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顯是與袁如婧及其女兒阿沅一同前來的。
今日一早,蕭顯便接到陳頊的一道聖旨去了台城太極殿麵聖,與之同去的還有尚書左仆射徐陵。
原本陳頊還在猶豫是否征召蕭顯入仕,又應該安排一個什麼樣的官位,後與蕭顯暢談了一番,直到聊到當下陳國之弊端時,蕭顯的答案幾度令他震驚。
而他所指出的弊端之中,最為重要的一點便是戶籍,原本豪門貴族大量蓄奴並占有田地,不納賦稅,便是隱匿了一些農戶,但比之更為嚴重的是,佛門之中隱匿農戶者可達近幾十萬,這個由戶部查出來的數據才是佛門中最大的危害所在。
陳頊雖然信佛,但陳國亦需充盈國庫以備來日軍需,使僧者還俗,民戶納稅自然也正符合他心中所想,是故當蕭顯又給出了幾點如何“肅清”佛門之策時,陳頊自然便心動了,對蕭顯更生出了惜才之心。
陳文帝在世之時對蕭家子嗣抑而不用,是怕蕭家幾房聯袂東山再起,但這十幾年過去了,蘭陵蕭氏的聲望也遠不及當年。
不過是一個蕭顯,而且已然落為旁係子弟,甚至如今的蕭顯勢單力溥,家中不蓄奴亦無部曲私兵甚至無私產,除了一個高貴的姓氏,已然與寒門無異。
他陳頊又豈會怕一個初出毛廬的白衣士子。
於是,在徐陵的再三推舉下,陳頊最終令吏部征辟了蕭顯為侍禦史一職,助禦史中丞王政糾察百官。
與此同時,還賜了蕭顯一處宅子以及一塊地,批準了他自己在建康開府的權力。
有了地,又有了開府權力,就意味著他作為蕭氏這一支便有了根,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一切都如蕭錦玉所料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可就在下午酉時三刻剛出台城之時,竟見袁如婧帶著女兒在宮門口急切的等著他。
袁如婧將自己被夫家設計送到始興王府,之後始興王又用她與女兒引來蕭錦玉一事全都道了出來。
聽完後的蕭顯自然是心憂如焚,與袁如婧一同趕去始興王府,卻又在半途中遇到周國使者獨孤善,才得知蕭錦玉被蘭陵王帶進了使館。
趕來使館時,已然是亥時時分。
在遞交了拜帖,片刻的等待之後,終是等到蘭陵王的護衛傳達道:
“蕭氏顯郎,我們郡王由請!”
蕭顯還了一禮後,便帶著袁如婧與阿沅急急的進了使館,剛至大廳,見到與蘭陵王並肩而立已然呈現出真容的蕭錦玉。
便連蕭顯都震驚得呆了片刻。
袁如婧更是驚訝道:“你是阿玉?”
蕭錦玉沒有回答,蕭十娘代為答道:“是的,如婧姑姑,她是阿玉。”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容,你……你長得好像他啊!不,你比你父親看上去還要美,就好像……”
“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一般……”
阿沅接了一句後,連忙跑到了蕭錦玉身邊,脆聲道:“姐姐,對不起,今天是阿沅給你惹麻煩了,若不是為了救阿沅,姐姐定然不會去那壞人那裡……”
“不是你的錯,阿沅,莫要將他人之錯強加於自己身上,是誰的錯,便是誰的錯!”
“嗯,姐姐,你說的對!”
小女孩天真的點了點頭,又一臉癡癡的望向了蕭錦玉與一旁的蘭陵王,竟是大歎道:
“姐姐,你真的好漂亮,你身邊的這位哥哥也很漂亮,你們站在一起很般配哦!”
一句話出,眾人皆是一愣。
盧煜眼中亮光一閃,笑嘻嘻的接了句:“小女郎真會說話,再多說一些!”
袁如婧卻是慌張的將女兒拉入了懷中,對蘭陵王頷首歉意的說道:“抱歉,童言無忌,還望郡王莫怪!”
“不必,小孩子而已,而且說的也並非壞話!”
蕭顯見蘭陵王神情稍霽,略顯溫和,看向蕭錦玉的眼神明顯溫柔了幾分,心中略有憂慮,便抬手向蘭陵王請求道:“不知蘭陵王可否借一步說話?”
高長恭點頭。
二人便來到了一側廳耳房之中,迎著窗外月光,蘭陵王的容顏更顯皎然而孤絕,這是一種澄澈中又隱含著不服輸的凜冽氣質。
蕭顯雖然不會看相,但對蘭陵王的事跡亦有所耳聞,包括他的身世。
“素聞蘭陵王殿下仁厚,蕭莫亦敬重殿下之為人,今日之事,更是感謝蘭陵王殿下救阿玉之恩,不過,蕭某還是有一請求,希望蘭陵王殿下能答應?”
“請說!”
“阿玉身世,殿下亦有耳聞,當能感同深受,所以蕭某是真的不希望她重蹈其母親之覆轍,哪怕她今生不嫁人,我蕭顯亦能照顧她一輩子,隻要她一生平安喜樂,不再受任何傷害。”
說到此處,他看向蘭陵王,十分鄭重的懇求道,“所以,我希望今日之事,殿下能保密,或者能忘記,不管你之間曾發生過什麼,我蕭顯日後定會回報!”
“蕭氏顯郎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與她再有來往?哪怕我們之間有過肌膚之親?”
蘭陵王的這一問,令得蕭顯神情霍然一慟。
“你彆誤會,今日我沒有動她,她的貞潔猶在,我知你們南人將貞潔看得猶為重要,但蕭氏顯郎真的覺得,你這外甥女是需要依靠男人來保護的嗎?”
“她說,即便我今天不去始興王府,她也能從陳叔陵的手中逃出來,隻是要付出一些代價,但這代價可大可小,往大了說,便是會影響到你,甚或是她身邊的所有親人,所以我猜測,倘若今日我不去,她應也不會逃,而是與始興王同歸於儘。”
“她不需要你的保護,但若你真的想保護她,是否先讓自己強大起來?”
言至此,更是令蕭顯一驚,愕然的看向了高長恭。
高長恭又道:“我知道蕭氏顯郎的顧慮,無非就是我高氏皇族裡的那些傳言,但我若是對她上了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的。”
在蕭顯的再度驚愕怔忡中,蘭陵王認真說道:
“隻要她願意,我明媒正娶!”
蕭顯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出於蘭陵王之口,以高長恭的身份以及身世,若想要在北齊之地立足,為了前程必會聘一名北方世族女郎為妻,而齊地的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滎陽鄭氏都有與北齊宗室聯姻,若不出意外,高長恭未來的妻室也很有可能出自於這北方的五姓郡望高門。
倘若他有此野心的話……
“郡王,你是認真的嗎?”
“我自然是認真的,但隻我們在這裡說無用,蕭氏顯郎,即便是你,也無法去左右她的決定,不是麼?”
她想做什麼?想走什麼樣的道,想過什麼樣的人生?
那都是她的事,由她自己來決定,無人可以左右她的想法,也沒有人有資格去替她來作主。
“原來郡王比我更懂她,倒是我有些失分寸了。”
他不禁失笑感慨了一句:原本以為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她失了貞,而即便是失了貞,他也能護她不再步她母親之後塵,哪怕她此生不會嫁人……
隻要她好好的活著!
可若是生了情,若是生了情……
看到蕭顯明顯有些失落害怕的神情,高長恭心中竟也有些不是滋味:
蕭氏顯郎,你不是不懂,隻是你也生出不舍和貪念了。
二人沉默之時,忽聞屋頂上似有腳步聲掠過,直朝大廳的方向奔去。
於是,兩人也趕緊回到了大廳,就見是鳳凰那個男孩子揭瓦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誒呀,你是誰啊?”
盧煜驚得大喝了一聲。
鳳凰一臉慚愧來到了蕭錦玉麵前,說道:“卿哥哥,我好像給你闖禍了。”
“闖什麼禍?”盧煜緊接著問。
鳳凰似有些尷尬難言,停頓了好一會兒,方才回道:“陳叔陵那個禽獸,他居然還想強暴我,所以我一氣之下……廢了他第三條腿!”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