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愣愣地站在台上,他這麼多天苦苦尋找的人突然迎著那片紅色燈光緩緩出現在自己麵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陸延看他,又笑了一聲,眉眼間依舊帶著往日那份痞氣:“怎麼,不認識了?”
大炮對著陸延看了好半天,然後他突然把琴放地上,整個人往台下跳。
大炮跳下去之後直接衝到陸延麵前,所有人就這樣看著一個身高逼近一米九的牛逼吉他手撲進陸延懷裡,抓著陸延的衣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大哥!!!”
麵對這聲大哥,陸延無奈地想:其實他不做大哥很多年了。
大炮淚流滿麵,激動到不能自已:“大哥你現在在哪個樂隊呢,為什麼我去防空洞找你那麼多次都沒見著你。”
陸延手頂在他額頭上,試圖把他往後推:“……好好說話。”
大炮又是一把鼻涕。
什麼情況?
除開久彆重逢的那兩位當事人,其他人集體陷入沉默。
這麼多天以來,各大樂隊為搶這位吉他手使勁各種招數,黑桃隊長當初更是在防空洞說完“你來,我讓你當主音吉他手”就被樂隊原吉他手當場暴打:“你媽的我們風裡雨裡那麼多年,你就這麼對我。”
黃毛說是來找他大哥,但他來找那麼多次,也沒見他嘴裡說的那號人物出現過。
他大哥居然是陸延。
陸延。
放眼全下城區,琴技最爛的那位v團主唱陸延。
……
這他媽誰能想到?!
黑桃隊長看著此情此景,隻覺得自己現在仿佛活在夢裡,看看陸延,又看看黃毛,呆滯地想:就算黃毛嘴裡那位大哥是李振他都不會那麼驚訝。
昨天在電話裡說的那句“我很有自信”,更是化成一巴掌,扇得他臉疼。
大炮抹完淚,又指著舞台對著陸延說:“我們現在就來比一場!”
“陸延這狗東西,”黑桃隊長憤怒地去拍李振的肩,“到底在搞什麼?!”
李振呆滯地說:“……彆問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在哪兒。”
陸延剛才說三分鐘把人帶下台,他還不相信,結果這才不過三十秒,黃毛就自己從台上衝了下來。
舞台邊上。
大炮嘴裡還在喊著“比一場”。
陸延打斷他:“停一下。”
大炮:“?”
陸延:“你先閉會兒嘴。”
陸延看著大炮的臉,發現他還是沒法直接對著人說“其實我現在不再是那個牛逼的大哥了,你要想比誰彈得更難聽老子倒還能跟你比比”。
他語氣稍作停頓,然後手臂搭在大炮的肩上問:“吃過飯了嗎。”
“啊?”大炮說,“還沒呢。”
“走吧,”等大炮收拾好琴,陸延勾著他往舞台反方向走,“先去吃飯,順便……順便跟你們說個事。”
黑桃隊長看到陸延勾著黃毛往外走,這才反應過來:“你倆乾嘛呢,大炮今天歸我們樂隊——我掏了五百塊!五百!”
黑桃隊長說著伸出五根手指。
大炮現在眼裡哪還看得見彆人:“錢我還你,不好意思啊,我要跟我大哥去吃飯。”
黑桃隊長很崩潰:“你要找的大哥就是他?你確定?沒找錯人吧,這人吉他彈都彈不明白,整個一彈棉花……”
“……”
黑桃隊長說完,陸延腳步頓住。
大炮想回頭,想問什麼彈棉花,剛把頭偏過去,就看到陸延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手腕上是一片以前從沒見過的、極其紮眼的刺青。
燒烤攤上。
陸延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完,知道他打開第三罐啤酒,對麵兩個人還在哭。
大炮在地下酒吧剛見到他就哭過一回,這次哭得更洶湧,他抽泣著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斷斷續續得喊:“大、大大大哥。”
李振比他克製,也就是低頭盯著酒瓶子看的時候偷偷抹把臉:“媽的。”
“這麼多年兄弟,你怎麼不說?你要早說,我也不至於,不至於……”不至於總嘲笑他彈得爛。以前他是真不知道,現在想想自己當初那些話,那是人話嗎。
李振話沒說完,低下頭又“操”了聲。
陸延說:“都過去了。”
他單手拉開易拉罐,實在受不住這個氛圍,又說:“行了,你倆哭喪呢。”
陸延打算借著拿酒水的幌子去燒烤攤老板那兒避避,他捏著啤酒罐,正要起身,扔在手邊的手機響了兩聲,他撈過來看,是肖珩。
上頭是簡單的一句:你帶沒帶鑰匙。
陸延回:帶了。
肖珩這回隻有一個字。
[肖珩]:行。
陸延琢磨著這少爺應該是網站的活弄差不多了,關門出去之前知會他一聲。
他猶豫一會兒,等屏幕都快暗下去,這才又發一句:我在外頭吃飯,就前進大街那家燒烤攤,你……來不來?
這次肖珩沒回。
陸延把手機扔回邊上,捏著啤酒罐繼續喝。
和收到一條問他有沒有帶鑰匙出門的信息前沒什麼兩樣,隻是陸延開始無意識地盯著街對麵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可能是街對麵那盞路燈太過惹眼。
陸延手裡那罐啤酒見底之前,一輛公交車緩緩停靠在路邊,在下車的人流裡,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街對麵慢悠悠晃過來。
他又打開一罐,手指勾在拉環上,莫名感覺耳畔的風從四周刮過來,連呼吸都順暢不少。
七區離這不遠。
肖珩來之前完全沒有想過燒烤攤上是一副這樣的景象:兩個人大男人抱在一起嗷嗷哭,陸延坐在對麵喝酒。
“你那網站寫完了?”等肖珩走近,陸延問。
“嗯。”
肖珩坐在他邊上,說完半眯著眼,去拿邊上那罐酒。
肖珩拿的正好是陸延剛開的那罐,隻喝了兩口,拎著跟沒喝過的一樣,陸延張張嘴,還沒來得及提醒他,肖珩已經湊在嘴邊灌了一口。
“……”
陸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肖珩側頭看他:“怎麼?”
“我的,”陸延又指指他手裡那罐酒,“你手裡那罐,是我的。”
肖珩捏著啤酒罐的手頓住。
陸延以為他會放下,然而肖珩隻是頓了那一下,又灌下去一口,語調平淡地說:“你抽我煙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那根煙是我的。”
煙。
這個字就像個敏感詞。
明明剛喝完酒,陸延卻覺得嗓子有些發乾。
肖珩這句話一出,對麵還沉浸在悲傷氛圍裡的兩人抽泣聲立馬戛然而止。
大炮猛地抬頭:“啥?”
李振也問:“什麼煙?”
李振看他和肖珩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你倆抽一根煙?”
陸延試圖解釋:“不是。”
“不對,這兄弟聲音我聽著很耳熟啊,”李振回想半天,一拍桌子,總算想起來在哪兒聽過,“是不是上次電話裡那個!你還因為他掛我電話!他誰啊!”
陸延:“……”
怎麼感覺這話說出來那麼微妙。
陸延怕肖珩對著李振來一句“我是他爸爸”,於是搶在他之前介紹說:“這我鄰居。”
桌上多了個人,互相介紹過後,大炮和李振兩個人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嚎,幾人坐一桌接著喝酒。
陸延算算時間,問大炮:“你現在在上大二?”
大炮說:“我剛高考完,離開學還早,提前過來找你,我去年沒考上,複讀了一年,今年總算讓我考上c大——”
陸延正要誇一句大炮牛逼。
大炮緊接著又說:“c大邊上的一所三本院校!德普萊斯皇家音樂學院!”
陸延:“……”
肖珩:“……”
李振:“……”
陸延用胳膊肘碰碰肖珩:“你們c大邊上,還有這學校?”
肖珩說:“沒印象。”
陸延聽得頭疼,抬手去按太陽穴。
大炮說完又撓撓頭,語氣低下去:“我高中那會兒為了好好學習,念的是封閉式學校,後來又搬了一趟家,什麼聯係方式都沒了,本來複讀前那個暑假,我還想來找你的。”
他想叫陸延再等等他,再等他一年。
大炮說到這,剛止住的眼淚又要往外飆。
“你哭什麼,”陸延眼眶也隱隱發熱,但他還是強壓下那股情緒,笑了一聲說,“聽說你現在吉他玩得很厲害啊,彈一首我聽聽?”
大炮聞言抹一把眼淚,起身把立在邊上的琴包拉開,拿出裡麵那把琴。
這個點,燒烤攤上人多,幾桌座位都坐滿了人。
大炮剛把琴拿出來,周圍就有人起哄,拍著手喊:“來一個,來一個!”
大炮背上琴帶,手搭在琴弦上,雖然大炮剛才在地下酒吧舞台上挺冷靜,對著陸延多少還是有些緊張,有幾分被老師檢驗學習成果的感覺。
他閉上眼,半晌才彈出第一個音。
沒插電的電吉他聲音很小,所幸他們這片地方也不大。
在大炮秀琴技的中途,陸延極其自然地把手側著伸進肖珩上衣口袋裡,想掏盒煙。
他專注在大炮彈吉他的手法上,掏的時候全憑感覺,但他摸半天,甚至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料、隱約摸到了男人衣服下結實的肌肉線條,也沒摸到那盒煙。
“……”
肖珩忍半天,最後實在忍不下去,“嘖”一聲摁住他的手:“你亂摸什麼。”
陸延後知後覺地把手抽回去,一時間都忘了去聽大炮都彈了些什麼:“有煙嗎。”
肖珩把煙盒扔過去。
陸延低頭點上。
大炮剛開始可能是太緊張,錯了一拍,等那段過去,被李振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流暢琴技才顯現出來。大炮彈完的瞬間,燒烤攤整個沸騰,所有人立起鼓掌。
肖珩問:“這就是你那徒弟?”
“是,”陸延驕傲地說,“怎麼樣,厲不厲害?”
肖珩沒說話。
隔了會兒,陸延才聽邊上這人語調平淡地說:“還行吧。”
陸延沒再說話。
他咬著煙,等那片歡呼聲過去才站起身,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話來:“把琴給我。”
大炮:“啊?”
李振也沒看懂這是什麼發展:“你要乾啥?”
隻有肖珩沒說話,他隱隱有個猜測,果然——
“不是要比一場嗎。”陸延說。
大炮從四年前剛認識他那會兒就整天嚷嚷著要跟他比一場,他當年離開霽州之前也對大炮說過:要是以後再碰麵,就跟你比一次。
“比一場”這個約定,對他和大炮來說已經不僅僅是比誰更牛逼那麼簡單。
陸延從大炮手裡接過琴,試兩下才開始彈。
他彈的就是剛才大炮那首,這首歌的譜子他記不太熟,但剛才大炮彈了一遍,也能照著彈個**不離十。
陸延背著琴站在他們那桌邊上,不過半條路寬的燒烤攤就是他的舞台。
他身後,是綿延至道路另一端的路燈。
頭頂是下城區璀璨的夜空。
雖然他現在彈吉他的水平跟大炮顯然沒有可比性,摁弦時間長了使不上勁,悶音、錯音,速度也不快。
……
陸延彈完,大炮還是聽濕了眼眶。
陸延彈完最後一個音,整個人都被路邊那盞路燈照得仿佛在發光一樣,他拍拍大炮的頭說:“不錯,再過幾百年就能趕上我了。”
在這片略顯悲傷的氛圍裡,陸延沒有忘記自己這次的任務和使命,又用一種跟之前在各大樂隊挖牆腳沒什麼兩樣的語氣,鏗鏘有力地說:“其實我們樂隊前不久剛走了一名吉他手——”
“vent樂隊成團快四年,他們的歌曲,創造了屬於自己的藝術世界!”
“我看你不錯,不如跟著我乾?”
肖珩:“……”
大炮:“……”
李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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