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問楊二道:“這碗麵誰煮的?”楊二道:“吳媽。”段春道:“吳媽煮這碗麵時,你在不在廚房裡?”楊二道:“在。”段春道:“當時廚房裡除了你和吳媽,還有一些什麼人?”楊二想道:“還有老朱,以及富字院的一位胖姑娘。”答案出來了!老朱跟楊二一樣,也是一名夥計,楊二沒有嫌疑,老朱的嫌疑當然也不大。有嫌疑的人,隻有一個:富字院的那位胖姑娘!肥婢秀秀!段春朝壁上那口北鬥斷魂刀溜了一眼,淡淡地接著道:“富字院的那個女人,此刻在不在?”楊二道:“走了。”段春一呆道:“你說什麼?”楊二道:“我說那女人剛剛結賬離去。”段春道:“賬是誰結的?”楊二道:“老朱。”段春道:“快去喊老朱來!”楊二尚未及回答,隻聽門口一人接口道:“段少俠可是要找小人?小人在這裡。”應聲人屋的,正是夥計老朱。老朱手上拿著一封信,他朝段春一躬身,送上那封信道:“巧極了,少俠要找小人,小人正好也要來見少俠,這是富字院那位胡姑奶奶叫小人送來的。”段春接下信,向兩人點點頭道:“好,沒事了,你們去吧!”兩名夥計走開後,段春拆開信:“丁家巷末端右首大宅裡,有一謝姚文士,請於落日之前,提此人首級至金光寺交換解藥。胡八姑啟。”如意坊門口冷清清的,段春連喊了好幾聲,才見蔡猴子從門縫裡探出半爿臉孔。蔡猴子當然認得這位虎刀,當下連忙開門走出來,抱拳道:“少俠好。不知少俠光臨,有何見教嗎?”段春道:“公冶長在不在?”蔡猴子道:“在。”段春道:“去請他出來一下。”蔡猴子道:“是!”不一會,公冶長跟袁飛等人匆匆迎出,見麵之後,公冶長搶在前麵說道:“小弟也正想去拜訪段兄,段兄可知道七雄兄弟如今隻剩下一個胡三爺?”段春道:“我都知道,我現在就是送高敬如遺物來的。”公冶長一怔道:“遺物?”段春道:“是的。是在杏花鎮被他七姨太跟一個姓張的屬下毒害死的,那一男一女,我均已予以處治。”他放下一個青布大包裹,接著道:“這是高敬如帶走的財物,總值恐怕不下十萬兩之巨,請公冶兄用以安置高府上下。”眾人聽了,無不深受感動。這就是虎刀段春!世上有幾個人能不為十萬兩銀子動心?而這位虎刀卻視十萬兩銀子如糞土,除了一個虎刀段春,你還能找出第二個人來嗎?公冶長怔了一下,才道:“高府上下均已經小弟遣散完畢,這筆財物已用不上了,我看段兄還是把它另派用途吧!”段春道:“你是高府總管,如何支配這些財物,那是你的事。”公冶長還待說什麼,段春已經轉身走了。巳牌時分。丁家巷中悄然無人。段春在巷末古首宅前停下。這座宅第很古老,緊閉的大門上,油漆已斑斑剝落,門環也生滿了銅鏽,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指點,段春一定不會相信這裡麵有人居住。他拉動門環,沒有回應。隔壁一名老婦探頭道:“這位相公找誰?這幢房子已空了好幾年啦。”沒想到那老婦話才說完,兩扇大門忽然咬的一聲打了開來。那老婦微微一楞,像是無法相信似地喃喃道:“奇怪,薛老頭搬走了好幾年,這幢房子一直賣不出去,這是什麼時候……”她嘰咕著縮回身子,底下的話也被關起來的大門一下切斷。這邊開門的是個老蒼頭,他上下打量著段春,一雙水泡子眼不停地眨動,好像在辨認這位年輕的訪客他以前是否見過。段春道:“謝大爺在不在?”老蒼頭道:“相公貴姓?什麼地方來的?什麼事要找我們謝大爺?”段春長長地鬆了口氣。因為他至少沒有找錯地方,這裡果然住著一個姓謝的!段春道:“我姓段,名叫段春。你去通報一聲,說有個叫段春的青年人求見,你們謝大爺他會知道的。”老蒼頭道:“段相公請明早再來吧!我們大爺身子不舒服,今天不見客。”那老蒼頭口中說著,往後退出一步,大有閉門逐客之意。就在這時候,天井裡忽然傳來一個和悅的聲音道:“老鄭,請段少俠進來。段少俠是位貴客,請都請不到,豈能閉門不納?”段春循聲抬頭望去,天井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然含笑出現一位藍衣中年文士。段春因為不知道眼前這位藍衣文士就是天狼會主,心底下尚在暗暗納罕,不明白血觀音胡八姑何以會跟這樣一位隱士型的俊秀人物結下怨仇?其實,他剛才隻要依二郎的吩咐,向公冶長打聽一下,就不難明白血觀音要他殺的這個人是誰,以及這女人這條借刀殺人之計,是如何的陰險狠毒了!藍衣文士等段春走進庭院,含笑接著道:“段少俠高軒蒞止,有何見教?”他們之間,過去素不相識,段春何以會突然找上門來?又何以會知道他姓謝?照理這都是疑問。但是,這位天狼會主一概略過不提。他似乎已從段春的神色上,隱約地瞧透了這可能是怎麼一回事。段春一聲不響,取出胡八姑的那張字條,遞了過去。天狼會主接下看了一遍,又將字條還給段春,臉上毫無驚訝之色,他含笑望著段春道:“段少俠知不知道這位胡八姑為什麼要殺謝某人?”段春道:“不知道。”天狼會主微微一笑道:“那麼,段少俠想不想聽謝某人說出這段恩怨?”段春道:“不想。”天狼會主似乎頗感意外地說道:“段少俠對謝某人跟那女人之間的恩怨,一點也不感興趣?”段春道:“是的,毫無興趣。”天狼會主道:“段少俠如果不將雙方是非曲直弄清楚,難道不怕妄殺了好人?”段春道:“我並不是殺人來的,所以你們之間誰是誰非,都跟我沒有關係。”天狼會主不覺又是一怔道:“段少俠不想割取謝某人這顆首級?”段春道:“虎刀段春從不在彆人驅使之下殺人!”天狼會主道:“若是沒有謝某人這顆首級,段少俠拿什麼去跟那女人換取解藥?”段春道:“我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天狼會主露出迷惑之色道:“否則”段春道:“我此刻找來這裡,隻是為了想向謝朋友打聽一件事。”天狼會主忙道:“少俠不必客氣,什麼事?請說!”段春道:“那女人已離開太平客棧,我想她既能查出謝朋友的隱身之所,謝朋友對這女人的行蹤可能也很清楚。我現在隻想馬上找到這女人!”天狼會主轉向那老蒼頭道:“三郎什麼時候回來?”老蒼頭回答道:“大概也快了。”段春聽得一呆!三郎?就是昨夜以燕尾叉刺殺百變人魔柳如風的那位三號金狼?天狼會主瞧見段春此刻的神情,知道這位虎刀,一定還沒弄清楚他的身份,於是笑了笑說道:“不瞞段少俠說,謝某人其實就是天狼會主,段少俠也許還沒有去過如意坊吧?公冶長和薛少俠,他們都已經知道謝某人是誰了。”段春當然也猜想到這位藍衣文士可能是天狼會主,但由於他對天狼會內部的傾軋一無所知,這隻有使他更感驚訝。血觀音胡八姑以一名天狼長老的身份,居然敢冒大不韙,想謀害天狼會主?天狼會主又微笑了一下,緩緩的接著道:“少俠要想知道那女人目前的下落,一定得等我們三郎回來,才能夠有辦法。”段春道:“三郎就是使燕尾叉的那一位?”天狼會主道:“是的,我已防到那女人也許會來這一手,所以吩咐三號金狼暗中加以監視。如果三郎查明了確實地點,他會隨時回來報告的。”段春皺皺眉頭,似乎想說什麼,但又忍不住沒說出來。天狼會主忽然歎口氣道:“有一件事,謝某人感覺非常抱歉,同時也感覺非常慚愧,那就是少俠眼下去的毒藥,顯然不是天狼八老人人懂得使用的定時丹,而我這裡目前卻僅有定時丹的解藥段春道:“那女人的毒藥,都是什麼地方弄來的?”天狼會主又歎了口氣,說道:“提起毒藥的來源,它可說是本會內部目前最嚴重的一個問題。”段春沒有答口,他等待這位天狼會主繼續說下去。太狼會主接著道:“段少俠知不知道本會天狼八老的全部名號?”段春道:“知道一半。”這位虎刀知道的一半,也正是公冶長和薛長空等人所知道的一半。他們知道的四位天狼長老是:血觀音胡八姑,鐵頭雷公楊偉,以及一死一傷的酒肉和尚了空和多指先生苗箭。天狼會主當然明白段春說的一半是哪一半,於是又接著道:“另外的四位天狼長老,雖然尚未公開露麵,但如說出他們的名號,相信段少俠一定不至於全部陌生。這五位天狼長老是:天機道人悟修,回天郎中秋兆官,黑煞手馬文雄,以及舊日燕京鏢局的總鏢頭金槍無敵尚可為!”這四人的名號,除了一個天機道人,段春可說聽人提到過,其中金槍無敵尚可為的名頭,更較其他三人為響亮。燕京鏢局是南北三大鏢局之一,在金槍無敵掌符的十五年中,從來沒有失過一趟鏢,靠的就是尚無敵這塊金字招牌。令人詫異的就是,像金槍無敵這等人物,何以會加入天狼會這種組織?段春以一個外人的身份,當然不便去追根究底,他將天狼會主提到的四個名字,默默地重複了一遍,心頭微微一動,抬頭道:“會主的意思,可是說胡八姑那女人的毒藥,都是八老之一的回天郎中狄兆官所煉製?”天狼會主點頭道:“是的。”段春注目接著道:“會主覺得問題嚴重,是不是因為會主懷疑這位回天郎中,可能已跟胡八姑那女人站去一邊?”天狼會主沉吟道:“關於這一點目前尚難證實,但願這隻是我的一種顧慮。”段春道:“這位回天郎中在天狼八老中,有舉足輕重之影響?”天狼會主點頭道:“是的,這位回天郎中,論武功雖不如何出色,但用毒的手段,卻極可怕,如已跟那女人連成一氣,實在很不容易對付。”段春真想搶白對方一句:“這種人物,你既然無法把握加以控製,當初,又為什麼予以收容?”這位虎刀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忽聽那老蒼頭欣然地呼道:“噢,三郎回來了!”三號金狼是跳牆進來的,段春轉過頭去,那位金三郎雙足剛好落地。金三郎看到段春,似乎並不感覺意外,隻淡淡地笑了笑道:“真巧,我們又碰上了。”天狼會主道:“這位段少俠是打聽八姑下落來的,你曉不曉得那女人離開太平客棧之後,去了什麼地方?”金三郎搖頭道:“不清楚。”這位三號金糧一邊搖頭,一邊朝天狼會主和段春分彆使了個眼色。這正表示他口裡雖說不清楚,其實清楚之至。段春欣慰之餘,又止不住暗暗奇怪。如今天井裡並無外人在場,這位金三郎為什麼要使眼色?難道這個老蒼頭也是個問題人物?天狼會主會意,於是轉向段春道:“段少俠請到花廳裡喝杯茶,歇一歇腳,我另外再派人去替少俠打聽就是了。”段春隻好跟在天狼會主身後,走進花廳。進入花廳之後,金三郎向段春微微一笑道:“少俠知不知道,剛才我們會主問我時,我推稱不清楚的原因?”段春能想到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怕外麵那個老蒼頭聽去!但是,他不想自作聰明。他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他一向不愛逞口舌之能,目前更沒有這份心情。他現在隻希望這位金三郎快說出胡八姑那女人的下落。向那女人逼取解藥,是絕對辦不到的事。他不殺天狼會主,固然得不到解藥,就是殺了天狼會主,也同樣得不到。所以,他要找那女人,並不是為了解藥。他是為了撈本。落日之前,他腹內毒性會發作,他必須在毒發之前,先砍掉那女人的腦袋!金三郎又笑了一下道:“少俠不知道,是嗎?好,我來告訴你:因為那女人如今就住在我們隔壁呀!”段春一呆道:“這兒隔壁?”金三郎笑道:“是的,她剛才還跟你說過話!”段春不覺又是一呆道:“就是剛才的那個老婆子?”金三郎笑道:“不錯!”段春切齒道:“好一個囂張的騷婆娘,我倒要看看她的脖子是不是鐵鑄的!”他輕輕一哼,也沒向天狼會主告辭,轉身便往廳外走去。金三郎追上一步道:“少俠彆忙走!”段春扭頭道:“兄台還有什麼交代?”金三郎又走上一步道:“少俠現在過去,主要的是為了要找那女人算賬對不對?”段春道:“怎麼樣?你擔心我段春不是那女人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