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扁舟共濟與君同(四)(1 / 1)

景明月的餘光瞥向角落裡的陸寒淵,從始至終他都垂首而立,眼簾低垂遮掩著神色。

他……會完全無動於衷嗎?

景明月無意在宮中繼續待下去,遂對顧貞和蕭明鼎行禮道:“時候不早了,微臣今日便先行告退,改日再來拜見陛下和娘娘。”

景明月向顧貞和蕭明鼎行禮準備離開。顧貞本想出言挽留,但一想到馬上快到宮門落鑰的時候,也不便再強留景明月。

顧貞正準備吩咐陸寒淵送景明月離宮,蕭明鼎卻道:“愛卿平日公務繁忙,難得今日有些許空閒時間,不如今晚就宿在宮中陪皇後多說說話吧。”

蕭明鼎話音剛落,景明月的雙眉反而蹙得更緊了,毫不遲疑便開口拒絕道:“陛下許微臣在宮中自由行走,微臣甚是感激。但宮門落鑰之後外臣不得滯留宮中,這是曆朝曆代的規矩,否則就是禍朝亂政。宮門落鑰之前,微臣必須離宮。”

方才景明月平淡若水地表示和崔紹節隻是君子之交,同僚之誼,全無男女之情時,蕭明鼎的心中升出一絲隱秘的歡喜。

他先前答應景明月由她處置成康叛黨,卻轉而同意李祿受降,吳王迎娶李芙的背後,還有一層誰也不知道的用意。那便是不希望景明月嫁給崔紹節。

清河崔氏經久不衰,曆朝曆代都有人在朝堂身居高位,憑的便是求權衡、求平穩、求長遠。他料定景明月為了複仇一定會以極刑處置李祿,怕朝中有人阻攔定會鋌而走險先斬後奏。謹小慎微的崔家不會讓行事如此大膽的景明月入門。

除了崔紹節,蕭明鼎也想不出誰能入景明月之眼。他曾暗地裡查過孟長崢、李鐵馬、梁襄這些出身衡陽的男子,發現景明月對他們似乎也隻有師門之情。

至於景明月曾經提到過的那個夫君,蕭明鼎一直以為那不過是景明月不願被安排指婚的托詞。否則在遼東設下婚禮之局時,為何不讓衡陽其他青年才俊易容成吳王,獨獨選了陸寒淵這麼個宦官,不就是不想他日婚配落人口實嗎?

清河崔氏未來家主之上……蕭明鼎隻能想到天家皇權。

他剛抱了一絲僥幸,卻沒想到景明月會拒絕得如此乾淨利落,如當頭一盆冷水直接澆下,讓蕭明鼎升騰起的醉意立刻消去大半。

“前朝,前朝也不是沒有先例,愛卿是女官,並不是普通的外臣,隆豐帝時期女官戚燕不就經常……”

“如果微臣生在隆豐帝時期,一定會上折子狠狠地彈劾戚燕。自己不懂規矩,還要連累皇家名聲,連累所有女官名譽受損遭受非議,簡直是女官之恥!”

景明月每一句話都淩厲非常,不容侵犯,刺得蕭明鼎立刻完全酒醒。

景明月談論起戚燕時瞬間變得冰冷無情的眼神,像是把他整個人直接丟進冰窖之中。

蕭明鼎毫不懷疑,景明月如果是戚燕同時代之人,一定會將戚燕參奏得體無完膚。景明月和戚燕同為大坤頗負盛名的女官,但她們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戚燕主動想要消弭和隆豐帝之間的君臣界限,而景明月則是主動在他們之間劃了一道君臣天塹,並時時刻刻提防著他越過這條界限。所以麵對他的挽留,景明月反而更加急不可耐地想要離開。

蕭明鼎自嘲一笑。扶著蕭明鼎的顧貞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為何景明月在聽到戚燕的名字時,反應如此劇烈。

戚燕是隆豐帝時的女官,尤擅詩文,其詩詞歌賦傳遍整個大坤,對國朝也有著不小的貢獻。景明月用“女官之恥”形容戚燕實在是出乎顧貞的意料。

“微臣告退!”景明月沒等蕭明鼎和顧貞回複便轉身離去,隻留給蕭明鼎一個月光一般飄忽的背影。

“奴婢送一送景大人。”陸寒淵對帝後行禮退下,顧貞揮手示意陸寒淵快去。

景明月走在宮中的甬道上,隻覺得腳下每塊石磚都和堅冰沒什麼區彆,自腳底向上不斷滲著寒意,景明月越走越快,周身不自覺地騰起一股殺意。

陸寒淵提著宮燈跟在景明月的後麵,他太熟悉景明月周身縈繞的這股氣息,代表了她難以抑製的憤怒。

“大人,您不該這樣和陛下說話。”陸寒淵拉住景明月的衣袖,“宮中人多眼雜,是陸擷英的地盤,您這樣拂袖而去,落在旁人眼裡就是大不敬,少不得背後編排出什麼謠言在朝上對您不利。”

陸寒淵太了解景明月了,她平時是一個冷靜自持之人,即使生氣也會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但其實她氣性特彆大,隻要遇到一些特定的事情就立刻換了個人,如同一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著,發怒起來簡直就是雷霆萬鈞。

柳意卿是因難產而死,小時候隻要有人說她克死了自己的親娘,她都會不管不顧地上去和人打架。後來哪怕做了衡陽掌院大坤名臣景明月,一提到成康叛黨也都是要吃人的,所以她才會做出在尚書府門口鞭打遼東使者,將李祿全族男丁曝屍城頭這麼不理智的舉動。

陸寒淵雖然並不清楚景明月為何會突然如此憤怒,但他必須拉住景明月,她以這副架勢離開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景明月頓住腳步,在寒夜裡深深地呼吸著,用冷冽的寒氣充盈肺腑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委屈,但先忍一忍,走慢一些,和平時一樣,不要讓彆人看出端倪。”

陸寒淵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沁涼的淙淙流水,從景明月的心上慢慢地滑過,安撫她升騰而起的怒意。

景明月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一定特彆嚇人。要是迎麵被哪家妃嬪娘娘或者太監宮女看到,一定會背地裡說她身為外臣蒙受帝王恩典得以行走後宮,還敢如此目中無人囂張跋扈。

對李祿先斬後奏這件事鬨得沸沸揚揚,全是因為震懾了其他藩鎮才暫時堵住了一些人的唇舌。

如今的關口,確實不能再節外生枝。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