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魂落魄地下了梯子,默默走回房間。
王惠風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寫寫畫畫。
王澄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沒說,最終隻道:“陳公自廣成澤而來?”
王惠風嗯了一聲,繼續提筆寫字。
“就知道看書寫字。”王澄無奈道。
王惠風又嗯了一聲,還在寫字。
“邵勳有沒有——對伱做什麼?”片刻之後,王澄忍不住問道。
“叔叔還請慎言。”王惠風抬起頭,皺眉道。
王澄一窒。
明明是晚輩,他卻從惠風的眼中看到了責備、不悅等情緒。
見了鬼了!王澄暗惱,這侄女太過正經,竟然讓他這個叔叔感到不自在。
“你在寫什麼?”為了化解尷尬,他轉移話題道。
王惠風停下了筆,解釋道:“昨日陳公前來拜會,請我算一算若給百姓授田,需幾畝園宅地、幾畝桑麻田、幾畝糧田。”
王澄疑惑地看了侄女一眼。
他不信邵勳的目的如此單純,而是彆有所圖,於是問道:“果真?”
王惠風的臉上露出佩服的表情,低頭看了看紙上的字,說道:“陳公談了很多。他說應給百姓田三十畝,其中二十畝種粟麥,兩年三熟,十畝種桑麻,繅絲織布。另給五畝宅院,供百姓起屋,亦可遍植竹木、果樹,或辟為菜畦。”
“如果是下田,則倍給之,或用林草之地充抵。”
“陳公還提了桑下種麥之法。”王惠風抽出一張紙,遞給王澄。
王澄拿起一看,最上麵是一句詩:桑下種粟麥,四時供父娘。
筆跡似乎不是侄女的,難道是邵勳寫的?他們已經親密到這種程度了?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眼侄女,欲言又止。
王惠風聰慧無比,隻坦然看著叔叔,不想解釋什麼。
王澄低下頭,繼續看著。
看完後,嗤笑一聲,道:“桑下種豆,我亦在彆處見過,不稀奇。”
王惠風點了點頭,道:“陳公說天下之事,難在推而廣之。桑下種麥之法,確實已有,然大多數人並不知曉。若能儘推之,則百姓大獲其利。”
桑下套種農作物首見於南北朝時期,當時種的是綠豆、小豆。
到了中晚唐,不但商業大繁榮,農業技術也得到了長足進步,各藩鎮農民們開始在桑下套種粟麥,並且進一步完善了套種理論,連合適的桑樹、農作物密度都有經驗了——“太寡則乏於帛,太多則暴於田。”
就極端情況來說,如果田地足夠多,完全可以在農田中遍植桑樹,每畝地最多可種四五十株,以犧牲糧食產量為代價獲得更多的絹帛。
但一般不這麼極端,大部分農田還是拿來種糧食,部分田地種桑樹,桑下還可套種部分農作物,以進一步提高產量。
這項技術如果能在整個河南推廣,那麼百姓將收入大增,日子也會更好。
“邵勳他不是好人……”王澄低聲說了一句。
王惠風有些訝然,不置可否。
事實上,她對邵勳印象很不錯。
這兩天他們談了很多。
邵勳想了很多讓百姓提高糧食、桑麻產量的辦法,她很感興趣。
邵勳又提了他心目中完美的農戶家庭生活狀況:五畝宅園,其中一畝起屋,四畝種果蔬、棗榆;三十畝田,二十畝種粟麥,兩年三熟,十畝種桑,桑下種豆子;另有公地若乾,供百姓割草、放牧,養牛羊豬之類的牲畜。
王惠風聽得入迷了,於是當邵勳央求她幫忙時,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隻不過這些事她懶得對家人說,免得他們以為自己對陳公有好感。
但話又說回來了,陳公心懷天下,愛惜百姓,又胸有韜略,能提出良策,還會打仗,善撫士卒,真是世間奇男子。
王惠風很欣賞他——隻是欣賞而已。
見得侄女臉上表情,王澄直欲抓狂。
邵勳可真有本事啊!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二侄女這種人是比較正直、傳統的,而且外柔內剛,你若與她談風花雪月,那屁用沒有,隻會讓她厭惡。
但若談天下、百姓,那就危險了。
爾母婢,這廝怎麼這麼會玩!
“總之你以後少和他說話,他真不是好人。”王澄想起了邵勳身上的袍服,咬牙切齒道。
王惠風笑了笑。兩個人有共同誌趣而已,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她懶得多說。
王澄見侄女這態度,心下哀歎,恰好癮頭上來,起身離開服散去了,不再理這些糟心事。
王惠風低下頭,又抽出一張紙,定定看著:“種桑百餘樹,種黍三十畝。衣食既有餘,時時會親友……”
這就是他理想中的百姓田園生活啊。
好像很難做到,但他一直努力在做。
這才是大丈夫。
她提筆下了“邵勳”二字,筆法不拘一格,自然內斂,昭示了寫字之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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