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謐在信中所說,太後的薨逝有些奇怪,自我們來到朔州之後,太後便與陛下不再說話了,整日呆在北宮中禮佛,但太子高緯登基的那一日,段韶到鄴城去見了一麵太後,那時就見太後的神情有些恍惚不對勁,一直哭哭啼啼的,似在慚悔些什麼!
這四年過去了,太後的身體也是越來越差,到最後竟然已不再記得任何事情,就這般壽終正寢了!”
說到這裡,蕭錦玉看著高長恭說出了一個比較殘忍的猜測。
“長恭,我外祖母蕭袁氏曾被雲隱公主下毒,也是這種症狀,一開始有些瘋顛,到後來便逐漸失去記憶,這種毒會讓人成為一個無知無覺的白癡,直至身死!”
頓了一聲,蕭錦玉又道:“據聶尹娘所說,這種毒也是陸令萱讓她送給雲隱公主的!”
高長恭的臉色也駭然一變。
“難道祖母是被人下了這種毒?那這個人又會是誰?”
聽到祖母的死訊,高長恭心中還是有些不好受。
“除了她身邊的人,沒有人會有這個機會給太後下毒,不過,也許隻是我多想了!”
蕭錦玉思忖了一刻又道:“李謐還說了,陛下想借這次機會,詔我們回去鄴城,一為太後吊唁,二為覲見陛下!”
“那你們可不能回去,這準是那高湛在設圈套,想騙你們回去呢!”謝玉璿道。
這時蕭錦玉又說了一句:“聽說太上皇高湛也快不行了!”
在她的記憶裡,高湛似乎也是這一年駕崩的,高湛一死,北周就會再次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攻齊戰爭。
他們若是在這個時候離開這北朔州,晉陽就會直麵其兵鋒,十分凶險。
可是顯舅舅之事也不能不管!
蕭錦玉左思右想之下,隻能將救蕭顯之事交給謝玉璿,並給了她將近一千的騎兵,這一千騎兵都是這四年來經高長恭嚴厲訓練出來的,比起百保鮮卑軍士也差不了多少!
“阿璿,我顯舅舅……就真的拜托你了!”
“你就放心好啦,這幾年來,你也看到了,我還跟郡王去打過仗,立過好幾次功呢,郡王,你說是不是?”
高長恭點頭含笑。
“是!阿璿確實很厲害,是不輸男子的巾幗英雄!”
謝玉璿十分高興的點頭,又道:“而且這次機會你一定要留給我,我就不信我救他回來後,他還不答應與我成婚!”
說完,謝玉璿便領著這一千兵馬便自朔州飛快的出發了,疾速奔向了徐州彭城,也便是與南陳的交界處。
寄給蕭錦玉的信是自姑孰城而來,由謝家原來的部曲白義所寄,信中所言,南朝天子陳頊想要讓蕭顯尚寧遠公主為附馬,但被蕭顯果斷的拒絕,因此而觸怒到了天子,陳頊便令禦史台徹查蕭顯。
但因蕭顯為官清廉,每到一州任職都為政嚴察、政績卓著,深得州郡百姓之愛戴,根本查不出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毛病。彆說貪汙了,就是百姓們平時送的一些瓜果,他除了第一次分給將士們吃了,後來都沒接受,還時常施粥賑災,朝廷拿不出足夠的災糧時,他便自己填補上。
如此得民心,更是讓陳頊感到害怕忌憚。
禦史台查不出毛病,他便讓一些與蕭顯為政敵的人私下查其隱私,卻也隻能查出他那一次出使齊國,曾去過蘭陵王府,後又陪同蘭陵王夫婦二人去了朔州,之後更是與朔州頻繁進行書信往來,舉薦了幾個人給高長恭,便再也無甚其他了!
就是這點事情也能讓陳頊在上麵大作文章,想要定蕭顯一個通敵之罪來!彆說現在齊陳兩國還是結盟的關係,這天下文人士子想去投奔誰,為誰效力那還不是他們的自由!
謝玉璿馬不停蹄的趕往建康,彼時身在姑孰城的蕭顯正接到朝廷使者傳來的聖旨,聖旨內容便是令蕭顯即刻回到建康,接受禦史台的調查。
這已是陳頊所下的第三道聖旨。
蕭顯身邊的一些謀士皆不同意,蕭袁氏、蕭若靈以及袁如婧也勸他不要去建康,但朝廷使者的語氣十分強硬,道是若蕭顯不去建康,陛下就要派兵來鎮壓,到時候兵馬入城,受苦受難的都是百姓。
蕭顯思慮再三,讓手下部曲趕緊帶著蕭若靈、蕭袁氏、袁如婧等人離開姑孰,先去往徐州,城中百姓也進行安置,而他自己先去建康麵見天子!
謝玉璿趕到京口的時候,就正好遇上了白義帶著一眾蕭家的部曲,及幾名婦孺正欲渡江。
蕭家其他人她雖不認識,但蕭十娘蕭若靈她是認識的,所以這一眼,便認出了是蕭顯命人帶過來的人。
見蕭袁氏悲傷的哭泣,謝玉璿問:“怎麼回事?蕭顯沒跟你們一起來嗎?”
蕭若靈便答道:“陛下以發兵姑孰來威脅七叔,七叔不忍城中百姓受兵禍之苦,隻得屈從,令白義帶著我們來投奔你們,而七叔孤身一人去了建康,麵見天子!”
“七叔名望極高,不但深得那些寒門士子們的敬仰,尊他為名士之首,而且百姓們也十分愛戴他,這幾年來,他幫陛下實施了不少政令,使得南陳的國庫都充盈起來,陛下這次詔他單獨入建康,明顯的就是想過河拆橋,再像從前對付我姑母那樣對付我們蕭家!”
白義也道:“還有一事,陛下見齊國新登基的天子荒唐無道,又想與周結盟,聯合伐齊,此事蕭郎主一直不建議陛下撕毀與齊之間的盟約,所以惹怒到了陛下!”
謝玉璿越聽越氣,時間緊迫,她也不再過多猶豫,隻下令道:“白義,你帶著她們去朔州找我阿姐!這是我的令牌,你們先拿著!”
說著,她丟了塊銅製的令牌到白義手中,然後道了句:“你們放心,我會帶他回來的!”
謝玉璿說完,便帶著一千兵馬火速趕往建康。
而這個時候,已到達建康的蕭顯正在接受天子陳頊對他的盤查,陳頊命人將其囚禁在了建康的一座府?之中,如此僵持了大約七日的時間,禦史們都找不出將其治罪的證據,於是,有一些小人就在蕭顯寫給蕭錦玉的信上進行扣字眼,挖挖補補,硬是拚湊出了一個通敵謀反之罪名。
徐陵為其求情:“陛下,蕭顯政績卓著,為官清廉,幾乎毫無汙點,您拿這個莫須有的罪名來治他的罪,會寒了天下士子們的心啊!”
江總便接道:“正因蕭顯深得民心才是我南陳的一大禍害,我可是聽說,那謝臻便是蘭陵王妃蕭錦玉假扮,此人多智近妖,不似常人,現在與蘭陵王在朔、恒、燕三州劃地而治,恐有造反之心,而蕭顯卻也在暗中幫助他們,難保將來不會與他們一同造反來攻我南陳?
此人乃臥龍也,可殺而不可起,必殺之以淳民風!”
江總本是太子東宮屬官,雖才學淵博,但整日與太子陳叔寶飲酒狎妓玩樂,太子對他百般推崇,這才做到了左民尚書兼中書侍郎之職。
徐陵對此人很是鄙夷,但無奈他說的話卻是深得陳頊之心。
陳頊果然聽了他的話後,眼中殺氣更甚,便再也聽不進其他了,很快給蕭顯定了個死罪,還說要在眾士子麵前殺了他,這樣才能起到震懾那些寒門士子的作用,讓那些尊蕭顯勝過天子的文人們全心全意的為朝廷效力!
而得知陳頊所定的罪後,蕭顯並不驚訝,他身邊的部曲逾輪想要帶他直接逃走,他卻說:“有些話,得與這天下人說一說了,那就去一趟法場又如何?”
逾輪隻得乾著急,心裡乞求著在北朔州的女郎看到信後能早點派人過來。
謝玉璿趕到建康時,便聽到城中百姓一片哀嚎之聲,有許多文人士子都在為蕭顯疾呼求情,但那個君王似乎並不為所動。
她量出使節的手杖,以齊國使者的身份入城,不作片刻的停留,一直奔入法場,揮劍便斬殺了那個欲殺蕭顯的審判官,將蕭顯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圍觀痛哭的百姓們頓時一陣歡呼,立刻給他們讓開了一條道路。
謝玉璿帶著蕭顯縱馬離去,甩開了一眾追兵,直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轉而又直奔到建康端門前喊話:“吾乃齊國使節,陳郡謝氏謝玉璿,請陳國天子陳頊出來一見!”
此話傳至台城太極殿,立時震驚朝野,那江總不禁怒道:“豈有此理,這齊國使臣竟是如此猖狂,一入我建康,就劫走我陳國犯人,現在居然還喊話讓天子出去見她?”
“陛下,臣以為,殺了她便是!”
“不可,她沒有先動兵,我們便沒有殺她的理由!”
朝堂上一陣爭論不休,陳頊卻是目光閃爍不定,因陳郡謝氏謝玉璿這幾個字陷入了沉思。
左衛將軍樊毅自請出去端門迎接這位使臣。
但到了端門後,卻見謝玉璿射出了一份標書,喊道:“陳頊,你口口聲聲說彆人通敵判國,那你呢?你又是什麼東西?”
“你當年欺騙我長姐,借助我陳郡謝家的勢力,方才有入仕的機會,後來在南梁內憂外患之際,又殺了我長姐,用我長姐的屍身去向敵人邀功,真是好毒的計策,如今你陳家得了勢,你更成為了這南朝的天子,就可以利用這天子權力去肆意審判彆人了嗎?”
“你憑什麼說蕭顯有罪,他不過是與北方的親人聯係,寫了幾封信,推舉了幾個寒門士子而已,良禽擇木而棲,你留不住的人才,選擇了彆的去處,這難道不是你自己不得人心嗎?”
“因他有才深得民心,你便要殺他,這便是你作為君王的容人雅量嗎?”
謝玉璿一句又一句罵得樊毅一陣呆愣,樊毅本想要命人將她抓起來,一時之間竟私毫動彈不得。
最後,她竟然還說了一句:“蕭顯是我謝玉璿的男人,你們陳氏不配擁有他,那麼從今以後,他非你們陳國人,你們也沒有資格來定他的罪,我帶走了!”
“若要阻止!儘管來戰!”
說完,謝玉璿便在一群圍觀百姓的驚愕仰望之中,策馬奔馳而去,而就在她最後轉身之際,已然來到端門前的陳頊,看到那熟悉得幾乎與謝玉卿一模一樣的身影,瞬間驚呆了眼!
樊毅正要下令去追,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句:“不必!”
樊毅回頭,見是天子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忙跪下施禮:“陛下!”
陳頊的神情有些古怪,他訥訥的問:
“她剛剛都說了些什麼?”
樊毅不敢回答。
陳頊走上前來,目光瞥到了射在地上的一紙標書,便撿了起來看,竟見上麵全是罵他的話!
而端門外的百姓更是議論紛紛,很顯然她適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這些城中聚集而來的百姓及寒門士子們聽見了!
剛才那個匆匆一瞥的熟悉身影是她麼?
不然為什麼她能如此清楚的知曉當年的事情?
陳頊本來就患有頭風之症,五年前,蕭錦玉給他施針壓製了下去,而這個時候,他竟然再次感受到頭痛欲裂,喉頭一甜,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
“陛下!”
樊毅大驚,又有眾大臣趕來,頓時一陣人仰馬翻!
而謝玉璿罵完之後,很是瀟灑的帶著一眾騎士們往建康城外奔走了,轉身的路上便碰到了戴著幃帽的蕭顯領著幾名部曲迎了上來。
二人避開城中的士卒,來到了一小巷中。
“你怎麼那麼傻?他讓你來建康,你就來建康啊?這種小人你就得時刻提防著!”
謝玉璿沒好氣的罵了蕭顯一句,罵完之後,但見蕭顯神情淒楚,心又一軟,道:“我也知道你心懷仁慈,是為了姑孰城的百姓,可他身為一國天子,都不顧百姓的死活,而你卻……
也不要跟我說什麼忠君衛國,這話你之前還勸過郡王呢!
我小的時候便聽長姐講起過管仲與齊桓公的故事,子貢問孔子,管仲先為公子糾之師,後來又輔佐公子白,是否為仁者?是否為忠君?
孔子答曰:管仲輔佐齊桓公,稱霸諸侯,匡正天下一切,百姓得到了他的好處,這便是他的仁與忠!如果沒有管仲,就沒有那之後的安定生活,難道我們還要像普通人一樣守著小節小信,在山溝中上吊自殺也沒有人知道嗎?”
蕭顯眼中頓時滲出了淚光,含笑道了句:
“是,你說得不錯!能讓天下百姓過上安定的生活,這便是真正的仁與忠!”
讚了一句後,他突地又沉下聲音問:
“你的長姐是死於陳頊之手嗎?”
謝玉璿微微一愣,她沒想到剛才在端門前罵陳頊的一番話,竟然也被他聽見了,那他是一直跟在她身後嗎?
“嗯!是的,這陳頊就不是什麼好人,若不是長姐以身為餌引開了那些敵人,我和阿貞兄長估計就長不大了!”
“若是落到陳頊的手裡,恐怕更是生不如死!”
說到這裡,她竟是一笑。
“好了,話不多說了,你快跟我一起去朔州吧,阿姐那邊估計也有些麻煩事了,她也很擔心你,我必須得帶活著的你去見她!”
說完,她便令騎士們開道,暗示蕭顯與她一起向建康城清溪門外奔去。
一眾人馬剛走出清溪門,謝玉璿便聽到蕭顯說了句:
“謝玉璿,我願入贅你們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