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祖珽所言是否為真,但陛下瘋了卻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事實。
“陛下!”
趙彥深喚了一聲,想要向高緯走去,不料高緯從地上抓起一支斷箭,驚恐的喊道:“彆過來,否則朕殺了你……”
“朕殺了你們!”
趙彥深歎了口氣,再也不敢上前。
其他官員亦是眼觀鼻、鼻觀心,各自在思量著什麼沒有說話,這其中有一半的世家大族官員,都與李謐、崔恒有過深的交情。
在蕭錦玉與蘭陵王於朔恒燕三州之地實行改革大治之時,李謐與崔恒也沒有閒著,他們二人在鄴城之中的各大世族中走訪,同樣的也為其二人宣揚美名,結交了不少誌同道合的大族官員。
又加上高緯登基以來所行的一些荒唐事,這些世家大族也都看在眼裡,故而若要真行廢立,隻要不傷及到他們自身的利益,這對他們來說倒也是件好事!
是故,李謐與崔恒便早早的與這些官員們打好了招呼,不管今日發生什麼,大家順其自然發展,靜觀其變即可。
“太上皇駕崩,臣等深感悲痛!”
“陛下當真是病得不輕,雖是失手殺了太上皇,但已然有違孝道,不堪再為君王!”
“趙某以為,當擇一賢明之主繼位,諸位以為如何?”
趙彥深如今乃是尚書左仆射,自文襄帝當政起,就一直掌管著國家機密,曆經了四位帝王,經常參與國家重久決策。
此人一向謹小慎微不喜多言,且喜怒不形於色,昔日孝昭帝高演執掌朝政之時,群臣多次勸高演即位,隻有他不進言,後來還是高演的好友王唏私下暗示了他,他才向高演陳請了自己的意見,讓高演繼任皇位。
而今日,他居然主動提起,要當今陛下禪讓皇位,也不知他心中到底想要將誰推到這皇位上去?
“趙仆射,臣以為既然是擇賢明之主,當從宗室之中選名望最高對我大齊發展最有利之人,臣以為蘭陵王最合適……”崔恒率先說道。
現在的崔恒已然繼承父誌,擔任著禦史中丞之職。
“臣也以為合適!”李謐亦接道。
百官之中有一半的人緘口默言,另有一小半的人低聲議論,卻在這時,有一女人的聲音從殿後方傳來。
“爾等竟敢在此圖謀廢立之事,而且就算是廢立皇帝,先帝嫡子猶在,為什麼又要從宗室中選?”
“難道爾等皆是蘭陵王的同黨,想要廢殺皇帝,行篡位謀逆之舉麼?”
官員們聞聲望去,見是胡太後帶著琅琊王高儼在胡長仁及一眾仆眾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胡長仁乃是胡太後的兄長,現在擔任尚書令。
胡太後走進來,一眼望見被一箭釘死在龍椅上的高湛,頓時兩眼汪汪,尖聲大哭。
“太上皇,你死的好慘啊!是誰,是哪個逆賊殺了你?”
胡太後大哭著,右手一指,便指向了蘭陵王和蕭錦玉。
“一定是你,還有你,是你們夫婦二人殺了太上皇!”
“來人啦!此二人弑君,還不快將他們拿下!”
鳳凰微變了神色,想要說什麼,蕭錦玉看向了他,才讓他止住了快到嘴邊的話。
這時,高延宗、高孝珩、段德衡也急急的跑進了大殿,看到此情形皆有些著急。
但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大殿之中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動,胡長仁都傻了眼,他正要命人走進大殿,卻發現那殿門口站著的,哪裡還有他的人?
鳳凰這才鬆了口氣,將冷厲的眼神投向了他,胡長仁也不敢再說話。
他明明已派京畿兵到城外,但似乎還沒有攻進來。
胡長仁焦急的等待著。
這時,站在上首的蕭錦玉終於說話了!
“太上皇是怎麼死的,已無需我們多作解釋,祖尚書已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諸位大臣們也有目共睹!”
“我與蘭陵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無需多作解釋,大家都知道,這是陛下為我們二人所設下的殺局!”
“我們無法,隻能冒險前來,為天下百姓,向天子問罪!”
胡太後哈哈一聲大笑。
“向天子問罪?你好大的膽子,一個小小的蘭陵王妃,一個婦人,憑什麼向天子問罪?天子有什麼罪?”
胡太後一連串的尖聲問道。
問完後,她很快便發現,無論是蘭陵王,還是那個站在她兒子高緯身邊的白袍少年,都在以一種極為凶狠的眼神看她!
胡太後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蕭錦玉隻冷眼看了她一眼,便轉向殿中大臣,語氣更加強烈的高聲道:“天子有罪!而皇太後更有罪!”
胡太後有些懵了,她望著站在高處正長身玉立的蕭錦玉,竟發覺她堂堂一國的太後居然還沒有這個年輕的婦人有氣勢!
“皇太後胡氏慫恿自己的兒子暴虐濫殺,窮奢極欲、陷害忠良,屠戮百姓,甚至以剝人麵皮為樂,泯滅人性,其罪比桀紂更加癲狂。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甚至沒有人性的皇帝,天怒人怨,天下百姓皆痛恨之!
你說天子有什麼罪?”
“還有你胡太後,你與和士開做的那些事,也要我當著眾大臣的麵直接說出來嗎?”
麵對蕭錦玉凜冽的目光注視,胡太後惱羞成怒,直指著蕭錦玉大罵道:
“賤人,簡直胡言亂語,信口雌黃,你一直在邊塞之地,又怎知天子所為,竟在此汙蔑天子!”
“還有你們這些大臣,都是死的嗎?為什麼不將這妖言惑眾的婦人拿下?”
“這個妖女慫恿蘭陵王造反,她就是最大的禍水,不是都說商周亡國皆因紅顏禍水嗎?”
“這還不明顯嗎?她就是我齊國最大的妖孽,你們為什麼還能縱容這個妖女在此說話?”
胡太後瘋狂的攀咬著,語速極快,表情甚至十分猙獰,但她很快發現,即便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這些站在殿中的大臣們依然私毫不動,看著她的眼神中甚至還有鄙夷之色。
胡太後與和士開有染,河南王高孝瑜在世時就有指責過,後來趙郡王高睿也曾拿此事彈駭和士開,隻不過因先帝也極其寵信和士開,又有高孝瑜被毒殺的事例在先,眾臣們不敢諫言,但此事早已是朝臣們心中公認的事實,如今隻是給她麵子,沒有擺在明麵上說而已。
誰才是禍國妖孽,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
又在這時,又一個美豔的女子走上了大殿,此人正是馮令儀,高湛生前最後寵信的女人。
正當眾人詫異這個女人來乾什麼時,不料卻聽她高聲道:“太後不僅與和士開有染,甚至還與沙門曇獻有染,不僅如此,太後還給太上皇下藥,令其病情複發,越來越嚴重,越來越顛狂!”
“所以,即便太上皇今日沒有死在陛下之手,也會死於太後的毒藥之下!”
“什麼?”
馮令儀的這一句話頓時如同石子砸入水麵,驚起千層浪,原本緘口默言的大臣們儘皆發出一陣驚呼,斥問。
“太後竟然要謀殺太上皇?”
馮令儀點頭:“太後幫太上皇毒殺了太皇太後,太上皇本也想要殺了她滅口,但太後有和士開相助,所以反而沒有遭其道,二人便聯手毒害太上皇,此為太後身邊的一名宮女所述!”
馮令儀說著,便叫來了一名宮女上前與胡太後對峙!
胡太後身邊的人,許多人都認識。
這名宮女確實是胡太後身邊的老人。
胡太後見此,瞪大了雙眼,目眥欲裂就要撲向這名宮女,讓那宮女躲了開去!
“馮令儀,你這個賤人,你敢汙蔑我!”
“是否為汙蔑,可讓蘭陵王妃驗一驗太後生前所服的藥,還有太上皇生前所服的藥!”
“如果你們不信蘭陵王妃,那便讓名醫徐之才來驗!”
眾臣見此情形,便對馮令儀的話相信了一大半,但轉念又想,馮令儀話中似乎還有話,好像丟出了兩個更令人驚駭的消息!
第一,太後幫太上皇毒殺了太皇太後?這話的意思是,太皇太後並非自然壽終正寢,而是中了毒?而且還是太上皇高湛令太後胡氏所殺?
第二,太後有和士開相助?早在四年前,和士開不是被大理寺判處了死刑麼?
“諸位大臣猜測的沒有錯,和士開還活著,當初被腰斬棄市的不過是太後找來的一個替死鬼,而真正的和士開卻被太後當作男寵以及謀士養在宮中!”
“不信,大家可以去太後寢殿一看!”
她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一聲:“不用看,此奸賊我已經帶來了!”
卻是高延宗提著一光頭和尚打扮的男人走了進來,男人雖然垂著首,但已有不少大臣認出來,這個男人正是和士開!
高延宗生怕彆人看不清楚,還十分粗魯的捏著和士開的下巴令其抬起頭來。
“竟然真的是他,簡直是荒唐!太後為了保他命,竟拿無辜之人作替死鬼!”
“難怪陛下行事如此荒唐,定然也有這和士開在背後出主意!”
“殺左相,甚至令陛下詔令蘭陵王夫婦二人回京,又設殺局,定然也是這小人與穆提婆合謀所為!”
“如此小人,還留著他的命做什麼?”
“此等奸佞小人,不腰斬不足以平民憤!”
大臣們義憤填鷹,看著和士開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剝,胡太後更是抬不起頭!
和士開哆嗦了半天,陡然看到蘭陵王與蕭錦玉,卻忽然不抖了,大笑起來道:
“原來蘭陵王也會謀反,哈哈哈……忠勇如蘭陵王,也是會走到謀反這一步的!”
“即便陛下瘋顛,不堪為天子,但太上皇還有嫡子琅琊王高儼,憑什麼要擁立蘭陵王繼位?而就算要立宗室,宗室之王如此之多,光是文襄帝一脈,就有河間王高孝琬、廣寧王高孝珩……”和士開說到這裡,又故意轉向高延宗,“不是還有你安德王高延宗嗎?如此說來,你們哪一個沒有資格當皇帝?”
高延宗目光閃爍了一下,旋即便是一拳擊在了和士開的臉上,直打得他鼻血橫流。
“四兄,我現在就將他拖出去斬了!”
他看向蘭陵王說了一句,便立即將和士開拖了出去,命令軍士將其腰斬!
胡太後心中更為害怕,卻還是強壓住內心膽怯,道:“和士開說得不錯,即便高緯有罪不能為帝,但我兒高儼是嫡子,可承帝位!”
眾臣們再次緘口默言,看向趙彥深!
胡長仁接了句:“不錯,就算要廢立皇帝,也要讓太上皇之嫡子琅琊王繼位!”
琅琊王高儼沒有說話,但目光中透露出些許膽怯,尤其是胡太後的行為已然讓他顏麵儘失,哪裡還敢再與這幫大臣們理論!
正當眾臣猶豫不決,不知該站在何方時,沒想到蕭錦玉說了一句:“正因琅琊王高儼乃太上皇之嫡子,所以他更加不能繼承帝位!”
“這是為何?”
“難道大家就沒有想過,為何文宣帝、孝昭帝、甚至現在的太上皇、以及陛下在繼位後都會發瘋顛狂嗎?”
眾人陷入沉思,愣了一刻,等待下文。
“高氏嫡係血脈皆患有此隱疾,不當皇帝即可,而一旦登上了這個位置,血脈之中的隱疾就會無法壓製而激發,從而發瘋顛狂!”
“你們是想要一個遲早會瘋顛發狂的皇帝,還是一個正常的君王?”
蕭錦玉的這番話再度引起嘩然之聲,殿中一片驚歎喧嘩、此起彼伏!
就連高孝珩與高延宗眼中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驚駭!
高長恭也微微變了神色。
“你簡直一派胡言!那照你這麼說,高長恭也是高氏血脈,他若繼位,是不是也會發瘋?”
胡太後似乎找到了一個足以擊潰他們的理由,滿臉奸笑,洋洋得意。
高長恭臉色微沉,蕭錦玉卻極為平靜道:“他非嫡係血脈,更何況有我在他身邊,即便有這種隱疾,我也會替他壓製一輩子都不會激發出來!”
“我是神醫!”她再次強調了一遍。
“哈哈哈……什麼都是你在說,你仗著自己是神醫,就可以愚弄這裡所有人了嗎?”
“你的私心還不明顯嗎?你就是為了讓蘭陵王登上皇位,所以編造出這一套又一套荒謬的說辭!簡直是聞所未聞!”
胡太後還在猖狂的笑著,但百官們臉上卻儘現了然與駭然,這裡麵有些許老臣經曆了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高湛以及高緯四任皇帝,也親眼見過這四個皇帝各自發瘋的症狀,不說全然相同,但也類似,那便是暴虐、顛狂、殺人!
孝昭帝雖然沒有顛狂殺人,但是命短。
蘭陵王高長恭素來性情雅和,寬厚仁慈,無任何酗酒、荒淫等不良嗜好,又十分尊重自己的王妃,而且這位蘭陵王妃不僅才智超群還是神醫,即便有什麼意外,也會讓這位神醫給治好吧!
麵對胡氏的嘲弄大笑,蕭錦玉沒有反駁,卻道:“胡氏,你以為我們真的願意接手鄴城這裡的一堆爛攤子麼?”
“現在的齊國已然被你們母子折騰得國力衰退,國庫空虛,外麵四處都是民怨沸騰,打著誅昏君的旗號,因你們數次克扣糧餉,晉陽的將士們已然對這齊國的君主失望,有賢能的朝臣如趙郡王高睿等又被你們排擠在外,君臣離心,你們卻渾然不知天下疾苦,還在大興土木,奢華無度的淫樂!”
“周國聽聞了齊主昏聵,便隻需散播一個流言,就能讓陛下下令暗殺左相斛律光,你們信不信,隻要將左相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周國必然集二十萬大軍攻入我大齊晉陽!”
“而隻要晉陽一攻破,這鄴城便是囊中之物,你胡氏也隻能成為周軍的俘虜……”
胡太後臉上漸漸露出驚恐,她抿緊了唇,還要再說什麼,這時,左相斛律光走進了昭陽殿。
“蘭陵王妃說得不錯,我大齊現在已是內憂外患,若鄴城還是人心渙散,君主還是隻圖享樂不思進取,不明是非,荒淫暴虐,亂殺忠臣,那麼齊國覆滅也就近在眼前了!”
“左相,您沒事吧?”看到斛律光的一刻,有大臣不免擔憂問道。
斛律光道:“得蘭陵王與蘭陵王妃相救,僥幸從劉桃枝刀下逃過一命!”
聞言,殿中眾臣們更是憤慨,再次看向天子高緯時的眼神中已有敵意。
高緯再次瑟縮了一下不敢看眾人。
這時,趙彥深斬釘截鐵道:“太後,還請您退居後宮,莫要再理政事,我大齊現在危在旦夕,需要賢能者來救我大齊!”
說罷,趙彥深轉向了蕭錦玉,拱手施禮道:“還請謝右相回朝,總領鄴城要事,拔亂反正!”
“請蘭陵王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