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匈奴遊騎的威脅,冬天的兗州原野一片荒蕪,灰、白二色構成了大地的主旋律。
這樣的天氣,著實沒什麼可欣賞的,因此眾人一般都縮在家裡。
對於士族而言,更是一個聚會的好時候。
十二月二十日,鎮軍將軍府內高朋滿座,熱鬨非凡。
從事中郎劉疇、何遂二人坐在一起,低聲交談著。
“這個幕府,兗州人是越來越多,青徐士人越來越少,再等幾年,怕是無我等立錐之地。”劉疇端著酒樽,悄悄指了指剛進來的一人,道:“此人身長六尺,一副土木形骸,居然也能入府為吏,著實胡鬨啊。”
“東平馬氏子弟。”何遂看了一眼,道:“都是奔著那位來的。”
劉疇點了點頭。
老實說,他們現在也很矛盾。
先司徒薨後,出於各種因素,他們是效忠太妃和嗣王的。但到了現在,先司徒的影響力日漸消散,而嗣王又有點——不似人主,於是隻能奉太妃為主。
太妃對陳公十分信任,聘為軍司,委以大權,他們也隻能遵從。
最近一兩年,陳公充分地展現了他的能力,讓大夥對他的信心與日俱增。再加上他是徐州人,更容易取得他們這類徐州籍士人的親近,於是慢慢倒了過去。
當然,幕府之中也有對陳公不滿的,但他們麵上不會表露出來,私底下形成了一個小圈子,奉東海王為主。
在劉疇看來,這事陳公也有責任。
你一介家將,怎麼就和主母……
過了,過分了啊。
不過,劉疇發現自己內心對這事竟然毫無波瀾,沒什麼義憤填膺的感覺。於是隻能一邊感慨品德日益低下,一邊加緊倒向陳公。
唔,士人“容止”有三大標準,即:外貌、神韻、品德。
昔年時人見裴叔則,“裴令公有俊容儀,脫冠冕,粗服亂頭皆好。”
這是說他長得帥,即便頭發淩亂、衣服粗陋,帥就是帥。
又有“見裴叔則,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這是說他品德好,且神韻上佳——時人以玉比喻品德。
劉疇覺得自己離“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越來越遠了。
不過,應該比方才赴宴的那位“土木形骸”的馬氏子弟強。
劉疇在想著事情,那邊何遂還在喋喋不休:“兗州諸郡國入府士人,不說全部,十有八九乃軍司爪牙。今後還得多多來往,勿要輕忽。”
劉疇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鎮軍將軍幕府本地化是大勢所趨,外地士人不可能長久占據高位的,畢竟還指望兗州的世家大族提供資糧、兵員呢。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幕府終究會變質。或許,會變成陳公一個人的幕府吧,畢竟兗州士人現在大多傾向於他。
想到此處,他瞄了眼坐於上首的東海王司馬毗。他和趙穆、鄧攸二人交換了下眼神,似乎有話要說。
“諸位!”一個洪亮的聲音在席間響起,生生打斷了司馬毗的節奏。
隻見有人端著酒樽站了起來,道:“吾聞去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故陳諸原野,非為樂戰,陳公用鉞,本乎愛人。”
劉疇定睛一看,卻是東閣祭酒王,頓時有些驚訝。
他可是先司徒的心腹之一,頗受看重,結果看他說話的意思,居然隱隱傾向陳公?
他又趕緊看了下鎮軍將軍,卻見他神色間滿是愕然,似乎也沒想到王這一出。
王的表演還沒結束,隻聽他繼續說道:“有此神將,兗州幸甚,大晉幸甚,當為陳公賀。”
說完,端起酒樽一飲而儘。
“確實當為陳公賀。”西閣祭酒曹胤、督護糜直同時起身,端起酒樽一飲而儘。
場中氣氛頓時有點微妙了。
幕府諸僚佐都是精明人,對府中湧動的暗流一清二楚。
隨著鎮軍將軍逐漸成長起來,特彆是開過年後就要娶東海王氏的新婦了,向太妃要權的呼聲漸起。
這並非杞人憂天。
對於貴族子弟而言,娶妻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節點,意味著你成家。而成家之後,自然要立業,進而會掌握更多的權力,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規則和價值觀。
另外,陳公雖然是軍司,但大部分時候並不在府中,難免給了東海王機會。
不過,幕府中肯定會有人給陳公通風報信,讓他了解兗州幕府的情況。
兗州士人陸續進入幕府任職,在聰明人看來就是陳公的反擊之策。
今日這場聚會,其實是東海王發起的,也是他拉攏幕府僚佐的手段之一。隻是沒想到,王直接站出來,赤裸裸地逼著眾人表態,狠狠打東海王的臉了。
王、曹胤、糜直三人表態後,左長史潘滔端起酒樽,起身道:“當為陳公賀。”
潘滔之後,左司馬裴邵、從事中郎裴邈、沈陵、參軍鄒捷等人紛紛起身,道:“當為陳公賀。”
左於上首的司馬毗已從最初的驚愕中恢複過來。
但他畢竟年紀小,不太會掩飾內心情緒,臉色蒼白無比,讓人一看就知道怕了。
是的,他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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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勳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嘗試拉攏了不少人。這些人態度曖昧,但都沒有明確拒絕,這讓他一度看到了希望,與右長史趙穆、右司馬鄧攸多番商議,覺得可以加大力度,進一步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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