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麵邊聲連角起(四)(1 / 1)

大坤朝堂之上,蕭守正將手中的軍報狠狠地擲在地上。

“北戎蠻子,狼子野心!西北十六州,淪喪已久,朕既成宗祧大統,當堅守祖宗基業,收複山河故土!眾愛卿誰人願為三軍主帥,替大坤掃蕩蠻夷,揚我國威?”

孟長崢出列請命:“微臣孟長崢不才,願做三軍主帥,替陛下踏平北戎!”

“朝中有能人如此!朕心甚慰!”蕭守正隨即命令孟長崢為元帥,再點梁襄、李鐵馬、池勝等若乾人為將,隨孟長崢出征。

孟長崢非常不願帶衡陽的其他人奔赴戰場,但他完全沒有推拒的理由。

景明月舉薦他為鎮北軍元帥,是讓他建功立業,那衡陽的其他人又何嘗不想建功立業?

李鐵馬在受任鎮北軍將軍之時,萬分欣喜,直接衝到景明月府上找到趙冰河:“等我此次隨孟師兄收複西北十六州後,我就向掌院和展師父提親!”

從景明月入仕開始,李鐵馬也是一直伴隨景明月南征北戰,但平定南蠻、剿滅藩鎮的功勞,都比不上光複西北十六州。此戰若成,他李鐵馬亦可身居大坤名將之列。

趙冰河耳垂逐漸開始泛紅:“等你先在西北建功立業再說。”趙冰河想要努力裝作不屑,卻怎麼都壓不住唇邊的笑意。

鎮北軍出征那天,玄甲耀目,朱衣絳天,蕭守正率領百官在城門外相送。

“朕盼諸君早日凱旋歸來!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吾皇萬歲!”全軍一片山呼海嘯之聲。

對於此次出征,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叛黨再可恨,終究是同族操戈,藩鎮節度使手下也有不少人並不是自願加入叛軍的。

可北戎不一樣,占大坤國土,虜大坤臣民,對於此次西北征伐,完全不必手下留情。

如果西北十六州真的能夠收複,那大坤重回盛世,當真是指日可待了。

每個軍卒都是鬥誌昂揚,滿載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之誌。

這支鎮北軍,是景明月傾注大量心血打造的強勁之師,都是以一當十的精銳,從征朔方開始就經過了大小多個戰役的曆練,配備的是神機營所研發的最好的裝備。

兵精糧足,萬事俱備,如果他不是這場戰役的主帥,北戎在這支鎮北軍麵前將全無還手之力。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他們所有人建功立業的理想都將會實現。

可惜,他是這場戰役的主帥,他要帶著這些滿懷希望的人,走向一片巨大的墳墓……

“微臣叩謝聖恩,隻是陛下還請留步,送到這裡便好。”

蕭守正點頭道:“那孟元帥和諸位將士多加保重,朕就在皇城等待鎮北軍的好消息。那便由師父代朕再送諸位一程。”

孟長崢不敢多看景明月,本想說不必如此勞煩景明月,但隨即反應過來景明月想送的人未必是他,又隻能強自按捺下心中的苦澀。

“那便有勞景大人了。”

長安城外的灞陵,依舊是楊柳青青。

“這次你一定要記得我們的戰略,穩紮穩打,切莫心急以至貪功冒進。北戎王和北戎太後不和,能在其中做一些文章,從內部瓦解他們,就不要用我們的士兵去搏命。”

景明月與孟長崢並肩站在高處俯瞰整肅的軍容:“全軍將士此次都是誓掃匈奴不顧身,建功立業很重要,但死是征人死,功是將軍功,每一條生命都是可貴的。耗費糧草輜重都不要緊,我們比北戎更耗得起,關鍵是要用最小的損失贏得最大的勝利。”

“明白,你千叮萬囑過很多遍了。”孟長崢按下心驚,緩緩地舒出一口氣後笑道,“隻剩下這麼一點時間,你還是多同他說說話吧。”

他沒有看景明月,而是一直仰望著空中的雲,看它們因某種因緣際會而被聚在一起,但沒過多久,又在風的吹拂下走向風消雲散的結局。

或許是因為西北十六州確實太重要了,景明月也覺得此次出征自己有些過於嘮叨囉嗦了,聽罷孟長崢的話不禁莞爾:“有任何困難都不必害怕,一定要及時告知於我。”

孟長崢對著景明月點了點頭,目送著她朝柳定的方向走去。

此次柳定隻是鎮北軍中的一個百夫長,是柳定近十年內隨軍出征最低的品階,但卻是最乾淨的一次,這是他第一次用軍籍參加戰役。

景明月來尋柳定的時候,柳定正在飲馬,周圍的軍卒見景明月走來,都朝著柳定露出會心一笑,隨即紛紛走遠,給二人讓出說話的空間。

其實該說的話也都說儘了。幾經搜腸刮肚,不過是作戰策略,以及讓柳定千萬要保重好自己。

柳定的盔甲衣冠都非常端正整齊,但景明月還是沒忍住替他整了整衣領。

他們的離彆,根本數不過來。但這一次是她第一次以妻子的身份送他出征。

年年柳色,灞陵傷彆,但西北邊塞的天氣與中土截然不同,就是六月盛夏,也時常飄雪。書中常言征人思婦,所謂塞客衣單,孀閨淚儘,竟是這種滋味。即使是她景明月,竟然也不能免俗。

“一定要多加照顧好自己。”

“好。”柳定將景明月擁入懷中,溫柔地蹭著她的發頂,“這一次,一定捧一個侯爵回來。”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景明月的心突然漏跳了一下,生出一陣慌亂,繼而竟然真有些酸澀的後悔,想用那毿毿楊柳去拉他的衣袖,留住他不讓他走。

景明月硬生生地按下這樣的念頭,把眼淚全部憋回去了。

年少時的小九會笑著讓哥去建功立業,一定要為她請一個誥命夫人的位置。但如今的景明月已是位極人臣,她不需要他為她爭取富貴榮華,她隻要他平安。

但她知道,她不能悔,更不能阻他。

收複關山,這是他的平生之誌。他被困在皇昭司中已經太久了,此去不為萬裡覓封侯,隻為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更何況鎮北軍千萬,每個將士的妻子都舍不得他們的丈夫,不獨獨是她。

號角既響,全軍集合。

“走了。”柳定在景明月的額上印下一吻,緩緩地鬆開抱著她的雙臂。

“我等你回來。”景明月望著他翻身上馬,回到軍隊中自己的位置,軍隊朝西北的方向開拔前行,旌旗獵獵,馬鳴蕭蕭。

柳定強忍著不讓自己回頭,背對著景明月揮著手,高聲朗道:“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

此去關山,他要闖他的天下。景明月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浩浩蕩蕩的大軍之中,和一尊雕像立在離亭楊柳之間。

她其實送彆過他很多次,十七歲那年刺殺羅毀之後的西風古道,不久前的南海碧波,她都知道前路並非坦蕩,但隻有這一次格外地忐忑,心口時不時會劇烈地抽一下,攪得人格外不寧。

景明月嘗試平複下心情,但嘗試了很久,還是無濟於事。

她做什麼事都儘量求萬事俱備,所以即便是做黃泉客刀頭舔血的那些年,她都很少心慌害怕。

上次有這麼糟糕的直覺還是在萬芳樓驚聞雁哨,結果柳定就在宮中中了陸擷英和齊賢妃的暗算。

這一次對北戎之戰,大坤算是準備得尤為充足,為什麼她會生出如此不祥的感覺?

“這成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還舍不得走?”裴晚晴等了景明月許久,見她一直沒動靜,終於還是忍不住出了聲。

“是啊,舍不得。”景明月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要真舍不得就彆讓他去了唄。旁的女子送夫婿上沙場,是為了掙個侯爵光耀門庭,你自己就已位列國公首輔之尊,又何須沾染夫婿這點榮光?他想建功立業證明自己配得上你,可你早就不在乎那些蜚短流長了。”

“不,這不隻是我在不在乎的問題,他不隻是為了證明他配得上我。”景明月搖頭,“征戰沙場,收取關山,是他自少時便有的誌向。”

“他知我之誌,願竭力成全,從不阻我。我知他之誌,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而阻他?”景明月對裴晚晴道,“你和杜無疾,不也一樣嗎?”

提到杜無疾,裴晚晴的心臟突然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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