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驚險(1 / 1)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837 字 24天前

十一月初一,邵勳返回了南陽,於此休息一晚,處理大量有關屯田軍及流民安置的公務。

初二繼續北行,經堵陽、葉縣返回襄城。

而在這個時候,王彌、趙固等人已率軍進入洛水河穀,攻宜陽縣。

該縣隻有五百忠武軍兵卒,另從躲入城內避難的百姓中征發了三千餘丁壯,拚死守禦。

激烈的戰鬥持續了兩天。

王彌、趙固將抓來的老弱婦孺幾乎消耗乾淨,甚至派出本部兵馬猛攻了半日。

宜陽搖搖欲墜,但始終沒有陷落。

王彌、趙固一看將要傷到自己本錢,不想打了,解圍而去。反正宜陽也沒能力出擊,造不成威脅。

弘農太守垣延聽聞匈奴入洛水河穀,擔心腹背受敵,率忠武軍近五千人放棄回溪阪營壘,退守金門山,背靠金門塢的糧草軍資堅守。

撤退過程中,漢征西將軍單征趁勢猛攻,斬首千餘級。隨後率步騎萬五千人屯於金門塢外的洛水之畔,吃不準要不要強攻這座塢堡。

河內王劉粲帶著萬餘騎,略過宜陽,徑自前往金門塢,瞭望地形。

“邵賊真會挑地方。”劉粲看著位於山腰處的塢堡,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堡壘,展不開兵力,比位於平地上的縣城還難打。

而且,金門塢經過多年持續不斷的加固,不但地方變大了,牆體的厚度、高度都有所增強,壕溝後麵還有羊馬牆,實在不好啃。

單征、王彌、趙固三人看得麵如土色。

金門塢選的地方非常巧妙,一次最多送三百人上去,沒法有效發揮他們的兵力優勢。

從軍事角度來說,這種塢堡適合圍困。圍個一年半載,看你能堅守到幾時。

但現在能從軍事角度看問題麼?顯然不能。

劉粲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連了一會。

單征不是很緊張。

他女兒是先帝遺孀,本人是鎮西將軍、氐族大酋。朝廷隻要還想保留在馮翊、上郡羌氐部落中的影響力,就不可能強逼他們送死。

王彌有點緊張。

他攢點兵不容易,至今才有三萬餘眾。這次出征隻帶了萬人,就是不想過分消耗自家實力。但他對劉漢朝廷的依賴比較強,上頭有命,他沒有太多的底氣拒絕。

在這一點上,石勒就比他硬氣多了,雖然大胡到現在為止都裝得很好,比較聽話,但王飛豹早看穿他了。

他偷偷看了眼趙固,發現這廝比自己還緊張,暗暗哂笑。

地位的差彆,關鍵時刻就顯現出來了。

果然,劉粲沉吟了一會後,下令道:“此戰,便由趙安北打頭陣,著重進攻屯於塢堡外的垣延營寨。”

忠武軍撤下來三四千人,無法全部塞進金門塢,更不應該全部躲進塢堡。

兵法雲:“凡守者,進不郭圉,退不亭障,以禦戰,非善者也。”

守城,非到萬不得已,一定要在城外留有營寨,與城池互為犄角之勢。

如此,敵軍在攻城時便放不開手腳,展不開兵力,進攻時還容易遭受夾擊,攻城器械更容易被損毀。

垣延這廝膽子夠大,居然沒有進塢堡,而是以身為餌,在塢堡外一片地勢險要,又便於出擊的地方立寨,意圖十分明顯了:他退無可退,就在此決一死戰了。

“大王……”趙固苦著臉,似要哀求。

“不要和孤講價。”劉粲臉一落,斥道。

“諾。”趙固不敢反抗,應下了。

許是見他比較識相,劉粲又令單征、王彌抽調弓手,加強趙部。

他亦從本部騎兵中,抽調了一部分人,帶著騎弓或步弓,支援趙固。

有這麼多弓手相助,當能極大抵消敵軍的地利優勢,或有成功之機。

命令下達後,單征、王彌、趙固便各自挑選軍士,準備進攻。

劉粲則帶著騎兵在洛水河穀內屯駐,一邊割乾草鍘碎,儘可能減少糧食的消耗,一邊四處繪製地圖,並試圖尋找山間小道,進入廣成澤。

父親對垣延有執念,他可沒有。

在他看來,攻占洛陽的最大障礙就是晉國的陳侯邵勳。因為他的部隊敢在騎兵包圍之中繼續前進,並主動發起進攻。

這一大群老兵技藝嫻熟,經驗豐富,果毅敢戰,隻要將他們覆滅掉,幾年內邵勳攢不出同樣的部隊。

而如果不能成建製將其消滅,哪怕其多有戰損,邵勳都能通過招募新兵填補缺額的方式,慢慢恢複戰鬥力——以老帶新之下,士兵的成長速度是非常快的。

一定要成建製消滅,讓晉國最後一支擅長野戰的軍隊消失。如此,洛陽乃至兗州、豫州便予取予求了。

垣延算個屁,一點都不重要。

“咚咚咚……”鼓聲響起,劉粲回過神來,靜靜注視著即將開始的攻城戰。

這一仗,死的人卻不知凡幾了。

雄鷹翱翔高空,俯瞰大地。

孟津以及下遊五六裡的小平津(平陰津)渡口處,四條浮橋橫跨南北,如同螞蟻般的人來來回回,不停搬運著東西。

繼續向東飛翔。

鞏縣北五社渡,亦架起了一座浮橋。

建武元年(25),朱鮪遣持節使者賈強、討難將軍蘇茂,將三萬人,從五社津渡,攻溫。

這座浮橋之上的人馬車輛同樣不少,辛苦轉運之後,輸往虎牢關一帶。

黃河蜿蜒流向東北,至酸棗縣城北二十裡,又有兩座剛剛架起的浮橋。

浮橋一頭在汲縣,一頭在酸棗。

此處亦有一利於渡河處,古稱棘津,又名酸棗津。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渡河南下,進入兗州境內。

一部占領了酸棗、東燕,又在文石津兩岸開造浮橋,警戒東麵的司馬越集團。

一部向西,連克原武、卷縣,於十一月初四這天進薄滎陽城下。

還有一部由石超率領,繞過滎陽,一路向西,於初五夜間抵達虎牢關,紮營屯駐。

當天夜裡,石超就揀選精銳,發起了夜襲。

雜亂的腳步聲在虎牢關內響起。

剛剛借酒澆愁睡下的裴純一下子被嚇醒了。最開始以為是炸營呢,在仆役服侍下,穿戴好盔甲後,拿了柄寶劍,便怒氣衝衝地去平亂。

待走到關城東半部分,正要嗬斥時,卻聽到城頭傳來了激烈的廝殺聲。

“這……”裴純大驚失色。

這是東麵來了賊人?

為什麼沒人來稟報?

信使都死光了嗎?

正驚疑間,卻見一隊潰兵從城頭亂哄哄地湧下,見到裴純頂盔摜甲,持劍站在那裡時,愣了一愣,又亂哄哄地跑了上去。

城頭的慘叫聲愈發激烈。

裴純這才反應過來,頓時背脊濕透,下意識就想跑。

就在此時,西邊也響起了喊殺聲。原來是石勒派了部分人下馬,又驅使一部分抓來的丁壯攻城。

再看看東、西兩邊映透半邊天的火光,裴純什麼都明白了,賊人這是用大火聯絡,東西夾擊,試圖攻克虎牢關。

“快!快!把我的馬牽來。”裴純低聲說道。

仆役有些傻眼。

府君怎麼滿腦子逃跑的想法,止都止不住。

“府君,山道狹窄,賊人能送上來多少兵?”仆役勸道:“眼下看似聲勢浩大,但未必能打破關城。”

“你懂個屁!”裴純扇了他一巴掌,罵道:“軍國大事是你這個卑賤之人能置喙的?速速準備馬匹,我要去陳郡稟報盧使君。多準備幾匹,實在不行,我就去建鄴。邵勳那廝心狠手辣,他必然不會放過我。”

說完,又對另一個仆役說道:“稍稍收拾點細軟,以便路上買飯。”

那人傻乎乎地點了點頭,離開了。

“嗯?你怎麼還愣在這裡?”見到第一個仆役沒走,裴純氣得踢了他一腳。

仆役一個趔趄,訥訥道:“府……府君,東西兩側皆有賊兵,怎麼跑?帶人衝破敵陣,潰圍而出嗎?”

裴純傻了。

是啊,怎麼跑?披甲執刃,衝破敵軍層層阻截嗎?有這本事,我還跑個屁啊。

這麼一想,他的眼圈頓時紅了,差點就哭出來。

我將死矣!嗚呼哀哉,我將死矣!

仆役亦陪著他垂淚。

二人自哀自憐沒多久,第一個仆役已帶人拉著大車過來了。

車上滿載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看著就價值不菲。

裴純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不懂什麼叫“細軟”啊?帶著一車財貨,怎麼跑?

不過——在目光落到車上時,他又愣住了。

這些都是他當滎陽太守時撈來的。尤其是那些金銀玉器,愛不釋手,經常把玩,若就此扔了,確實可惜。

一陣腳步聲從前方傳來,還夾雜著甲葉碰撞聲。

裴純定睛一看,卻是夜間起身的鄭遵。

鄭遵也看到了裴純,更看到了那車財貨,頓時大喜:“仆還擔心將士不肯用命,沒想到府君已考慮到了,這是招募勇士的酬金嗎?”

“是……是我要……”裴純話說了一半,就見仆役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府君,而今兩麵受敵,跑是跑不掉了,不如將這車金帛散給勇士,令其戮力廝殺,擊退賊軍,如此方能保得性命。”仆役悄聲說道。

到底還是命重要,裴純糾結片刻,便臉色一變,慨然道:“沒錯,賊軍凶悍,攻勢淩厲。今正準備散儘家財,招募壯士。此事,便由鄭郎君代我操辦吧,一定要揀選精銳勇夫。錢,不是問題!”

鄭遵肅然起敬,道:“府君高義,我知矣。”

說罷,立刻召集在街道上待命的士卒以及自家部曲,許下厚賞,令其上城戍守。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鄭遵很快就募得三百人,分成兩部分,一部二百人奔東城,一部百人上西城頭。

這三百人是為先鋒,直麵最凶悍的敵人。

在他們身後,還各自跟著數百部曲丁壯,鼓噪而上。

生力軍加入之後,城頭的廝殺聲愈發激烈,一浪高過一浪。

裴純在城下戰戰兢兢地等著。

一直到午夜過後,殺聲才漸漸小了下來。

當東邊熹微,第一道陽光升起之時,殺聲終於完全停止了。

不知不覺間,裴純在城中站了大半夜。

盔甲早就脫下了,他拄著劍,看著浴血奮戰的壯士從城頭走下,嘴角扯了扯。

想笑,卻心情複雜,一點都笑不出來。

原來,守個城都這麼驚險,那麼野戰到底有多危險?

裴純對戰爭有了新的認識,對邵勳也有了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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