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幕如織,夜幕如紗,忻州街上人影紛雜。
劍宗開設分舵正大光明,隨便找個人打聽打聽就能問出。
趙無眠一席青衫,橫刀斜挎腰間,走在街上,眉梢微微蹙起。
目前能確定的是冬燕定然與戎族有所勾結,而皇城司右司主林道仁著重關注邊關守將董玉樓。
最糟糕的情況,便是董玉樓已經歸屬冬燕,而他邊關守將這個身份,稍微一布置,便可使大離動亂。
不過根據趙無眠目前一路行來打探到的情報,邊關與戎族雖互有勝負,但整體比較穩定,戎族進不來,但邊關將士也打不出去,整體進入了‘拉鋸戰’環節,堪稱無時無刻不在死人。
這其實就已經算是大離占據上風了,畢竟戎族沒糧,加之他們才是侵略方,隻要能繼續拖住,遲早拖垮他們。
所以趙無眠才會先來忻州,而不是一路北上去邊關……主要還是順路的問題,要去邊關,總得經過忻州,那再花一天時間去秦風寨瞧瞧也不礙事,而且許然也在秦風寨附近,隻是不知他目前的具體位置。
想著趙無眠便來了劍宗分舵,門前兩位身著狐裘白衣的護衛麵容平淡,氣度不凡,一臉冷峻,瞧見趙無眠,眉梢微蹙,微微拱手,“敢問閣下來劍宗分舵,所為何事?”
趙無眠自懷中取出‘此間劍’劍令,分舵護衛當即麵色一變,冷峻不凡的神情轉而浮現一絲……嗯,懼怕?
他們連忙嘿嘿一笑,哪還有孤傲劍客的樣子,“原來是慕劍主的人,裡麵請裡麵請。”
楚長冬也是,這兩個劍宗護衛也是……慕璃兒在劍宗的風評到底是有多恐怖,怎麼誰見了這令牌都是一副如遇瘟神般的模樣?
趙無眠微微抬手,“不必了,我來此隻是想找慕劍主與湘竹郡主的下落,敢問二位兄台可是知道?”
其中一人眉梢挑了挑,如實答道:“慕劍主受邀參加四門會,而湘竹郡主也跟著慕劍主同去,如今她們二人都在忻州。”
趙無眠略顯驚訝,還真有消息,“四門會是什麼?”
“七賢街,白首樓……四大門派包下了整棟白首樓開會,是在商討討伐本我堂的事,估摸也摻雜著派多少弟子去邊關抵禦戎族的事兒。”那護衛又回憶了片刻,又補充道:
“原先隻有劍宗,小西天,與歸玄穀三派,但昨晚無極天的人也來了忻州,聽說此事便也參與進來,這才改名‘四門會’。”
“小西天和歸玄穀也在啊。”趙無眠喃喃自語,便聽另一位護衛接著道:
“小西天乃晉地魁首,此會便是由小西天的玄滄師太帶頭主持,而歸玄穀……”
那護衛頓了頓,猶豫片刻,才接著道:“嫡公主流落晉地,她此前在歸玄穀求學十年,自有情分,所以歸玄穀也派出不少弟子正在晉地尋她。”
趙無眠了然,當初洛朝煙這事太過重大,加之她也完全不知自己完全落入了冬燕的算計中,本意隻是想在鐵羅刹夫婦的護持下暗中回京,這才沒將這事告訴歸玄穀,畢竟知道這事的人越多,也越容易暴露。
歸玄穀穀主知道後估摸也怪操蛋的,畢竟若是洛朝煙登基為帝,他也能混個帝師當當,可惜當初洛朝煙求學時隱瞞身份,在他看來這也就是一位普通弟子,並未特殊關照,就連洛朝煙當初都說“她求學時很少與穀主見麵,更沒有與他說過話”。
所以洛朝煙壓根和這位歸玄穀穀主不熟,自然不會相信他。
如今事態暴露,洛朝煙曾在歸玄穀求學的事兒人儘皆知,歸玄穀於情於理都該派出人手保護她……畢竟洛朝煙是他們的門派弟子,倘若歸玄穀敢站在洛朝煙的對立麵,那它的江湖聲望可就得一落千丈。
尊師重道是相互的,江湖人都認這道理。
“那本我堂又惹出了什麼幺蛾子,惹得正道商討圍剿他們?”
“這我就不清楚了。”那護衛微微搖頭。
“她什麼時候回來?”
那護衛琢磨了下,
“說不準,這會已經開了好幾天了,往常都是舵主去參加,有時一個時辰便能回來,有時開著會,腦門一拍這麼一夥人就提刀帶劍氣勢洶洶殺了出去,隔天就能傳來什麼本我堂的窩點被搗毀的消息,而慕劍主兩天前才來了忻州,今晚受邀前去,也是第一次去……那邊具體什麼情況,我們兩個守門的也不清楚。”
趙無眠微微頷首,拱手行了一禮,“多謝二位兄台,在下告辭。”
“哪裡哪裡。”
兩人望著來去匆匆的趙無眠,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才忽然反應過來,連忙問:“閣下的具體身份我們還不清楚。”
趙無眠輕輕揮手,“以後或許與二位會是同門……目前還不清楚。”
當初在楚長東麵前稱自己是慕璃兒的弟子,其實算是要他作為助力的權宜之策……慕璃兒究竟收不收他,其實還真說不準。
七賢街,白首樓……稍微一打聽趙無眠便來了此處。
四大門派聚會之所,聽上去體麵而排場,但七賢街其實就是一條普通長街,甚至算得上有幾分昏暗狹隘。
街道兩側並沒有太多商鋪,大多都是些‘刀削麵’‘泡饃’之類的晉地小食攤販。
嫋嫋白氣如煙縹緲而上,混著著夜空的落雪。
一盞盞油燈在街道兩側時有時無,帶來僅有的點點光線。
這條長街略顯清冷,三三兩兩穿著尋常布衣,結束一天工作的苦力人大快朵頤,除此之外便是偶爾路過,提刀帶劍的江湖人。
小販坐在攤位後,悉心照看著自己養活全家的物什,瞧見趙無眠,便掛起熱情的笑容。
“客人來碗熱乎乎的羊湯?”
“還是來碗麵吧”
雪幕瀟瀟,鋪灑在少有人行走的青石地磚上,無人鏟雪,便在地磚上堆積成了厚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便留下一道深深的足印。
正派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簡單開個會還整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白首樓也隻是開在此地的一處普通酒樓,隻是比較封閉罷了。
趙無眠微微搖頭,打量著四周攤販,心底想著則是哪裡有賣蘇小姐喜歡吃的翡翠玲瓏糕,不過這玩意兒聽著就很昂貴,這裡估摸沒有。
想著他便有點愧疚,暗道蘇青綺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卻連點聊表心意的東西都沒有,這幾天又一直忙著趕路……
就在他琢磨要不要先在此地買點包子之類的吃食帶回去給蘇青綺時,便瞧見幾位一看便武力不俗的高手正坐在四周攤販的小桌上,他們麵前擺放著吃食,卻壓根沒動幾口筷子,反而時不時朝其中一家賣‘刀削麵’的小販那兒看一眼,又或是警戒地看看四周。
趙無眠眉梢輕蹙,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隻見一位身著厚厚的素裙,肩上披著雪白狐裘的少女正端著小碗,一筷子一筷子夾著刀削麵往唇裡送。
單看裝扮,隻覺這位少女隻不過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女子,但她的一舉一動無不帶著貴氣與雅意,麵容更是美得不似人間,隻是眉眼間總是帶著三分愁緒,任誰看了也要心生憐惜。
這酷似林黛玉般的嬌弱少女,可不就是洛湘竹?
藩王之女居然跑外麵吃小吃……而洛湘竹旁邊的桌上,還坐著一位中年婦人,桌邊倚著一柄長劍,腰間掛著一枚形狀與‘此間劍令’有幾分相似的令牌,顯然是劍宗之人。
料想洛湘竹是為了不讓這群氣勢洶洶護衛嚇到老板,才讓他們在四周看著。
不過她怎麼跑出來吃刀削麵了,堂堂藩王之女這麼接地氣嗎?
趙無眠琢磨著便朝那家刀削麵走去,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往下壓了壓自己的鬥笠,沒打算告訴洛湘竹自己的身份……是想以旁觀者的身份旁敲側擊問一問這位郡主到底是如何看待‘趙無眠’的,畢竟慕璃兒誤會自己是湘竹夫君這事,說小不小,說大,還真挺大的。
洛湘竹自從與慕璃兒離開太原後,便自太原往北而行,沿途每座山,每個城都近乎去了一遍,算是以腳踏足晉北各地,也見識了一番晉北風光。
不過洛湘竹對此並不感興趣……她天生啞病,又有一番能感知九鐘的本領,所以從小燕王就帶著她東跑西跑,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大離境內大部分地方都有她的足跡,可不就對這事兒興致缺缺嗎……
不過一路行來,愈發靠近北地,便能見到越來越多的難民……戎族來勢洶洶,大離抵禦他們,也沒那麼輕鬆寫意。
住在邊關附近的百姓便流離失所,往南邊逃難,而後慕璃兒機緣巧合下,又是察覺本我堂在此時居然還想著搞事。
他們扮成大夫,樂善好施的員外地主,亦或是什麼寺廟佛陀蠱惑難民心智,將這些居無定所的難民作為隨處可丟的爐鼎用,偶爾見到天賦不錯的便吸納入宗,借此擴大勢力範圍,也不知謀求什麼。
慕璃兒孤身一人一劍接連搗毀數個本我堂窩點後,才輾轉帶著洛湘竹來至忻州,這便被小西天的玄滄師太邀請而來,共同對付本我堂……反正去哪兒找九鐘不是找啊,遲早要來忻州一趟,慕璃兒自然順勢答應。
也算是給了洛湘竹點休息時間,這些天跑東跑西,風餐露宿,她會點武藝,但不多,體力自然談不上好,早便累趴了,隻是性子溫柔乖巧,才從未抱怨過。
如今來了七賢街,慕璃兒在白首樓開會,她便帶著護衛出來吃頓刀削麵……洛湘竹小時候來過忻州,燕王曾帶著年幼的洛湘竹吃過這家店的刀削麵,如今十幾年過去,洛湘竹還記得這裡的味道。
如今故地重遊,算是懷念懷念曾經。
慕璃兒便派了一眾高手貼身保護她,旁邊那位中年婦人乃是劍宗護法柳葉琴,實力高深,頂級宗師,慕璃兒拜入劍宗時,先前五年便是在她的座下習劍……所以柳葉琴也算是慕璃兒的授業恩師。
洛湘竹吃著熱氣騰騰的刀削麵,想對柳葉琴說這個刀削麵的味道真的很好,香極了,與十幾年前一模一樣,您彆光顧著警戒了,快吃吧。
不過這段話有點長,她得從取出貼身紙筆寫好一段話……不過寫就寫,她早就習慣了。
柳葉琴望著這位燕王長女忽的掏出紙筆,眉梢微挑,卻也沒開口多問,而是依舊冷冷打量著四周,等洛湘竹寫好示意給她看,柳葉琴的麵色才緩和下來,柔聲道:
“郡主先吃吧,我等在此地商討大事,雖沒有過分張揚,卻也不曾掩人耳目,本我堂的賊人隨時有可能出現在附近,還是當小心為妙……我不餓的。”
洛湘竹歪頭想了下,隻好加快吃麵的速度,不過她身前一夥兒也來吃麵的江湖客卻是開始談道:
“趙無眠夜闖大內,挾持皇後意圖行刺,如今京師封城,刮地三尺,也不知抓到他沒有。”
“誰知道呢,就算抓到了,等消息跨越千裡傳到忻州,也得三四天之後了。”
洛湘竹吃麵的動作微微一頓……趙無眠的消息,她近來都快聽的耳朵起繭子了。
隻不過忻州可沒有晉王那種享受八百裡加急傳遞情報的待遇,所以無論是忻州江湖還是洛湘竹本人,都隻是聽聞趙無眠行刺皇後,逃出大內,而後京師封城的消息便沒有了。
洛湘竹想著還有點心情複雜,趙無眠此人挾持她給晉王出餿主意,導致晉王的千裡馬被他當街搶走,害的晉王顏麵儘失……這其中明顯有一部分責任在她。
而趙無眠入宮挾持皇後,意圖行刺,更是有謀逆之圖。
雖然洛湘竹心底裡其實很佩服趙無眠此舉的膽氣,但這些事若是沒個能讓人信服的理由,便可一舉敲定趙無眠其實就是一個大逆不道的反賊。
畢竟他把晉王和皇後都給惹了個遍,明顯不像安分守己的大離‘良民’。
但趙無眠在與她交流時的溫柔耐心,與那封信中娓娓道來的話語,總是讓洛湘竹心底覺得,此人其實算不得惡人。
不過趙無眠行刺皇後這事一出,那任由洛湘竹怎麼把他往好的想也不成。
一方是自己的親叔,一方是挾持自己的反賊,該站在誰那邊,根本就一目了然,洛湘竹也隻能當趙無眠此前的溫柔耐心,都隻不過是他用以騙人的手段,也就是偽君子……行走江湖,這種人也很常見,洛湘竹幼時走遍天下,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對此也不陌生。
但偏偏慕璃兒曾問過她,趙無眠是否是她的情郎……這可把洛湘竹弄得手足無措,麵紅耳赤,連連否認。
想知道慕璃兒為何要這麼問,她也隻是略顯尷尬地擺擺手,說自己誤會了,後將此事解釋清楚,慕璃兒又對她說趙無眠此人身份不同尋常,但總體而言與我們是站在一起的……屬於友軍。
但問及具體原因,慕璃兒又三緘其口,不肯同她講……當然不能說,趙無眠護送洛朝煙事關重大,而慕璃兒又極為欣賞趙無眠此人,心底還存著要是哪天洛朝煙被殺了,萬事休矣,就連忙把趙無眠綁回燕雲護佑的念頭。
所以不願讓更多人知曉趙無眠是‘護龍使者’,便是慕璃兒自己的‘私心’……畢竟知道這事兒的人越多,萬事休矣後護佑趙無眠的難度就越大。
因此沒有必要,慕璃兒自然不會將這話往外傳……即便是洛湘竹也不例外。
所以洛湘竹心底才會極為複雜,一方麵外界所有的信息都表明趙無眠此人乃是亂臣賊子,挾持她導致晉王千裡馬當街被搶這事,更是罪不容誅,但另一方麵,慕璃兒又很信任他,洛湘竹心底也覺得他不太像惡人。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