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兩邊的戰士相互比比手勢,各投進一顆手榴彈。兩聲爆炸,碎石飛灰噴薄而出。
“上!”兩邊各有三四個戰士貼著邊緣消失在烏煙瘴氣裡。
彎下腰,端平了槍,小心翼翼往洞裡挪著,漂浮的灰土漸漸變淡,隨著幾個人慢慢前進,光線也漸漸變暗。洞口不是直的,而是向一側緩緩彎曲的,視線隻能看到前方彎轉的洞壁,地上有一具屍體,不是被手榴彈炸死的,而是被子彈打中了脖子,這個倒黴鬼剛才死於羅富貴的機槍亂掃。看來,敵人直接放棄了洞口的防禦,縮了。
洞口邊的高一刀探頭,見前麵的小組拐了彎,於是擺擺手,領著十來人組成的第二組開始進洞。
還沒進去多遠,猛聽得前麵傳來鐺啷啷一聲響,接著有人大叫:“手榴彈!”
轟――狹窄空間裡的爆炸聲異常響,洞壁一顫,碎石嘩啦一顫,震得高一刀耳朵疼,接著一陣土霧從前方彎角猛地彌漫過來,鑽進鼻孔,掛在臉上,附近的戰士被嗆得在咳。
一個戰士在昏暗中踉蹌著退了回來,不住地晃著腦袋,明顯有點懵。
“一組。”高一刀朝前喊,但是除了這個退回來的戰士,再沒動靜。
端穩了步槍,貼著洞壁謹慎向前,慢慢轉過了十幾米遠,昏暗光線裡看到了前方的六具屍體,山洞在前麵改為向右轉,這裡是個緩s彎。
回頭看看二祖的戰士已經輕手輕腳地跟了上來,於是摸出手榴彈,橫著移動到右側洞壁那邊,慢慢接近前方彎角,最後停下來,對身後的戰士們比劃了一下,示意準備突近,然後拉開手榴彈,狠狠甩過彎角。
轟――震耳欲聾的響聲裡浮塵一片。
高一刀不再猶豫,猛地衝過拐角,立即作出一個半跪射擊姿勢,舉槍靜待,眼前都是硝煙和彌漫的塵土,什麼都看不見。
身後的戰士們跟著他或趴或站,同樣舉槍瞄著,等待眼前的煙塵散儘。
漸漸的,似乎看到前方有幾點亮光;漸漸的,發現那是掛在遠處的幾盞馬燈;漸漸的,發現隧道在前方十幾米外開始變寬闊;一個小穹頂再向後連著一個大穹頂,仿佛半個葫蘆扣起來,高一刀此刻所處的位置相當於葫蘆嘴。
終於看明白洞內情況的同時,高一刀的瞳孔也開始放大,不用想也能知道,一定有一個扇形射擊線正在裡麵瞄著這個葫蘆口。
“躲!”一聲大喝的同時,猛蹬地麵撲向來時的轉角。
同時響起的槍聲已經無法用詞語來形容,近百條槍幾乎一起響了,槍聲在山洞裡比平時顯得更突兀更尖厲,附近的洞壁上仿佛正在下大雨,子彈在飛迸,碎石在飛濺,縱橫交錯完全看不見,卻能明明白白的感覺到。
有戰士當場變成了篩子,有戰士隨後被穿透,有戰士在痛呼。高一刀已經無法控zhì猛力飛撲起來的身體,多年的經驗告sù他,此刻也許中彈了,那一瞬間時間過得很慢,近在咫尺的轉角,騰在空中的身體,遲遲不落地。
仿佛飛騰在無數個刀刃裡,劃過眉角,切開衣袖,豁開皮膚,真真切切的即將被撕裂。他的眉梢依然狠狠高揚著,等待感受那種被子彈衝擊的一瞬,像曾經被擊中時一樣。
噗通――嘩啦啦――高大身軀形成的巨大慣性激起地麵上大片塵土,生生滑出一塊距離,最後撞在另一側洞壁上。在彌漫的飛灰中咳嗽著,煎熬的時間終於恢fù為正常。
槍聲喧囂著,有漢陽造,有水連珠,有盒子炮,有英七七,同時還有兩支‘花機關槍’。
槍聲喧囂著,眉角流著血,胳膊流著血,肩膀流著血,腿上流著血,拐角後的雙手有力地撐著地麵,在尚未落儘的灰土中緩緩抬起黑臉膛,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他笑了,猙獰地笑出了聲,笑聲搭配著喧囂的槍聲,極不協調地回蕩在山洞裡。
不是笑他自己大難不死,而是笑他會一次被這麼多種類的武器照顧,那些形形色色的子彈在他眼裡就像是各種鮮花,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呢!沒有比這更爽的事情了!
……
高一刀開始進攻山洞,饅頭高地上的九排徹底解除了警戒狀態。
胡義下了坡,來到了奔騰的洪水邊,與其說是水,不如說是泥,那洶湧的顏色看起來都令人膽寒,泅渡是笑話。抬起頭,雲雨蒙蒙無際,世界仿佛粘連在了一起。
稀裡嘩啦一陣響,羅富貴連滾帶爬摔了下來,掉進胡義身後的泥坑:“哎呀――我去他姥姥――呸呸――”當場泥人一個。
“騾子,依你的力氣,能把繩子拋過去麼?”胡義看著腳下的洪水,問身後。
跌坐在泥坑裡試圖把那張熊臉抹乾淨,可惜被肮臟的手越抹越臟,聽到胡義問話,抬起熊眼看了看對麵:“胡老大你是真瞧得起我,你當扔繩子是扔手榴彈麼?”
距離確實太寬了點,胡義歎了口氣。
“彆想了,過不去了。要我說咱回去得了,呆在這乾瞪眼啥都做不了,鬨心不。”羅富貴爬出了泥坑,想到洪水邊洗幾把,看了看那洶湧的顏色,打消了這個念頭。
“要走也不是現在,至少等二連的活兒乾完再說。”
雖然過不去了,但是山洞對麵的小高地能封住洞口,如果九排走了,萬一有什麼變故,比如金疤拉的人來援,隻要在這小高地上放點人,即便過不去二連也沒法將山洞裡的東西弄出來。行軍打仗這些年,對地形地勢敏感的胡義不敢像羅富貴那樣想當然。
“狐狸!你快上來!快!”小紅纓的聲音在高地上焦急響起。
在泥濘中一陣爬帶拽,回到了高地上的胡義順著紅纓的小手指向端起望遠鏡,帽簷下的濃眉瞬間糾結在一起。
想什麼來什麼,說金疤拉金疤拉到,隻是不明白他怎麼這麼快?難道來的時候撞到了敵人的暗哨?如果是那樣的話,山洞裡為什麼沒有提前防備的跡象?顧不得再糾結這個問題了,當場大聲發布命令:“騾子機槍準備。一班準備戰鬥!二班三班挖戰壕。丫頭,帶傻子和李響構築機槍掩體。快!”然後回過頭,朝著二連那邊高喊:“敵人來援!通知你們連長!敵人來援!通知你們連長!”
石成拎著步槍被腳下的泥濘滑得連滾帶爬,一邊跑向有利位置,一邊大喊:“一班拉開,準備戰鬥。”接著聽到胡義在身後朝他喊:“一班現在就開火!”
扭臉看了看雨中的遠方那些隱約目標,忍不住道:“還有一裡呢吧?排長,是不是太遠了?”
得到的回答是:“現在就給我打,為掩體和戰壕爭取時間。”
臨時找到個泥坎,石成當即臥倒,擺上槍口拉槍栓,口中朝他附近喊:“現在就打,自由射擊!”
啪――啪啪……一班的十支三八大蓋開始參差響起。
劉堅強抽出身後的工兵鍬開始狂挖,泥水被一片片快速掀起,一邊朝附近的二班和三班戰士大喊:“用刺刀,用木棍,用石片,用手,挖!快挖!”
馬良衝到了正在架設機槍的羅富貴身後,一把扯走了羅富貴背上的工兵鍬,邊跑向二三班位置,邊隨著劉堅強的喊聲補充喊:“集中力量先挖兩點!再連!先挖兩點……”
直接平行開始肯定是不行的,時間太急了,先挖出兩個坑來,然後蹲在坑裡繼續挖,戰士們才不至於一直暴露著。二班和三班立即分為兩撥,各自跟著班長開始了狂挖猛扣搬石頭,一團亂。
小丫頭泥猴一般爬出了坑,看了看遠處,又望高地兩邊看了看,抬起小手指向一個位置:“就在那,先挖個坑出來!”
吳石頭拎著鎬頭就衝了過去,機qì一般掄鎬如飛,泥水四濺。李響拿著吳石頭的工兵鍬,跟著跑過去,跪在泥裡便是一通猛鏟。
小丫頭隨後趕到,腳下一出溜,當場摔在雨水中,鋼盔都摔飛了。躺在泥裡呲牙咧嘴正在享受著泥濘的痛苦,看到了掉在泥水中的鋼盔,愣了愣,一把抓起鋼盔來,坐起身,將手裡的鋼盔當了鐵鍬,卯足了小力氣鏟那些泥,鏟不動也要幫著鏟,挖不動也要幫著挖。
雨水飛濺,泥水飛濺,汗水飛濺,饅頭高地上到處都有水在飛濺,像瘋了一樣。老兵們知道這是在做什麼,這麼做能活著。新兵們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但是老兵讓他們這麼做,那麼就這麼做。
這瘋狂的感覺就像戰鬥一樣,沒有區彆;起碼這瘋狂的挖掘是有終點的,但是源源而來的敵人似乎還沒有終點。所以新兵們也漸漸地明白了,他們正在拚命挖掘的不是墳墓,而是活路!
雨水砸在卷曲的帽簷上,砸在望遠鏡上,一滴又一滴掛上了鏡頭,斑斑點點地出現在鏡頭內的視野上。
放下望遠鏡來,仔細裝進盒子。滿是泥汙的大手摘下身後的步槍,臥倒在泥水中,槍栓利落地拉動,擺正瞄準,加入一班的遠程射擊,儘管連目標都看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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