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玉這話一出,這些人便已駭懼得向後退去,又在這時,淩夜手持利劍,一道寒光頓時劃過長空,將夜照得森白,不過轉瞬間,其中一人便被淩夜拎到了蘭陵王與蕭錦玉麵前。
“說,爾等受誰之命,來此假傳聖旨?”淩夜厲聲問。
那人嚇得臉色慘白,渾身哆嗦,囁嚅著嘴支吾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是,是,是韓都督……俠士饒命!饒命!”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若再敢來犯,立斬不饒!”
“是,是!”
淩夜手一鬆,那人立馬蹌踉著向前奔去,其餘人等更是倉惶而逃!
高長恭再命趙五帶著一護衛向那人群逃去的方向尾隨追去。
淩夜再將那道落在地上的聖旨撿起,遞到了蕭錦玉手中。
蕭錦玉看過之後,眸中露出了悟之光,旋即又將聖旨遞給了高長恭。
高長恭見罷,也歎息冷笑:“果然並非高湛親筆,這些人竟然連假傳聖旨也敢!”
“長恭,切莫輕易相信他人!”
想到原主前世的記憶中,高長恭便是得到後主高緯所賜的一杯毒酒,連想都未想便喝了下去,他的忠勇並未得到一絲一毫的回報,卻又認準死理!
若是不能改變他的一些想法,隻怕很容易便遭到那些人暗算!
感受到她關切又略微擔憂的目光注視,高長恭心中微暖旋即點頭。
“阿玉放心,今後我不會……隻是,你剛嫁給我,卻要與我一起麵臨一次又一次的險境。”
他的眸中透出些許歉疚和心疼。
“非險境,理當患難與共!”
蕭錦玉這樣一說,二人又相視一笑,拋開陰雲朝南城中奔去。
“南城便是現在齊國的都城皇宮,東西各四城門,南麵三城門,自興和遷都以後,四民輻輳,裡閭闐溢,蓋有四百餘坊,城中至少有四十萬百姓。”
“而且我們齊國的天子以及百姓也信佛,鄴城周邊便有寺廟四千餘座,僧尼八萬多人……”
說到這裡,高長恭想到了在法華山辯難的那一日,蕭錦玉便痛斥過佛寺泛濫給國家和百姓所帶來的危害,不免內心苦笑,看向了蕭錦玉。
“南城的城南乃是百姓居住之地,中壇、七帝、天宮與元子思便是貴族們所在之所了。郡王,王妃,我和永和二人就此與二位告彆了,二位若有所求,皆可傳信於我們,我們便住在中壇,郡王的蘭陵王府是在天宮那裡吧?”
崔恒禮貌的說了一句,蘭陵王點頭。
他便與李謐告辭而往城北奔去,策馬飛馳之際,李謐又回過頭來大喊了一句:
“蕭錦玉,我李謐說過,一句相約,便可千裡命駕,但凡所求,願傾儘全力!彆忘了!”
“好好保重!”
這一次,他沒有再喚她小娘子,也沒有喚她王妃,而是直呼她的名字,在這個時代,女子嫁為他人之婦後,都會冠上夫君的姓氏,便是死後族譜上也隻會留下這樣一個姓氏,她們甚至都不配被人記住名字,李謐喚她名字,便是對她由衷的尊敬。
李謐是真心隻當她是朋友的人!
蕭錦玉心中萬分感動,又有種被認可的喜悅感。
高長恭見她眸中隱有淚光,便緊握住了她的手,道:“阿玉,我們回家!”
“好!”
蕭錦玉剛說了一聲好,高長恭長臂一展,便攬了她腰身用力往上一提,便將她抱到了自己的馬背上,在她耳邊道:“你離得遠了,我不放心!”
“不過,剛才多虧有你!”
在適才的這種情況下,沒有誰能冷靜的做到判斷聖旨的真假,不僅是他,便是他身邊的這些護衛們也十分感激王妃能當機立斷殺了那假傳聖旨之人!
否則後果不敢想象……
“走!咱們都回家!”
護衛們也十分歡喜,這一趟出使南陳,可謂是波瀾壯闊,險象環生,但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平安無恙回到故鄉了。
回到家了!
入了城之後,沒過多時,便已到蘭陵王府,他也給這些護衛們放了假,讓他們回去與親人團聚。
蘭陵王便將蕭錦玉抱到了王府之中,府門大開,劉管事帶著一眾奴仆侍衛迎了上來,初看蕭錦玉以及她帶來的一支部曲,儘皆一愣。
蘭陵王便笑道:“她是吾妻,也便是你們的蘭陵王妃,是這裡的女主人!”
下仆們都有些愕然,遲疑了一刻,方才齊聲道:“恭迎王妃入府!”
唯有一人神色有些憂慮,便走到高長恭麵前,小聲問道:
“可是郡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郡王可有跟自己的嫡母言明?”
“我自己的王妃,我說了算,劉管事,莫要再說了,我父已逝,母親亦不知所蹤,便是那個嫡母,也是不管事的,我已在天下人麵前向她蕭家下聘,立誓娶她為妻,禮便已成,明日我便帶阿玉去告訴她此事即可!”
說完也不等劉管事反駁,便已抱著蕭錦玉到寢殿,盧煜看了一眼猶在發愣的劉管事以及下仆們,喝道:“還不快去給郡王打來熱水,郡王與王妃要沐浴就寢了,我們可是連夜兼程,趕了十多天的路才從彭城趕回鄴城的!”
“是!是!”
“讓我來伺候王妃吧!”
阿秀遲疑了一瞬,便跟著一眾下仆跑了去。
這蘭陵王府中多是男人,娘子身邊沒有一個婢女怎麼能行?
盧煜亦命人收拾好了一些房間,令淩夜以及他帶來的十數名部曲安頓下來。
鳳凰仍是悶悶不樂,洗浴之後,習慣了在屋頂上睡覺。
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歸來的人都在洗浴之後疲憊的進入了夢鄉,一切又變得寧靜又美好!
……
但北宮之中的陸令萱便沒有這份寧靜美好了,在看到一乾畏畏縮縮跪在自己麵前的人時,陸令萱的臉上呈現出了極為複雜的光芒。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她亦是一個極會掩藏自己憤怒情緒的人,所以往往異常的寧靜便代表著異常的憤怒。
“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竟然將你們嚇破了膽!”
“蘭陵王居然沒有殺你們,而將你們全放回來了?”
不過是極為溫柔而平靜的兩句話,下方跪著的幾人便更是嚇得低下了頭。
“母親——”一個滿頭梳著辮子的少年從幃幕後走了出來,低聲說道,“蘭陵王已帶著他的王妃回府了,這一路上我們沒能殺了蘭陵王,除了他這個王妃是個會使用雷火彈的狠辣之人外,還有一支那個女人所帶來的部曲,人不多,但個個都算得上頂尖的身手!”
陸令萱睨了自己的兒子穆提婆一眼,微有些訝異:“又有部曲?”
“是的,母親,還有今夜這事該怎麼辦,本以為以蘭陵王的忠勇,不會對聖旨有所懷疑,隻要他肯下馬來接旨,我們的人也能效仿西晉時殺淮南王司馬允一般殺了他,然後將蘭陵王之死隨便找個人來頂罪,可是他那個王妃好似能看穿我們心思,阻止了蘭陵王下馬接旨,並且當機立斷,便射殺了傳旨之人!”
陸令萱挑了挑眉,眼神微眯,唇角邊又溢出一絲莫測的笑意。
“蕭鸞果然給她留下了一筆不小的財富,她將女兒藏了這麼多年,原以為不過是一個以色侍人姿色不凡的尤物,未想到竟然還是個殺伐果斷足智多謀的智者……”
說著,她忽地起身,冷聲道:“很好,這麼多年了,能遇到這樣一個對手,也很不錯,那就看看,誰能笑到最後,做這個北齊朝堂上的第一人!”
說完,便看向了穆提婆。
“這些假傳聖旨之人,便交由和侍中處理吧!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穆提婆麵露喜色:“是!”
“另外,也該讓滎陽鄭氏的人來給他們添添堵了!”
“母親是想讓那個鄭氏女……”
“滎陽鄭氏原本也算得上高長恭的一臂助,鄭道忠還想將嫡長孫女嫁給蘭陵王與之聯姻,但如今蘭陵王娶蕭氏女的消息已從南陳傳到了我齊國,鄭家必然會因此而動怒,這世間的情誼,本就因利益而生,既做不得同氣連枝的姻親,那便隻能成為仇人!”
“這是高長恭自斷手臂,可怪不得我們!”
“是!母親!”
想到高長恭那張俊美非凡的臉,陸令萱又甚覺可惜,曾經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拉攏他,讓他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便是胡皇後曾經都有這樣的念頭,可高長恭這樣的人,實在是油鹽不進,不僅對女色毫無興趣,而且還對她們充滿了鄙夷。
想著,又不禁失笑:不,如今看來也不算是對女色完全不感興趣。
……
一夜無夢,很快又到了新的一天,高長恭一睜開眼,便習慣性的看向了身側之人,但見榻邊空空,又是心急的起床,朝寢殿四處尋了去。
疾奔至鏡台邊,才驚喜的看到蕭錦玉正坐要梳妝台前,由阿秀在幫她洗漱梳發。
聽到腳步聲,蕭錦玉便回頭望向了高長恭。
“長恭,你起來了!”
高長恭含笑點頭,便大步走過來,將她擁進懷中:“我以為你又不見了!還好,你在!”
“抱歉,讓長恭憂心了!”沒想到那件事給他心中留下了這麼深的陰影,蕭錦玉心中愧疚更深,伸手撫了他臉道,“初到鄴城,定然有很多人要見,我想好好打扮,至少不能輸了氣勢。”
高長恭但覺好笑,又不免感動,這才注意到她今日確實打扮了一番,與往日不同。
此時的她身著一身淡紫色軟煙羅的長裙,一頭墨發上隻簪了一支蕭顯給她的簪子,露出線條優美的白晳頸項,如此看上去既有南地女子的靈秀溫婉,也有一種令人不可攀折的氣勢。
“你不打扮,都很美!”他忍不住說了句。
“今日你要進宮覲見你齊國的皇帝吧?”她問了一句,忽地又請求道,“長恭,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
見他目露憂慮,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們齊國的天子看上我的!相信我!”
“今日倒要在你們齊國天子麵前好好算算這一路上的遭遇,為你討回一個公道。”
說到這裡,又補充了一句,
“順便幫你祖母婁太後看看病……”
聽到看病二字,高長恭眼中便是一亮。
“阿玉,你是說,我祖母的病,還有可能治?”
“我還沒有看到,但是事在人為,我會儘力!”
高長恭禁不住再度將她擁進懷中,又吻了吻她還留有箭痕的臉頰,啞聲道:“阿玉,謝謝你!”
“所以,長恭,讓我隨你一起入宮吧!”
阿秀在一旁看得頗為赧然又觸動,心道:娘子終是嫁了個對她好的如意郎君,不像她遇人不淑,終至一生悔恨。
不過,如娘子這般的人,又有誰不愛呢?
……
高長恭牽著蕭錦玉的手走向府外時,卻見府外有十數名甲士林立,府門前亦是人聲鼎沸、熱鬨非凡,應是他回歸鄴城的消息已然傳開了,故而引來了許多人來圍觀。
蕭錦玉不禁凜起了心神,便在這時,一個身著玄紋窄袖胡服的白衣少年跑到了她麵前,上下打量眸中甚是驚奇。
“四兄,這便是你從南地帶回來的女子,果然是美極,隻是可惜,這美中竟多了一絲瑕疵,為何這臉上多了道疤痕,可是這一路上剛受傷留下的?”說罷,語氣中露出萬分可惜。
高長恭立刻上前一步,擋住了少年的視線。
“延宗,她是你四嫂!”語氣肅冷,帶有警告之意,緊接著,他又向蕭錦玉介紹道,“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我五弟高延宗!”
蕭錦玉點了點頭,對這個少年的模樣,原主的記憶中十分模糊,但是這個名字,卻是有一定的印象:高長恭被賜毒酒之時,原主便有請求高延宗速去求高緯收回成命,可惜他的一篇淚灑滿紙的諫文並沒有得到高緯的同情。
之後北周攻入北齊,高緯逃走,高延宗的部將便擁立他為新的北齊之主。
可惜最後也兵敗而亡!
此刻的少年見高長恭這般緊張的模樣,不禁咋了咋舌,暗歎:四兄果然很緊張寶貝這個女子,起初聽到那些從南地而來的傳言,他還不信,如今看來一點也不假!
“四兄,你當真以整個磁州窯下聘娶了她啊?那可是……”說著,他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耳邊道,“那可是天家財產,會惹來殺身之禍的!還有,你娶了她,那鄭氏的女郎怎麼辦?那小娘子可是仰慕你甚久,非你不嫁的!”
他話剛說完,一個身著翠綠煙紗長裙的少女從一眾護衛中跑了出來,雙眼脈脈含情望向了高長恭。
“孝瓘,你終於回來了!”
少女語笑嫣然,眸光輕睨向蕭錦玉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黯然,然而目光落在她臉頰上的箭痕時又隱隱泛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她看著蕭錦玉時,蕭錦玉也看向了她。
這是鄭氏!
高長恭前世的嫡妻,也算是與他相伴了一生。
高長恭死後,她便皈依佛門,再也不理世事。
前世鄭氏一直扮演的是一位賢妻身份,但在原主以妾之身份入蘭陵王府後,就對原主屢屢刁難磋磨,有一次甚至趁著蘭陵王不在,欲將原主出賣給胡太後,幸得蘭陵王的護衛給他傳去消息,令高長恭及時趕到,才又救了原主一命。
由此可見,鄭氏是一個極擅作偽的女人。
高長恭渾然不覺,隻是禮貌性的點了下頭,然後牽起蕭錦玉的手:“昨夜子時才回鄴城,還未拜見陛下,現在我們要進宮覲見陛下了!你們若是沒什麼事?便都散了吧?”
正要走,高延宗攔到了他麵前,問:“四兄,你帶她一起去啊?”說著,又小聲提醒道,“四兄千萬彆帶她去,她太美了!就留在府上吧!四兄你放心,我可以幫你保護她!”
“孝瓘,延宗說得對,她太美了,你帶她入宮,會引來禍事的,這對你對她都不好!”
鄭玥也跑了過來,一臉關切的說道。
這話聽起來尤其真誠,高長恭本來就擔心入宮會給蕭錦玉帶來麻煩,此刻思慮再三,還是對蕭錦玉道:“阿玉,不如,還是我一人進宮吧,我知道你其實是擔心我,放心,我無事的!”
蕭錦玉思忖了片刻,看到府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便也點了點頭。
“也好,不過,長恭,若是天子提什麼要求,你且先應他便是!”
高長恭點頭,便帶著盧煜往南城的皇宮方向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