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之後,天終於放晴。
東鄉鎮的瓦市還未開,街道兩邊的商鋪卻已經開了不少。如今是日日有人在街頭鏟雪,將往來的道路都清理出來。楊成烈在清理了沈海的舊部以後,便拎著喀什縣的知縣姚立淶回了輪台。
楊成烈並不會在東鄉鎮久待,他隻是為曾青礦一事而來,料理了事情便會即刻返回。
此人自大都護起勢起便追隨他身側,乃大都護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十分得上峰看重。此行至喀什縣,手持大都護帥印,能代行部分職權。這人出身微末,性子頗為剛烈,嫉惡如仇。極看不慣世家子弟在西北指手畫腳,這才出手處理了沈海及其一批乾吃飯不乾活的人。
他在此地就是代表了大都護,出手料理沈海一脈合法合理。
沈家人自詡有高官在朝相護,但沈家家主也不過才三品,如何能與手握四十萬兵力的正二品大都護抗衡?更彆提在喀什胡攪蠻纏的沈家子嗣不過白身,除了出身勳貴以外,不過以勢壓人。蘇勒圖連朝廷的人都不放在眼裡,怎會怕一個三品文官的子弟。
楊成烈這一出麵整治了,沈家人自然隻有夾著尾巴走的份兒。
礙事的人處置了,剩下便是論功行賞。在西北這塊地界兒,上頭的人最重要的便是賞罰分明。若不能做到賞罰分明,從屬者如何能實心踏地地為人謀事。
先前剿匪一事,上頭就早已經注意到周憬琛這個人。一直按功不表,隻是考慮到入伍年份太短,尚在觀察之中。省得年輕人心高氣傲不識規矩,沒想到周憬琛短短幾個月又屢獲奇功。
突厥滲透北庭都護府多年,探子無數,抓也抓不光。這些年邊疆實時受突厥侵擾,大都護明麵上不予理會,實則心中早已深惡痛絕。周憬琛一出手便抓到突厥探子三百四十五人,生擒了隱藏在大燕的突厥王三子賽利克。如此奇功,自是按也按不住。
且不說烏古斯本就受隱藏曾青礦一事的牽連,惹了上頭的眼,被調派到了更西邊的碎葉鎮去戍邊。駐地的職缺空出來,喀什這邊便由周憬琛補上。
時日緊迫,周憬琛一上任便雷厲風行地整頓了軍務。
沈牛兩家在此地浸淫多年,明麵上樹倒湖疏散,暗地裡還有些依舊借勢為禍鄉裡。周憬琛自然不能姑息。連日來,清點駐地軍官的曆年軍功,將德不配位者貶斥的貶斥,處理的處理。料理清楚營地裡久積多年的沉屙。他速度極快,不給人反應的時機。以最有效的方式撥亂反正。
喀什知縣姚立淶與突厥人勾結拐賣當地當地百姓一案,罪名一成,一片嘩然。
大燕近年來的朝堂混亂。新皇登基後不僅沒有勵精圖治,知人善用。反而一上位便大賞從龍之人,不問民情。朝堂不理,律法不修,大肆增添苛捐雜稅。一些邊境官員犯案,處理起來程序十分繁冗。姚立淶罪行昭昭辨無可辯,卻也不好就地斬殺。
如今周憬琛也隻是將姚氏一族全部收押,抄沒闔族財物,姚立淶本人他無權懲處。尤其是姚立淶本人乃進士出身,大都護隻能命人將姚立淶押送燕京,呈上罪狀再由大理寺親自裁決。
忙活了一個月,這些事兒是到年關前才料理清楚。
至於這抄沒的姚家家財,按照規矩,一小部分衝入當地財政大部分將隨姚立淶一道押送回燕京充入國庫。實際上,抄沒的錢財具體多少是由執行任務的人所填寫的清冊說了算。西北這邊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誰抄沒的由誰收入囊中。
烏古斯被調走,抄沒姚家一事便由周憬琛接下。
周憬琛在忙,彼時葉嘉正在與葉五妹葉四妹正在堂屋裡商議事情。關於送葉五妹去輪台學藝,葉四妹能不能接替葉五妹幫襯她開店。
戍卒們抬著一大箱一大箱的東西進院子,葉嘉震驚到咋舌,心中納罕周憬琛多好的手段能弄到這些,等清楚這些是從拐賣人口的姚氏一族抄沒來的心情頓時十分微妙。
……這是真真切切的‘血汗錢’。
“東西先送進東屋。”周憬琛引著柳沅等人進了東側屋,“嘉娘,稍後與你細說。”
餘氏拉著蕤姐兒進了屋,透過門縫看著戍卒將巷子抬進屋。一共四大箱,每個箱子都有半人高,壘在一起遮得屋子瞧不見光。
駐地經過一番大換血,比先前要井然有序的多。每日操練的號子準時準點,連在街上橫行的兵痞子都少了。百姓的日子都安寧下來。
如今人人都稱新的駐地長官好,對著周家一家子都十分敬重。
此事且不提,就說此時的東側屋,坐滿了人。
周憬琛端坐在桌子的正上方,眼瞼低垂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瞧著十分的冰涼。葉嘉剛巧進來拿筆墨紙硯,見著他這般神情不由多瞥了一眼他。此時的周憬琛雖身穿布衣,周身縈繞著氣勢卻鋒利又強勢,跟平常愛笑溫軟的樣子比起來,仿佛變成另一個人。
但任誰商議正事兒也會嚴肅,葉嘉隻拿了東西匆匆便走。
走到門口還聽到裡麵有人說話:“……蘇勒圖不會讓朝廷的手伸進北庭都護府,這個接替的人選隻會是他的人。”
葉嘉聽了一耳朵,順手將門關緊了。蕤姐兒從屋外跑進來,葉嘉也給她牽了出去。
東側屋內。柳沅沒骨頭似的趴伏在桌子上,“他身邊信得過的人就那幾個,閔羅新抓錢一把好手,管著北庭都護府一半以上的財政。嶽宗琴如今正替他押送賽利克去燕京,人不在輪台。林芝蘭主理都護府的庶務,林之校又是蘇勒圖的左右手……蘇勒圖平日裡對這幾個人十分倚重,等閒不會調動。”
“但予安兄莫要忘了,東鄉鎮可是有曾青礦的。”陳世卿端正地跪坐在下方,木著臉反駁他道,“那麼大一座礦山,蘇勒圖不會放心叫外人接管。”
“曾青礦是重要,蘇勒圖不是已經安插了人在此地了麼?”
端著茶杯呷了一口,柳沅斜了一眼周憬琛。他的意思,自然是周憬琛早已入了蘇勒圖的眼。
周憬琛有沒有入蘇勒圖的眼,這還另說。他的身份不是秘密,蘇勒圖要查自然能查的一清二楚。光是一個景王世子的身份,蘇勒圖就不可能信任他。
不過如今蘇勒圖表現出拉攏之意,周憬琛自然不會拒絕:“好了,說正事。”
姚立淶一倒,喀什縣知縣一位空缺。一地不能無長,朝廷自然是會儘快安排人接任。但依蘇勒圖的脾氣,是決計不可能允許朝廷再伸手進北庭都護府。所以這個職缺的接替人選肯定不會是朝廷那邊派過來,隻會是西北這塊地界出。
大燕的選官製度十分繁瑣,入仕的途徑有很多。科舉入仕,門蔭入仕,薦舉征辟,雜色入流,甚至是入幕,都可。途徑一多,操作的空間就很大。
其中科舉取士和門蔭入仕自不必說。朝廷的大多數官員來源於兩個渠道。但在西北這邊,民風教化都不如中原地區。有才學誌士頗少。大部分為官者要麼是薦舉征辟和入幕。就是林芝蘭和閔羅新之流學識不夠,走得都是入幕的路子。
所謂的薦舉征辟的,即達官貴人向皇帝薦舉有能之人,得到皇帝的首肯便能入朝為官。由皇帝下詔令則為征,當地官府聘用則為辟。
周憬琛食指取起敲了敲桌麵,看向郭淮:“仲樂,輪台那邊的事情準備好了麼?”
“已經跟林芝蘭搭上關係。”郭淮這段時日人不在東鄉鎮,早在沈海被收押以後便連夜去了輪台。他已然在輪台的士子讀書人中混跡了三四個月,也借著好友的引薦與林芝蘭喝過幾次酒,“但這個人確實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至今未曾點頭為我引薦。”
“不急。”周憬琛垂眸沉吟片刻,道:“再接觸看看。”
林芝蘭那邊一條路子並不夠十拿九穩。林芝蘭此人雖好美色,但為人十分精明。不然也不能在蘇勒圖身邊站穩腳跟。周憬琛食指點在桌案上,若林芝蘭的路子走不通,楊成烈這邊也可用。
……
開過春,雪化了之後天依舊冷的厲害。
正月十三那日,阿玖就帶著林澤宇隨程家的商隊啟程出發去西域。西施鋪子這邊由葉四妹正式接替下來。家裡一下子走了三個人,葉嘉做起事來便有些捉襟見肘。
葉嘉琢磨了幾天,打算找人。這事兒拖不起,一拖拖到後來許多事兒都沒法子展開。
事實上,早在跟程家定了契書以後她就有招人的念頭。隻是恰逢寒冬,出行不便,又趕上了她與周憬琛重辦婚事,事情便一直耽擱下來。葉嘉本意是請當地的婦人,一來當地的人工便宜,許多貧民家中人口多,食不果腹,給頓飯就願意乾活。二來也算葉嘉也不喜歡家裡太多人。比起買賣奴婢,葉嘉還是更傾向於雇傭關係。
她把這個事兒跟家裡幾個人說完,餘氏也不是說反對。隻是她的觀念裡,買賣奴婢才是最保險的。不過周家的院子不大,也確實住不了那麼多人:“允安不是說沈家那幾個人能做活兒麼?”
葉嘉眉頭皺了下,不好說那些姑娘的出身。倒是葉四妹在旁邊插了一句嘴:“大娘,那些個姑娘妖妖嬈嬈的,一個個看著比我都嬌嫩。估計是乾不了活兒的。”
葉四妹可不傻,她瞧著性子弱,但不代表真傻。那日那些姑娘送過來,嬌嬌俏俏地站一排,她可是在一旁看得真真兒的。那些個姑娘家手嫩得能掐出水來,一看就是平常沒下過水乾活的。且一張張臉如花似玉的,看人那眼神跟帶鉤子似的。這樣的姑娘弄回家,是嫌自家的日子過的太平順。
她跟葉嘉餘氏不同,她不相信男子看到美人兒能不動心:“咱要找就找那老乾活兒有力氣的婦道人家。似鎮上梁二娘家那幾個婆子。再不濟,招點兒似孫叔這般的男子也行。”
葉四妹跟葉嘉想到一塊去,人弄回來不會乾活,看著也鬨心。
葉嘉沉吟片刻:“過個兩日,我去鎮上牙行走一趟。”
“找人這事兒是一樁,還有一樁自然是作坊選址。”葉嘉沒打算在自家院子裡開作坊。家就是家,沒得整日裡弄得都是豬腥味兒,“弄個正經的作坊,將來跟人談生意也能有門麵。”
“這倒是。有了門麵,往後也能做大。”餘氏十分同意。
“若是有了作坊,光招婦人也不夠,還得有能頂事兒的掌櫃。”葉嘉自己並非學金融管理的出身,如今趕鴨子上架才揣摩著做管理。實際上,如何經營還得有老練的人幫襯,“這要做就不能一步一步來,得利索點將事情給辦全了。否則一個地方出紕漏,有得拖。”
葉嘉如今有心的不是作坊和招人,而是香胰子這東西做起來太依賴豬胰子。東鄉鎮雖說比李北鎮的生活好許多,但一天也殺不了多少頭豬。
往日葉嘉做香胰子都是日日去買豬胰子,連著多買幾日,一邊買一邊製作,可這就有些不大保險。若是哪日鎮上肉鋪關門,她又亟需供貨。這其中一環斷掉,她的生意就受好大的影響,甚至可能會因此停擺。葉嘉心裡憂慮著,其實冒出了個膽大的想法。
若,她開始養豬呢?養殖豬,正好她手上有肉食鋪子,要吃的肉也挺多。豬胰子也能現取現用。但這個養殖豬是一個大工程,葉嘉一個土木學科的設計狗,真要去飼養也需要下很大的決心。
養還是不養,她心裡還沒下定決心。如今隻是個念頭,她自然是不會冒昧提出來。當然,還有另一種替代方案,那就是升級香胰子,弄出肥皂來。她確實是知道肥皂的製作方法。但最重要一個問題,製作肥皂需要氫氧化鈉,如今市麵上都沒有燒堿,她打哪兒弄來氫氧化鈉?
化學方程式她倒是知道,沒有實驗經驗,她也不敢瞎搗鼓。畢竟氫氧化鈉是有強腐蝕性的化工原料。穩妥的辦法還是傳統香胰子最好。
幾人見葉嘉的臉色沉鬱,不知在想什麼。以為她心中憂慮,葉四妹猶豫了許久,連著看了葉嘉好幾眼才開口:“姐,其實阿玖走之後,給我留了一半人在這邊。”
這語出驚人的,葉嘉瞬間扭過頭:“!!!”
“阿玖叫我莫告訴彆人。”葉四妹有些不好意思。事實上,阿玖的手中是捏著一批人的。葉嘉月末知道,但葉嘉見到的是隻是少數。葉四妹作為阿玖的枕邊人,自然清楚至少有百來人。這些人平常都不曉得住在哪兒,也很少見到。但隻要阿玖一招呼就都會來。
去西域阿玖隻帶走了一半的人,如今這邊留了一半人給葉四妹,方便她有事能使喚。
“那你怎麼跟我說了?”
“姐又不是外人,約莫有五十來人。”葉四妹看了一眼餘氏,輕聲道:“再說我們娘仨在你這又是吃又是住的,平常還能拿你點兒工錢,我還能瞞著你麼?”
餘氏麵上沒什麼,看著葉四妹的眼神倒也是十分震驚。
葉嘉單手拄唇咳嗽了片刻,不知是心虛還是感動地問她:“……阿玖留了多少人給你?”
“五十來人。”
“竟然有這麼多?”葉嘉是真震驚,阿玖平常那模樣瞧著也不像手裡有人的樣子。但轉念一想,誰在外闖蕩手裡沒點底牌?便也將這些震驚壓下去了,“那這些人如今在哪兒?怎地沒聽他提過。”
“那些人是阿玖信任的族人,聽說是住在碎葉鎮那邊。那邊有個異民的村子,住了許多跟阿玖這樣帶著異族血統的人。因著住得遠,平常不大在這邊露麵的。阿玖想著這些事兒也不需要驚動周家才沒領到你跟前來。”
葉四妹實誠道:“往後周家有什麼事要跑,姐隻管與我說,我叫他們跑。”
葉嘉心道怪不得阿玖有做跑商的念頭。手裡這麼多人,若個個似拿那回他帶出門的那五個人那般能打能射,確實是能當鏢師使。
“行,我也不跟你氣。”葉嘉缺人用,找誰不是找?能乾活就行。
這樁事兒就這麼說定了。
“改明兒我就去鎮上找牙行問問,先把作坊的地址給定下來。”葉嘉又道,“招人的事兒可以慢慢來,咱如今招人最看重的是誠心,能乾活兒。人招來也不急著立即就定,先試做兩日。若是做的不滿意再辭退,另尋新人。”
餘氏自然是沒問題,這些事兒有葉嘉去操心,她隻管跟著做便是。
鎮上一熱鬨起來,周家就跟著也準備開店。昨兒孫老漢就已經將豬頭肉啊,豬大腸等東西給拉回來。如今都放在廚房後頭拿個簸箕蓋著,天氣冷也不怕壞,新鮮得很。
葉嘉指使了孫老漢將東西都搬到井這邊來。
葉五妹走了以後,洗刷這些東西就少了一個主力。還彆說,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不聲不響地做了好多事兒。葉嘉好一陣子沒上手乾活了,突然間做事兒真有些累的不行。
餘氏也一樣,一個冬日在家懶慣了,如今突然要做事兒都有些不適應。
“還是娣娘能乾啊!”餘氏錘了錘腰板子,真情實感地想念葉五妹。
葉嘉聽了就隻是笑,“五妹到那邊或許也不輕鬆。”
葉五妹一走就是好多日,她一個小姑娘也不曉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不能待得慣。但轉瞬葉嘉放下心了,周憬琛前些日子說葉五妹跟葉家大哥聯係上了。葉青山人被調到輪台去,如今就是在輪台做事。聽周憬琛的意思,葉青山有在輪台建府的打算。等站穩了根基便會將二老接到輪台去。
葉嘉不清楚他跟葉青山有沒有聯係,但既然知道的這般詳細,估計是有聯係的。
不管如何,葉青山能管著葉家老小,後麵自然也就想不起葉嘉這個女兒。不過也是葉嘉想多了,周憬琛這麼一個出息的女婿冒出來,葉童生如何能舍得不掛念?
葉嘉看了看,井邊上就一個桶一個盆,東西不夠用。
於是轉身又去了屋裡,想把放在門後麵的盆拿過來裝東西。東側屋那邊的門吱呀一聲從裡麵拉開。陳世卿第一個出來,見到葉嘉立即氣地躬身行了一禮。說起來,自打周憬琛晉升,他的事情越來越多了。葉嘉哪怕不清楚駐地的內情,看他們忙碌的樣子也能看出端倪。
葉嘉眨了眨眼睛,周憬琛正在垂首與郭淮小聲說著話。兩人不知說著什麼,郭淮麵上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笑。而後拍拍衣擺起身:“我這就去辦。”
說完,他們匆匆離開了周家。
飯也沒在周家用,與他一道走了。
葉嘉跟葉四妹餘氏將開店的肉食弄好,她便又叫來了孫老漢去街上。東鄉鎮是典型的馬車拉出來的鎮子,輿圖上就是個狹長的形狀。鎮子分出東西兩街道。西邊靠李北鎮,東邊兒靠裡。論起來,因著瓦市在東街,東街比西街要熱鬨許多。
換言之,西街這邊的鋪子更便宜些。葉嘉要看的自然不是正對著街道的鋪子,她要找的是巷子。找一個地方大點兒的,離街近,道路通常的地兒。將來運貨送貨都方便。
牙行的人速度很快,化雪以後,他們都是要吃飯的。自然跟著葉嘉一通跑。
跑了兩天,終於是將這個選址定下來。
就定在西街最靠西邊大營的巷子,選了一家空間很大的院子,瞧著跟周家的院子差不多。院子裡有一口井,用水取水很方便。將裡頭的屋舍都打通了,弄出一個跟後世的廠房有點像的屋子來。那屋子的房主也爽快,隻要二十兩。房契地契一起給。
葉嘉也不磨嘰,確定了地址就跟牙行交了銀子,拿了契書。
作坊定下來,葉嘉心裡頭就少了一樁事兒。這日忙了一晚上回家,難得周憬琛人在家中。葉嘉推門進來時,他正端坐在桌邊作畫。瞧那個神情似乎是在思索,作畫隻是隨便。
周憬琛這人一思索時麵容極淡,不笑的時候就宛如那雲中月,叫人覺得高不可攀。葉嘉一直以來都以為這人是極為愛笑的,因為看到他時他總是在笑。此時才恍惚地驚覺周憬琛並非是個愛笑的溫潤性子。葉嘉想得出神,眼前忽然被一隻來回擺動的手給恍了恍。
“嘉娘?”周憬琛呼吸聲輕輕淺淺,“在想什麼?”
她眨了眨眼睛,收斂了出神才道:“沒。”
周憬琛狐疑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似是不相信。葉嘉又揚了揚一邊眉頭,他才收斂了打量。斟酌了片刻,周憬琛忽然開口道:“嘉娘,跟你說個事兒。”
“嗯?”葉嘉看著他,“你說。”
“是這樣……你給咱家盤炕的這個技術,能不能公之於眾?”說出這些話令他頗有些為難。若是這項技術是旁人的,他自不會那般彬彬有禮,隻管使計奪過來。但這是葉嘉搗鼓出來的,對於葉嘉,周憬琛總是下意識地想維持住自己在她心中君子的形象。
葉嘉以為他要說什麼:“……能是能,你要這個作甚?”
“自然是有用。”
葉嘉不知道他有什麼用,但很乾脆的就答應了。畢竟這盤炕技術也不是她發明的。想著如今寒冬才過去,寒春還在。有時天氣忽變又會有一場雪也說不定。
葉嘉想了想問他:“你何時要?”
“不急,晚些時候給我便是。”周憬琛喟歎了一口氣,抬眸看向葉嘉。
這段時日忙碌,他已經許久沒跟葉嘉好好說說話了。難得這日回來,此時他目光落到葉嘉的臉上,眼裡便有溫潤的笑意淡淡地蕩出漣漪:“今兒怎麼這麼晚才回?”
往日都是他夜裡晚歸,難得一次葉嘉白日裡不在。
背陰的窗戶又光罩著他身上一層淺淺的銀輝。他眉眼一柔和,眼中便好似解凍的湖水波光粼粼的。葉嘉也沒說話,就睜著一雙眼睛盯著他瞧。周憬琛沒動,任由她盯著。但過了一會兒,周憬琛的心卻莫名其妙地提了起來。
葉嘉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拍拍衣擺站起來:“我去弄晚飯,你過來幫我燒火。”
心中默默鬆了口氣的周憬琛:“……好。”
葉嘉率先走出屋子,周憬琛跟在她身後。目光落到她的纖細的脖頸和窈窕的背影上。剛才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葉嘉開始嫌棄他了。那眼神涼的他都隱隱心驚。
兩人出了屋子,不知何時來了兩人。柳沅和陳世卿。
此時陳世卿一本正經地跨坐在小馬紮上。皺著眉頭,斜著眼睛瞄葉四妹手裡的動作。有樣學樣地在摘菜。陳世卿的動作挺標準,他旁邊的柳沅就沒那麼努力了。那一大筐的菜差點被他給謔謔乾淨:“這東西好吃,沒想到洗起來這麼麻煩……”
葉嘉:“……”這兩人什麼時候來的?
蹭了一頓飯,周憬琛跟柳沅三人又匆匆離開了。周憬琛這家夥這段時日這麼忙麼?既然這麼忙就好好的做事,這麼趕還跑回來作甚?
心中不解,葉嘉晃晃腦袋又回了屋。
等了好幾日,葉嘉想要一個能識字懂得招呼人的掌櫃,不拘男女,牙行那邊找了幾個人葉嘉都不滿意。趁著下午葉四妹跟餘氏鹵肉的時候叫上孫老漢駕車出去。先是去了牙行看了一批人,沒有一個能達到葉嘉的要求,要麼就是不識字,要麼就是口齒不靈。
這個小地方想找到識字的人真的是難。想著,她扭頭又叫孫老漢調頭去沈府。
說起來,這個府邸雖說如今是周家的了。但餘氏跟葉嘉都住慣了如今住的那個院子。離駐地近,二來去街上方便。不到實在住不下,葉嘉其實是不大樂意搬來這邊。
沈府就在東街,府邸正大門的牌匾還沒摘下來。葉嘉過來的時候府邸裡大門沒開。她是繞了一道從角門進的。沈家的院子是那等仿照著中原地區,又融合了西北的地域風格建造的屋子。牆體較厚,院落也很深。一重門深入一重門,進去光是繞路都要走上許久。
沈家的人大多已經被收押,空蕩蕩的院子裡沒幾個人在灑掃。先前被周憬琛拉過來的那些個姑娘,如今是一個沒瞧見。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後院的一處花廳,葉嘉去坐下,仆從已去將二十來個姑娘叫過來。
人叫來了也沒進花廳,就在院子裡頭站著。
葉嘉還沒出來時,在外頭站著的姑娘全然沒有上次在周家的乖覺。吵吵鬨鬨的,甚至有幾個姑娘鬨起來不知說到了什麼,出來的葉嘉都聽見了巴掌聲。
她眉頭一皺,沈府的老奴立即就嗬斥了:“住手!鬨鬨鬨,成何體統!”
原來,是幾個姑娘因為有人受到特殊照顧而引起眾怒了。葉嘉問了一句何事,其他人立即七嘴八舌地到起了豆子。一個嗓門大的,直說她們好多姑娘都被安排擠一間屋子,下人睡的大通鋪最那種差的。說這裡頭有姑娘被單獨安排住。
不僅如此,還有人信誓旦旦說自己有次撞見其中一個林夕月的姑娘勾搭男主子。
那人眼睛瞥向葉嘉的方向:“夫人,林夕月和柳溪兩人都是照著揚州瘦馬來調教的,勾男人最有一套!夫人可千萬彆被她可憐兮兮的樣子給騙了!”
葉嘉眉頭皺了起來。
那林夕月立即辯駁:“夫人,不是他們說的這回事兒!”
她一邊說一邊眼淚都流下來道:“大人先前確實單獨與奴家說了話,隻是昨夜送奴家等過來本就是晚上。大人隻是有些事兒要詢問奴家。”
“什麼事?”有人立即咄咄逼人道,“大人英明神武,能問你什麼事兒?”
那林夕月覬著葉嘉的臉色,欲言又止的。她咬了下唇許久,才猶猶豫豫地提出借一步說話。葉嘉倒不是擔心周憬琛會做什麼事,並非是她自信,而是葉嘉太清楚周憬琛這人看著隨和,其實骨子裡十分高傲。說過的話會兌現,不屑於鬼祟之事。
葉嘉看了她一眼,沒拒絕。
兩人到一邊,那林夕月似是不敢說。許久才壓低嗓音道:“夫人,大人是因著知曉奴家懂一些婦科醫術。才留奴家下來,單獨問了奴家些避子之事。”
說完,她神情有些擔憂地看向葉嘉。
葉嘉一愣:“避子?”
“是。”林夕月咬了咬下唇,“大人似乎不想要子嗣,問奴家要了一副傷身極小的避子湯藥方。”
葉嘉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那姑娘見葉嘉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心中頓時一咯噔,麵上那擔憂的表情顯得有幾分僵硬。似乎沒想到葉嘉聽到這樣的話沒什麼反應。她偷摸地瞥葉嘉的眼神被葉嘉給逮了個正著,頓時將腦袋埋的更低。葉嘉就這樣坦然地看著她。
林夕月被葉嘉看得緊張,麵色幾變後晦暗下來,又添了一句:“那湯藥是給男子喝的。”
葉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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