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在秦淮河的南岸,那裡自晉室南渡以來,便一直是王謝兩大門閥世族所居住之地,是建康城中最為繁華綺麗的風景線,因兩百年來王謝兩家數不清的風流人物出自於此,這裡遂也成了人們津津樂道最為向往的傳奇所在。
這兩大門閥世族源遠流長,一度成為世家之首,高官累世不絕,眾人皆以為長盛不衰,可誰曾想到因為一樁被拒絕的婚姻,便讓這兩家遭到滅門之慘禍,烏衣子弟從此在這世間絕跡。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皆是因為她。
身為陳郡謝氏的嫡長女,她有著最為尊貴的身份和與身俱來的傲氣,不與寒門士子聯姻,永遠避離於皇權之外,保留著世家的實力與底蘊是她自幼所承的家訓,她亦謹遵著這家訓,所以在侯景向梁武帝提出與謝家聯姻之事時,她毫不猶豫的表示了拒絕,且以自己對未來可以大致預測到的一些走向,勸梁武帝將侯景趕出大梁,可誰知年老昏聵的皇帝並不聽勸,反而屢屢給候景加官進爵並送去錢財物帛加以安撫,以致於侯景的軍政勢力以及軍需儲備物資日漸寵大,直到最後可以高喊“清君側”反叛的地步,
然而直到這一步,梁武帝仍舊未引起警覺,竟然對高舉反判大旗的外來客再次加以賞賜安撫,祖父眼見京城就要落入賊人之手無能為力,無奈之下,隻得以武帝最寵愛的侄子蕭淵明設計,借東魏樹權臣高澄之手誅殺侯景,卻未想此事竟然不知被誰傳至了侯景耳中,事情敗露,候景大怒之下發動叛變,召集數萬兵馬攻進建康台城。
建康士族素來養尊處優,不問世事,在候景的暴虐襲殺之下,竟然毫無抵抗能力,很快建康台城淪陷,他的家族與南地的諸多世族一起遭到了候景狠虐的報複。
控製住台城之後,侯景便廢帝自立,所下的第一道詔令便是將王謝兩家連誅。
那時的她在家族長輩們的掩護下,帶著幼弟幼妹們逃亡,好不容易逃離建康,想要與北地的另一支族人彙合,不想途中遇到埋伏,被一眾黑衣蒙麵人襲擊。
也便是那一日,她死在了那個男人之手,然而,她竟然至死都不明白,一個對她寵溺到言聽計從沒有任何怨言的男人最終所想要的也隻是她的命。
南朝陳國……原來是陳啊!
蕭錦玉站在一顆大樹之下,望著那不遠處已然荒廢的幾處大宅,無聲的笑了起來,大滴的淚水在她眼眶裡滾動。
父親,母親,祖父,我又回來了,雖然不再是從前的謝玉卿,而成了二十年後的蕭錦玉,但我絕不會讓謝家從此掩埋於曆史長河中銷聲匿跡。
這是我允許自己最後一次落淚。
“卿哥哥——我查到了。”
聽到鳳凰的聲音傳來,蕭錦玉便立即拭乾了淚水,轉向男孩子點頭。
“你說吧!”她道。
看到她微紅的眼,鳳凰微愣了一下,也不揭她心中的苦楚,隻回道:“我剛去打聽了一下,住在建康城的這一支蘭陵蕭氏,據說是前朝昭明太子之後……”
“昭明太子之後?”蕭錦玉有些訝然。
昭明太子蕭統乃是梁武帝的第一個親生兒子,但卻不是長子,梁武帝的長子乃是從族兄子嗣中過繼而來的蕭正德,後梁武帝年至不惑而得子,便將所有的父愛都轉移到了自己親生兒子蕭統身上,並將原本應落在蕭正德頭上的太子之位也毫不猶豫的給了這個親生兒子蕭統,請建康城中諸多學識淵博的名士大儒對其進行授業教育,蕭統成長後也不負所望,養成“仁、義、禮、孝”的儒家之性,不但文詞俊茂,才識廣博,而且性純良,勤政愛民。
但卻未想到因為被一樁蠟鵝事件被梁武帝所猜忌,最終鬱鬱而終。
太子逝後,蕭家的那些王爺們便玩起了奪嫡的遊戲,在候景攻進台城之時,竟然一個個袖手旁觀,置困於建康台城中的父親以及數十萬百姓於不顧,坐觀虎鬥,最終致使梁武帝被餓死於台城,建康二十萬士民或餓死或死於候景的屠刀之下。
真是可笑啊!因為梁武帝的昏聵,蕭家那些子嗣的自私與懦弱,便能讓隻有數千兵馬的候景毀掉了整個南梁以及建康城的繁華,使萬千百姓慘遭屠戮,餓殍遍野,整個建康城人跡罕至,千裡絕煙。
而她的父兄姐妹們在候景的報複下更是極儘折磨和侮辱。
那時的她不隻一次想,若是昭明太子還在……甚至若是昭明太子早一日登基,是不是就沒有了後麵的諸王奪謫,也就不會發生那般慘絕人寰的候景之亂,她的家族也就不會……
想到此處,蕭錦玉又搖頭失笑,任何事情都沒有如果……
不過,還真是沒有想到,陳氏既然代梁稱帝,就沒有學候景將蕭家滅族嗎?
這時的鳳凰答道:“好像是因為昭明太子生前德高望重,學識淵博,為士人之表率,陳武帝賞識其才,便留了蕭家這一支在陳朝為官。”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收買人心的辦法,曆代開國君主為了向眾人展示自己的賢明和仁德都會這麼做,隻不過暗地裡卻是層出不窮的暗殺。
“那蕭家這一代的家主是誰?”蕭錦玉問。
鳳凰答道:“蕭建。”
“蕭建?”蕭錦玉蹙眉。
“卿哥哥可是想起了什麼,還是認識這個人?”見蕭錦玉神情微露訝異,鳳凰又問。
蕭錦玉搖頭,她倒真不認識這個人,而且在她的記憶中,昭明太子的子嗣中也並沒有這個一樣叫蕭建的人。
“蕭家現在人丁如何?子嗣多麼?”蕭錦玉又問。
鳳凰想了一下,搖頭答道:“多也不算太多。”
“這話怎麼說?”
鳳凰便答道:“是這樣,好像聽說這蕭氏家主蕭建為了蕭家人丁興旺,原本就娶了兩房妻室,那兩房再發展下來,嫡出的郎君好像有四五個吧,庶出的也有十幾個,不過很奇怪的是,就在幾年前,蕭家人似乎是感染上了瘟疫,死了好些人,如今活下來的嫡出郎君也就隻有一個蕭顯與蕭昀,而這個蕭氏顯郎,卿哥哥你今天也見過了,聽說也是病體羸弱,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人。”
“還有……我打聽了一下,竟然無人知道蕭家曾經有姑母這個人,也不知道姑母是為何離開了蕭家,而蕭家人是否還記得她?”
說到此處,男孩子語氣中有些失落,如果蕭家人不肯認卿哥哥,僅憑那些信物,就真的能回到蕭家麼?
“你不必失落,我原本也就沒有打算寄人籬下。”蕭錦玉接了句,又問,“你剛才說,蕭建娶了兩房妻室,他是肩祧兩房嗎?”
此時並沒有平妻之說,尤其是世家大族之子更不敢逾越禮製,惹人非議,自毀名聲,但是若是家族子嗣不多,一名獨子倒是可以同時繼承兩家宗祧。
鳳凰卻是搖頭道:“並不是,蕭氏家主所娶的第二位夫人好像是文帝所賜婚,是陳國的一位公主,既是公主之身,必然不想為人妾室,所以文帝便效仿晉時的賈充,給蕭氏家主置了左右二位夫人,聽說這位右夫人比左夫人可是小了十多歲呢。”
“左右夫人?”蕭錦玉喃喃了一聲,又問,“那位左夫人呢?現在如何了?”
“聽說不太好,這左夫人自蕭家出的那一場疫病之後,連失了幾個子女,便也生了一場大病,直到現在都是癱倒在床,神智不清的,那些人還說,若不是右夫人請了名醫來用藥養著,這左夫人說不定也早去了。那些人對這位右夫人的讚譽還挺高的。”說到此處,鳳凰還補充了一句,“哦,對了,這位左夫人,聽說還是出自於陳郡袁氏家族呢!”
“陳郡袁氏?”
鳳凰點頭,蕭錦玉的神情便黯了下來。
誰都知道,候景之亂時大肆屠城,“王、謝、袁、蕭”這四大過江僑姓世族皆已被屠殺殆儘了,這也難怪陳氏的皇帝敢給蕭建賜一位公主為右夫人,沒有了家族庇佑,再高貴的身份也不過是脫了殼的嫩肉,任人宰割。
“鳳凰,我們今晚便去蕭家吧。”心中暗笑思忖片刻後,蕭錦玉忽地說道,“在這之前,你再替我給蕭家送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