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高長恭一走,周邊便有許多嘰嘰喳喳的少女聲音傳了過來。
“聽說她是個私生女,生父還是韓子高那樣的孌人,這等身份怎麼配得上蘭陵王?”
“就是,即便是再美又如何,不過就是個以色侍人的尤物罷了!而且還毀了一點容貌,終將會有被厭棄的一天。”
“是極是極,這樣的女子哪有我們鮮卑貴族女子高貴,蘭陵王應該娶我們這樣的世族嫡女才對!”
“說到世族嫡女,鄭氏阿玥,你不是一心想嫁給蘭陵王麼?怎麼到了今天,你家裡還沒有給你定下來啊?”
“真是可惜了,蘭陵王不過出使了一趟南陳,就讓人捷足先登了!”
“鄭氏阿玥,你這輩子怕是沒機會了!”
這時的鄭玥被一眾貴女群嘲,顯得猶為楚楚可憐,竟是落下兩顆珍珠,脆聲反駁道:“不一定,我聽說孝瓘隻是在南地給蕭女郎下了聘,南朝的天子是將蕭氏女賜給了他,但是他們還並未舉行婚禮,那就還沒有正式成為夫妻……不過,這位女郎如此美貌,能得長恭喜歡也是應當,我是不介意……”
她話還未說完,就聽到一聲斷喝:“滾!”
不知從哪裡跳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怒目圓瞪的看著她。
雖然這少年生得綺豔玉貌,也是極美,但這氣勢卻是十足的駭人!
“就憑你們,也配在我卿哥哥麵前挖苦叫囂,我告訴你們,我卿哥哥值得這世上最好的男人,沒有她配不上的,隻有彆人配不上她!”
“誰再敢多說一個字,我拔了誰了舌頭!”
“都給我滾!”
鳳凰這般厲喝了幾聲,一眾圍觀的貴女便再也不敢言,儘數逃散而去,鄭玥卻還留在原地,一幅十分委屈的樣子。
高延宗便說了句:“依我看,還是算了,剛剛四兄對我這位四嫂的感情,你也看到了,他是真的很珍愛這位蕭氏女,鄭氏阿玥,你還是放棄吧!”
珍愛到連他都不準多看一眼!
鄭玥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望向高延宗泣聲道:“可是我覺得好心痛,好難受,我等了他那麼多年,本來想這次他出使陳國回來,便讓他去我家向我父母提親,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鄭玥,彆哭了,快走吧!”
高延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說起來,還是鄭玥非要纏著他帶她一起來的,這時竟然給了四兄新娶的嫂嫂難堪。
他頗有些慚愧的望向蕭錦玉,擺了擺手。
“抱歉,嫂嫂,我這就帶她走,改天再來拜訪你和四兄!”
說完便拉著鄭玥趕緊逃也似的跑了,一眾甲士緊跟其後。
鳳凰略有些憤怒又有些心疼的看向了蕭錦玉。
“卿哥哥,你會後悔嗎?
你這麼驕傲的人,卻要被這些無知的婦人指指點點,評頭十足!
蕭錦玉搖了搖頭,一笑。
“鳳凰,我們初到南陳之時,不也是這樣嗎?那時候的境遇不比現在好多少吧?”
想到初到陳國時所受的委屈,鳳凰鼻子又是一酸。
“鳳凰,我們先進去,再幫我易一次容吧!”她以耳語般的聲音低聲說道。
她知道這低微的聲音,彆人聽不到,鳳凰一定能聽到。
……
北齊的皇宮由朱明門入,一條大道向北,直通止車門、端門、閶闔門等,有近二裡路,到了止車門前,便要下馬,過端門,進閶闔門,才至君臣議事的昭陽殿前。
彼時,高湛也剛從縱欲過度的酒色中稍稍清醒過來,整肅了衣冠,才懶洋洋的來見蘭陵王。
便是這個時候,侍中和士開也相伴左右。
見到蘭陵王,高湛打了個哈欠,便問:“聽說長恭昨晚子時才到鄴城,這趟出使南陳,辛苦了辛苦了!”
“不辛苦,為國效力,是臣之本分。”
“說說看,這次出使陳國,有什麼收獲和感受?”
“是,陳國人口雖不多,但地廣物博,現在正是經濟蒸蒸日上之際,前不久因法華山一場辯難,令得南朝天子廣納良臣諫言,推行滅佛之政令,如今佛寺上交土地及賦稅已然充盈國庫,而我齊國前不久遭遇蟲旱之災,論經濟,我齊國不如也!”
“南朝亦重人才培養,其天子更是重視提拔寒門,臣回齊國之時,南朝天子已與蘭陵蕭家達成協議,廣招寒門士子與士族一同進學,報效朝廷,相信不久的將來,陳國應是人才濟濟……”
聽到這裡的高湛臉上明顯有不悅,這時高長恭又將話鋒一轉道,“不過,陳國人還尚有魏晉遺風,性情柔弱,且因僑姓南渡士族屢經戰亂之苦,人心分散,世家之力已然逐漸削弱,不如我齊國,陳國積蓄的兵力最多也隻有十幾萬,遠不如我大齊國兵強馬壯。”
聽到最後一句,高湛的臉上才滿意的綻開笑容,轉而又問:“那陳國新上任的皇帝對我齊國態度如何?”
“陛下,陳國天子畢竟曾經為周國人質,受過周國人的欺辱,他對周人還留有舊仇,這次遞交國書,陳國陛下是十分樂意與我齊國結盟的,願意共抗北周!”
“那就好,那就好!朕實在是不喜歡打仗,但那個宇文護非要欺到朕的頭上,那朕也不懼於與他一戰!”
說到這裡,似想到什麼,又問,“你剛才說,法華山一場辯難,南朝天子便推行滅佛之政令,令得佛寺上交土地和賦稅,國庫充盈,可是傳言中所說的,那位陳郡謝氏的謝臻以一人之力勝辯群雄,才令得南朝天子下令滅佛?”
高長恭心中陡地一跳,猶豫了一刻,方答道:“正是他!”
“好一個伶牙利齒的謝臻!朕還聽說,他是你帳下幕僚,你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位幕僚的?”
這一問,高長恭眸光中瞥見和士開略有些陰鷙的眼神,便答道:“突厥一戰之中,偶得此良友,便收為帳下幕僚,因他性子較為孤僻,不喜與多人接觸,故而臣允了他所求,未揚他名,直到法華山山辯難之日。”
“此人有如此才學,不知與中書監祖珽相比,如何啊?”高湛再問。
高長恭再度沉默了一刻,終回道:“臣不敢妄言評判誰更勝一籌,不過,若是陛下想知道,何不讓這兩人比試一番?以多位名士大儒為裁判,眾人麵前,方見分曉,也可公正評判!”
“甚好,甚好,這個祖珽自比範僧,還罵朕不如項羽,朕若不是念在他能為朕練製金丹的份上,早就將他宰了,倒是可以用這謝臻一試,若謝臻真有如此才學,也可幫朕挫了他銳氣!”
原來竟隻是想挫一下祖珽的稅氣而已。
高長恭內心苦笑。
這時又聽高湛道,“那就尋個時間,不如就七日之後吧,七日之後你帶那謝臻來此昭陽殿!”
“是!”
沉默了一會兒,高長恭再次啟唇,問:“太後……”
才剛開了個頭,高湛猛然間又似想到什麼,打斷道:“對了,朕聽說,你此次使陳,還帶了個絕色美人回來,那美人現在何處啊?”
果然……
以高湛的貪婪之性,不可能不提及此事……
高長恭心中略有憤怒,但念著蕭錦玉的再三叮囑,也勉強沉下心,淡然回道:“陛下,臣確實帶了個女子歸來,但此女已是臣之妻,臣欲在鄴城辦一場婚禮,還望陛下……”
“長恭,朕隻是讓你帶來看看而已,你緊張什麼,朕知道你在天下士子麵前下聘說娶她了,一個南地女子而已,非要娶為妻嗎?
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朕欲在冰井台設宴,為你接風洗塵,你出使陳國有功,朕欲賞你,你便帶你那個婦人一起來赴宴領賞吧!”
說到這裡,高湛已是不耐煩,根本不欲再與高長恭說下去。
而高長恭見他態度如此,果然也閉口不再多言了,沉默半響後,拱手道了聲:“是,臣想去看一下祖母,便告退了!”
“去吧去吧!”
一幅不想再多說話的樣子,高長恭略有些失望,看了一眼他身邊正神情不明唇角噙笑的和士開,便朝昭陽殿外走去。
高長恭走後,和士開不禁鬆了口氣,暗道:他居然私毫未提一路上所遇之事,倒是讓人意外。
“彥通,你說,長恭帶回來的這個女人,朕若是向他索要,他可願給?”
“陛下,您是天子,天下女人都由您來挑選,不過一女子而已,您若是想要,作為臣子的理應當獻美於陛下,豈有不願之理。”
高湛臉上露出滿意之笑。
“還是先看看,是否有傳言中的那麼美吧?”
……
出了昭陽殿後,高長恭便直接去了太後的寢殿,看到榻上躺著的已年過六旬的祖母頭發花白,孱弱的身體越顯削瘦,高長恭但覺眼中一潤,甚有淒惻之感。
“郡王——”
宮婢看到他到來,正要說什麼,高長恭讓她噤聲,大步走到了婁太後的榻前,輕喚道:“祖母,孫兒回來了!”
沉睡中的婁太後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便緩緩睜開了眼睛,麵露喜色。
“是長恭啊!”
“是!祖母,您患的到底是什麼病?近來感覺怎樣?”
“人老了,終有歸去的一天,不必傷懷,莊子妻死,不是還鼓盆而歌麼,祖母這是要回歸自然了!”婁太後歎息的說道,“也該是到了去見你祖父的時候了,想當年,祖母隻是遠遠的看了他一眼,便已認定他是我此生的丈夫,後來也算得償所願,這一世也算是兒孫滿堂,隻是……”
說到此處又似乎有些感傷惋歎,“隻是你的父親,我那麼聰慧又有謀略的兒子,竟然年紀輕輕就被人暗殺了……
長恭,你也彆怪祖母狠心不讓你母親的姓氏入族譜,你父親後來樹敵眾多,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她……為了她不惜要廢嫡妻立她為後,惹得朝臣們不滿,所以祖母才……
她倒也是個狷介的,做不了正妻,便自己走了……”
沒想到婁太後突然提及母親之事,高長恭有些意外,便問了句:“祖母,我母親,她到底是誰?也是北魏的公主嗎?”
婁太後笑著搖了搖頭。
“非北魏公主,乃是南梁公主,簡文帝……蕭綱之女!”
聽到蕭綱之女這幾個字,高長恭眸中便露出了驚色,似乎一根斷了的弦瞬間接上,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現在都有了解釋。
“溧陽公主?”
那個不到及笄之齡便因亡國而被父親祖父送給了侯景的那位公主,南梁時期的第一美人。候景向梁武帝要不到王謝大族的女郎,便要了蕭家皇室之中最美貌年輕的女子來出這口惡氣。
難怪……難怪母親會說那樣的話……
可是……她為什麼又跟了父親?
“她是現在的南朝天子,也便是當時的中書侍郎陳頊獻給你父親的,當然,你父親與她之間可能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聽到這裡,高長恭心中更為震驚。
想到陳頊曾經就想拿母親的消息與他做一場交易,讓他轉投陳國為南朝天子所用……
卻原來竟是如此!
高長恭心中不知是何感慨,這時,婁太後又將慈祥的目光轉向了他,伸手撫了他臉,語重心長的說道:“好孩子,你可千萬彆步你父親後塵,我知你是個忠勇又有才乾的,這輩子千萬彆被女色所惑,好好保衛我大齊國!”
“是,祖母!”
高長恭心有淒然,思忖了良久,終還是將心中的話說出口。
“祖母,孫兒現在娶妻了,娶了一位南朝的女子為妻,她待孫兒很好,孫兒也很愛她,而且她還會醫術,明日孫兒便帶她來給祖母看病可好?”
“娶妻了?娶的哪家的女郎?娶妻這樣的大事,你怎能擅自做主呢?怎這般胡鬨?”
蘭陵王再次猶疑了一刻,方如實回答道:
“亦是蘭陵蕭氏之女,不過她的身世有些複雜,孫兒不想多說,隻想得到祖母的成全,待祖母身體康健,孫兒想在鄴城辦一場婚禮,請祖母來主婚做個見證!不知祖母……”
他話未說完,婁太後便猛地咳嗽了起來,高長恭亦緊張的給她輕拍了一下背,又讓婢女拿來痰盂。
“孫兒知道祖母一直想給孫兒找個北地世家大族的嫡女為妻,想讓孫兒將來有妻族可以幫襯,可是孫兒心無大誌,隻想做一個守衛我大齊疆土的將軍,所以有沒有妻族幫襯都是一樣的,孫兒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與自己所愛之人平安渡過此生。”
高長恭這樣一說,婁太後倒是沉默了下來,既沒有再反駁,也沒有表示讚同。
之後寒喧了幾句,問了一些在南朝的事情,便讓高長恭回去了。
待蘭陵王一走,她便又叫來了自己的心腹,道:“長恭這孩子確實沒有什麼野心,但也怕被他人影響或唆使,尤其是枕邊的人,你找個人去幫我打探一下,他娶的這位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太後,剛剛郡王說了,明日會帶自己的王妃來見太後,親眼所見,不是更能知道這女子性情嗎?”
婁太後笑了笑,道:“有時候親眼所見也不一定是真,這世間會作偽的人多得去了,總要聽聽外麵的聲音,我就是怕,他娶的這個女子又是與他母親一樣的……”
“是,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