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裡有萬餘兵力，其實愛不花大敗之後威望大損，帶的都是被收攏回來的殘兵，何況忽必烈重傷未愈，一直未露麵。”
史楫說著，眼神愈發灼熱。
“事成之後，隻要控製了察必、殺了愛不花，我們便可以控製這支兵馬。返回開平城之後，人人都是從龍之功，開國功勳。”
幾個心腹部下們紛紛抱拳，道：“指揮使放心，我等萬死不辭！”
之後，他們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連怯薛長安童都已經被俘了，我們才是如今大元最精銳的怯薛。”
“其實未必要殺愛不花，他與殿下是至交好友，到時也許會支持殿下繼位……”
史楫便親手拍著他們一個個的肩頭，開始安排。
“你帶人攔住守衛。”
“好。”
“白公。”
愛不花卻是黃金家族的貴胄，哪怕再傾慕漢法，與他們根本上就不是同一種人。
“還能挽回。”張易道：“隻要把史楫追回來，一切都還能挽回。如今陛下很信任我，我會在陛下麵前為殿下解釋，殿下素來孝順……”
“白公，我來見你一趟不易且不能待太久，長話短說……我帶去的消息你們收到了？”
史楫大步上前，抬起了手中的弓弩。
他來回踱著步，逐漸不安。
“弘吉剌氏？”
張易一愣，如遭電擊。
他一路舟車勞頓，又連著幾日一直在想當前局勢的嚴重性，精神疲倦到了極點，就在那兒似睡非睡地點著頭。
他能想明白是怎麼回事，無非是自己被耍了。
亮得讓他感到無比絕望。
“是啊，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張易很順暢地接著白華的話應道。
燕京。
“收到了，但晚了，史郎君已出發前去見陛下了。”
還沒反應過來的守衛已經被砍倒在地。
他瞥了廳外一眼，語氣中忽然多了幾分神秘。
白華感到這一切很荒唐。
白華稍感安心，也不肯去歇，隻在這偏廳中等著張雄飛回來。
他撚著長須，歎道：“仲一，若能如你所言，固然好。但隻怕，我等做的已然太多了。”
“他去何處見陛下？”
有人拍了拍白華的肩，他猛地驚醒了過來，睜眼看去，才發現剛才那確實是一場夢。
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從北麵而來，白華掀開車簾，卻根本無心欣賞新城的雄偉壯闊。
箭矢激射而出，一支又一支地射在史楫身上。
“殺了這些叛逆！”
“收到了。”
白華又道：“再加上史郎君之事……仲一，你實話與老夫說，西邊或是誘餌？”
史楫握著他的弩，始終沒有動手，他的弩箭是留給那個最重要的人的。
“是，弘吉剌氏的野日罕，此女欲毒殺陛下。”
張易沉默了片刻，依舊是點了點頭。
白華喃喃道：“血光之災，隻怕還未真躲過去。”
“史楫！你果然叛了！”
史楫心中才感到一陣舒暢，瞳孔忽然一張，整個人已經僵在那裡。
張易派人說的消息其實很簡單，忽必烈很快就會回到開平，讓諸公做好迎駕的準備。
“西麵。”
“張指揮使在嗎？”
他茫然四顧，像是要尋找著真的忽必烈。
“無妨，陛下心中或有芥蒂，但能容忍。”
愛不花身上的萎靡不振之色已經一掃而空，像是找回了自信，舉手投足氣勢森然。
至於眼前這人，雖然滿臉風霜，傷痕累累，卻正是張易。
在整個史家的無奈、自保、彷徨之後，史楫終於邁出了堅定的步伐。
“白公。”
當然，一封口信說不了太細，各種內情白華並不知曉。
“嗖嗖嗖……”
帳外已傳來了厲喝聲，是愛不花的聲音。
“派是派了，但隻怕來不及。”白華反問道：“陛下果真還活著，為何一直不露麵？”
論對漢法的執念，他或許是諸公之中最深的。
他看著刀麵上倒影出的模糊麵容，低聲喃喃道：“我是漢人。”
“真是乾係重大的緊要之事。”白華道：“若晚了，則殿下危矣。”
任忽必烈一世英雄，要死也就是這……
眼前這個白華，依舊是當年那個誰勸都不管用、哪怕拋下兒子也要投奔宋國的白華。
史家士卒不愧是精銳，毫不猶豫上前揮刀亂斬，將這兩名怯薛斬倒。
“難。”白華搖著頭，道：“諸公已經說服了伯顏支持殿下監國。”
史楫喃喃了一聲，如墜冰窟。
“史家果然早就暗中投靠李瑕了，你們口口聲聲漢法、忠心，實則卻是首鼠兩端之徒！”
一個個準備充足的控鷹衛士卒在近距離射出了手中的弩箭，之後揮刀殺上。
張易眼睛一眯，陡然緊張了起來。
但不是。
仿佛是在夢中，他看到張易走進來，但脖子以上沒有頭，那顆腦袋被張易自己捧在腰間。
這些世侯首先想的永遠是自己的家業。
白華驚訝大呼道：“怎會如此？”
白華道：“老夫真有天大的要緊事見張易。”
終於，一路踏過血泊，他衝進了那頂帳篷。
重傷未愈的忽必烈，也許正在暗處冷眼觀察著這些打著小算盤的漢臣們。
一番話，白華聽得反而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有些糾結起來。
慘叫聲不停響起。
一座恢宏的大城已在金中都的東北方向拔地而起。
因史楫之叛，似乎連愛不花這樣深受漢學熏陶的蒙古人也不再信任漢人了。
“仲一。”白華突然再次喚了一聲。
白華下了馬車，快步趕進堂中，連續繞過廊下小徑進了一間小廳。
“不是忽必烈？”
“噗。”
於死去的人而言，死了也就死了，但對於還活著的人，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不可追回了？”
他臉上卻是一片鐵青，緊張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帶人先包圍愛不花的帳篷……”
由此便可看出，史楫從來不是真正忠於真金。
手指一扣，弩箭輕輕巧巧地釘進了皮肉，“噗”的一聲，顯得那般簡單。
……
隻想到那個眼神，就讓白華不寒而栗。
張雄飛不由大驚，應道：“我這便去找張指揮使。”
“噗。”
張易語速飛快，把頭俯近了，道：“初時是受了重傷，好不容易才出了沙漠。之後……白公可知忙哥剌之妻？”
像是要散架了的車輪不停向前滾，徑直駛向了城中一個控鷹衛的聯絡點。
夜色中突然響起一聲大喝。
有兩個怯薛已拔刀攔在麵前，用蒙語大喝道：“你們知道這是誰嗎也敢衝進來？！”
此人卻是個年輕的漢人，名叫張雄飛，也是金國士大夫之家出身，與白華是相熟的，一見麵便拱手道：“白公。”
張雄飛迅速向廳外看了一眼，引著白華到了更僻靜之處，壓低了聲音，道：“張指揮使的行蹤很隱秘，一般人不知，白公若想見他，還需給我些時日。”
“殺！”
也隻有以大蒙古國、大元的國力，才能營建這樣一座城池。
“那，陛下如今就在燕京？”白華問道。
“不少朝臣已經公然請殿下繼位了。”
他在心中呐喊道：“忽必烈，受死吧！”
“你可有想過？一條道走到底，如何？”
他隻顧著不停催促。
張雄飛先是搖了搖頭。
“快，快！”
一場叛亂才剛剛開始就被平息下去。
眼前坐著的這人很像忽必烈。
帳篷裡隻點了一小團火堆，光線不暗也不亮，氈毯上躺著一個身材壯實到有些發胖的人，已經被驚醒。
“完了。”張易急道：“我冒死傳信，怕的就是他們輕舉妄動，白公可有派人去追他回來？”
至此，事情的嚴重性已經擺在了這些真金的支持者們麵前。
張易點了點頭。
“個中詳由往後再與白公細稟，陛下因此事已遷怒於忙哥剌，如今他傷勢初愈，秘密返回開平，必會將一部分國事交於燕王。太子之位，乃至監國太子，定矣。我依舊是那番言語，當此時節，務必謹慎、謹慎。”
但為什麼會這樣，卻已經沒有心神去想。
“射殺他！”愛不花怒吼道。
史楫已沒有信心從這萬軍之中殺出去，喊道：“我沒有投靠李瑕，我是要扶太子登基。趙王！你與太子是至交……”
當他想要記起自己是誰的時候，這四個字還是帶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史楫衝出帳篷一看，隻見到處都是火把，照得營地恍如白晝。
張易的腦袋開口說話。
他走出帳篷，走進冷風流動的黑夜。
“張指揮使，你還活著？”白華擦了擦額頭，問道。
很快，有燕京這邊的控鷹衛校將趕過來。
等到一個個部下領命而去，史楫拿出一支弓弩來上了弦，又磨了刀，重新穿戴了盔甲。
“大錯已然鑄成，追不回來了。依眼下之局勢，反而是優柔寡斷則必遭血光之災，不如果斷處置，而你，是最有機會動手的人。”
白華不是在嚇唬張易，他想到方才的那個夢，認為若這次不能讓真金登基，張易之死是完全可以預料到的了。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哪怕你不這般想，忽必烈又如何想。”
張易額頭上漸漸沁出汗水。
想比史楫，他確實是更有機會動手的那個人。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