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1 / 1)

馬匪猖狂的舉動威懾了幾個鎮子。東鄉鎮都受到了影響。

葉嘉一大早跟餘氏去鎮子上采購日用品,到處都聽見街道店中的人竊竊私語。談及張家橋屠村慘案,每個人麵上是既驚惶又唏噓。驚惶的是這些馬匪的跋扈凶殘,唏噓的是被殺之人命運的淒慘。葉嘉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兒,跟餘氏兩匆匆買好了東西就回了家。

葉五妹早早將家裡擦洗過一遍。

小姑娘乾家務是一把好手。昨兒一家子穿的臟衣裳丟在桶裡,她也給漿洗得乾乾淨淨。此時正掛在院子的草繩上,被風吹得來回晃悠。約莫知曉葉嘉和餘氏這幾日會很忙,她是把能做的家務活兒都給做了。得了空閒還給蕤姐兒梳了兩麻花小辮兒,喂了羊。

餘氏回來一看收拾得這麼乾淨,沒忍住嘀咕了一句:“小姑娘挺勤快。”而後才抱著大包裹進了屋。

除了將被褥家什換了一遍,餘氏還特意買了好幾個家常菜的種子。後院種韭菜嘗了甜頭以後,餘氏就琢磨著如今院子這麼大的空地兒,全給她種上平日裡要吃的菜。葉嘉都隨她,這次去采買,葉嘉特意買了兩麵銅鏡。一麵自己用,一麵擱餘氏的屋。

餘氏收到鏡子還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她都這麼大年紀了哪裡還用得上這個?

話雖這麼說,麵上的笑容卻止不住。女子哪有不愛俏?餘氏自十四歲初成便頂著燕京雙姝之一的名頭活了大半輩子,最是愛俏的。不過那樣愛俏嬌養的人淪落到如今的境地,整日粗布麻衣灰頭土臉的過活兒也能做到安之若素。不得不說,餘氏心性之堅韌非常人能及。

中午簡單地吃了一頓,幾個人就開始歸置屋子。

打掃倒是沒那麼麻煩,他們出去采買時葉五妹已經將屋子裡外都給清理了一遍。家裡能帶的都帶過來了,缺什麼就去鎮上買。雖說走路有些遠,但比起往日在村裡要近得多。忙活到申時才將家裡收拾妥當,葉嘉還專門燒了滾開水將墊的草席子給燙了一遍,掛在院子裡曬。

葉嘉將包在箱籠裡還沒乾透的香胰子都拿出來,一一擺在屋裡陰涼通風的地方晾曬。

下午睡了一覺起來,葉嘉才琢磨起養家糊口的營生。

韭菜雞蛋餅子肯定是不好再做,六月份以後韭菜就老了,味道差了些,自然沒有天冷的時候賣得好了。天氣一熱,躁得人都吃不下東西。倒是豬頭肉這等下酒的涼菜還能做,就是賺頭沒那麼大。

“不如提價,”餘氏總覺得葉嘉當初在李北鎮定的價格是低了,“東鄉鎮這邊人日子比李北鎮的人強得多。價格高些也有人買。今兒一天在鎮上轉悠,我瞧著就那兩家熟肉鋪子。不好吃便罷了,東西還死貴。咱這豬頭肉的味兒是食客都連著讚的,自然能賣。”

天兒一熱,冷切涼菜自然是頂好賣的東西。葉嘉采買時也逛遍了東鄉鎮的街道,確實賣肉食的少。不過初來乍到,還沒弄清楚狀況和規矩,葉嘉不敢輕易去占地擺攤兒。

中午天太熱,葉嘉就做了涼麵。

沒有辣椒做不了油辣子,葉嘉儘量把茱萸煸炒得乾香。碾碎了跟芝麻鹽粒子拌弄出辛辣的味道來。做這東西也簡單,就把一大捆細麵煮熟撈出來過涼水便可。切點胡瓜,胡蘿卜絲兒。胡瓜就是後世的黃瓜,如今這個天兒吃著最好。再燙點綠豆芽菜,擱點兒油炸花生米。弄好了放麵一起,調料往裡頭一拌就能吃。

涼麵味道好,最重要的是調料弄得好。葉嘉喜歡蒜香味兒濃鬱些的,切了好些蒜末做成蒜蓉,多加點醋,加點彆的調料跟碾好的茱萸鹽粒子拿熱油一澆,噴香。

這東西吃著又下飯又解暑,彆說葉五妹吃的抬不起頭,餘氏都忍不住加了一碗。

“這麵這個天兒吃著可真好。”餘氏平常最是講究食不過量,從不多食。如今兩碗兩麵吃下腹也撐得坐在一旁走不了路,“這東西要是能賣也是個賺頭。”

葉五妹跟蕤姐兒就蹲在門檻上捧碗吃,聽這話就連連地點頭,那乖乖的模樣倒是跟旁邊的蕤姐兒情態差不了多少。

住在邊陲就是這點好,許多後世才普及的西域瓜果蔬菜市麵上都有。葉嘉發現東鄉鎮不僅有胡瓜,還有寒瓜。所謂的寒瓜就是後世的西瓜,聽說是回鶻人帶進來大燕的。不過這東西是外來瓜果脂粉金貴。西北邊陲占了地理位置的好處能見著,中原地區也隻有權貴能吃的起這等瓜果。

葉嘉想著西瓜能解暑就沒忍住去問了一下,結果貴到她這麼鬆的手指頭縫都下不去手買。

“嘉娘,要不要遞信兒叫允安去你娘家瞧瞧?”這句話自打聽說葉家莊被襲擊餘氏就想說,她心裡不喜葉家這個親家是一回事,給兒媳臉麵多掛念點葉家人又是另一回事。餘氏憂心忡忡的,“葉家莊死了那麼多人,不曉得葉家有沒有出事……”

提到這個,葉五妹筷子一頓。臉埋在碗裡。

葉嘉的眉頭也皺起來,其實不僅僅是葉家莊,葉嘉也擔心張家橋的孫老漢一家。昨兒孫老漢著急走她就該攔一下的,也不曉得那麼晚回去有沒有撞上馬匪進村。若是撞上了,怕是會凶多吉少:“也不知孫叔昨兒是個什麼情況,半夜裡趕車要是遇上馬匪……”

她話沒說完,與餘氏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沉默。

“等會兒我去駐地找人問問。”

她們都是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身板,外頭兵荒馬亂的出去就是個死字。這個時辰是斷斷不會出東鄉鎮。葉嘉有些擔憂周憬琛,雖然知道他不會死,但重傷不死也是折磨。葉嘉琢磨著還是找誰問更穩妥。忽地就想起來孫老漢的兒子孫玉山也在北營。如今張家橋出事,他怕是知道得更多。

“也不知允安什麼情況。”餘氏更關心周憬琛,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自家兒子即便會武藝,真遇上那麼殘暴的馬匪也肯定免不了受傷,“昨兒他也是大半夜才走……”

既然都這麼擔心,葉嘉也就不耽擱了。讓餘氏將早給周憬琛做好的衣裳拿出來,她借著給相公送衣裳的名義就去了營地。

營地裡鬨哄哄的,從早上有消息報來就開始吵鬨。已經鬨了一整天了還沒個結果。葉嘉去到門口,兩個守門的哨兵頂著烈日站著,汗流浹背。

看到一個女子抱著大包裹走過來,懶洋洋地抬起了眼皮。

葉嘉裝的一副小媳婦兒的樣子,直說自己是來給相公送東西的。

“哪個營帳的?姓甚名誰?多大年紀?”兩個哨兵守門已經有一段時日,這個營地裡不少人是下屬村子裡征上來的,經常會有家眷過來送東西。早就對葉嘉的行為見慣不怪了。

葉嘉忙將周憬琛的信息報給他。那哨兵一聽,頓時態度就有些變了:“原來是周騎兵的家眷啊!”

“騎兵?”葉嘉有點懵,周憬琛是騎兵麽?周憬琛不是挖礦的雜兵麼?怎麼忽然變成騎兵了?

“自然是周憬琛,沒錯。”兩人一聽葉嘉說的特征都對得上,滿口的肯定。再一看葉嘉態度就恭敬了不少,其中一個哨兵幫忙拿過葉嘉的包裹,客氣道:“周兄弟人還在李北鎮,如今正在幫曲長善後,沒個十天半月不會回來。你將東西交給我們吧,等他回來,我等會幫著轉交的。”

葉嘉:“……”倒不是轉交的問題,而是可能認錯人的問題。

為了防止他們弄錯,葉嘉再三地強調周憬琛是五月才入伍,在軍營裡最多不過一個半月的時日,應該是個小兵卒子。

“周兄弟能耐人,自然跟咱們這些粗人不同,他能騎馬擅射箭又會用槍,很是得上峰看中。”哨兵見葉嘉不信,乾脆把話給說透了,“您儘管放心,我們不會弄錯人的。”

……搞半天是技能點多脫穎而出,葉嘉知道他沒事就放心了。於是又小心地打聽起葉家莊和張家橋的情況。

哨兵知道的也不多,但肯定比外頭平頭百姓知道的多。原本按軍規軍機不得隨意泄露,但葉嘉運氣不錯,兩個哨兵都是新兵蛋子還不懂。葉嘉問了,他們也就說了。葉家莊的情況他們不是清楚,隻知張家橋活下來的人不多。如今裡頭有上頭的人下來了,今兒在問責。

西營和北營為此打得不可開交:西營指責北營作壁上觀。拿張家橋一村的人命不當人命。北營就反諷西營是酒囊飯袋,親自鎮守還能出這麼大的紕漏。吃下去的軍餉不如喂狗。

葉嘉聽完心裡沉甸甸的,事已至此,吵鬨又有何用?善後和剿匪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營地裡可有一個名叫孫玉山的人在?”葉嘉又問。

“孫帳頭不在。”哨兵搖了搖頭。

“帳頭?”若是葉嘉沒記錯,古時候是十人為一帳,一帳設個帳頭。那孫玉山看著老實憨厚的,短短一個月升為帳頭了?這般快的速度倒是叫葉嘉吃了一驚。

“是。孫玉山,張家橋的孫帳頭。”

葉嘉抿了抿嘴,就又問起孫玉山的事。

“孫帳頭不在,張家橋出事了。他人在李北鎮那邊,短時日內也不會回來。”

……看來是問不出消息。葉嘉隻能作罷,謝過兩人便又折回了家中。

餘氏早就在等,見葉嘉的臉色就知道沒問出什麼消息。葉五妹已經把碗筷給洗了,灶台收拾乾淨了。擦了擦手看沒事情可做,就又去後院劈柴。周家新屋子後頭就是樹林,平日裡要用柴火去林子裡撿便是。枯枝樹葉撿回來都能燒,粗一點的拿個斧子劈一劈就堆在屋後頭。

葉嘉瞥了一眼汗流浹背的小姑娘,心到底是軟了點:“五妹,彆乾活了,進來歇會兒。”

葉五妹大致知道自己不管不顧跟出來惹了姐姐,但她沒彆的法子。她不想被爹隨便選個出價高的人嫁了換彩禮錢。老實說,她覺得自己兩個姐姐都是這麼被坑了的。她不想這樣。住進來這一日多,雖說沒有短她的吃食,葉嘉卻是不大願意看見她的。此時聽到葉嘉喊她,葉五妹頓時就高興起來。

放下斧子,又將劈好的柴火堆起來,她擦了擦汗才回屋。

爐子上燉著綠豆湯,這會兒能喝了。天氣一熱,葉嘉就總是會燉綠豆湯。這玩意兒拿井水鎮著,算是物資匱乏的古代最親民有效的消暑利器了。

“那也隻能等允安的消息了。”餘氏聽完葉嘉的複述,眉頭皺得緊緊地,“不過聽你這麼說,我怎麼覺得這裡頭有貓膩呢?”

葉嘉點點頭,十分讚同:“看北營的態度,好像就等著西營犯錯。”

雖然這話說的難聽,但脫離出整件事來看就能立即發現不對勁來的。按理說,上頭特意安插兩個校尉來鎮守西北要塞,劃出兩道防線來就是為了出事時能守望相助。但北營和西營兩個校尉不對付,遇事兒不僅不團結還在最快的時辰內落井下石。這般做派,好像就是故意捏著對方短處把人弄死似的。

“娘你說,”葉嘉不想這麼猜,但後世這類電視劇拍得多,她真免不了會想得多,“這馬匪襲擊村子,屠村搶掠的事兒該不會是有人故意為之吧?撤得也太乾淨了……”

不僅撤的乾淨。馬匪有馬,軍營裡也是有騎兵的。李北鎮程家的鏢師都能赤手空拳打死四五個馬匪,軍營裡日日操練的士兵卻抓不到馬匪的影子。這樣的事兒就是說出去都覺得可笑。況且出事至今,根本沒見兩營有什麼大動作,都是事後派人去探查問話。

餘氏心裡一咯噔,捏著衣擺的手不由地捏緊了:“應該不會的,兩個村子將近三百條人命呢。”

這可說不準。

屋裡安靜了,須臾,幾個人在屋裡長籲短歎。

葉嘉長長地吐出胸中一口悶氣,打起精神:“光憂心也沒辦法改變。不如振作起來做點有用的事兒。多存些錢,多掙點家底買護衛,將來遇事兒也能使錢叫人救命。改明兒娘跟我再趕早去街上走一趟,看看東鄉鎮有沒有瓦市和早市。”

餘氏也不是個沉溺過往的性子,若不然當初就該熬不下去的。當下就振作起來:“正好,明兒去街上看看有沒有彆的種兒。雖然天熱起來好些菜不能種,但也能先把院子後頭的荒地給開出來。”

婆媳倆這麼一商議,葉嘉倒是說起了一樁事。把周憬琛是騎兵的事兒給說了。

“這也應當。”餘氏點點頭,一臉理所應當地道:“允安善騎射,君子六藝就沒有他不擅長的。”

葉嘉:“……”

驚慌不安地過了幾日,葉嘉越在家中待著什麼都不知道越覺得心裡不安。

古時候消息閉塞,很多事不能及時得知。命運受人擺弄的感覺給了葉嘉十分嚴重的危機感。她思來想去的,終於從搞錢的漩渦裡想起了自己的本職:一個土木工程設計院的設計狗。又稱工程師。葉嘉除了會搞水利建築以外,對機械木工都有了解。

她環視了一圈自家的院子,回屋去將周憬琛放在家裡的筆墨紙硯拿出來。

家裡的院牆至少得增高一丈,頂端增加帶釘瓦。帶釘瓦是一種呈三棱錐狀,高度約三厘米的刺狀瓦片。瓦片上的釘狀物類似於帶釘動物或者帶刺植物。秦漢時期高等級建築物用筒、板瓦鏈接扣合鋪置,能有效防止攀爬和踩踏。葉嘉打算帶釘板瓦和帶釘筒瓦配合使用。

不是她膽子小怕死,而是求人不如靠己,任何時候都不能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彆人身上。要不是材料不齊全,沒時間給她研究,她都想把□□給弄出來。

圖一畫出來,葉嘉跟餘氏打聲招呼便一刻不停地出門了。去找東鄉鎮的磚窯。

這時候製作帶釘瓦的磚窯廠少,但這個技藝並非多難。葉嘉從旁指到的話應該也是能燒出來。當然,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就是買生石灰和碎陶片碎瓷片。等牆築高後,將碎陶瓷片插在濕水泥上,殺傷力也是夠的。不過到底有些粗糙了,且碎陶瓷片不如這些帶釘瓦耐用。

葉嘉去了鎮子上轉悠,問人打聽,問到了鎮上有一家磚窯。她將畫出來的帶釘瓦圖紙遞過去。也沒說要做什麼,隻強調了帶釘瓦的大小和材質。

老窯匠盯著圖看了許久不敢打包票,隻說了一句:“可以試試看。不若你過幾日再過來看。”

不管怎樣,做了點事叫葉嘉的心稍稍平靜了許多。

從磚窯回來,葉嘉半途撞上了架著牛車帶著兩個孩子的孫老漢。孫老漢此時的樣子頗有些狼狽,衣裳襤褸的沾滿了泥土,頭發也亂糟糟地堆在頭上。才幾日不見,他本就消瘦的老臉深深凹陷進去,一雙眼睛腫的像核桃。胳膊上還掛著傷,一個孩子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懷裡。

兩人在快到周家的岔路口遇上的,孫老漢老遠將牛車停下來。抱著孩子走到葉嘉的跟前,還沒說話呢忽然就撲通一聲跪倒在葉嘉的麵前。

葉嘉被他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他。

孫老漢卻死活不肯起來,老淚縱橫:“……東家,我知這個請求頗有些厚臉皮。但我如今也確實沒辦法可想了。老伴兒那日馬匪進村去了,兩孩子,小孫兒的躲在床底下逃過一劫。大孫兒的挨了一刀,傷成這樣。我一老兒沒本事,家裡錢都給老伴兒看病抓藥用了,如今隻能來求東家收留救命。”

他才一張口葉嘉差不多就猜到了,心裡酸澀難受。

孫老漢抱著孩子要給葉嘉磕頭,老人瘦巴巴的身體縮成一團。胳膊上挨了一刀,傷口還泛著肉呢。不曉得他這幾日怎麼熬過來的,瞧著實在可憐:“救命之恩,以身相報。往後東家叫小老兒一家做什麼,小老兒一家就做什麼。東家,求你救救我這大孫兒的命吧……”

“可曾看過大夫?”救命要緊,葉嘉拽著他起來,“大夫怎麼說?”

“李北鎮亂成一鍋粥。鎮上家家戶戶都閉門塞戶,醫館也關了。”孫老漢泣不成聲,真是一場變故就能壓倒他的脊梁,“小老兒隻能帶著孩子過來投奔東家。”

“嗯,我知曉了。”葉嘉本就擔心著孫家,這人都來了,就趕緊讓他趕車去鎮上,“鎮上醫館還沒關門。先彆回家了,去醫館。”

孫老漢知道救命要緊,當下忙叫葉嘉上車,趕著牛車去鎮上。

索性這裡離鎮上不遠,走過去才一刻鐘。這會兒趕牛車趕得急,沒一會兒就到了。東鄉鎮的醫館比李北鎮的要大,裡頭的病人也多。他們來的時候裡頭兩位大夫坐館。看見孫老漢抱著個肚子上好大一個刀口的孩子進來,那頂裡頭的老大夫就站起來,快步走出來。

廢話不多說,老大夫叫孫老漢抱著人去後院。後院藥童迅速收拾出來一間屋子給病患,孫老漢這幾天都沒合過眼。神思不屬地聽不大懂。

葉嘉聽得懂,耐心地聽著然後指使孫老漢跟著她走。

等把孩子放到床上,老大夫一看孩子的衣裳就立即叫藥童拆剪下來。衣裳上全是臟汙和血漬,布料子沾在了傷口上看起來發黑結球。根本撕扯不下來,隻能剪掉。等衣裳脫乾淨,老大夫檢查了一下傷口倒是有些欣慰:“傷口處理得挺乾淨,似是用烈酒擦拭過?”

“擦拭過。”孫老漢好歹是當過兵的人,自然懂得一些治外傷的常識,“這天兒熱,傷口還是化膿了。”

老大夫自然看到傷口化膿了。但這個樣子比起不好好處理傷口腐爛已經好很多,已是處理得極好。古時候沒抗生素,也沒醫用酒精。天氣一熱細菌滋生難免會這樣。老大夫在重新處理孩子傷口時並不算太溫柔,葉嘉看得眉頭直皺。

她一個大人看著都覺得疼,孩子昏迷之中都疼出了一身冷汗。

可就算是疼也得把傷口處理乾淨。不然臟東西嵌在裡頭就還是會腐爛化膿。老大夫處理完傷,又給孩子把了脈。脈象變弱還發著高熱,到底歎了一句:“這高熱若是降不下來,怕是要有生命危險。”

說完,起身去前頭寫藥方。

等藥方寫好,這床鋪就得讓出來。古時候的醫館並不像後世醫院,病人可以住院治療。大夫空出來的這個屋子是藥童的住處,夜間是要在此處歇息的。既然傷口處理完又開了藥,其他的得下回換藥再來:“今兒要儘量把他的高熱給降下來,不然人沒燒死也會燒傻。今兒的熱度退下去的話,就沒了性命之憂。藥一日三碗,早中晚飯後喝。三日後來換藥。”

說完,又囑咐了該怎麼給孩子降溫,囑咐到人聽懂才叫孫老漢和葉嘉把人帶回去。

這一看傷,折騰到天擦黑才回家。餘氏快被嚇死了,幾次去東街的磚窯找人都沒瞧見葉嘉的人。等瞧見葉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院子外頭,忙從屋子裡小跑出來迎。

“娘,我沒事。”葉嘉一猜便知她嚇到了,但事發緊急不能不管。伸手拍拍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撫了一二。忙往旁邊挪了半步,將後頭孫老漢祖孫三人給讓出來,“娘,你看看能不能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孫叔家裡糟了難,往後要在咱家住下了。”

彆的話不必多說,張家橋的事情都有聽說。此時瞧孫老漢祖孫三人的樣子,餘氏自然不會阻攔。她也是個心思柔軟的人,見死不救委實做不到。

忙跟葉五妹去後頭收拾。這回多虧葉嘉先前買宅子的時候看中了這棟屋子多的。不然若是鎮上那些小三間兒,怕是沒地兒給人容身的。

餘氏做家務活手腳不是那般利索,都是葉五妹在收拾。葉五妹飛快地收拾出一間屋子出來,孫老漢就將孩子給抱進去了。也多虧了如今是夏日,不需要褥子。正好家裡草席多,給墊張草席就能睡。

葉嘉把大體的情況跟餘氏說了,又問了句:“家裡上回給相公擦身子的烈酒還有麼?”

“有的,有的,”餘氏自打知曉烈酒能散高熱就給家裡備了一壇,“我去舀一碗。”

孫老漢自打村子出事都好幾夜沒合眼,人走路腿都打飄。

葉嘉看他那樣子再不睡怕是要猝死。就忙叫他去旁邊眯一會兒,讓葉五妹把那孩子抱到了主屋這邊來。葉嘉本想親自照顧,葉五妹看她忙了一天才回來。水都沒喝一口就說要替她照看:“姐,你就跟我說要擦哪裡,我來看著就行。”

葉嘉看了她許久,葉五妹也嗡嗡地給葉嘉說了實在話:“這個時候外頭那麼亂我不敢搬出去,我怕死。就想在周家住下來。姐,我不會白吃白住的,我會給你乾活的。”

“往後怎麼說?”

葉五妹咬了咬嘴唇:“我是自己趁亂來投奔你的,不是你帶我走的。姐,你放心。”

她話都這麼說了,葉嘉也沒勉強。

這一夜,葉五妹就睡在那孩子旁邊,給那孩子擦了一晚上身子。到了四更天那孩子才總算是不燒了。次日天還沒亮呢,葉五妹頂著烏黑的眼膛才進屋小聲地喚葉嘉:“姐,那孩子醒了。”

這孩子一條命救下來了。

孫老漢天蒙蒙亮的時候爬起來的。人在屋外頭站著,不敢進屋。畢竟這一屋子都是女子,他一個男子哪裡好天不亮進進出出。自然是在屋外頭站著,此時聽到葉五妹說孩子醒了頓時喜極而泣。在屋子外頭轉了好幾圈,不知該怎麼報答,就不停地流淚。

葉嘉一大早起身出來,孫老漢踟躕了許久,當著周家人的麵兒想把牛抵給周家。

“這哪能要你的牛?再說看大夫抓藥也沒花那麼多銀子……”生病抓藥確實花了不少,但這年頭牛可是金貴東西。一頭牛能值個六七兩。加上車,少不得值個八兩銀子。

“東家,不光是抓藥的事兒。張家橋老兒往後不回去了,今兒來投奔東家一家子,知道是為難你們。老兒沒有彆的本事。對這附近一代熟得很,年輕時候當兵到處走,都認得。雖說太重的活兒,隻能做點粗活。但多少有點用處的。”

話雖如此,孫老漢很有自知之明。葉嘉沒叫他跟兩個孫兒簽好身契就收留了他們,當真是頂頂好心的人。畢竟一旦收留了他們一家子,往後他們一家子的吃喝都是周家的。就算他能幫周家乾點粗活又能頂幾個錢?一頭牛和一輛牛車抵進去都是他在占人家便宜了。

葉嘉昨兒救人心切,沒想那麼多。此時聽他這麼一提,自然也想起這事兒。

確實,孫老漢雖說五十六七歲在她看來不算特彆大年紀,但古時候已算是高壽。這個年紀出去做工都沒人願意要。他的兩個孫子一個六歲一個四歲,都不是能給人搭把手乾活的年紀。除非這倆孩子簽賣身契,不然誰真的樂意白養孩子。

“東家若是答應了,我祖孫三人今兒就簽了身契。”葉嘉沒提,孫老漢到底臉皮薄。昨兒他為了求救把話說成那樣,跟強賣也沒差了。事實上,周家的情況也不適合養仆人,是他祖孫厚臉皮強巴上來。

葉嘉沒說話,看了一眼餘氏,餘氏其實早提過買仆役。倒是沒意見。似乎發覺葉嘉不好張這個口,她剛想出麵當這個惡人。葉嘉琢磨了半晌,開口給她打斷了:“罷了,也不必簽這個身契。若是你覺得過意不去,咱寫個字據,叫這倆孩子長大了都給周家做十年事。”

餘氏一愣,葉嘉的話已經說出去。

孫老漢沒想到葉嘉不要他們的身契,頓時有些懵。等聽到葉嘉隻要他兩孫子給周家做十年事,驚喜之餘更是感激涕零。他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就是跪下來要給葉嘉磕頭。

葉嘉哪裡受得了旁人這樣磕頭?頓時攔了他:“若是說定了,我就寫個契書。”

雖說這年頭的人重諾守信,但葉嘉還是更相信白紙黑字。葉嘉這麼做自己安心,孫老漢也心安。她去屋裡將昨兒剛用過的筆墨紙硯拿出來,順手就寫了三張契書。孫老漢是不認字兒的,不過葉嘉還是邊寫邊讀給他聽。一式兩份地寫了三張。都拿給他看了。

孫老漢信任葉嘉,照著葉嘉方才說的地方很乾脆地就按了手印。兩個孫子的也給按了,這往後他在周家住下就安心了:“東家,往後有活兒就指使我做便是了。”

“往後自然有的你忙的,此時不急,你們先去歇息。”正好後院的空地想翻出來,葉嘉跟餘氏都沒那把子力氣。正琢磨著慢慢翻還是花錢雇人,如今倒是不必了。交給孫老漢。

這兩日暫時沒活兒要做,葉嘉還在摸東鄉鎮的買賣和市場。看他那樣子便讓他回去再睡會兒。孫老漢聽她說的直接,也確實累得慌,當真回去睡下了。

餘氏想了想,把葉嘉拉到一邊。交情是交情,但這簽不簽身契就是另一回事。

“不好簽身契的。”葉嘉歎了口氣,她如何不明白交情是交情,“相公在兵營裡。孫家那個玉山是相公同僚。前些日子我聽那哨兵喊孫家那個小子已經是帳頭。他才入伍一個多月就成了帳頭,鐵定是個能打的。咱在家裡買了孫玉山的親爹親侄子,相公那邊怕是不好弄了。”

葉嘉這麼一點,餘氏才想起來孫老漢的小兒子往日來家裡吃過飯。那個叫孫玉山的瘦小子,兒子似乎還挺看重的。她拍了下額頭,忙說自己忙糊塗了。

話說到這,葉嘉又要去東街去。

餘氏昨兒一天在家等著,自己嚇自己,嚇了個半死。此時怎麼說都不放心她一人去。葉嘉隻能明說:“娘,這兩日必須得花功夫將東鄉鎮的情況摸清楚。不然坐吃山空的,咱一家子也熬不下去。”

餘氏哪裡不明白,但還是不放心:“我跟你一道過去。”

他們起來的早,這會兒天色才蒙蒙亮。葉嘉盯著葉五妹看了許久,葉五妹其實也想跟去街上。但是餘氏若是去的話,家裡就沒人。她挺知情識趣的,“姐,我在家裡看著蕤姐兒。”

葉嘉點點頭,跟餘氏出了門。

來得早,東鄉鎮的街道上人還很少。但有些商販已經挑著擔子,推著推車往東街那邊走。葉嘉跟餘氏就跟著商販的方向走,果然在前頭一個空曠的地兒停下來。一大批的人聚集在拒馬跟前,跟李北鎮的情況大差不差。是有瓦市的,且來做生意的人更多。

葉嘉跟餘氏兩人在人群中穿梭,發現了沒有像葉嘉那樣的小攤兒。但是靠拒馬百步遠的地方就是東街。東街上倒是有兩家麵攤子。做的饢和素麵,價格比李北鎮那邊要便宜一點,一個饢三文錢。一碗素麵五文錢。兩個鎮子離得不算太遠,東西味道差不多。

葉嘉跟餘氏買了一個饢和一碗素麵分著吃,兩個挑嘴的人連這點兒東西都沒吃完。

最後得出了一個定論:“朝食攤子能做。但價格得下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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