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1 / 1)

葉家院子靜悄悄的,葉旺山被子女們盯著,哆嗦了好半天才站起來去屋裡拿紙。

葉旺山是老童生,早年也在家裡教導孩子讀書。屋裡是有筆墨紙硯的。不過這東西金貴,他寶貝得很。家裡孩子多怕一不留心被碰壞了,都是收在他自己屋。此時拿出來,墨才研,字兒還沒開始寫。那躲在屋子裡的葉張氏瘋了一樣地撲過來。

她的屁股後頭還跟著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就是剛才在堂屋給葉嘉倒水的葉家大孫女。大孫女樣貌不大像葉家人,倒是跟她娘一樣一張大方臉。方才聽著大人們話頭不對,立馬去屋裡給她娘通風報信。

葉張氏進門就哭,拽著葉旺山的胳膊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哭。

她一哭,身後跟過來的小姑娘瞧著大人們臉色,然後拔腿就往屋外跑。不一會兒,院子外頭跑進來三個半大的男丁。大的瞧模樣有十四五,小一點的也有十一二歲。衝進來就開始哭,求葉旺山彆休了他們娘。葉嘉瞧著這五個孩子,默默又把銀子揣回兜裡。

彆的話也不多說,她站起來就走。周憬琛送了大夫回來,手上提著一大包藥。見著葉嘉從屋裡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輕聲問道:“怎麼了?”

葉嘉是知古時候重男輕女,也清楚葉旺山當初能做得出把女兒賣了換錢給兒子治病,大抵女兒在他心中沒多少分量。但沒想到這葉旺山能為了孫子他連老伴兒的命都舍。就這做人做事的態度,隻要一日他當著家,葉家就是爛泥一團,扶不上來。

“走吧,救急不救窮。根子上的毛病不斷,任你外人怎麼操心也沒用。”

葉嘉的一番話被後頭追上來的葉青江聽見了。他腳步一滯,局促地站在原地,眼睛立即就紅了。

他輕聲喊了一句‘三妹’,葉嘉扭過頭,見他聽見了自己說的話麵上也沒什麼不自在。她說的是實話,自然坦然的與他對視,反倒葉青江抬不起頭的樣子。

許久,卻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一咬牙衝進屋裡,葉青江抓起桌上的筆墨就要寫:“爹,今日你不替大哥休妻,我來替!將來大哥霖哥兒回來若是怪,就都來怪我!”

葉家幾個男丁都是讀書識字的,打小被葉旺山帶在身邊教過。除了老大葉青山有幾分天賦,剩下幾個都讀不出名堂。不過老大會讀書家裡也沒錢供,自己退了學堂回村子裡養羊。

八年前駐兵營招兵,村子裡抓壯丁去服役,家家戶戶都得出人頭。葉家有三個兒子,按理說長子立門樓,應該是後頭兩個弟弟來頂。但葉青江身子弱,性子也柔弱,去了怕是沒命回來。葉青河年歲太小,兼之是家中幺子,父母親舍不得。於是就葉青山作為大哥出麵頂了這個事兒。

幾年前又募兵,沒有葉青山出麵,後頭幾個兄弟必須得站出來。但葉青江又恰巧病了,葉青河倒是想去但父母親不讓。這不大房長子葉霖剛好十六,於是又站出來頂了個人頭。

這也是一家子這般忍讓葉張氏的緣由。葉張氏敢橫,就是仗著丈夫兒子都為家裡做過貢獻。後頭這些個兄弟姐妹都欠了她大房的,所以她有恃無恐。

家裡頭葉張氏最厭惡的就是葉青江,二房妯娌好歹忙地裡活兒,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土裡摳糧食給家裡。葉青江一個大男人就是個軟蛋。自個兒養不了家,一遇事就知往兄弟的身後縮。如今她犯了錯,他倒是站出來替他兄長休妻?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葉張氏坐在地上拍著腿就哭,她哭得都是老一套。哭完命苦哭葉家人心毒。罵二房麵慈心苦的趁著她相公不在欺辱她,罵葉家一家子黑了心肝,沒良心!

她一哭,身後的孩子也跟著哭。

葉家男人羞得麵紅耳赤,尤其是三女婿頭一回登門就叫他瞧見了這些,麵子裡子都丟儘了!葉旺山這一口氣出不去,胸脯一鼓一鼓的彆提多嚇人。

好半天他掄起板凳往地上狠狠一砸,場麵瞬間一靜。

葉張氏不敢哭了,幾個孫子瑟縮的閉了嘴。葉旺山哆嗦著指著葉張氏的鼻子:“休書的事兒我親自去信給老大,我就問問老大,他媳婦兒把親娘氣得半死不活要怎麼處置。家裡如今是容不得你,老二筆給我,把你大嫂送去張家,等老大會信了再說!”

說完,他又拖了板凳過來,坐下來就寫了一封信。

葉張氏嚇得要命,撲過來想搶。可就算她一把子力氣也爭不過男人,葉旺山真發了狠她也橫不起來。事到如今,休棄這事兒是無論如何都收不了手的。新女婿就在,兒孫們也都看著。他話甩出來那麼擲地有聲,若是再沒個章程怕是往後都沒人信他了。葉旺山還是要臉的!

無論葉張氏如何掙紮,葉青江也是發了狠。不管幾個侄兒怎麼求,把葉張氏扭著就往張家送。

葉嘉本想走,此時沒辦法又回了屋。剛進去就看到周憬琛把藥交到了葉四妹的手上。葉四妹是第一回見三姐夫,悶著頭眼睛都不敢抬,拿了藥就小跑去小廚房煎。

周憬琛不知跟葉旺山說了什麼,葉旺山的臉色好看了許多。葉嘉進來的時候,他還分神與葉嘉點了下頭。葉嘉本沒弄明白他什麼意思,想上去看看,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叫三姐。聲音很輕,她一扭頭,西側的小屋窗子被推開,一個消瘦的少年趴在窗邊。

那少年看樣子十五六,瘦得非常厲害。他盯著葉嘉看了許久,問葉嘉要不要進去坐坐。

葉嘉猜測他大概就是葉青河。想著原主就因為他被賣出去,本不想搭理。

但思索片刻,還是進了他的屋。

屋裡黑洞洞的,隻有一扇窗的光照進來。一掀開簾子就一股子刺鼻的藥味兒。葉嘉進去才發現床就擺在窗邊,方才推窗是他其實是坐著的。這一發現倒是叫葉嘉揚起了眉。她以為癱了是傷了脊椎。癱在床上連坐都坐不起那種。結果好像隻是腿斷了,上半身脊椎沒什麼事。

葉嘉眼底光色微閃,緩緩走過來。

約莫是家裡人照顧得用心,他屋裡看起來還算乾淨,也沒什麼彆的臭味兒。葉青河受傷到底如何不清楚。畢竟傷到如今差不多有小半年,他沒站起來過。

喚葉嘉進來也沒有彆的話說,葉青河估計原先跟葉嘉也不親近。此時就乾巴巴地問她在周家過的如何。

能如何?就那樣。再說人都嫁出去,問過的如何就能變?

葉嘉也不說話,揚起一邊眉頭,目光淡淡地落在他兩條腿上。日子熱了以後,床上的被褥很單薄。不必蓋,都不冷。葉嘉目光輕輕一掃,不是專業人士都看得出葉青河這兩條腿接的不是很正。葉青河發現葉嘉在看他的腿,瑟縮地抓起被子就往腿上蓋。

葉嘉也發現了他的窘迫,移開視線。

姐弟二人無話可說,不熟硬聊。葉青河心中有愧,看著態度格外冷漠的三姐心裡難受。絮絮叨叨地說了些話,反反複複的。總之概括就是一句,他對不住葉嘉。

葉嘉聽了會兒到底沒忍住走過去。在葉青河沒注意時捏了捏他的腿骨,這一碰就立即確定葉青河的骨頭接歪了。怪不得站不起來。她其實不想多管閒事,但剛才這一摸她都摸出來,葉青河的腿骨頭是完整的。心道若是狠下心打斷了重接,興許還能好。

在他屋裡坐了會兒就出去了。剛出屋,葉嘉被一個小姑娘給瞪了一眼。

那小姑娘葉嘉認得,方臉嘛。葉家都是鵝蛋臉,男的女的都長得俊秀。唯一的方臉就是葉張氏,她生的那幾個兒子是葉家的鵝蛋臉,倒是小姑娘長了張方臉。

被瞪了葉嘉也沒在意,剛才出頭讓葉旺山休她親娘,這小姑娘在一旁聽著呢。也沒管她,葉嘉又回東屋去看葉蘇氏。屋裡這會兒多了個人,是葉嘉沒見過的二嫂子。

二嫂子是個木訥性子,許是常年在田地裡乾活,人瞧著也老的厲害。跟葉蘇氏站在一塊,指不定誰看著更老相。此時不知才從哪裡回來,腿上身上還沾著泥點子。她瞧見葉嘉就站起來喊了一聲,葉嘉點點頭,走過去發現葉蘇氏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

葉蘇氏瞧見葉嘉,話還沒說就先哭起來。人瘦成一小把,哭得一聳一聳的瞧著都叫人心酸。

這一家子愁雲慘淡的,看得都叫人心煩。有句話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有些人日子過不明白,真怪不了彆人。

葉嘉不是個嘰歪的性子,她向來不喜哭哭啼啼的懊悔。遇著事兒懊悔能有什麼用?自然是快刀斬亂麻,把問題都給處理了。

葉蘇氏哭了半天不見三女兒張口,到後來也哭不下去。正好葉四妹端著藥過來,先叫葉蘇氏喝了藥。

她吃了藥躺下,一群人就從屋裡出來了。人在院子裡站著也不好,葉二就招呼人自己屋裡說話。葉嘉跟著一塊去,在葉四妹身邊坐下,問後頭的事情她們要怎麼處理。今兒不管後頭葉老大能不能回信處置葉張氏,周憬琛都已經先掏了銀子把這藥錢給墊了。葉嘉不曉得他打哪兒弄來的錢,墊了也不能再要回來。但後麵的事情得有個章程,葉嘉就問葉四妹怎麼想的。

葉四妹自打被人強了這一天一夜都沒睡,撐到現在沒哭,都是顧忌著母親體弱。

姐姐這一張口,她眼淚啪啪滴往下掉:“三姐,我曉得你在鎮上擺攤子。如今我身子也臟了,嫁不出去了。我絕了嫁人這個心思,你看我能幫你乾活嗎?”

葉嘉眉頭一挑,詫異地看著她。

“我灶台上的活計如何你是曉得的,家裡飯菜都是我在做。”

這些年,葉家的家務活兒就是葉四妹帶著葉五妹在乾,大嫂子葉張氏是不會搭把手的。葉四妹抬起通紅的眼睛,“我去給你打下手,掙了錢我也不要你的,你管我一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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