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一刻,正是紅日初升,霞光鋪照之時,法華山上原本有一大片空曠之地,不過此刻已然聚滿了大袖翩翩的白衣士子們,由於這些年輕的郎君皆來自南北高門士族,雖談笑宴宴但也私毫不損其風度翩翩之貴氣,正可謂是鐘靈毓秀,人傑地靈處,故而令得這場盛會顯得更為莊重而鼎盛。
“諸君拔冗臨蒞,徐某不甚榮焉!今日齊聚於此,必有妙語連珠,我等亦可親見高士,今日的清談宴會便由此開始,各位亦可暢所欲言!
不若就以白馬非馬之辨開始,諸君以為如何?”
“竊以為白馬非馬本就是詭辨之術!”
由徐陵開了頭,眾士子們便開始各抒己見辨論了,蕭顯卻是有些急切的尋視了一遍這法華山的四周,並未見蕭錦玉的到來。
“奇怪,怎麼不見蘭陵王殿下,如此空前絕後之雅集,這蘭陵王也能姍姍來遲,豈非太不將我南人放在眼裡?”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宇文會便接道:“蘭陵王這般風華絕代之人,自是孤傲了一些,諸位便是再等等又有何妨?”
用風華絕代來形容一個男人,語氣中難掩譏諷之意。
“有人拿他與我南地的第一美男韓子高相比,也不知其容貌是否真有過人之處?”
“嘖,孌人之姿,不過都是空有其表罷了,有何值得讚揚?”
這議論聲一起,立時便引來了不少士子們的興趣,竟有人道:
“說到此處,不如我們今日就以韓子高這等孌人論一論?”
……
趕到法華山的蕭錦玉正好便聽到了蘭陵王不在此處的話語,心中不免更為憂急,而轉向他處尋跡,卻在途中碰到了急急趕來的盧煜,便問:“蘭陵王不在清談雅集中,現下去了何處?”
盧煜一臉吃驚:“啊?不在?小娘子,他不是受了你的邀約,去找你了嗎?”
“找我?”
盧煜便將一絹帛拿了出來給蕭錦玉看。
“喏,你看,這上麵寫著,來寺一見,有事相問,落筆正是你蕭錦玉啊!我還納悶,今日你明明說不來了,怎麼又給我家郡王寫了這封信,我家郡王可是一收到這信,就趕緊走了,就留了這東西給我,還不讓我跟著呢!”
蕭錦玉拿過絹帛看了上麵的字,便立刻搖頭。
“這不是我的字,我也不可能給你家郡王寫信,盧煜,你怎麼不想想,今日我們才見過一麵,我說了要去杏花煙雨樓,怎會突然給你家郡王寫信?”
“可我家郡王他信啊,我也沒辦法!”
盧煜說道,轉念一想,似有了不好的預感。
“糟了,我家郡王不會出什麼事吧?可今日是清談盛會,而且這裡還是佛門聖地,不會吧?”
蕭錦玉已沒有時間和他理論了,趕緊叫鳳凰隨她一起去找,鳳凰不明白她為何對蘭陵王之事如此緊張,便問:“卿哥哥為何一定要找他?我們今日最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是……”
蕭錦玉不知如何解釋原主帶給她的這種不安情緒,隻道:“鳳凰,他救過我們,而且多次相助,若我不知他有危險,倒也罷了,但既已知,就不能坐視不理!”
“上麵寫著來寺相見,那必然是去了一座寺廟,而這法華山上有兩座寺廟,一座是寒山寺,另一座便是天台寺,鳳凰,不若你去寒山寺,我去天台寺……”
“那怎麼行?我不可能與卿哥哥你分開的,若是你出事了,誰來保護你?”
蕭錦玉本想說,我不需要人保護了,但這話她沒說出口,惟恐傷了鳳凰的心,便隻好從路上痕跡來尋找最有可能的去向。
布局設陷阱本也是她所長,上一次雲隱公主派死士追殺,便是她與鳳凰提前設好了陷阱,隻待將那十數名死士請君入甕。
故而他人所設陷阱,亦逃不過她的眼睛。
“應當是天台寺,此條路上雜草眾多,卻雜亂無章,應是所行者甚多所致,而且……有些樹木上竟然還有刀刃劃過的痕跡,像是有人故意留下來的……”
“那便去天台寺!”
此時的天台寺中並無他人,因還在初建之中,故而還未引來香客禮佛,寺廟門前僅有一位高僧坐於蒲團之上頌念經文,似在講禪。
高長恭行此至處,便聽了一下經文,乃是妙法蓮華經裡的一段誦唱,那高僧誦完,睜眼瞧見寺廟門前竟來了一人,便問道:
“施主不去參加清談盛會,怎會到貧僧這天台寺裡來了?”
高長恭笑了笑道:“聽聞你們南人甚信佛法,猶為相信神不滅,可是如此?”
“確是如此!”
“那麼何為神不滅?”
“譬如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後薪,則知指窮之術妙;前形非後形,則悟情數之感深。”
他的意思是人的精神如火,人的形體如薪。薪經過燃燒,成為灰燼,而火卻從此薪傳到彼薪,永恒不滅。同理,人死之後,靈魂也能從前一形體傳到後一形體,永恒不滅。
這便是自南梁以來一直備受人信仰的“神不滅”理論。
“既然如你所說,人死之後,靈魂會從前一形體傳到後一形體,那麼,大師可否告知,我父親高澄的靈魂現在何處?”
高長恭尚在八歲稚齡之時,其父高澄便被刺客蘭京所殺,死之前高澄正與其寵臣密謀著禪代東魏之事,未料事情敗露,有刺客佯裝送食接近高澄,對其進行行刺,之後其叔父高洋雖及時趕到誅殺了蘭京等人,但高澄已然死於刺客之手而未能得救。
北齊的這一段曆史算不得什麼秘密,但高長恭這一問,卻是令得那高僧大變了臉色。
“阿彌佗佛,原來是蘭陵王殿下!”
高僧正要起身,便在這時,忽聽一清澈的女子聲音喊道:
“高長恭,小心!”
與此同時,高長恭已然感覺到風聲盈耳,有箭矢從左側高處射來,他下意識的側身一躲,同時看到另一柄袖箭從眼前流星般劃過。
“卟——”的一聲,一道人影踉蹌著從寺廟簷角上落了下來。
高長恭尋聲望去,但見正是蕭錦玉帶著鳳凰疾速趕來,此時的蕭錦玉依舊是一襲白衣,頭罩幕籬。
而隻是看了一眼,蕭錦玉的神情再度大變。
“快讓開!”
她再次伸手射出一柄袖箭,那箭矢直是朝那高僧射了過去,高長恭亦感覺得到了一股冷戾的氣息逼近,隻是來得及用拳刃隔擋。
竟是一條棕褐泛綠的蛇正張大嘴朝他吐杏子!
他的拳刃在斬斷蛇身的同時,又有另一蛇頭竟然狠狠的咬在他的手背上。
看到他被蛇咬中,原本慈眉善目的高僧嘴角邊竟然泛起了詭異的笑,不過他也僅僅隻是來得及一笑,便口吐鮮血軟倒在地。
“鳳凰,去殺了躲在暗處的刺客!”
“是!”
鳳凰應命迅速朝著躲在寺廟之後正意圖逃走的刺客追去,蕭錦玉便趕緊奔來扶住了高長恭。
“不要動!”
她說著,指尖兩枚銀針迅速的刺入高長恭手臂上的神門與少府穴,然後掀開幕籬,將他被蛇咬傷已然腫起來的手背含入了口中,吸出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高長恭微驚,正要阻止,卻聽她道:
“這是五步蛇,你不要亂動,我已封住了你的脈穴,但若毒液不清除,會傷及你性命!”
說著,也不再看他吃驚的神情,而是繼續一口鮮血一口鮮血的吸出,直至血液呈現正常的鮮紅色。
她才鬆了口氣,露出一抹欣慰笑意。
而高長恭卻是緊張起來,適才他身體麻痹動彈不得,此際恢複知覺,便立時扶住了她的雙肩。
“你沒事吧?”
蕭錦玉搖頭:“你給我吃過一顆避毒丹,你忘了嗎?倘若這顆避毒丹你自己吃了,也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她說著一笑,冪籬之下露出的真容如同花蕊綻放一般,散出漫天華彩。
高長恭微微一怔,有片刻的失神,尤其想到適才她柔軟的櫻唇留在手背上的觸感,這心中就仿佛漾起了仿若羽毛點過水麵一般的漣漪。
“想不到這寺廟中的高僧竟然也是一名殺手,佛門不殺生,當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