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璿與蕭顯趕到朔州並沒有多久,南陳那邊便已傳來消息,南朝天子陳頊因病重而駕崩,太子陳叔寶繼位,改國號為禎明。
與此同時,鄴城那邊也傳來消息,齊太上皇高湛駕崩,天子高緯下罪己詔並昭告天下,且因天子有隱疾,需靜養,故而由大丞相“謝臻”來總領朝中諸事,且隱隱還傳出了天子欲禪讓的消息。
謝玉璿與蕭顯不禁大喜,長舒了一口氣。
“這麼看來,阿姐與蘭陵王是成功了吧?”
蕭顯也麵露喜悅,剛到朔州時,聽聞他們夫婦二人已應詔趕往鄴城,可謂是提心吊膽,憂心如焚,每隔一個時辰都要命探子去打聽自鄴城那邊傳來的消息。
“希望他們在鄴城無事,可即便是當了皇帝,往後的路依然是艱險重重啊!”
“但至少不會被昏君陷害了!阿玉她們不是還有我們嗎?”
謝玉璿的想法極為簡單且樂觀,沒有蕭顯思慮的多,但又似乎很有道理,蕭顯的心中也不禁明朗起來!
是啊!隻要沒有如高家這般被至親之人迫害,隻要蘭陵王做了這齊國之主,憑阿玉的才智,提拔一些賢能,治理好這個國家,應該也是時間上的問題。
他要對阿玉有信心!
轉念一想,又想到南朝的天子陳頊竟然駕崩了,這事發生的也太過突然巧合,也不知這新繼位的太子陳叔寶會將陳國帶向何方?
對太子陳叔寶的品性為人,蕭顯也曾聽聞過,雖然沒有齊主高緯那般暴虐嗜殺,但喜好文學音樂的作派可謂如出一轍,經常召集一些文士聚集於東宮飲酒玩樂,作詩詞,賞歌舞,玩美人。東宮之中笙歌不斷,儼然一幅歌舞升平的太平之象!
想到此,蕭顯的眉宇間也染上了一絲憂慮。
謝玉璿似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憂慮,便笑道:“陳頊這事可不能怨我啊!我也就罵了他幾句,堂堂一國天子竟然被罵死了,那也是他活該!”
“蕭郎,你該不會還同情他吧?他都要殺你了,你還……”
蕭顯隻是微微一笑,打斷了她的話,抬起手來竟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語聲溫柔道:
“我怎會怪你,是你救了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我蕭顯不是愚忠之人,隻是想到建康畢竟是我們的故鄉,曾經多次遭受過戰爭的摧毀,又有多少人因戰亂而遠離故鄉,近幾年來才好不容易安定了下來,但不知這樣的安定又能持續多久?”
說到此,他長歎了一聲,“也許隻有天下一統,才會真正的戰爭止戈、天下太平吧?”
謝玉璿也陷入了沉思,南朝建康也是她的家鄉,但因侯景之亂,南朝世家大都被屠戮殆儘,現在又由陳頊占領著南方,她亦是有家不能回。
這種無家可歸的心情她亦是深有感觸的,也點了點頭:“這話我讚同,確實隻有天下一統,百姓才會得到真正的太平安定!”
“所以,蕭郎,我們也要努力幫阿玉與蘭陵王實現這一理想,不是嗎?”
謝玉璿說完,十分調皮的一笑,蕭顯也忍不住點頭一笑:“是!阿璿說得對!”
……
周國宇文護聽說了齊太上皇高湛已死,天子高緯下罪己詔的消息,便又立刻派出了十萬大軍圍攻洛陽,欲阻齊軍糧道,奪取晉陽。
另又派出自己提拔上來的親信去攻打朔、恒、燕三州。
周軍逼近洛陽的消息傳至鄴城,蕭錦玉便以天子之詔令立即派出左相斛律光與蘭陵王高長恭去營救洛陽,與周軍一戰!
除此以外,蕭錦玉還調回了冀州的趙郡王高睿,任命為尚書令,又提拔了李謐為中書侍郎,崔恒為禦史大夫以及趙彥深等共同輔政。
後又讓高延宗擔任京畿大都督之職,高孝珩為大司馬,慕容玨為領軍將軍,負責皇宮保衛及禁軍調度的同時,還要重新訓練禁軍。
鳳凰在訓練禁軍的時候,他的一位部將段崇便有些不滿,在與他單獨相處時,忍不住道:“少主,兵變的那一日,我們明明都占領了皇宮,鄴南城皆是我們的兵馬,為何你不直接殺了高緯,自己當皇帝?”
“住口!你以為當皇帝是這麼容易的事?如果沒有世家大族及晉陽勳貴們的支持,很容易便會招至其他諸王的舉旗圍攻,更何況,我隻會殺人,隻懂行軍打仗,不懂得治理國事!”
“可蘭陵王也是武將,也隻知行軍打仗,不懂國政!”
“他不一樣,他是高氏皇族,而且有卿哥哥助他治國,便無所畏懼!”
“高氏皇族又如何?高家不也是篡奪了元氏的江山稱帝的麼?慕容氏在兩百年前也是皇族,而且,少主你明明就喜歡那個女人,為了她,寧可連性命都不顧,又為何甘願將她拱手讓人,少主隻要殺了蘭陵王,奪來那個女人稱帝,她不照樣也可以助你治國嗎?”
段崇話音未落,鳳凰便突地抬手扼住了他的喉嚨,眸中含怒幾欲噴出火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慫恿我反叛,你能得到什麼好處?你是誰派來的奸細?”
段崇被掐得臉部紫漲,幾欲窒息!
“少主,饒……饒命!”
在他的求饒下,鳳凰才慢慢收斂了怒氣,緩緩鬆開了他。
段崇咳嗽了幾聲,才道:“我不是什麼奸細,我家世代為你們慕容氏效命,祖上便有遺誌,希望能助慕容氏複國,卻未想你慕容玨雖然神勇無比,心中卻隻有一個女人,實在是令屬下太失望了!”
段崇說完便大步離去。
鳳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離開校場,來到了蕭錦玉處理公務的地方。
如今的蕭錦玉又換成了一身男裝打扮,隻是不再用上那張假的麵皮,她與朝中諸位大臣們商議著大事,如安排官員給晉陽軍運送糧草,懲治罷免一些貪官,或是提拔一些賢能之人。
當然,現下當務之急便是周軍圍攻洛陽之事,她在與蘭陵王和斛律光商討完事情之後,斛律光與幾位大臣們便匆匆走出了議事的大殿。
唯有蘭陵王留在殿中。
“阿玉,辛苦你了!我知道這些事情處理起來十分費力,而且還會得罪人!要想將現在的齊國治理好,並不容易!”
高長恭極為心疼的說道。
蕭錦玉搖了搖頭:“治大國如烹小鮮,理應如此!隻要長恭在,大齊良將猶在,君臣上下一心,國祚便不算崩壞,齊國便有救!”
“隻是……長恭明明不喜歡做君王,卻被阿玉推到了這個位置,還有可能會承擔一些罵名,長恭會怨我嗎?”
高長恭吻了吻她的額頭,含淚笑道:“不怨,我知道你都是為我,隻要你在身邊,我做任何事情都樂意,隻是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君王,需要阿玉來協助我了!”
蕭錦玉亦是一笑。
“那好,這次擊退了周軍,我們便完成最後一件事情!也可以說是我們要麵臨的第一關了!”
治國任重道遠,為天下大治,百姓安寧,受禪稱帝隻是實現理想的一種手段。
高長恭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沉默著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
“那我現在便出征去洛陽了!你在鄴城要好好保護自己!”
蕭錦玉點頭,目送他離去,直到他走到大殿門口時,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
“長恭,有件事我要先告訴你!”
高長恭回頭,便聽她道:
“我們有孩兒了,所以,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高長恭聞言大喜,禁不住又奔了回來,想要抱起她,又似怕傷到孩子,最終隻小心翼翼的將手掌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已經有三個月了,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他,讓他平安的來到這世間!”
高長恭含淚點頭,再次將她擁入懷中,似極為擔憂害怕的說道:
“你也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越是身處高位,便越是危機四伏,他知道高湛說的話並非是有意恐嚇,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一些不服政令之人的刺殺?或者是敵國間諜的刺殺!
高長恭在銅雀台閱兵之後,便帶著自鄴城之中抽調出來的四萬大軍出發了。
這四萬大軍之中既有鮮卑人也有世家大族中的漢人,這也是蕭錦玉與高長恭商量後的結果。
齊國自建國以來,一直是鮮卑人上戰場立軍功,而漢人便種田養著鮮卑人,漢人入仕也隻有做文臣,沒有軍官,朝堂之上往往是漢人瞧不起鮮卑人,鮮卑人也瞧不上漢人,各成派係,互相爭鬥,這也是齊國內耗嚴重,國力日見衰落的最大原因之一。
讓漢人也上戰場立軍功,是蕭錦玉計劃令胡漢交融的第一步。
站在銅雀台上,蕭錦玉目送了高長恭的軍隊許久,才慢慢收回視線。
回轉身時,卻見鳳凰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
……
“鳳凰,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但是我無法回應你,除了我自己,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我知道!早在你嫁給蘭陵王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這輩子是無法與卿哥哥再走近一步了!”
“不過,我還是不悔,若能見你平安到老,我做過什麼,和即將要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卿哥哥也不必覺得有什麼負擔!畢竟你也救過我的命,你的母親對我更有恩!”
“你的那些部眾……”
見蕭錦玉突然問起他的部眾,鳳凰霍然抬起頭來看她。
“卿哥哥放心,我不會讓他們胡作非為的,如果他們生了反叛之心,我寧可自殺也不會讓他們成事!”
聽到他這麼一說,蕭錦玉的神色便變得嚴肅起來:“鳳凰,你可知我最擔心的便是你這句話,這些年來,我並沒有教過你什麼,也是疏於對你的關心,才讓你養成了現在這般個性,但你沒有錯,即便你的部下做錯了什麼,那也不是你的錯,所以你不要將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
“治理國家,也跟你帶領一支軍隊一樣,那些人他們各懷心思,你無法做到令所有人都與你心中期望的一樣,但可以儘最大努力的讓這一支隊伍變得更好!
若硬是有那些與你背道而馳者,那便隻有放棄他,摘除他!”
見鳳凰陷入沉思中,蕭錦玉又道:“鳳凰,若遇到有什麼難題無法解決的時候,你可以隨時來找我,切不可像這次一樣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了。我永遠都是你的親人,也想看到你平安到老!”
鳳凰頓時熱淚盈眶,道了聲好,哽咽了半響,忽地問:“卿哥哥,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蕭錦玉遲疑了片刻,微微點頭,鳳凰便抱著她隱隱哭了半響。
……
鳳凰走後,高延宗又跑到了她麵前,神情奇奇怪怪的看了她半響,直到蕭錦玉也莫名的盯著他看時,高延宗才不好意思的說道:“四嫂,我沒有彆的意思啊,其實我就是想說,那個慕容玨是長得很好看,但是我四兄也不比他差的,而且我四兄性格也比他好,那小子待人極其冷酷,聽說他殺起人來絕不手軟,尤其是晉陽那邊一些跟他對著乾的鮮卑勳貴,被他乾掉了不少!
有很多鮮卑軍隊就是畏懼他,才被他收編了!當然也不乏一些從內心裡便服從他的人!
也就在你麵前柔弱得跟個孩子似的,我看他就是裝的,讓你憐憫他罷了,你可不能被他的色相給迷惑了!”
聽到高延宗這麼一說,蕭錦玉心中的擔憂更重了。
“延宗,你誤會了,他是我弟弟,曾經我與他相依為命從齊國逃至南陳,他拿命護過我,是我的親人!”
“哦……”高延宗心中狐疑,暗忖道:可我瞧那小子,並沒有把你當姐姐看啊!
“鳳凰性子是有些冷酷乖戾,可他本性不壞,他曾與我一同行醫,見到過人間百姓疾苦,他不會濫殺無辜的……更何況,我會盯著他!”
原來讓他來做這個統領禁軍的領軍將軍,便是為了放在身邊盯著他啊!
高延宗明白了這一層意思後,便不再說話了。
“延宗,琅琊王與胡太後這邊如何了?”
琅琊王的京畿之兵,是由高延宗帶著婁昭君所留下的懿旨去收編的,那些都是舊的六鎮鮮卑軍戶,對婁昭君的話十分遵從。
婁昭君最後在懿旨中說,為了大齊能傳承下去,倘若國君高緯不仁,再度濫殺忠良,屠害宗室,那便讓蘭陵王高長恭來繼任大統,所有鮮卑軍士皆聽從他的命令。
當高延宗拿出這道懿旨之後,朝堂之上便再也沒有反對的聲音了。
胡太後的兄長胡長仁與侍中馮子琮一起帶著部分鄴城兵想要擁立琅琊王,但軍隊還未進皇宮,便已被儘數俘虜。
胡長仁與馮子琮被判處死罪,胡太後幽居深宮,十一二歲的琅琊王高儼被收了兵權,暫時禁足於琅琊王府。
“琅琊王高儼這小子年紀還小,不過還算是個人,比他哥哥高緯強很多,他也看不慣和士開、穆提婆那般的小人,早就想殺他們久矣,這一次也是被胡太後利用了,收了兵權後,應該能安分的做個閒散王爺吧!”
說到這裡,高延宗將話鋒一轉:“不過,還是四嫂你仁慈,若是高緯,是肯定不會留高儼一命的!”
蕭錦玉隻是沉默了一會兒,又來到了後宮之中,不過,她並不是來看胡太後,而是另一個女人——馮令儀!
高湛死後,馮令儀似乎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作華豔的妖姬打扮,而是每日一身素服,好似披麻戴孝似的,一個人默默的飲酒。
見到蕭錦玉到來,她才慵懶的起身,笑道:“原來是謝侍郎來了!哦不,現在應該稱之為謝右相,或是蘭陵王妃,更或是未來的皇後了!”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幫我們?當初你在洛陽向我學曲,便是有意想接近高湛?”
馮令儀飲了一口美酒,款款行來,走到她麵前。
“我本名叫元令儀,曾經文宣帝高洋命人將我們元氏宗室中的七百多人殺害,屍體拋於漳水,那時候,這鄴城的百姓吃魚都能吃到手指,你說可不可怕?”
她淒楚的笑了一笑,又道:“我那時候年紀還小,本是要被送到一些高氏宗室權貴手裡為奴的,是你的母親向文宣帝要了我,她對我很好,教了我一些本領讓我自力更生,隻是可惜後來你母親死了,陸令萱便又教會了我一些迷惑男人的本事,想將我培養成一名媚惑君王的最高級間諜。
我如了她所願,不過,我來到高湛身邊,不是為了給她竊取什麼情報,而是想要高家人自相殘殺,直至高齊滅亡!”
“這本是我原來的想法,可是……”
說到這裡,她又是咯咯一陣笑,一隻手輕撫到了蕭錦玉臉上。
“誰讓我遇到了你呢,因為你我改變了原來的想法,想著,比起讓齊滅亡,周國來收獲這片土地,若是能將齊國的江山送到你的手中,是不是更有趣呢?”
“這也算是我報答了你母親的恩情吧?”馮令儀說著,檀口湊到了她耳邊,耳語道,“其實你也可以做皇帝的,你不比那些男人差,甚至可以做得更好,蕭錦玉,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