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他住宿的旅社叫「門之黎明亭」。
旁邊有一間酒館,內部排列著約十張木製圓桌,我現在也坐在酒館裡。
保羅則坐在我的麵前。
酒館裡的人不隻保羅一個。明明還是白天,所有位置卻都坐滿了人。
包括先前被我打昏的那些家夥也由保羅同夥中的治愈術師幫忙救醒,同樣坐在酒館裡。
不用說,他們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善。
據說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保羅的同伴。
在這些所謂的同伴中,讓我特彆介意的人是坐在保羅斜後方的女戰士。
她擁有發尾往外翹的栗色頭發,以及俗稱為鴨子嘴的唇形。雖然給人一種嫵媚的印象,不過體型和穿著更值得特彆一提。豐滿的胸部,纖細的腰肢,有肉的翹臀。
是個看起來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以所謂的比基尼鎧甲來覆蓋住具備這些特徵的身材。
這名女戰士被保羅稱作維拉,也是讓我苦戰的對手。
她擁有應該很符合保羅口味的身材,而且這種幾乎連我也會一看就無法移開視線的肉體上還裝備著比基尼鎧甲。
在這個世界裡,比基尼鎧甲這東西本身並不是那麼罕見。
畢竟這裡是稍微受傷也可以用治愈魔術簡單治好的世界。所以把被攻擊打中當成前提,試圖更減輕自己身上裝備的劍士所在多有。
我在魔大陸上看過不少那樣的人,想來她也是其中之一吧。
不過,倒是頭一遭見識到單薄成這樣的穿法。
一般來說,會先穿上輕薄的衣服再裝備鎧甲,至於肩膀與手肘等關節部分則會套上護具。
就算是因為現在來到酒館裡所以拆掉護具,通常也會再另外披個外套之類。
起碼我至今為止在魔大陸上碰過的大姊姊們都是那樣做,阿姨們裡麵倒是有些人對這方麵不太在意……
是說,她在倉庫時應該有穿上外衣,為什麼又脫掉了?
總之還是欣賞一下吧。真是眼福……我正在觀察對方,彼此視線湊巧對上。
她對我眨了眨一邊眼睛,我也回敬同樣動作。
「喂,魯迪……魯迪?」
這時聽到保羅叫我,於是我把視線硬從女戰士身上拉開。
「父親大人,好久不見。」
「嗯,是啊。魯迪……你還活著很好。」
保羅以疲憊的語氣這樣說道。
該怎麼說,他真是變了不少。
臉頰瘦削凹陷,黑眼圈明顯,胡須沒剃,頭發亂七八糟,呼吸帶著酒臭味,整體看起來就是一副頹廢樣。
和我記憶中的保羅完全不同。
「嗯……是啊……」
我的腦袋實在跟不上狀況。
為什麼保羅會在這裡?
這裡是米裡斯神聖國,和阿斯拉王國的距離差不多等於非洲到蒙古。
是來找我嗎?
不,他應該不知道我被轉移到魔大陸上。
那麼是為了彆的事情?保護布耶納村的工作怎麼了?
「那個……父親大人您為什麼在這裡?」
首先要問清楚這點。我抱著這種想法開口發問,保羅卻露出似乎很意外的表情。
「你問我為什麼?你應該有看到留言吧?」
「留言……嗎?」
留言?他是指什麼?我不記得自己有看過那樣的東西。
看到滿臉疑問的我,保羅不高興地板起臉。
我有說什麼會讓他不爽的發言嗎?
「我問你,魯迪。你至今為止是怎麼過的?」
「問我怎麼過的……當然吃了很多苦啊。」
雖然覺得想問清楚狀況的人明明是自己這邊,不過我還是開始說明至今為止的旅程。
也就是轉移到魔大陸上,獲得某個魔族的幫助,然後和艾莉絲一起花了一年越過魔大陸的經曆。
回想起來,這趟旅程其實相當有趣。
雖然一開始的確不太順利,但差不多半年後,我也已經適應身為冒險者的生活。
因此,我的話越來越多,敘述過去旅程種種經曆的語調也越來越興奮。
講出一段完全根據事實改編的壯觀故事。
這段旅程的內容分為三部曲。
第一部是和心靈之友瑞傑路德的邂逅,還有在利卡裡斯鎮引發的大騷動。
第二部是大魔術師魯迪烏斯幫助瑞傑路德,並且匡正世道的旅程。
第三部是中了卑劣獸族的陷阱,身陷囹圄走投無路的我。
雖說有一部分表現得比較誇張,不過我的嘴巴依舊講得滔滔不絕,而且還因為越講越帶勁,最後演變成夾雜著肢體動作與誇張音效的精彩演說。
順道一提,人神的事情被我含糊帶過。
「就這樣,終於到達溫恩港的我們看到了……」
「……」
講完第二部《魔大陸逍遙三人旅·人情篇》後,我暫時閉上嘴巴。
因為保羅看起來很不高興。
他扭曲著臉露出火大表情,還伸出手指咚咚敲打桌麵。
是什麼事情讓他這麼不爽?依然無法理解的我打算繼續說下去。
「那麼,之後我們前往大森林……」
「夠了。」
保羅用帶著怒意的聲音打斷我的發言。
「我已經很清楚,你這一年多以來都在到處遊山玩水。」
保羅這句話讓我有點心頭火起。
「我也很辛苦耶。」
「哪裡辛苦?」
「咦?」
被他這樣反問,我不由得發出奇怪聲音。
「聽你的語氣,我根本感覺不到絲毫辛苦。」
那是因為……我故意講成那種感覺。
是啦,或許我真的有點得意忘形。
「聽好,魯迪。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在魔大陸上,為什麼沒有搜集其他被轉移者的情報?」
我保持沉默,因為我隻能保持沉默。
即使他問我為什麼,我也無法回答。
答案隻有一個,理由隻有一個。
因為我忘了。
一開始光是要顧好自己跟艾莉絲就已經竭儘全力,等到再有餘裕時,我壓根沒想到可能還有其他人也來到魔大陸。
「我……我忘了……那個,因為顧不到那麼多。」
「顧不到那麼多?你意思是你有辦法幫助素不相識的魔族,但是卻沒辦法分心顧慮到其他也被轉移的人們?」
我閉上嘴巴。
如果保羅要指責我弄錯了優先順序,或許真的是那樣沒錯。
然而事到如今才講這種話,也隻是徒增困擾。
因為那時候我真的是忘了,有什麼辦法呢。
「哼!沒去找人,也沒寄封信過來,而是和可愛的大小姐兩個人以遠足心情過著冒險者生活,甚至還有強大的護衛跟著。然後呢?哼!來到米裡希昂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目擊綁架的犯案現場,所以套上內褲當起正義人士嗎?」
保羅嘲笑般地哼了一聲,伸手拿起放在旁邊桌子上的酒瓶。
他一口氣喝掉半瓶。
接著吐了一口唾沫,很像是瞧不起我。
這種帶著明顯嘲諷的態度讓我很不爽。
雖然我不至於要求他不可以喝酒,但我們不是正在談論嚴肅的話題嗎?
「我也是已經儘了全力啊。處於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的狀況,但是又必須保護好艾莉絲……就算多少漏掉一些事情也還情有可原吧?」
「我又沒說你不好。」
他的語氣充滿不屑。
我終於爆發了。
「那麼,為什麼要一直批評我!」
忍耐也有極限。
我不知道保羅為什麼要說那種話。
「為什麼?」
保羅又啐了一口。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
「什麼事情為什麼?」
我實在無法理解,保羅到底想說什麼?
「你提到的艾莉絲是菲利普的女兒嗎?」
「咦?嗯,當然是。」
「雖然我沒見過她,不過想必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吧。你沒有寄信的理由,是不是因為你認為一旦大小姐的護衛增加,就會妨礙到你跟她談情說愛?」
「所以啊!我就說過隻是因為忘記了而已!」
我沒有考慮到其他更進一步的問題。
的確,艾莉絲是出身於高貴人家的千金小姐。
格雷拉特家很有勢力也很了不起。要是我去找讚特港領主之類的人士,說不定對方會願意派出一兩個護衛。
可是我那時被抓去獸族村落,所以不可能辦到。這我已經確實說明……啊,沒有,還沒講到那部分。
就算還沒解釋。
我自認至今都有按照自己步調,做到能力可及的事情。
儘管不是每件事情都做到最好,但要是因為那樣而遭受譴責,未免也太不合理。
「……」
「團長,講到這邊就差不多了吧?他年紀還小,罵得太過分恐怕也沒有意義。」
我繼續保持沉默,先前那個比基尼女戰士卻從後麵把手放到保羅的肩上。
看到這一幕,我冷笑一聲。
結果還是這麼一回事。眼前這男人雖然嘴上講得冠冕堂皇,對女人卻沒有絲毫自製力。
在這種情況下,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對我說三道四?
我完全沒有對艾莉絲出手。
的確曾經碰上危險的瞬間,也曾經差點被欲望支配。但是,我絕對沒有實際動手。
「關於女性的事情,父親大人沒有資格教訓我。」
「……啥?」
保羅的眼神變得凶險。
我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
「這位女性是怎麼回事?」
「維拉她怎麼了?」
「母親大人和莉莉雅知道你身邊有這麼漂亮的女性嗎?」
「……不知道,她們怎麼可能會知道。」
保羅的表情因為悔恨而扭曲,可是我並沒有看進眼裡。
隻是陷入口頭爭執快要占了上風的錯覺。
「那麼,意思是隨便您搞外遇嘍?居然讓對方穿成如此誘人的模樣,我看不久之後大概就會有新的弟弟或妹妹吧?」
等我回神時。
等我回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挨了一拳倒在地上。
保羅露出充滿厭惡的表情,低頭望著我。
「你可不要鬼扯,魯迪!」
我被打了,為什麼?可惡!
「我說你這混帳……魯迪,既然你能來到此地,途中應該有經過讚特港吧?」
「有又怎麼樣?」
「那麼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什麼啊?我真的搞不清楚狀況。
隻能推論出保羅隱瞞某件事情,卻以我理應知道為由,來怪罪實際上根本一頭霧水的我。
開什麼玩笑!
就算是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多的是!
「我就說我不知道啊!」
我揮動拳頭打向保羅。
在他閃開的同時,發動預知眼。
〔保羅勾住我的腳,把我絆倒〕。
我毫不留情地踩向保羅的腳,然後一轉身就瞄準他的下巴。
〔保羅閃開並使出反擊。〕
明明喝醉了,動作還這麼靈活。
我在右手上灌注魔力。既然肉搏戰比不上保羅,隻要使用魔術就行。
右手出現龍卷風,狠狠擊向保羅。
「嗚喔喔!」
保羅邊旋轉邊飛了出去,撞進吧台深處。
最後摔倒在地,叮叮當當地打翻一堆酒瓶。
「可惡!你還真的動手了!」
雖然他立刻起身,不過腳步不穩。
酒喝多了吧,真是白癡。
以前的保羅更強。就算是剛剛那種姿勢,應該也能夠成功化解我的龍卷風。
「你這混帳,魯迪……」
「團長!」
另一個女性趕向搖搖晃晃的保羅身邊。
是那個穿著長袍的魔術師。
明明自己身在女人堆中,居然還有臉對我的事情批評這批評那。
「彆碰我!」
保羅推開那個女性,走到我的麵前。
「保羅,我不在的時候,你跟多少人外遇過?」
「給我閉嘴!」
〔保羅揮動右拳攻擊〕。
真是不像樣的大動作直拳,他真的是那個保羅嗎?
就算沒有預知眼,似乎也能夠避開。
「喝啊啊啊!」
我抓住他打向這邊的手臂,以過肩摔的訣竅把保羅拋出去。
當然,我根本不會柔道。
所以是施展風魔術,利用反作用力強行以蠻力把他甩向地麵。
「嗚啊……!」
保羅似乎連減緩衝擊的動作都沒能順利使出。
我跨坐到狼狽倒下的保羅身上,接著模仿艾莉絲常用的招數,利用膝蓋來壓製住他的雙臂,讓保羅無法抵抗。
「我啊!可是拚命努力過了!」
我揮拳打他。
再打。
繼續打。
保羅咬緊牙關,以充滿憎恨的表情看向我。
可惡,這眼神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得麵對他這種表情!
「我也沒辦法吧!在陌生的地方!沒有任何認識的人!千辛萬苦總算來到這裡!為什麼還要被人責罵!」
「……如果是你,應該可以做得更好吧!」
「就說我辦不到啊!」
之後,我又默默毆打保羅好幾拳。
他沒說任何話,隻是凝視著我,嘴角流出鮮血。
似乎滿心不爽,正在看什麼聽不懂人話的家夥。
為什麼?
他應該不是會擺出這種表情的人吧……可惡……混帳!
「住手啊啊啊啊!」
這時,有個東西從旁邊衝過來撞上我。
我因為這衝擊而晃動了一下,下一瞬間,保羅已經把我推開站了起來。
認為會遭到追擊的我立刻擺好架勢。
然而保羅卻沒有動作,因為我們之間擋著一名少女。
「快住手!」
少女擁有很像保羅的五官,以及很像塞妮絲的金發。
我隻看一眼就知道。
她是諾倫,諾倫·格雷拉特。
是妹妹,我的妹妹,已經長這麼大了。現在應該是五歲吧?不,是不是已經六歲了?她為什麼會張開雙手擋在我麵前呢?
「不要欺負爸爸!」
「…………咦?」
我茫然地聽著這句話。
欺負?
不,這是……咦?
諾倫瞪著我,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我看向周圍,不知道為什麼,帶著責備的眼神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這是怎樣?」
我感覺到內心溫度急速下降。
還回想起幾十年前的事情。
也就是生前遭到霸淩時的狀況。
那時候也是這樣。隻要我稍微回嘴,教室裡的同學就會以怪罪的眼神看我。
沒錯啦就是這樣啦,講錯話的人想必是我。
──我放棄了,精神被徹底擊垮。
已經夠了。回去吧。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做。
回旅社去,等艾莉絲和瑞傑路德回來,然後立刻啟程。明天或是後天就出發。沒問題,不在首都也能賺錢,西部港應該也有冒險者公會。
「魯迪,並不是隻有你們被轉移。菲托亞領地布耶納村的所有人也全都遭到轉移災害波及。」
我愣愣地聽著保羅的話。
「……」
嗯?咦?
什麼?他剛剛說了什麼?
「我在讚特港和西部港都有留言,放在冒險者公會。你當上冒險者了吧?為什麼沒有看到……」
雖然他這樣說,但讚特港哪有那種……
不,對了,我沒有前往讚特港的冒險者公會。
那時我先去接瑞傑路德出來,後來就直接被抓去德路迪亞村。
「在你悠哉旅行的期間,死了很多人。」
死了很多人……
那個規模……魔力災害,轉移災害。為什麼我沒有想到?人神也說過那是「大規模的魔力災害」。我……為什麼會認為布耶納村平安無事?
是嗎,大家都下落不明……
「意思是……希露菲也……?」
開口發問後,保羅又露出似乎很憤怒的表情。
「魯迪。比起自己的母親,難道你更擔心女友嗎?」
嗚!我倒吸了一口氣。
「母……母親大人也下落不明?」
「沒錯!完全沒有消息!莉莉雅也是!」
保羅的回答充滿悲痛,又像是在狠狠指責。
我彷佛遭人痛毆,踉蹌了好幾步。
雙腿發軟無法站穩,失去平衡的身體正好倒向一張椅子。
我勉強抓住椅子。
「我們是為了找出被轉移的人們,所以像這樣組織了搜索團。」
搜索團。
是嗎,原來在場的這些人是搜索團的成員嗎?
「搜……搜索團為什麼要綁架人?」
「因為有些人成了奴隸。」
奴隸。
遭到轉移,在不明白自己身處何方的狀況下被騙,成為奴隸……
據說有許多人是這樣。
保羅他們比對失蹤者的名單,一個一個去拜訪那些奴隸,並拜托主人解放他們。
然而其中也有許多人不願意放棄以這種方式取得的奴隸。
根據米裡斯的奴隸法,無論有何緣由,一旦成為奴隸,那個人就是主人的所有物品。
因此,保羅采取「強行綁走奴隸」這種手段。
偷走奴隸當然是犯罪行為,不過法律有所謂的漏洞。
保羅鑽了這種漏洞,解放了好幾個奴隸。
當然如果本人希望,也可以繼續維持奴隸身分。
不過據說幾乎所有奴隸都流著眼淚懇求,希望能夠回到故鄉。
這次被救出的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我還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他,原來是以前欺負過希露菲的少年之一,名叫索馬爾。聽說這一年以來,他受到類似男妓的待遇。
成為奴隸的這些人們發出悲痛叫喊,然而其中也有人未能得救。
而保羅遭到一部分貴族的嫌惡,連自己的團員中,似乎也有人無法認同這種強硬的手段。
受到包括高層、部下甚至來自同輩的指責,保羅過著精神持續耗損的日子,但是他依舊不曾放棄,一直努力至今。
全都是為了幫助因為魔力災害而遭到轉移的人們。
「魯迪,我還以為你早就察覺出狀況並展開行動。」
聽到保羅這句話,我無力地垂下頭。
這什麼無理的要求……你要我怎麼得知狀況?
啊,不過,原來是這樣嗎?
是啊,或許旅程中經過的魔大陸城鎮裡也有從菲托亞領地被轉移過去的人。
隻要和那些人交談過,說不定我也能推測出災害的規模約有多大。
我的確沒有好好確認狀況。比起調查災害的情報,我更優先處理瑞傑路德的事情。
這是我的失敗。
「沒想到你卻悠哉冒險……」
悠哉?
沒錯,他說得對。在我因為艾莉絲的內褲而興奮,因為冒險者公會的大姊姊身材而興奮,去舔魔界大帝的大腿,還有對貓耳少女上下其手的期間,保羅都在拚命尋找家人。
難怪他會生氣。
「……」
隻是,我也無法開口道歉。
因為,一切隻能說是無可奈何吧。
還能要我怎麼辦?
當時,我的確認為自己的選擇是最好的做法。
「……」
保羅沒說任何話。
諾倫也保持沉默。
不過,視線裡透露出強烈的拒絕。這感覺狠狠刺傷了我。
刺傷我的內心,我的靈魂。
我環視周圍,據說是保羅同伴的團員們也紛紛露出彷佛在責備我的眼神。
以前的記憶從腦海裡一閃而過。
那是被不良少年脫光全身衣服綁起來的隔天。
當我走進教室時,所有同學的視線……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
等我回神時,自己已經回到旅社的房間裡。
我往床上一倒。
腦中亂七八糟。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完全搞不懂,也完全無法思考。
「……?」
衣服裡傳出東西摩擦的沙沙聲響。
翻找一下之後,原來是信紙組。我狠狠地把那東西捏爛然後丟開。
「唉……」
歎了一口氣後,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什麼事都不想做。
仔細回想,這是我第一次遭到雙親冷淡對待。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第一次。
雖然嘴裡嘮叨,父母還是很寵我。
但是剛才的保羅卻徹底拋棄了我。沒錯,那態度就跟把我趕出家中的大哥一樣。
到底是哪裡有問題?
我不懂。
我自認處理得很好。
即使試著回想,我也認為自己的判斷並沒有致命性的失誤。如果真要找個問題出來,也隻有一開始依賴瑞傑路德這點。那時我雖然懷疑人神,不過最後還是聽從建議,幫助瑞傑路德。
敘述旅程的經曆時,也儘量說得有趣。
雖然多少是因為一時得意忘形,但我認為不需要讓保羅擔心,再加上自尊心作祟。
我很想顯示出自己辦得到。
站在保羅的立場,或許會覺得很無聊。對保羅的同伴們來說,想必也不有趣吧。
的確,我是有說錯話。
我並不打算把希露菲看得比自己母親還重要。隻是,畢竟保羅和諾倫都在,認為塞妮絲也沒事是很普通的反應吧?
不,這隻是藉口。
在那一瞬間,我並沒有想到塞妮絲。
至於女人雲雲,是那家夥先提起的話題。我並沒有對艾莉絲出手。
所以,慣性外遇的保羅根本沒資格對我……
噢,是這樣嗎?說不定保羅也沒有出手。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生氣。
ok,有種稍微理出頭緒的感覺。
好,明天再去溝通一下吧。
沒什麼,保羅也隻是稍微激動了點。以前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吧?
隻要把話講開,他就會明白。沒錯,沒問題。我也不是真的完全不擔心家人,隻是因為稍微錯失了情報,才會沒有進行調查。
的確,這一年半以來可以搜索魔大陸的我卻什麼也沒做,這是個嚴重過失。
可是我也還活著,總有辦法。
沒錯,隻要慢慢找,一定沒問題。保羅他應該也很清楚,在這個廣大的世界裡,不可能立刻找到想找的對象。
所以要讓保羅冷靜下來,擬定今後的計畫。
把重點放在還沒找過的地方。
我也會幫忙。把艾莉絲送回阿斯拉之後,直接前往北部或其他地方就行了。
對,首先去見保羅……回到……那個……酒館……去見保羅……
「……惡……」
我突然覺得一陣惡心,趕緊衝向廁所。
就這樣,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理性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卻無法接受。
已經許久沒有麵對來自家人的拒絕,讓我感覺內心被整個摧毀。
★★★
午後,瑞傑路德回來了。
他臉上露出比平常高興一點的表情,而且似乎拿到了什麼,原本想展示一個類似信封的東西。結果卻發現我坐在床上,於是他皺起眉頭。
「發生什麼事?」
瑞傑路德開口詢問。
「父親大人也在這城市裡。」
我回答之後,瑞傑路德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
「……他對你說了什麼難聽話嗎?」
「嗯。」
「你們應該很久沒見了吧?」
「是啊。」
「吵架了?」
「嗯。」
「把詳情告訴我。」
我毫無隱瞞,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瑞傑路德。
講完來龍去脈後,他隻說了一句「這樣啊」。
對話在此中斷。過了一會兒,瑞傑路德消失無蹤。
傍晚,艾莉絲也回來了。
或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看起來相當興奮。
衣服上沾著葉子,臉頰上也有泥土……不過,似乎心情很好。
看這模樣,她應該有順利討伐哥布林。
太好了。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魯迪烏斯。我跟你說!啊……」
我對她一笑,艾莉絲卻整個人愣住。
然後,她衝了過來。
「是誰!對你動手的人是誰!」
滿臉激動的艾莉絲用力搖晃我的肩膀。
「沒事啦。」
「怎麼可能沒事!」
這樣的問答重複好幾次之後。
由於她一直糾纏不清,我隻好講出自己碰到保羅的事情。
我語氣平淡地敘述自己說了什麼,他有什麼反應,然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任何遺漏。
「那算什麼啊!」
於是,艾莉絲非常憤怒。
「我沒辦法原諒他說出那麼自我的發言!他都不知道魯迪烏斯你有多努力!居然說你隻是在玩……!我絕對無法原諒!他沒有資格當父親!我要去宰了那家夥!」
她講出這種危險的發言,單手提劍衝了出去。
我連製止艾莉絲的力氣都不剩,隻能目送她離開。
幾分鐘後,艾莉絲回來了。
被瑞傑路德抓著後領拎回來,就像是一隻貓。
「你給我放手!」
「你彆插手父子吵架。」
瑞傑路德這樣下令後,才把艾莉絲放回地上。
艾莉絲立刻回頭,狠狠瞪著瑞傑路德。
「就算是父子吵架,也有可以說的話跟不該說的話!」
「嗯。但是,我也可以體會魯迪烏斯他父親的心情。」
「那魯迪烏斯的心情又該怎麼辦!你看那個魯迪烏斯……總是一派輕鬆,就算被踹被打也滿不在乎的魯迪烏斯!現在卻這麼脆弱!」
「如果你認為魯迪烏斯現在很脆弱,就去安慰他。既然是女性,起碼可以做到這點小事吧?」
「什麼!」
艾莉絲無言以對,瑞傑路德則下樓離開。
「……」
被留在房間裡的艾莉絲很不安地這裡晃晃又那裡晃晃。
她偶爾會偷瞄我幾眼,有時則是雙手抱胸雙腳張開站立,原本想開口卻又放棄,然後繼續晃來晃去。
無法冷靜下來,簡直跟動物園裡的熊沒兩樣。
最後,艾莉絲來到我身邊坐下。
她一言不發,很安分地直接坐下。兩人之間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不知道艾莉絲現在是什麼表情。
我沒有仔細看,因為現在根本沒有餘裕去觀察彆人的表情。
「……」
一段時間過去。
等我回神時,才發現身旁的艾莉絲不見了。
我正在想她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卻突然被人從後麵抱住。
「沒事,有我陪著你……」
艾莉絲摟住我的頭。
柔軟,溫熱,又有點汗味。所有一切,都是一年以來已經很熟悉的,屬於艾莉絲的味道。
讓人有種安心感。
遭到家人拒絕而導致的不安感和恐怖感似乎全都被逐漸抹去。
或許艾莉絲已經成為我的家人。
如果前世也有艾莉絲待在我身邊,說不定自己會在更早的時期得救。
這次的擁抱足以讓我產生這種想法。
「謝謝你,艾莉絲。」
「對不起,魯迪烏斯。我不太擅長處理這種事情……」
我握住艾莉絲繞到我前方的手。
長著練劍造成的粗繭,強而有力,不像是貴族小姐的手。也是努力的手。
「不,我得救了。」
「……嗯。」
被擊垮的精神重新振作,也稍微恢複一點餘裕。
實際感受到這一點後,我總算鬆了口氣,同時把身體靠到艾莉絲身上。
請暫時成為我的倚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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