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裡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有人說,燈火闌珊,是說良宵美景,是繽紛。
有人說,燈火闌珊,是說良夜將逝,是餘韻。
有人說,燈火闌珊,是漫天墜落的焰火,流光溢彩的閃耀。
其實,燈火闌珊,是繽紛背後的落寞,是餘韻之中的惆悵,是流光溢彩之下的黑暗,就像近在咫尺的遙遠,和喧囂中的孤獨。
意外之後,是驚喜;驚喜之後,是迷惘;迷惘之後,是醒悟;而醒悟,未必值得高興,反而讓臨街窗內那張俊秀的麵孔深深落寞了。
一口飲儘了尚未灑光的杯中殘酒,狗漢奸想,她不該這樣回來。
隨意撣了撣衣襟上的酒濕,狗漢奸想,這比當初她遠去,更遠了;而我,還是我,一個恬不知恥的狗漢奸。
沒心情喊結賬,隨意掏出一疊鈔票,直接扔在桌麵上。狗漢奸拿起那副墨鏡,嗬了口氣,用白圍巾認真地擦,擦去了所有的印紋,使鏡片恢複光亮,微垂了臉孔,輕輕戴好,才起身,腳步緩慢。壓了壓黑色禮帽的帽簷,緩慢的穿過食客們的煙霧繚繞,仿佛,緩慢的不是他的腳步,而是無聲時間。
推開門,冷風乍然撲麵,墨鏡後深鎖的眉頭迎著沒有溫度的冬日陽光抬起來,鏡片黑得發亮,閃過一抹光。冷風中的臟汙小街,仍然不刺眼。
他站在飯館門口外,隔著街,靜靜看著對麵藥鋪的門,靜靜等待著,白色的圍巾流蘇一陣陣隨風飄起,醒目在陽光下。這明明是重逢,但他覺得這仍然像是告彆。
……
當她走出藥鋪的門,第一眼便看到了街對麵的人,他太顯眼了,無論是那一身衣衫,還是那一副墨鏡,讓她楞在了藥鋪門外,聽到了身後隨從的納悶催促,才答:“那是我的熟人,你先回去吧。”
街麵很臟,部分融雪化作冰一樣的堅硬地麵,又黑又光滑,在陽光下反射著街邊的所有陰影,無論是走動的,還是正在站立凝望的。
狗漢奸努力讓深鎖的眉頭舒展開,隔著街,在墨鏡後向她展示了一如往常的陽光微笑,隻是,這笑容不像從前那般純粹,在冷風裡,顯得蒼白僵硬。
她也笑了,下意識裹緊她的華貴大衣,一步步邁下藥鋪門前的台階,腳步悠閒地穿過了街,停到了他身前。
“你怎麼在這?”他們同時開口問,又同時閉口。
“我是個小狗腿子,出現在哪都不奇怪,是不是?你……過得怎麼樣?”
“我剛搬到這裡,這裡有我親戚的產業。”她答著,又把麵前的狗漢奸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笑:“比你那身狗皮好看多了!”
“裝成人我也是狗。”
她笑出了聲,漂亮的臉被冷風吹得泛紅。
“你從藥鋪出來……是病了嗎?”他收起微笑,麵露關心。
“沒有,我是來看看能不能兌下這藥鋪。”
明知道會是這樣,但他還是親口求證了。這,是一種很難言述的感覺,李有才猜不出她是因為一腔愛國熱忱而給彆動隊幫忙,還是她已經是其中一員,他不希望這是真的。
不是說李有才真想與彆動隊為敵,而是彆動隊已經被前田大尉惦記上了,非常不樂觀。在李有才眼裡,彆動隊與八路的遊擊隊根本不是一回事,八路有地基,是在土裡生根的,砍也好燒也罷,春天一來它就長,這就叫土八路;而彆動隊……更像是華麗浮萍,耐不得寒,撈光了,就沒了。
“你怎麼了?”
“呃……沒事,眼鏡有點涼。”
“嗬嗬,那你還戴?傻!”
“我要是不傻,怎能當了狗腿子,一次次被你欺負!”
“哎,我聽說……你在縣裡當了偵緝隊副隊長了是吧?”
“謠言,彆信。我不是那塊作死的料,什麼時候你聽說我開賭坊了,那才是真的!”
“現在……我有事得回去,你今天不回縣裡吧?回頭你可得請我吃飯,舍得麼?”
“舍不得。”
林秀的秀眉故意挑了起來。
李有才無奈一笑:“沒辦法,這腿不是我自己的,我這就得趕回去呢。”
他很想應約,他一點都不介意林秀的邀請是否單純,可是……他不敢應約,因為他現在恨迷惘。李有才是個敢吃天鵝肉的癩蛤蟆,可惜現在,林秀已經不是那隻平凡棲息的天鵝了,她更高尚了,很高很高,高得癩蛤蟆根本看不到;癩蛤蟆隻能看到他眼前的一窪臭水塘,怎敢再向往天空的雲!
林秀露出了理解的笑,她當然不是真正的理解,而是以為狗漢奸確實忙著回縣城交差:“好吧,那不難為你了。但是下次你得請我!”
“隻要我還沒把自己都輸出去,我會的!”
“我住在後街的林院。”
“我仍然住在縣裡的狗窩。”
林秀沒能聽出狗漢奸這句話裡的淡淡蕭索,她那因冷風而暈紅的臉再次被保持微笑的狗漢奸逗笑了,於是俏皮地抬起一隻手來朝他輕擺:“那……下次見!”
狗漢奸微笑轉身,這次,他成為了她眼裡的背影,順著冬日下的臟冷小街,向北迎風,漸遠。
……
縣城警隊某間辦公室,李尾巴坐在辦公桌後翹著二郎腿,朝兩個土裡土氣的兩個家夥問:“你們找我?自首的嗎?儘管說,啊,隻要不是得罪皇軍,我都有轍。懂不懂?”
紅臉年輕人訕笑道:“李警官,您誤會了,我這有個條兒,您先看看。話落從懷裡掏出個字條遞放在辦公桌上。
李尾巴拿起來看了看,詫異道:“嗬!有道啊你們,把我二哥都抬出來了!”看過後將字條撕了隨手扔進垃圾桶:“既然這樣……說吧,什麼事?”
“我們的小窯經營不下去了,這不想找幾個乾活的,可你說現在這光景那那麼好找勞力?”
李尾巴一聽這話,全明白了,起身離開座位,到門口將門反鎖了,然後打開牆邊的櫃子,捧出一摞檔案來,往辦公桌上一放:“自己挑吧,跟你們說啊,我這可不是菜園子,不論大小不論斤兩,一分罪一分價。”
“啥意思?”
李尾巴回到辦公桌後重新坐下:“小罪便宜大罪貴!明白了吧?”
大個子那位眨巴眨巴熊眼:“姥姥的,照您這麼說……死罪都能買出來?”
“當然!還不消案底,保證老老實實把你當東家。不過要是一不留神讓他把你給滅了,那也不管退貨。如果再被抓回來,那就又是我們的貨了,要是沒死,你也可以再來買!”
“……”
“愣什麼呢,挑啊?”
“可我們這個……識不得幾個字啊?麻煩您給介紹介紹行不?”
“成,說說你們喜歡找什麼樣的吧。”
“這還用說,照死的來!”這話是紅臉年輕人說的,他那倆眼珠子興奮得都放光了!
李尾巴心說好家夥,膽兒不小,這豪氣夠去落草了,看來還是筆大買賣!趕緊清咳兩聲:“好口味!我喜歡!那我給你來介紹這頭一個哈,嗯……手刃仇家滿門一十三口,如何?”
大個子聽得捂著胸口禁不住一晃悠:“哎呀我個親姥姥的!石成哎,你個渾貨能不能冷靜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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