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他以天子之身份來威逼臣民了!
又是這位小娘子蕭錦玉麼?
陳頊眼中厲芒閃爍,他正是得了這小娘子的一幅畫,才命人查出始興王諸多亂政害民之事。
可見如今的結果也正是那小娘子想要看到的結果。
這小娘子竟是連他這個一國之天子也算計了進去麼?
想著,陳頊苦澀搖頭,立即擺駕回去台城,入後宮西苑。
西苑之中,始興王之生母彭貴妃已是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我們的皇兒怎麼樣了?他傷得如何?陛下有沒有將刺客抓來治罪?”
彭貴妃的連番發問令得陳頊十分不耐煩,一種極為沉悶的氣息在彭貴妃的玉清宮中曼延。
“你可真是一點也不像她,不,你怎會像她,你連她萬分之一都不及……”
他忽然喃喃道,又伸手捏住了彭貴妃的下巴。
“除了這張臉……”
可除了這張臉,也什麼都不剩了!
“陛下,臣妾是做錯了什麼嗎?惹陛下不快,是臣妾的不是,可臣妾也是心疼擔憂我們的皇兒啊!”
“你本沒有做錯什麼,但也正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做,便將兒子養成了那樣……”
“叔陵他到底怎麼了?”
彭貴妃心中更擔憂,不由得悲從中來,再度含淚啜泣起來。
陳頊忽然起身,負手而立。
“叔陵是絕不可能成為太子的,不管朕有多麼偏愛他,但朕的偏愛也隻能到此了,將來他若再敢惹事……”
“不會的,陛下,叔陵他自小最聽你話了,在北周之時,他也是最為孝敬父母的,他小的時候還時常逗我們笑,陛下不是最喜歡他這種性子嗎?”
彭貴妃說著,似是回憶起了什麼值得歡喜的往事,含淚的臉上又擠出一絲笑。
看著這般慘淡的笑,這般明豔又不失端莊高貴的容顏,陳頊心中忽地又一軟,伸手抹去了彭貴妃臉上的淚水,柔聲道:
“罷了,待他身體好些了,讓他進宮來見你吧!”
“陛下不怪臣妾了,臣妾就知道陛下還是愛著臣妾的……”
彭貴妃說著,極為嬌羞的依偎在了陳頊懷中,陳頊不知在忖度著什麼,也沒有拒絕,直過了好一會兒,才似想起什麼,將彭氏推開:“朕還有事,今日就不在你這裡用膳了!”
“陛下——”
在彭貴妃依依不舍的喚聲中,陳頊大步走出了玉清宮,去往太極殿。
但他還沒有走多遠,彭貴妃的臉色便冷了下來。
“去查,到底怎麼回事?陛下去了一趟始興王府,到底做了些什麼?”
“是!”
有內侍答道,立即退出了玉清宮。
而就在他前腳剛邁出玉清宮,身後便傳來瓷器碎地的聲音,內侍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快步走去。
“娘娘,切莫動怒,以免傷了身子!”彭貴妃身邊的老媼勸道。
“多少年了,他竟還是忘不了那張臉,不,他喜歡的也隻是我這張臉?”
“娘娘,天子之情本就不在一人,您又何必在意他心裡住了幾個人呢?死了的人,就更加不能與娘娘您相比了!”
“不,死了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她會一直陰魂不散,陛下多年受噩夢困擾,便也是因為她!”
沒過多久,去打探消息的內侍便回來了。
“娘娘——”
內侍行禮。
“說——”
“陛下去了一趟始興王府,隻是將殿下責罵了一頓,然後還處罰了殿下身邊的一個隨從,另外本來被殿下派去抓捕刺客的譚騏譚將軍也被陛下革了職,處秋後問斬!”
彭貴妃身子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她身邊的宮女立即邁步過來扶穩了她。
“陛下為何如此?為何不抓捕刺客,反而要斥責始興王?”
“娘娘,陛下雖是天子,也要聽取民意,這次是殿下脅迫那小娘子在先,所以……”
“你胡說些什麼?”
彭貴妃不相信自己兒子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一聲厲喝,內侍便噗通一聲跪下不敢再說下去。
“那我兒的傷到底如何?可有從姚醫正口中探出消息?”
“醫正說……說他會儘力……殿下能否痊愈看他造化……”
“這是什麼話?這是不能治但又不願承認自己是庸醫,所以才想出這般托詞麼?”
彭貴妃的擔憂與憤怒一並湧上心頭。
“都是因為那位神醫娘子、那個蕭氏錦玉麼?我兒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她?”
她忽地轉身看向匍匐在地上的內侍,冷聲下令道:
“那就以皇後懿旨,傳她入宮來一見吧!”
皇後柳敬言是十分溫和善解人意的性子,從不與後宮嬪妃們爭寵吃醋,甚至以姐妹相待,一國之母的風範在這位皇後的身上可謂體現的淋漓儘致。
柳敬言不僅待人溫柔體貼,甚得帝王愛重,而且主動為身為皇帝的夫君挑選才貌出眾的女子侍寢,後宮嬪妃有孕者,柳敬言也會多加照顧,直到皇子皇女平安出生,是故年近不惑之齡的陳頊已然有皇子四十多個了,這其中還不算公主。
貴妃彭氏也極會與柳敬言拉近關係,時常到皇後的顯陽宮中與之攀聊暢談,偶得聞一些民間趣事或是得了一些新鮮的吃食,都會與之分享。
“娘娘,臣妾聽聞這建康城最近可是出了一位神醫了,據說還是一位小娘子,生得貌美也很是有趣,臣妾素來有心疾之症,太醫也治不好臣妾這老毛病,所以臣妾很想見一見這位神醫娘子,讓她給臣妾把把脈,
還有陛下……”
話說到這裡又是一頓:陛下在周國為質時就時常噩夢不斷,後回到陳國又遭遇了一場刺殺,落下頭痛之症。
但陛下身體如何乃是不外宣之事,二人雖心知肚明也不敢拿在嘴邊說,故而彭貴妃又將話題一轉:
“娘娘,臣妾還聽說,數日前,周國使者來我陳國,東宮設宴款待,陛下就有詔那位小娘子入東宮一見呢,而且陛下還讓那小娘子畫了一幅國,如今便將那畫置於書房之中,時常獨自拿出來觀賞品鑒。”
她話說到這裡,卻見柳敬言的臉色變了。
“彭貴妃,你這是何意?擅自揣度聖意麼?”
“誒呀,是臣妾失言,臣妾該死!”一麵作勢要掌嘴,一麵又極委屈似的低聲哀求道,“娘娘,臣妾是真的很想見一見這位神醫娘子,娘娘就幫幫我吧!”
“不過一民間女子,也不是不能見,隻是彭妃,既是見一麵,那就隻能是見上一麵,莫要生出什麼旁的心思來?”
彭貴妃大喜,忙道:
“是,娘娘之言,臣妾謹記!”
“那便傳本宮懿旨,宣那位神醫娘子入我顯陽宮一見吧!”
……
“陛下,您都站了許久了,不如坐下來喝杯茶吧?”
吳內侍是陳頊身邊的老人,也是最懂聖意之人,看到此刻的陳頊蹙眉深思,雖情緒壓製不顯,但內心定是極為痛苦,
最寵愛的兒子竟落得個傷殘不治之結局,身為天子的他卻無能為力,畢竟這一切禍事的起源還是因為始興王的亂政害民、好色淫欲之心而引起。
“朕已經將帶兵圍捕她蕭宅的譚騏撤職判斬刑,也算是給她一個交待了吧?”
“倘若朕招她為宮中禦醫,不知她是否會願意?”
若為宮中禦醫,為皇子看病便是理所當然之事。
吳內侍深知其心中憂慮,便接了句:“陛下,聽說這小娘子的母親從前也做過宮中禦醫,專程給宮裡的娘娘、公主看病,陛下招她為禦醫,那也是那小娘子的福氣啊!”
話還未落音,便見陳頊的臉色倏地便沉了下來。
吳內侍這才想起,當年那小娘子的母親蕭鸞入宮為公主看病,卻被設計陷害鬨出了那樣一樁名節儘毀之事。
雖說當時陛下身在周地,此事與陛下怎麼也扯不上乾係,可到底事出在皇宮苑內,而且那小娘子之生父韓子高還是被陛下賜死……
吳內侍頓時汗流夾背,忙跪下道:
“陛下,奴失言,罪該萬死!”
短暫的沉默之後,陳頊道:
“不必了!你起來,也不必詔她入宮了!”
天子並未怪罪,吳內侍大喜道是,便站起身來。
此時的他已然看不透這位天子心中所想,隻見其神色陰晴不定,眼底隱有暗潮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