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裡春光明媚,日頭漸強,曬得人睜不開眼。
娘家不能不去,葉嘉占了原主的身子,不能不管她的親娘親爹。不過他們剛下攤,這一牛車的米麵調料,一車送去娘家不是事兒。她瞥了眼牛車前頭的高瘦青年,想想隻能拉著周憬琛從牛車上下來:“孫老爹,勞煩你跑一趟,把這些東西送回周家去。我跟相公再去鎮子上一趟。”
孫老漢自然明白的。點點頭,趕著牛車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上回葉嘉被葉張氏拉回去,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帶。但那會兒她重傷未愈,本就沒什麼錢。這回親兄弟找上門說親娘病了,周憬琛又是跟著她頭一回去娘家,兩人自然不能空手。
葉青江局促地看著妹妹妹夫,想說回家不必買東西。可想到家裡頭的情景,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葉嘉也沒買多,就去瓦市捉了隻雞又割了兩刀肉。想著去點心鋪子買了點糖,東西往周憬琛的手裡一塞就跟著葉青江回葉家了。
葉家莊在鎮子的南邊,比王家村離得稍微遠一點。但也遠不到多少路,憑兩條腿走過去約莫也是一刻鐘。三人走得不快,顧忌著周憬琛腿傷剛好。葉青江是頭一回見到這個三妹夫,老實說,被驚豔得有些說不出話。任他想破腦袋也不敢想,自家三妹嫁的男子能長成這幅天仙模樣。
幾次三番想張口,但苦於是個嘴笨的。說了兩句又接不上,倒是周憬琛見狀跟他聊了聊。
周憬琛這廝若真想跟人打交道,跟誰都能投緣。去葉家莊這一路上才多遠?到葉家莊村口,人葉青江就已經勾肩搭背地喚他妹夫。周憬琛看著話沒說多少,但憑他三言兩語的把葉青江的事兒給套了個一乾二淨。就連葉嘉這個假妹妹都知了葉青江這二十三年的生平。
十一二歲時跟讀過書,奈何沒什麼天分,十六七歲棄了回家養羊種地。奈何打小身子骨弱,地裡活兒其實是媳婦兒一手在乾。若非娶了個能乾的媳婦,家裡的日子要一團糟。
葉嘉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論起話術,這廝竟然她這個職場上混過的老油條還強。
葉家院子裡靜悄悄的,來了不少人,都是來看葉蘇氏的。來瞧過了又走,都沒在葉家用飯。葉蘇氏這回是真病得厲害,昨日夜裡一口血噴出來就倒地上到現在都沒醒。今兒葉家院子靜悄悄的,大人小孩兒各個埋著頭做事,話都不敢大聲。
葉嘉跟周憬琛過來正好撞上出門倒水的葉張氏。葉張氏腫著半張臉,垂頭耷眼的。瞧見葉嘉也沒敢吱聲,把水往地上一潑人就縮回屋裡不出來了。
葉青江盯著葉張氏那屋的門眼裡都是恨色,但顧忌這是嫂子。大哥人在戍邊營地裡回不來,有再多的怨懟也隻能咽下去。他扭頭招呼葉嘉和周憬琛進屋。屋裡不大,堂屋裡坐著一個佝僂著腰精瘦的老頭兒。這人葉嘉認得,上回來撞見過。是原主的親爹葉旺山。
葉旺山見葉嘉回來了也沒話說,抬頭看她身邊拎著東西身形高挑的年輕人。
三女婿他是頭一回見,跟葉青江一樣也有點傻眼。但周憬琛這邊張口跟著葉嘉喊了一聲爹,他才回神地連連點頭。然後招呼身後的小孫女倒茶,讓新女婿坐下吃茶。
葉嘉瞥了一眼就沒管他了,這人的交際能力根本不用她操心。掀了簾子進屋。就看到桔梗墊的床上躺著個人,瘦巴巴的,臉色土黃。床邊上一站一坐兩個姑娘都在抹眼淚。其中一個葉嘉也認得,上回來被葉張氏指使著去洗衣裳的葉四妹。坐床邊抹眼淚的是葉家最小的姑娘葉五妹。
兩人聽見動靜抬起頭,一見是葉嘉眼淚掉的更歡了。
“到底怎麼回事?”葉嘉走過去瞧了眼床上的人,臉上都泛著死灰。雖然沒見過真人,但原主的記憶裡葉蘇氏雖然性子柔弱,但身子骨還算硬朗。怎地才幾日就變成這般?
葉四妹是個鋸嘴葫蘆,問她是問不出話來的。葉五妹原本是怕葉嘉這個三姐的,但親娘都出事了她還顧忌什麼?當下就聲淚俱下地把事情給說了。
又是葉張氏那邊弄的事兒。就還是張春芬的事兒。這不幾日前張春芬在鎮子上出了大醜,偷人東西還被幾個大小夥兒當街扒了衣裳。這等事兒,就算西北這邊民風再開放也兜不住。這不,年前葉張氏給張春芬相看的那幾家一聽這事兒,連連地把相看的事兒給拒了。
張春芬十七了眼看著就十八,這個年紀本就不好說人家。再大一歲就是老姑娘。十七這一年再錯過,怕是真嫁不出去。葉張氏好不容易把這個妹子給拉拔大,哪裡能舍得她在家當老姑娘?
可春芬的名聲壞了,好人家不樂意娶。願意娶的都是村裡瞎眼瘸腿年紀大的老鰥夫,關鍵就這些人還揚言他們若娶張春芬,必須得嫁妝夠厚才樂意。張春芬聽說了這事兒當天晚上就尋死覓活的。張家那邊嫂子甩手掌櫃不樂意管,隻有親姐姐葉張氏心疼得滴血。
她沒招兒,就開始打歪主意。想著葉家還有兩個沒出門子的小姑子。長得都不錯。雖然不比葉嘉長得好,但走出去也是人人誇的。她出了個歪招兒,去鎮子北邊那暗娼門子弄了點東西把葉四妹給招出去了。
打著葉四妹的幌子找人來相看,屆時茶水裡放點。年輕小夥子茶水一吃,再把春芬跟年輕後生往屋裡一鎖。事成了親事就定了。
她這一招當真是沒皮沒臉,可張春芬的名聲也要不了臉。
但真有那麼湊巧,葉張氏找的那個後生張春芬還瞧不上。她自個兒都那副德行了瞧不上人家家窮。葉張氏折騰了一出張春芬沒進去,倒是把葉四妹給推進去了。
葉四妹好端端一個如花姑娘家,多少好人家暗地裡瞄著等呢。本來葉蘇氏為葉四妹相看了鎮上一個富戶家的長子,人相貌端正,能吃苦還厚道。就等著葉四妹今年六月份說親。誰承想兩個月沒等到,葉四妹就這麼被人給糟蹋了。好好的親事還沒說開就沒了。
葉蘇氏當初糟蹋了三女兒心裡就有結,鬱結在心。如今四女兒也這麼毀了,眼一黑就吐血了。
葉四妹低著頭,眼眶通紅的不說話。葉五妹氣得臉都鐵青,掛心著母親也不敢吵。昨兒葉老爺子發了一通火,說是要休了葉張氏。結果說了半天被幾個孫子一哭,到現在也沒動靜。
葉嘉是沒想到有這事,覺得荒謬又說不上來:“那,那日在屋裡的那後生呢?人可來過?”
這話倒是問到了兩人。葉四妹臉從煞白一瞬間通紅,葉五妹囁嚅半天搖了搖頭。自打昨日母親出事,他們就都守著呢,哪還有功夫管那天那個後生。
葉嘉沉吟了片刻,讓她們好生照顧葉蘇氏,自己則掀了簾子出去。
事已至此,隻能先查清楚再說。葉嘉出來走到周憬琛身邊,低聲衝他耳語了兩句。湊得近,周憬琛感覺到氣息有點不自在。但老丈人一家在看著他也沒動,任由葉嘉說了話才點點頭道:“大夫不必請了。我方才走之前去過醫館,約莫片刻,大夫會過來。”
葉嘉一愣,片刻,瞥了一眼葉家人才說:“……那行,我去外頭看看。”
為了張春芬的婚事,葉張氏也算是煞費苦心。葉四妹出的那事兒整個村子都曉得了。葉嘉都不必出去問,轉一圈都能聽個全乎。曉得那後生是於家村的。離葉家莊不遠,她便過去問了。
問來的消息不算好,這個後生是個命苦的。情況比當初周家還差,據說無父無母,無親無故。一個孤兒從北邊流竄進來的混血。沒個家,就一個人在於家村的後山擔了個屋子。白日裡不曉得去哪裡找活兒,隻有晚上才會回家歇。葉張氏當初看上這個人,就是圖他無親無故好拿捏。
葉嘉去了於家村,理所當然的撲了個空。那後生人不在,木頭屋子破舊得很,裡頭是空的。
心裡沉甸甸的,葉嘉回了葉家,大夫剛好從屋裡出來。
老大夫上回給周憬琛看過腿,自然認得。此時搖了搖頭,直說葉蘇氏是氣急攻心。兼之這些年身體底子薄,這一下子傷到根上了。直說抓了藥吃也不能好全,往後怕是乾不動重活了。
葉家老爺子臉一下子晦暗下去,佝僂的腰更佝了。
抓藥不便宜,西屋那邊還躺著一個日日不能斷藥,如今老婆子又出事。家裡三個男丁都頂不了事,地裡的活兒隻靠二兒媳一個人乾。他那嘴蠕動了許久,實在是說不出不給老婆子抓藥的話。就一雙老眼通紅,好半天才問:“抓藥要多少銀子啊?”
“至少得三兩。”老大夫也不是張口瞎要,葉蘇氏的身子要養得吃參的,“罷了,你們再想想吧。”
葉嘉在一旁看著,不期然與周憬琛對上了。
他彆的話也沒說,說了句送老大夫出去。葉嘉走這一會兒連口水都沒喝。默默到桌邊倒了杯水慢慢喝完。然後思索了好半天還是沒忍住,心裡唾棄自己聖母,倒是把儘早擺攤的錢給掏出來。儘早一百二十個餅也沒掙多少,七七八八的買東西半兩銀子。
早上出門的時候揣了二兩,這會兒兜裡還剩二兩半。她手裡捏著錢,抬頭問葉旺山:“爹,大嫂那邊你打算怎麼處置?她能把娘氣成這樣,你就沒個話說?”
聖母就聖母吧,占了原主的身子她真沒辦法坐視不管。今兒若是葉旺山能把人給處置了,她能掏這個錢管原主親娘。若不處置,那就彆怪她心狠。無底洞她是不樂意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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