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7章邢州大治
邢州城可以說是大蒙古國治理中原的開始。
金國時邢州曾擁有人口十萬戶,到了窩闊台汗十年,蒙古鐵騎進入邢州城之時,邢州隻剩下一萬五千戶,所謂“千裡蕭條,為之一空,城中才百餘家,皆以土塞門,穴地出入”。
一直到蒙哥汗時期,忽必烈受命經略漠南,劉秉忠、張文謙進入金蓮川幕府,選良吏治理,使邢州政治清明,經濟繁榮,逃往他鄉的流民紛紛回來,短短十六年間戶籍增加到了三萬餘戶。
時人稱之為“邢州大治”。
邢州大治對整個蒙元王朝都有十分深遠的意義,它堅定了忽必烈行漢法的信心,從而在中原推行漢法,它使更多的讀書人歸心忽必烈並走進了金蓮川幕府。
等大元往後成了一個偉大的王朝,邢州大治就將會成為一段佳話。
但在這個九月的末尾,在邢州士民之間流傳著的卻是一段新的佳話……
“前些天邢州城還屬於大元,一睜眼又歸了大唐。”
“這還不好嗎?燒遭貨,你真想等大軍攻城,把我們這兩個鋪麵砸成瓦礫,你便得勁了?”
“那哪會啊,我這不是奇怪官府投降得快嗎?”
“哦,前幾日在紫金山書院的事你沒聽說過?”
“你給我說說唄……”
一大早,小茶肆的店主便開始給隔壁賣炊餅的攤販說起才聽到的軼聞來。
長街那邊,有兩名年輕的書生扶著一名老者過來,因聽到了這場對話,稍稍駐足之後,選擇進了這間小茶肆坐坐,還買了三張炊餅。
這老少三人都是文質彬彬,往遠些的桌邊坐了,並不像市井小販那般大聲喧嘩,用隻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交流著。
“果然是成了一段青史佳話,千百年後世人提及這位聖明英主,少不得要提及那句‘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提及紫金山書院,也提及你二叔。”
“二叔說,陛下這一句話裡,給紫金山書院之褒讚太高、話中所載之期許太重,他承擔不起,不降不行了。”
“確實,仔細一思量,陛下親至紫金山,如此諄諄教誨,若還不降,未免不識好歹了。”
座中的老者道:“長卿當日若還不降,豈止是不識好歹?恐要讓整個劉家遺臭萬年。”
“是,二叔唯擔心連累了我父親,畢竟父親還在燕京。”
應話的年輕人名叫劉蘭璋,乃是劉秉忠的過繼子。其實他生父是劉秉恕,因劉秉忠年過五旬還未有子,便將劉蘭璋過繼到長房。
老者想了想,沉吟道:“放心,元主當不至於因此而問罪你父親,否則漢臣儘數離心矣。”
“希望如此吧。”
三人又小坐了一會兒,待見前方的邢州府衙中有人出來了,遂起身往那邊走去。
到了府衙前,劉蘭璋上前行禮道:“學生劉蘭璋,帶邢州名醫顏老大夫前來覲見陛下。”
“小老兒顏天翼,奉旨前來覲見……”
“蒙哥的禦醫?”
“是,顏天翼曾在蒙哥身邊二十餘年,告老後聽說邢州大治,便落籍於邢州。走州過縣地為人看病,又修了扁鵲廟,他雖無官職在身,但在邢州城地位甚高,王鄂、劉秉恕等人都十分敬佩他。”
“所以呢?”
“所以朕收服邢州就得尊老愛幼,安撫他。”
“蒙哥的禦醫,那肯定救過蒙哥很多次了。你不懲治他,還要安撫他?”
“朕表了態,連蒙哥的禦醫都能容,其他人就更安心了,往後就能有更多人歸附過來。”
“那關我什麼事?”
“找個人讓顏天翼把脈看病,朕好賞賜他。”
趙衿再次問道:“那關我什麼事?”
“你身體最差,又有宿疾,讓他給你看看病。”
“你身體才差呢!”
韓巧兒連忙拉了拉趙衿,低聲道:“你身體本來就不好啊,李哥哥特意找個名醫給你看病嘛。”
“狗屁名醫,卻也沒見他把虜酋救回來啊。”
趙衿抱怨了一通,但最後還是惜命,老實待在屏風後麵,等李瑕接見顏天翼。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北方口音她隻能勉強聽得懂,說的也都是些稀鬆平常之事。
到最後,待李瑕說了一句什麼,她才不情不願地把手從屏風後麵伸出來,讓顏天翼把了脈。
隻能說顏天翼醫術確實不錯,又問了幾句,便探明白了她的病灶,開了兩副藥,與之前的名醫也相差無幾。
“心痹之疾難以根治,須避免受寒、久處陰濕之地,尤其不可過度勞累。”
“多虧有顏卿,今日朕欠了顏卿一份人情啊。”
“陛下言重了,此為醫者本份,何況是為君王分憂……”
趙衿偏頭往外看了一眼,見那所謂的名醫退下去了,拉著韓巧兒,低聲道:“明明什麼也沒看出來,仿佛立了什麼大功一樣。對了,方才李瑕說了句什麼?”
“李哥哥是故意賣顏老大夫一個人情的。”
“我知道,我是問,在給我把脈之前,說了一句什麼。”
“我不記得了啊。”
“你可是韓巧兒,怎麼可能不記得?快說。”
“說什麼?”
“就是那個……算了,沒什麼。”趙衿最後又搖了搖頭。
她隱約聽到的,李瑕說的好像是“朕的愛妃身體抱恙”,但又不確定,隻能暗自氣惱被占了便宜。
“對了。”屏風那邊,李瑕道:“方才顏天翼身後那個高挑一點的年輕人是他的小兒子顏伯祥,你覺得如何?”
“什麼如何?”
“閻容說,若是有適合的年輕才俊可以給你……”
“沒看清,也不怎麼樣。”
“你年紀也不小了……”
“去你的吧。”
趙衿提著裙子從屏風後跑出來,在李瑕的凳子上踹了一腳,氣呼呼地便走掉了。
韓巧兒跟著跑出來,道:“李哥哥,我也拿她沒辦法。”
“你自己要帶她出來的,沒事,去玩吧……”
這就是一樁小事,前後甚至沒花一柱香時間,處理過了就是了,李瑕懶得再去管她們,專注到自己的事上。
今日除了顏天翼,要見的人還很多。
隻等穩住了邢州人心,往北安定了真定府,取了順天府,離燕京就不遠了。
而目前為止,忽必烈還沒能組織起有效的防禦……
“陛下。”
“人到了?”
“稟陛下,到了,不過輿情司也有急信到了,陛下是否先見見信使?”
“你是說輿情司?”
“是。”
“先見信使……”
來的是薑飯身邊的老人了,風塵仆仆的模樣。
“陛下,江陵急報。”
一封信遞到李瑕手裡。
他不慌不忙地接過看了,臉色凝重了些。
“多久以前的消息了?”
“卑職從江陵趕到邢州,整整用了一個月。”
“一個月……那估計來不及了。”
李瑕又向信使問了幾句細節,目光看向地圖,思忖著從何處再擠出一點兵力。
但能調派的兵馬已然都調派出去了。
燕京。
有官吏匆匆趕進中書省會同館的公房時,郝經正與劉秉忠低聲計議著什麼,見有人來,自然而然地將話題轉移到了公務上。
“郝公,陛下請你過去。”
“可知是何事?”
“宋國的使節到了,陛下命郝公來招待。”
郝經有些訝異,轉頭與劉秉忠對視了一眼。
他們的權力顯然在迅速衰減,現在竟連這樣的大事也是臨時才知道。
“宋國的使節?”郝經反問了一句,臉上卻泛起了些許鬆快之色,道:“那如此一來,天下形勢可就要大為改觀了?”
劉秉忠撫須沉吟,提醒道:“至少宋國承認大元的法統,而不承認李瑕的法統。”
郝經點了點頭,帶著斟酌的語氣,道:“若真到了那一步,也隻能如此了。”
兩人都各自歎息了一聲,郝經搖頭苦笑著喃喃道:“大元的法統,何至於到了需要宋國承認的地步?”
“形勢所迫。”
劉秉忠還想再多說幾句。
前來通傳的官員已抬手,道:“郝公,陛下在等。”
他並沒有請劉秉忠過去的意思。
不一會兒,等郝經離開,公房中便隻有劉秉忠一人。
他這還是少有的沒能參與到大元的核心政務之中,此時獨自倚在那,便顯得有些孤獨。
“一心忠義,滿懷冰雪。”
他隨口叨了兩句,之後順著這格律,卻是頃刻便填出了半闕詞來。
“一心忠義,滿懷冰雪,功就便抽身。富貴若浮雲,本是個、江湖散人。”
忽然,門口響起了拍掌聲。
“好!”
卻是白樸提著個酒葫蘆,邊拍掌邊走了進來,帶著微醺的語氣,道:“劉公這詞作得好,我還以為劉公隻會作‘天開祥瑞,萬世皇基’這般歌功頌德之句。”
前幾日離開大寧宮後,他還是將白樸的詞換了,哪怕在忽必烈麵前已念過一次,但換了依舊沒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劉秉忠笑笑,拿手作了個噤聲的動作,道:“若無我作歌功頌德之句,你已人頭落地了。”
“多謝劉公相救。”
白樸坐下,姿勢頗為灑脫,之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又道:“若有朝一日劉公也需要人救,學生萬死不辭。”
“太素這是何意?”
白樸端起酒葫蘆抿了一口,沒有回答。
劉秉忠略略一想,笑問道:“看來,你知道你父逃到何處了?”
“嗯。”
白樸放下手中的酒葫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中泛起了向往之色。
劉秉忠搖頭,問道:“何處?”
“男兒行處是,未要論窮通。”
“我都要懷疑太素是故意被捉的了。”
“我不是,我也是近來看到了大勢所趨。”
劉秉忠默然了下來,起身打算走。
但走了兩步,他卻是又轉身回來,附在白樸耳邊低語了一句。
“你若能聯絡到你父,告訴他,元宋結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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