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檀離開帝都，回到小院，推開門準備迎接毛茸茸的圍攻時，看到的卻是滿院的小墳包，以及墨玄因為挖墳而鮮血淋漓的手。
看著院內角落還未褪去的乾涸血液，戚檀呼吸一滯，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回事兒？”
她下意識追問，但墨玄似乎因為受了太大的打擊，整個人渾渾噩噩，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她的到來一樣。
戚檀按住墨玄的肩膀，強迫他抬起頭，這才發現墨玄眼角微微發紅，有入魔的征兆。
她心下一沉，在墨玄出手反抗的時候，直接把他打暈。
好在等墨玄再次清醒的時候，終於恢複了正常。
他低頭看了看已經被包紮好的雙手，本想說聲謝謝，可開口時，聲音卻顫抖得不成調子。
“…戚檀…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的…要是我沒有離開…就不會出這種事情……”
把小貓妖們安葬了以後，墨玄第一時間到附近打聽，看有沒有人知道小院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可那些人類看到他雙手鮮血，一臉瘋癲的樣子，根本不敢靠近他，更彆說回答他的問題了。
後來還是一個路過的鳥妖說，它前段時間有路過這裡，當時看到有個男人身受重傷，暈倒在了小院不遠的地方，然後從小院裡走出來一個小貓妖把男人帶進了小院，其他的它就不知道了，因為它很快就飛走了。
不過墨玄之後還是斷斷續續地拚湊出了真相。
心軟的小貓妖撿到一個受傷的男人，帶回小院照顧，後來男人康複就離開了，沒幾天，他帶著一群人重新回到小院，這一天，四周的人類都聽到了好幾聲狸奴的慘叫聲，但看那群人衣著不凡，根本不敢靠近小院查看情況，生怕得罪了貴人。
然後就是第二天，墨玄回來看到的一幕……
“…如果我能早兩天回來就好了……”
墨玄顫抖著喃喃自語，最後忍不住嚎啕大哭，因為他心中清楚，不管是誰的錯，已經發生的事情都無法改變了，可他忍不住啊，隻要一想到那些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小貓妖們如今都變成了屍體，根本沒辦法不怪自己。
戚檀也紅了眼。
將墨玄打昏後，她試著在院子內尋找小貓妖們的鬼魂，可卻一無所獲，這種情況下，隻能有一種可能了。
小貓妖們的鬼魂要麼被囚禁了，要麼…魂飛魄散了……
“如果他們還活著，想必也不希望你這樣，而且…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找到罪魁禍首！”
墨玄哭聲一滯，猛地抬起了頭，眼中爆發刺骨的恨意。
“沒錯，我要給他們報仇！”
墨玄終於有了精神，雖然是被仇恨的信念所支撐著，但總比他一蹶不振強，而且……
墨玄身上入魔的隱患還是沒有徹底消除，隻有把心中的怨氣發泄出來，才可能恢複正常。
兩人收拾好東西後，告彆小院，開始追查凶手。
受傷的那個男人沒人認識，但後來跟來的那群人，卻有人有些印象。
“前段時間泗城的城主夫人生了怪病，到處尋找神醫，結果有捉妖師主動上門，說是城主夫人是被妖怪所惑，一通做法後還真的從城主府中找出一條魚妖，我當時正巧路過看了一眼熱鬨，絕對沒認錯，那天那群人裡，有一個就是當天治好城主夫人的捉妖師！”
這人信誓旦旦，戚檀也看得出來，他沒有說謊。
給了他報酬後，戚檀便和墨玄一起馬不停蹄地趕往泗城。
路上，一開始的憤怒與崩潰逐漸褪下，墨玄也發現了戚檀身上的變化。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墨玄道。
戚檀挑了挑眉，“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墨玄立刻指著戚檀的眉眼，道：
“就是現在，你的眼神不一樣了！”
“雖然你的相貌沒什麼大變化，也和曾經一樣的灑脫，但眼神比之前，不僅多了幾分看慣生死的淡然，還多了幾分殺伐果斷的煞氣。”
“平常一般沒什麼感覺，但偶爾冷下神色的時候，還是有點兒唬人的。”
戚檀眼神悵然。
她在戰場待了三年，當然會有變化了。
和年幼時的饑荒與瘟疫不同，如今的她看到的更多，體會到的也更能多。
她知道哪怕不是她的本意，卻還要親手取走一個個生命的痛苦，也知道早已清掃完的戰場，哪怕夜晚也沒有停止過的廝殺和哀嚎聲，那是還沒意識到已經死亡的士兵鬼魂在重複著死前的衝鋒，更知道，一場戰爭下來，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
這三年來，她見到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可有些問題從來都沒有答案。
比如，為什麼要有戰爭？大家握手言和不好嗎？為什麼會有死亡？如果能永生這個世界會更好……
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但最後都變成了麻木。
想那麼多沒必要，更多的人，其實想法都很簡單，想要活下去，想要吃飽穿暖，想要公平等等，但還有更多的人，他們永遠也不會滿足，可這就是人類刻在骨子裡的天性，哪怕是戚檀，也避免不了。
“那唬到你沒有？”
戚檀開著玩笑，順便偷襲摸了一把墨玄的頭。
誰知道對方壓根兒沒躲，隻是眼神認真道：
“沒有，彆人會怕你，但我永遠不會怕你。”
因為他見過戚檀曾經的樣子，所以知道，這個看起來唬人的殼子裡，其實裝的也隻是一個見多了各種苦難，向往平淡自由生活的小女孩而已。
哦，對了，比起他的年齡，戚檀確實隻能算得上是小女孩，可他總是會忽略這一點。
或許是因為眼前的小女孩，太過強大了吧。
戚檀愣了一瞬後，眼底綻開笑意。
不同路的人注定會分開，好在，她以後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快到泗城的時候，他們發現路上的人越來越少，直到遇到一個和狗相伴，在泗城周圍遊蕩的小女孩，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城主夫人的怪病原本已經好了，可誰知道沒幾天後，城中突然發生怪物襲擊人的消息，然後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直到有人親眼看到，原本被襲擊受傷的人，在半夜突然變成怪物，攻擊自己的親人，城裡就開始亂了。”
“大家都往外麵跑，我…我原本是要跟著爹娘一起的，可是……”
小女孩說著說著，眼中忽然聚起了淚，哽咽道：
“爹爹突然變成了怪物，娘親為了保護我，被爹爹咬了，然後娘親讓我一個人跑，我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是粥粥咬著我的褲腿帶我跑出城的，但是我不想走，我想等爹娘一起出來了再走。”
“爹爹隻是因為生病才變成了怪物，等待他的病好了，就會和娘親一起來找我，我要乖乖留在這裡，不然爹娘會找不到我的。”
她口中的粥粥，便是她身邊的大黃狗，隻是普通的土狗，但一雙眼卻格外靈動。
看著抽抽噎噎的小女孩，戚檀心中無奈，拿了食物給她，但小女孩卻第一時間把食物分成兩半，一半給了大黃狗，另外一半才是她的。
“和粥粥一起藏好，一會兒我會和這個小哥哥一起進去看看，如果遇到你的爹娘…會幫你看一看他們的病有沒有好，如果好了，我就帶他們來找你。”
戚檀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安慰道。
她也不知道泗城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從小女孩的記憶裡看，那些怪物，很像是中了妖毒的人類，可是一般情況下，妖毒不可能會傳播到這個地步，很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具體的還要戚檀進去查看才能知道。
小女孩眼睛一亮。
“那我們約好了哦，姐姐一定要帶著爹娘回來找我！”
戚檀點了點頭，隨後跟著墨玄一起進入了泗城。
“如果那個小女孩的爹娘沒救了怎麼辦？”
墨玄詢問。
戚檀歎了口氣。
“實話實說，然後把她帶到其他的城鎮安置。”
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畢竟她雖然厲害，卻還沒有讓死人複活的本事。
但這是最差的打算，說不定泗城中的情況比她預料中的要好呢？
可等到進入城中後，看到紮堆躲在陰涼下，已經長出魚鱗魚鰭，麵目全非的城內居民後，戚檀知道，最不想看到的那種情況已經發生了。
妖毒已經深入這些人的骨髓，頂多再有三日，他們就會變成一條真正的魚妖，還是最低等，永遠也不會有靈智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