此?真是要了奴婢們的命了!”
項寧這才看見是兩個丫鬟,她懵了一時。
“你們是誰呀?認錯人了吧!”
她一開口,那兩人皆是一怔,這才轉頭看到了項寧臉上。
兩人一看之下,都似眼睛花了似得,待回了神來,才相互對了個眼神。
“怎麼這麼像”
“但不是呀!”
兩人這才發現真的認錯了人,趕緊鬆開了項寧。
項寧又莫名其妙又好笑。
“你們是誰家的人呀?是你們太太與我相貌相近嗎?”
她並沒有生氣,隻是覺得這樁巧合甚是有趣,還笑著問了兩人。
可那兩個婢女打扮的人卻完全笑不出來,連聲道歉,卻沒回應項寧的話,轉身就跑遠了。
項寧隻覺得奇奇怪怪的,不時從山上下來,回了譚家的溫泉山莊,與項宜一道吃早飯的時候,就說起了這件事。
彼時項宜剛替她盛了一碗粥,聽她說完,手裡的粥水差點打翻了,幸好被喬荇從旁抬手扶住了。
“夫人小心些。”
項寧也驚訝了一下,長姐素來做事很穩的,怎麼差點打翻了粥?
她問了項宜一句,“姐姐是從寧寧說的事情裡,聽出什麼不對來了嗎?”
見妹妹察覺了異常,項宜抱歉了一時。
但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她並沒準備告訴妹妹身世。
畢竟寧寧從小到大都以為自己是項家的孩子,若是突然說出她不一樣的身世,項宜隻怕她不能接受。
她說沒什麼,道,“我還以為是拍花子的來了,要把寧寧拍走。”
她說著,目光在項寧身上極快地落了一下。
“我們剛到此處,四處都還不熟悉,寧寧這幾日就在山莊裡,先不要出門了,萬一真有拍花子的,姐姐可要擔心了。”
項寧的母親是什麼情況,項宜也不知道。
如果她生母真的在附近,母女又長得這麼相像,說不準就要出什麼意料之外的事。
項宜不敢再讓項寧出門了,囑咐了她好生留在山莊裡,哪裡都不要去。
項寧甚是意外,不知道姐姐怎麼如此小心,隻是悄悄看了姐姐兩眼,但也沒說什麼。
倒是項宜心裡隱隱不安起來,吃完飯之後,就招了在山莊裡常住的仆從,好生詢問了一番附近人家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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