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尾巴(1 / 1)

[新]

半個月後,唐蘅見到了付麗玲。

母子兩人對坐在舊居的沙發上,家中非常淩亂,可以看得出付麗玲被帶走調查時的倉促。她的身形清減了許多,但她還是仔細地化了妝,所以看著並不憔悴。

“他們還會再找你嗎?”唐蘅輕聲問。

“估計不會了,”付麗玲笑笑,寬慰唐蘅似的,“就是這次傷了元氣,以後留給你的財產要縮水嘍。”

唐蘅沒有接她的話,又問:“那唐國木呢?”

“他這次算完了。你們還不知道是不是?”

“怎麼了?”

“莫雯——就是你伯母——上周突然提交了很多證據。她這些年表麵上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其實沒少留意唐國木。”

唐蘅倏地想起在貴州的時候,孫繼豪說過,你伯母也是這麼和你大伯在一起的。

唐蘅用了幾分鐘消化這個消息,然後隻覺得百感雜陳:該說是天意嗎?他因為孫繼豪說出盧玥的事,才和李月馳重回武漢調查田小沁之死;而另一個受害者,他的伯母,竟然隱忍蟄伏了二十多年……好像冥冥之中那些被傷害的女人都沒有放棄抗爭,雖然,這抗爭的結果來得太遲、太遲了。

“你可以回澳門了,不過之後這邊肯定還會聯係你……”付麗玲輕輕歎一口氣,話沒說完,眼中忽然落下兩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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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唐蘅有點慌亂地從兜裡掏出一包紙,“你彆哭。”

“我沒事,我沒事……”付麗玲擦了擦眼淚,露出一個掛著淚珠的笑,“我就是想不到有一天咱們母子倆變成這樣,這麼的生疏,就像你已經不認我了似的。唐蘅,你真的長大了……以前我總覺得你是個孩子,現在你是大人了,你有你自己的選擇了。”

唐蘅沒在舊居待太久,因為李月馳還等著他一起吃飯。離開時,唐蘅帶走了父親留下的吉他。

就是當年那把害李月馳挨了一酒瓶的吉他。

“唐蘅,”付麗玲的聲音仿佛哀求,“等這件事過去了,來上海看看媽媽吧。”

唐蘅沉默片刻,張開雙臂,很輕地摟了她一下。

“嗯,會去的。”

至此,他們總算可以離開武漢。田小輝早已被蔣亞和安芸送回湖南,唐蘅原本想去湖南祭拜田小沁,蔣亞說田小輝還有一個月高考,還是彆去打擾孩子了。

唐蘅問蔣亞:“你什麼時候回美國?”

“不著急,”夏天來了,蔣亞每天都買一包水煮毛豆吃著玩,“我給導師請了兩個月的假呢——誒,你吃不吃?”

唐蘅推開他的毛豆:“什麼導師準你兩個月的假?”

“老子這幾年都沒休過假好麼!他們過聖誕的時候我都在實驗室乾活!”

“你什麼時候畢業?”

“煩不煩——”蔣亞嘟囔道,“順利的話明年春天吧。”

他吞下口中的毛豆,想起什麼似的:“誒,要不我跟你去澳門耍兩天?”

“不行,”唐蘅冷酷拒絕,“我回去了會很忙。”

“你忙你的啊,我自己玩。”

“澳門沒什麼好玩的。”

“我可以去賭場啊,這幾年我爹給我打的錢都沒地方花……”

唐蘅有點頭疼地說:“我真沒空招待你,下次吧。”

“那算了,”蔣亞眼珠一轉,“我跟月馳回貴州吧,上次不是找了貴大的學生給你幫忙,我去請人家吃飯,順帶爬爬山。”

李月馳說:“不方便。”

“啊?有啥不方便?”蔣亞湊過去,欠嗖嗖地學著唐蘅的調子,“學長,我不會添麻煩的啦。”

唐蘅說:“滾。”

蔣亞哼道:“你急什麼,我又不去澳門!”

李月馳盯著他,沉默了幾秒:“我去澳門。”

蔣亞:“……”

安芸冷笑:“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喜歡當電燈泡?”

“好啊,唐蘅,我真是看錯你了……”

“他真得跟我去澳門,”唐蘅被蔣亞鬨得沒辦法了,隻好實話實說,“他現在回不去貴州……村裡不讓他回去。”

大概十天之前,李月馳接到了村委會的電話。原來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半溪村已經換了新村長,原因當然與孫繼豪受賄有關。新任村長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再三向李月馳保證他家人不會受牽連,希望李月馳過段時間再回家。

於是唐蘅破天荒地給徐主任打了個電話,接通第一句,徐主任頗有點戰戰兢兢地問:“小唐啊……你……你手機沒被監聽吧?”

唐蘅想了想:“應該不至於。”

“小唐你可彆嚇我。”

“你們那邊怎麼樣了?孫繼豪怎麼處理?”

“哎呦你還好意思問我,”徐主任抱怨道,“我光是寫情況說明就寫了兩個禮拜!”

“然後呢?”

“孫繼豪這個事嘛,我們還是給他爭取了寬大處理的,畢竟這事不光彩,鬨大了實在難看……唉,澳門這邊還好說,貴州那邊就麻煩了!扶貧辦領導說了,務必徹查到底,你說說……”

“怪不得。”

“什麼?”

“村裡換了新村長,讓李月馳晚點再回去,”唐蘅頓了頓,“都把港澳通行證給他辦好了。”

“確實,過了這陣風頭再回吧!”徐主任話鋒一轉,“等等!你什麼意思!你要回來了?!”

“嗯。”

“小唐啊!!!”

“怎麼?”

“你回來就好好回來,”徐主任顫抖道,“彆惹事了行不行?我一把年紀了真頂不住!你在武漢搞得夠轟動了,回了澳門,就低調一點……”

唐蘅平靜地笑了笑:“你放心吧。”

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蔣亞和安芸留在武漢,都要過段時間再回美國,而唐蘅和李月馳坐上了前往澳門的飛機。

飛機開始緩緩降落,透過機艙玻璃,可以看見碧藍的海。澳門幾乎永遠是晴天。

目光一轉,李月馳睡著了,睫毛黑漆漆的。

唐蘅抬手,手掌懸在他眼睛的上方,為他遮住偶爾閃進來的陽光。

如果不是飛機飛行時“嗡”的低鳴,以及後方頻頻傳來的孩童喧鬨聲,唐蘅或許會懷疑此時此刻的真實性。他從英國博士畢業後隻身來到澳門,在此地孤零零過了兩年,所以即便是做夢,他也從沒夢過李月馳出現在澳門。

夢裡,他和李月馳總是在陰雨綿綿的武漢相見。

但澳門這個地方是沒有陰雨綿綿的。這地方要麼刮台風狂風暴雨,要麼大晴天陽光暴曬,加上海風一吹,隻令人大腦空空,仿佛什麼愁緒都忘記了。

所以這裡適合旅遊,適合購物到頭腦發熱,適合賭博到千金散儘。

唐蘅曾經想過,以後的生活是什麼樣?大概就和其他來澳門工作的內地老師一樣,任教幾年,拿到澳門戶口,貸款買房,賺著高工資,享受高福利,假期時出國旅行。唯一不同的隻是他不會找一個內地人結婚。

也許隻要時間足夠久,在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島上,什麼都可以忘記,什麼都可以痊愈。

唐蘅還在愣神,手掌忽然被抓住。

李月馳睜開雙眼,把他手掌拉近,在他手心飛速地吻了一下。

還好旁邊座位是空的。

唐蘅雙頰微熱,小聲說:“快到了。”

“嗯,”李月馳朝窗外望了一眼,“澳門現在很熱麼?”

“特彆熱。”

“我們住哪?”

“住……住我家啊,”他這個問題把唐蘅問懵了,“你不想?”

“你家就是教師公寓,對吧?”

“對啊。”

李月馳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地說:“那你的同事、鄰居,都會看見你帶著一個男人回家。你也說了,孫繼豪知道我們的關係。”

唐蘅是沒想到這個問題的,換句話說,他根本沒考慮過。

“還真是,”唐蘅說,“那我可太有麵子了,去貴州出差拐回來個對象。”

李月馳被他噎了一下:“……不止如此。”

“嗯?”

“你這是去世多年的對象死而複生了。”

唐蘅:“……”

李月馳笑著問:“是不是?唐老師大變活人。”

“學長……”

“嗯。”

“我錯了。”

“還說了什麼?”李月馳抱起雙臂,悠悠道,“提前告訴我,省得到時候露餡。”

“真沒了。”

“我是男的女的?”

“……女的。”

“怎麼死的?”

“……車禍。”

“再具體點?”

唐蘅扶額:“我不是故意的……以前有老師想給我介紹對象,我才……這麼說的。”

李月馳無聲地笑了笑,唐蘅心想,他不會生氣了吧?

“乖,”李月馳抬手碰碰唐蘅的側臉,“既然唐老師為我守寡,那我死幾年也值了。”

飛機降落澳門機場,走出航站大樓的瞬間,陽光筆直地刺向他們。此時下午三點過,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唐蘅離開時澳門尚且涼風習習,回來時卻已酷熱難耐,儘管待了兩年,他還是難以適應澳門的夏天。

他們飛快鑽進出租車,沒一會兒就到了學校。澳門這點最好,地方小,去哪都很近。

酷熱的周日下午,校園裡靜悄悄的。李月馳拖著唐蘅的箱子走在他身側,安靜打量著這所大學。

這裡不像漢大處處是參天大樹,這裡的樹木細而矮,用幾根鐵杆固定住,幾乎像假樹。

“之前刮‘天鴿’的時候,樹都被折斷了,”唐蘅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現在的樹都是新栽的。”

“風很大?”

“嗯,並且停水停電。”

“當時你在乾什麼?”

“不乾什麼,就在家待著,”唐蘅說,“澳門就是挺無聊的。”

他帶李月馳進電梯,刷卡,開門。

迎麵而來一股淡淡的灰塵氣息,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味道。唐蘅自己從不開火做飯,所以家裡沒有食物。唐蘅放下行李,掏出手機說:“我叫個外賣啊。”

李月馳環視他的家,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澳門地價貴,所以教師公寓僅有兩室一廳。李月馳不知道其他老師家裡是什麼樣——但唐蘅家未免太空曠了些。不,準確來說也不是空曠,畢竟客廳立了個滿滿當當的書架。眼前的房間,令他感到寡淡。

缺乏生活氣息的那種寡淡。

一眼望去,客廳既沒有電視,也沒有沙發,唯有一張薄薄的白色地毯鋪在正中央。書櫃旁邊是臨窗的書桌,木質窗簾放下來,幾縷陽光透過縫隙落在空蕩蕩的桌麵上。

桌腳處,兩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是的,房間裡連飲水機都沒有。

李月馳問:“你平時都喝礦泉水?”

“嗯,”唐蘅有點心虛,“我懶得燒水。”

“想喝熱的怎麼辦?”

“那就下樓買杯咖啡……”

李月馳不禁想起六年前他們的家,那間小小的出租屋被他們塞得無處落腳,不用下床,一抬腿就能從床上跨到椅子上,伸手能夠到熱得快,旁邊是他們的鍋……

“你想吃什麼?”唐蘅把手機遞過來,“有家川菜還不錯,或者我們吃粵菜,這邊的茶餐廳都還可以,還有家韓國冷麵也……”

“學校有超市嗎?”李月馳打斷他。

“有。”

“你家有鍋嗎?”

“有……不過沒用過。”

“去買點菜吧,”李月馳說,“想不想吃麵?就是以前我煮的那種。”

唐蘅雙眼一亮:“吃!”

那表情,就差搖尾巴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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