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玉將周國使臣在太極殿上所說的話都對謝玉璿複述了一遍,但謝玉璿並沒有聽出有什麼不妥,隻道:“這是好事啊!周國陛下竟然舍得以兩郡來換阿姐,這對阿姐的聲名乃是極大的助益啊!阿姐在擔憂什麼?”
蕭錦玉便道:“我怕有人會借題發揮,有意滋事,陛下拒絕了周使提出來的條件,若是……”
謝玉璿反應過來了,神色一沉:“你是怕他們以此為由發兵來攻齊國?拿你來做幌子?”
蕭錦玉點頭:“所以我才問這是周國陛下之意,還是宇文護之意?”
“阿姐,宇文邕這個人,我敢跟你保證,他應該真的隻是求賢若渴,絕無害你之意!
當然,也有他的私心,就是想得到你的幫助去對付宇文護,畢竟你跟韋大都督說過,宇文護時日並不多了……”
蕭錦玉便笑道:“我知道,阿璿對宇文邕還是極有好感啊!”
謝玉璿麵色一赧:“阿姐你彆誤會啊,我是曾經對他有好感,也戀慕過他,但那都過去了,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會強求,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之人便是阿姐你和五兄。”
頓了一聲,她又道,“倘若將來宇文邕真的有害阿姐之心,我定然是站在阿姐這邊,不會放過他!”
“傻阿璿,我並沒有不相信你啊!我亦說過,你想做任何事情,我都不會阻攔!你有喜歡的人,乃是好事,總不能就這樣孤苦伶丁過一輩子……”
謝玉璿聞言眸中一片朦朧,竟似又有想哭的衝動,好不容易才將淚水忍了下去,含笑道了句:“阿姐,我放下了,是真的放下了!”
“但如果你真的這麼怕我嫁不出去,那以後我的婚事由你來做主,或者你給我招贅婿也行!”說到這裡,她竟然如醍醐灌頂般補充了一句,“哦對,不嫁了,就招贅婿!現在我謝家人丁不旺,正好由我來發展下去!”
蕭錦玉也被她這認真的神情逗得一笑,道了聲好。
這時,淩夜匆匆趕過來稟報:“女郎,阿奴的母親與妹妹,我們的人已經從風月樓裡弄出來了!”
“好!那便讓阿奴與她的親人見上一麵吧!”
……
太極殿上,周使提出以兩郡交換謝臻之事再一次在鄴城之中掀起巨浪,以至於慕名而來的士子們絡繹不絕,幾乎要踏破“謝府”之門檻。
高湛的確如了蕭錦玉所願,賜了一座比鄰蘭陵王府的宅子給她,稱之為謝府。
但這座謝府大多數情況下都空無一人,隻有偶爾在有人跟蹤的情況下為了掩人耳目,蕭錦玉會以謝臻之名入府去暫住片刻。
此消息傳至陸府,穆提婆提起來便恨恨咬牙:“想不到連周國的陛下都對這個謝臻如此推崇備至,不惜提出以兩郡來交換人才?”
“閻氏已然回去周國,不僅如此,謝臻將原本囚禁於北宮的獨孤羅也放了回去。母親,和談之事已然結束,這一次和談不僅沒能讓謝臻名譽掃地,反而因周使一言更讓他名聲大漲,天下士人莫不以他為尊!
陛下亦是對他隆寵更甚,我們似乎已經不能拿他怎麼樣了!”
陸令萱眯了眯眼,竟是突地唇角勾起,咯咯大笑起來,嚇得穆提婆以為她瘋了,忙問:“母親,您笑什麼?”
“誰說我們不能拿他怎麼樣了?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既然陛下拒絕了周使的提議,那麼周國便有足夠的理由發兵齊國,討要謝臻!”
“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說,這個謝臻在玉璧城與韋孝寬和談之時,早就投身於周國,他就是周國派來的奸細,所以周國的陛下才想要討回他!不然,他為什麼要放走獨孤羅?”
說到這裡,穆提婆的眼睛一亮。
“傳,就這麼去傳!”
“同時,再給突厥的木杆可汗去一封信!”
“是!”
……
周使回到長安之後,竇毅便立刻來到君臣議事的含仁殿,將出使齊國所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回稟了宇文邕,同時又命人將閻姬送回了晉國公府。
得知齊主不肯交換謝臻之事後,宇文邕一陣喟歎惋惜,但與竇毅的談話還沒有持續多久,宇文護便已氣勢洶洶的趕來大殿,竟是向天子請求道:“陛下,既然齊主不肯交出謝臻,我們何不發兵討齊,反正這個齊國的天子荒淫暴政,早已惹得齊國百姓極為不滿,滅齊,實乃替天行道!”
宇文邕聽罷很是吃驚:“齊國剛送回大塚宰的母親,我周國便要撕毀盟約發兵攻齊,是不是太過背信棄義了?”
宇文護便笑道:“陛下,齊主高湛也不是什麼能信守承諾之輩,撕毀盟約又如何?定盟不過伐交之策,待時機成熟,實施東伐大計才是我們最應該做的事情!”
說罷,他拿出一封書信,續道,
“而且突厥的木杆可汗已經送來了聯盟書信,欲增兵十萬,助我周國共同伐齊!若是我們不能遵守與突厥的盟約,勢必會發生邊患,到時候我們的敵人不僅有齊、陳,高句麗,還會有突厥強兵,請陛下好好三思!”
宇文護說話的語氣十分沉重強烈,不容反駁,事實上,他也隻是通知一下宇文邕,至於這個傀儡皇帝答不答應,他無需關心。
但宇文護的這個決定做下後,很快便收到韋孝寬的來信。
韋孝寬在信中說,此時伐齊並非明智之舉,信上長篇大論洋洋灑灑寫了不下於一萬字,全是分析伐齊不是正確時機的原因。
宇文護看完,又氣又不屑的將書信撕成了雪片,冷笑道:“老匹夫,自己不想出兵,倒是把自己當主公,指揮起我來了!”
“來人,給我征兵,無論是關中的府兵,還是左右廂的禁衛兵,全都給我征來,我要調兵二十萬,共同伐齊!”
……
聽到宇文護要聯合突厥伐齊的消息,剛回到獨孤家大將軍府的獨孤羅很是不安和惶恐,猶豫了半天,才來到這個還讓他感到陌生的父親獨孤信書房外敲門。
獨孤信讓他進去後,他便囁嚅著唇說道:
“父親,宇文護以陛下討要謝臻為由發兵,兒子覺得甚為不妥,此事與謝臻有何關係,不過是周使在宴席上說了一番話而已,這會將謝臻置於危險境地!
在齊國,謝侍郎是對我唯一有過恩的人,我……我不想他有事!父親能不能幫幫他?”
“你倒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孩子,可我們各為其主,即便我想幫,相隔千裡,又能怎麼幫?”獨孤信歎息道。
“難道不能勸說大塚宰不要攻齊嗎?”獨孤羅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這話問得太天真了,若是父親能勸,宇文護也不會連殺三位皇帝了,父親與宇文護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政敵。”
獨孤羅聞聲一望,見是一名容顏十分姣美且於美豔中透著一股自信傲然的女子正朝著獨孤信的書房走來,與之並肩而立的還有一位英俊神武的男子。
“來,羅兒,這是你妹妹伽羅!”獨孤信指著這名美麗的女子介紹道,又指了指她身邊的男子,“這是你妹夫楊堅。”
獨孤伽羅十四歲便嫁給了楊堅,年少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幾乎成了長安城中令眾多女郎羨慕的夫妻楷模。
獨孤羅略有些尷尬的喚了一聲:“妹妹,妹夫!”
獨孤伽羅注意到他手中緊握著一物,似乎十分重視,便問了句:“你手裡握著的是什麼?”
獨孤羅道:“這是我隨使團回周國之時,謝侍郎贈送給我的禮物。”
“可否借我看一看?”
獨孤羅有些不願,但在這位強勢妹妹的請求下,還是將手中玉佩交到了她手中。
獨孤伽羅便仔細瞧起這塊玉佩來,她瞧得十分認真,似乎連玉佩上的每一寸地方都不放過,待看了許久後,突然問:“這位謝侍郎長相如何?平時待人行事如何?”
獨孤羅連忙答道:“長得很俊俏,身姿修長,不過比我還是矮一些,腰很細,腿很長,有江左士人的林下之風,待人很友善和氣,但不強迫人,他第一次去我住的小院釋放我時,我本不願出來的,但他說送我一些金銀物帛,讓我去買宅子和衣食用物,我覺得他是個好人,所以跟他出來了。
但他很聰明,非常聰明,齊國的陸郡君多次想要害他,都被他躲過甚至反擊回去了,不過,這是我聽彆人說起的,並沒有親眼所見。
總之,他是個好人,也是唯一對我有恩之人!”
“那你可有想過,他為何要放你出來,甚至放你回周國?為何要對你好?”
“許是看我可憐吧!”
“這天下可憐之人多了去了,難道他有那麼多銀錢一個個去接濟,有那麼多精力一個個去救。”獨孤伽羅道,“沒有人會去做對自己私毫無利益之事,他也不例外,放你出來隻因你是我們父親的兒子,而據你的描述,以及這塊玉佩,可見這位謝侍郎是位心思細膩之人,也有一絲婦人之仁,
我猜測,他很有可能是一個女人!”
這個結論令得獨孤羅、獨孤信甚至是楊堅都大吃一驚。
“你說這位名揚天下的謝臻是個女人?伽羅,你連他麵都沒見過,何以見得?”獨孤信問道。
獨孤伽羅道:“這塊和田玉質地溫潤,象征著美好的愛情、家庭和睦,這是對大兄最為真誠質樸的祝福,上麵的雕刻字樣更是為女子所喜,鮮少有男子能做到這般溫柔細膩,再結合剛剛大兄所形容的謝侍郎之形貌與為人處事之風格,所以女兒猜測他應該是一名女子所假扮。”
“而且衛公宇文直曾經也向我透露過,在南朝法華山上揚名之時,不管是蘭陵王還是南朝天子陳頊都對這個謝臻有異樣彆樣的情愫,這不是對普通士人的欣賞,倒像是對心悅之人的愛慕。”
“當然現在君子之間有分桃之情,斷袖之誼也不足為奇,但蘭陵王如此深愛他的王妃,為何寧可棄自己的王妃在鄴城而不顧,也要陪謝臻一同前往玉璧城和談,難道他就不怕自己的王妃在鄴城也有危險嗎?”
說到這裡,她又問獨孤羅:“大兄,你在鄴城可有見過蘭陵王妃?”
獨孤羅搖頭:“不曾見過!”
“聽說她是一位極美的女子,而且又精通醫術,擅畫藝,也是一位才女,你竟未見過,那還真是可惜了。”
見獨孤伽羅意有所指,楊堅便接道:“伽羅難道懷疑這位謝臻便是蘭陵王妃?”
獨孤伽羅點頭。
獨孤羅更為震驚的看向了獨孤伽羅,目光又極為不安的落在這枚玉佩之上,待慢慢平複了心中不可置信的驚訝之後,突地跪下來對獨孤信道:“我不管他是男子還是女子,求父親,還有妹夫以後戰場上遇見,保她一命,就當是替兒子還她這一份恩情了。”
獨孤伽羅便將獨孤羅拉了起來,含笑道:“大兄,這樣才智超群的一個人,我亦欣賞,倘若她真是女子,身份暴露必然會引起齊國滿朝文武的不滿,如果她無處可去,我們倒是可以接她來周國。”
“伽羅,不,妹妹,這件事你先不要說出去好嗎?”
“當然,我不會亂說,我也隻是對這樣的一個奇女子好奇罷了!”說著,又將那塊和田玉舉起,“不過,這塊玉你得借我幾天,我總感覺她送你這塊玉佩,應該還彆有深意,我想再研究一下。”
獨孤羅看了看這枚玉佩,露出萬分不舍。
“你放心,我隻是想看看她在上麵刻的字是什麼意思,僅此而已,三日之後必定物歸原主。”
“好!”獨孤羅這才點頭。
楊堅便轉向了獨孤信,道:“宇文護已然撕毀了韋大都督從玉璧城寄來的信件,這次是鐵了心要東伐齊國,而且如今正在征召大批的府兵以及禁衛軍士,想來不出十日便可征兵十幾萬,還有歸附的羌人、胡人,加起來應該至少有二十萬,
嶽父,我們楊家這次……”
“便不出兵了吧,讓宇文護自己折騰去!”孤獨信接道。
獨孤羅心中甚喜,旋即又滿麵愁容。
還是獨孤伽羅說了一句:“大兄,齊國那邊若是有謝侍郎什麼消息,我們會告知你的,你彆擔憂。”
獨孤羅甚喜,十分感激的看著獨孤伽羅道了聲:“多謝妹妹!”
……
宇文護征兵欲攻齊的消息經過密諜的飛鴿傳信很快便傳到了謝玉璿這裡,謝玉璿立即將此事告知了蕭錦玉,十分氣憤道:“王妃料得真是一點也沒錯,宇文護果真乃背信棄義反複無常的小人,剛得其母,就立即征兵欲攻齊,看來是迫不及待的想立軍功,然後加封王爵,逼周國天子退位了!”
阿秀也極為害怕的接道:“而且外麵現在亦有傳言,說是因陛下拒絕了周國的和談要求,沒有將謝臻交換給周國,所以宇文護要發兵攻齊……”
“王妃,現在該怎麼辦?若是陛下聽信了這些流言,答應了宇文護的要求,將你……”
“那我們就趁這個機會去洛陽吧!洛陽與晉陽並不遠,長恭在那裡。”
話剛說到這裡,便有內侍傳來諭令,道是陛下要急詔謝侍郎入宮。
蕭錦玉便立即換上了官服,隨內侍到昭陽殿,還未入殿門,就聽見和士開的聲音道:
“陛下,謝侍郎再有才名,能比得過我齊國一國百姓的安危重要嗎?既然宇文護想要他,何不就將他送給宇文護算了,也能令戰事止戈,這對謝侍郎來說也是一大功勞,現在已是冬月將近,過不了多久就是年節,難道今年年節之時,也要與周軍大戰嗎?”
高元海也道:“不錯,而且現在外麵的傳言對謝侍郎也極為不利,倘若他不能自證清白,那便真是與周國奸細無異,畢竟玉璧城的和談,誰也不知道他跟韋孝寬說了些什麼?”
高湛聽得神情陰晴不定,忽見“謝臻”已到殿門外,便立即喚他進來。
蕭錦玉入了昭陽殿,徑直走到高湛麵前,忽地單膝點地,抬手道:
“陛下,那就派臣去洛陽城吧,洛陽乃戰略要地,若周軍攻齊,必首攻洛陽,臣願抵禦周軍,以證清白!”
“可你是文臣,又非武將,如何能抵禦周軍?”高湛似有些不忍道。
蕭錦玉便道:“那就讓安德王高延宗與臣一同前往,臣雖為文臣,但亦懂用兵之道,隻要陛下信臣,臣願死守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