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七郎向身後望了一眼,才又轉過頭來,低聲地道:“事到如今,你看怎辦?”大喬現在完全放心了。她真沒有想到這位金十六郎如此容易駕馭,隻不過三言兩語,就擺布得服服帖帖,這當然比她先前那個釜底抽薪的主意,要容易實行,也安全得多。是的,下一步怎辦呢?金十七郎望著大喬,聲音更低了:“除非,除非”除非怎樣?他沒有說出來。但大喬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眼中微微一亮道:“這一方麵,你也內行?”金十七郎點點頭。“要多久?”“很快。”“那就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掌燈時分,如意坊賭場裡出現了一名鄉巴佬似的老頭子。這老頭很快地就引起了蔡猴子的注意。因為這兒不是一個像鄉巴佬該來的地方。所以,蔡猴子一看到這老頭走進來,馬上就想起了上次的那個鐵頭雷公楊偉。天狼會難道又想重玩一次老把戲?不過,蔡猴子知道這個鄉巴佬不是什麼好來路,心裡卻一點也不緊張。因為他隻是一個小人物。俗語說得好:天塌下來,自會有個兒高的頂著。他隻須儘他的本分就行了。他的本分是通風報信。花狼站在樓梯口。小紅站在樓上。蔡猴子一個眼色傳給花狼,花狼一個眼色又傳給小紅,小紅眼珠子四下裡滴溜溜一轉,立即縮身入房。花十八聽完小紅的報告,緩緩點點頭道:“好,這裡暫時大概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你快去後麵請公冶總管來一下。”公冶長步入鬨哄哄的大廳,目光微微一掃,便找到了小紅說的那個老頭。他從容走過去,注目含笑道:“老丈有沒有帶來天鬥兄要的東西?”那老頭居然點了一下頭。公冶長笑笑道:“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請老丈去後麵喝杯茶怎麼樣?”老頭冷漠地道:“謝謝。”謝謝的意思,就是不必。公冶長仍然笑著道:“老丈也不想先見見你們那位左長老?”老頭道:“老夫是探監來的。”公冶長笑道:“既然如此,老丈為何還不將那兩份解藥交出來?”“有兩件事情,我還沒有問清楚。”“恭候指教。”“第一:我們柳頭兒想知道,你們是否真有放人之誠意?”“公冶長三個字作擔保。”“第二:我們柳頭兒想知道,你們準備何時放人?”“明天午後。”老頭頭一點道:“好,一言為定!”說著,手一伸,遞出一個小蠟紙包,等公冶長接下後,立即轉身向門外走去。蔡猴子悄悄攏上一步,低聲道:“待小人綴上去看看怎麼樣?”公冶長側臉微微一笑道:“怎麼樣?你以為撿到了一個軟桃子,相信對方真是個好欺負的鄉巴佬嗎?”蔡猴子臉一紅道:“小人隻是”公冶長沒等他說完,截口笑著接道:“這種事不必你操心,乾你的活兒去吧!”蔡猴子隻好退去一旁。公冶長接著也走了。賭場子裡熱鬨如故。隻剩下蔡猴子一個人,仍然站在大廳一角發呆。他顯然仍在為他們這位年輕的總管,為什麼要放棄適才這種大好的跟蹤機會,而暗暗納罕不已。左天鬥的那張字條,是他拿去貼在太平客棧大門上的。當時,這位年輕的總管,曾經悄悄交代他,要他貼好字條之後,就留在客棧附近,以便暗中觀察是誰最後取走這張字條,以及將這張字條送去了什麼地方。後來因為他貪看熱鬨,一時大意,以致未能完成使命。他承認那是他的錯。可是,如今機會送上門,卻給白白放過了。這又算誰的錯?就算他蔡猴子不足擔此大任,難道不能另派他人?真是咄咄怪事!是的,公冶長平白放棄這樣一個大好機會,確屬一大失策。因為他如果接納蔡猴子的意見派人盯在這個送藥的老頭身後,他將不難立即發現,他早先收下的會是兩份什麼藥,以及服下這種藥,會導致何種後果!金光寺前的一片空地,是夏季納涼的好地方。到了夏天,每當天黑以後,寺前就會熱鬨得像座露天茶肆。人多的地方,當然少不了一些賣零食的小販。一副賣藕片的擔子歇在空地一角,一名鄉巴佬似的老頭正朝這副擔子走過去。賣藕片的小販,是個中年婦人。她抬頭看到走來的老人,臉上登時現出一股難以覺察的笑意。鄉巴佬在擔子前麵站下,婦人低聲道:“事情辦得怎麼樣?”“非常理想。”“那小子沒有看出破綻?”“什麼破綻?形狀、大小,色澤,氣味,完全跟真的解藥沒有多少分彆,就是換了金五號,也照樣會上當,何況小子壓根兒就沒見過這種解藥……”婦人四下溜了一眼,見無人留意這一邊,低聲又道:“剛才在如意坊對麵的小麵店裡,你隻出去了一會兒兩份假藥就弄來了,你究竟耍的什麼手法?”“要說穿,就一文不值。”“為什麼?”鄉巴佬笑笑道:“因為無論換了誰,都可以照樣做到。”婦人道:“這種藥丸到處買得到?”“正是如此!”“這是一種治什麼病的藥?”“濟世堂的神仙通便丸,三分銀子一顆。隻要走進了老藥鋪子,要多少,有多少!”婦人噗哧一笑道:“你也真缺德!”她話才說完,忽又皺起了眉頭:“這兩種藥丸看來相似,隻是一種巧合,萬一對方有人曾經服過這種丸,指出它的可疑之處,豈非前功儘棄?”“這一點你大可不必擔心。”“為什麼?”“因為對方服食之前,一定會交給金五號加以鑒彆,金五號是見過解藥的人,他說不假,對方自無不信之理。”婦人想想,也覺是道理,這才放下了一顆心。她望望他的身後,低聲又道:“你離開如意坊時,對方有沒有派人跟蹤?”。“沒有。”“你能確定?”鄉巴佬笑笑道:“我金十七郎若連這麼一點警覺性也沒有,你想柳頭兒會把這件事交給我辦?”婦人道:“那麼,你就拿幾塊藕片吃吃吧,你站了這麼久,引起彆人疑心,也不妥當。”金十七郎從清水木盤中拿起一塊雪白的藕片,放進嘴裡,慢慢咬嚼,一雙眼睛同時在婦人身上溜個不停。這婦人當然就是銀狼大喬。大喬由老婦人改成中年婦人,變換了麵目,也變換了身材,這時她的一張麵孔,雖說不上好看,身材卻已回得原先的苗條有致。她如今已是柳如風的人,這位金十六郎當然不敢再生非分之念。不過,男人十有八九,都是饞貓投的胎,而一個標致的女人又似乎多多少少總帶有幾分魚腥氣。他並不想染指這女人,但趁著柳如風不在跟前,他拿一雙眼睛過過乾癮總可以吧?大喬是個見多識廣的女人,她當然不會看不出這頭金狼此刻在轉些什麼念頭。為了酬謝這頭金狼的忠誠合作,她本來並不吝於偶爾施舍一下。這位金十七郎相貌還算端正,體格長得也不錯,就算偶開方便之門,實際上也並不算十分委屈了她。但是,以她目前的處境來說,她知道這種慈悲之心絕對輕發不得。因為現在占住她身子的人是柳如風。沒有人敢對這位人魔存僥幸之心。男人女人都一樣。她親眼目睹柳如風殺人,已不止一次,那些被殺的人,並不全是男人,如果她想報答和籠絡這頭金狼,她應該另外想個辦法。她現在就有一個辦法。金十七郎開始咬嚼第二塊藕片。他的一雙眼光,仍在大喬身上打轉,而且已從她那微微聳現的雙峰,在慢慢往下移動。移向另一處微微聳現的部位。這也許是由於這一角的光線,過於幽暗的關係。零食擔子上,用的都是一種小風燈,這個小風燈有時幾乎還不及月光來得明亮。燈光如此暗淡,而且,他們又站得那麼貼近。她雖然改變了容貌,但衣衫卻極為單薄,她的本來麵目,他可以想象得到,而她那一身單薄的衣衫,他則幾乎憑眼光,即可以予以刺穿……大喬忽然飛了他一眼,低低地道:“柳頭兒那邊可由我回去代為報告,你趁今晚閒著無事,為什麼不去找我妹妹聊聊?”金十七郎微微一怔,像是從一場恍恍惚惚的夢境中,突然醒了過來。使他突然清醒的,是柳頭兒三個字。他幾乎想摑自己一個耳光。他瘋了麼?連柳如風的女人,他也想打主意?還好,這女人和他如今已共同參與了一個見不得人的陰謀,若換了平常這個時候,被這女人回去打個小報告,他受得了?金十七郎呆在那裡,張了張嘴巴,但未能說得出話來。他受了柳頭兒三字的影響,顯然沒有聽清楚大喬後半段說了些什麼。而大喬則誤會了他的意思,她以為這頭金狼對小喬沒有胃口。這使大喬非常感覺意外。因為她們兩姊妹,若以姿色而論,妹妹比姊姊無疑還要稍勝一籌。大喬的迷人處,並不是靠了身材和容貌。但是,大喬的這種長處,也隻有人幕之賓方能領會。若以貌取人,小喬是占便宜的。所以,一般來說,在天狼會中,想動小喬腦筋的人,也遠比想動大喬腦筋的人,要多得多。這一點兩姊妹當然也很清楚。大喬像是有點不相信似地道:“小喬那丫頭,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你羅大哥?”金十七郎輕輕一啊,幾乎又想狠狠摑自己一個耳光。他先前並不是沒有聽到大喬的話,隻是迷迷糊糊地沒有聽清楚,如今經大喬如此一點,他完全記起來了。每一個字都像經清水洗過一般,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裡!天啦!他會對小喬那樣一個絕色美人兒沒有興趣?“不,不!沒有,沒有!”“那麼,羅大哥一聽我提到她,為什麼會現出不高興的樣子?”金十七郎咽了口口水,才訥訥地道:“我隻是聽說……聽說她……”底下顯然是一句出不了口的話。兩姊妹的風流韻事,在天狼會儘人皆知,大喬當然不會聽不出這句話的未了餘音。大喬微呈不悅之色,道:“聽說她男人很多,是不是?”金十七郎忙道:“不是,不是!”其實他想說而未能出口的,正是這句話!大喬哼了一聲,又道:“我是她姊姊,對她的事,難道反不及外人清楚?我不妨老實告訴你:都全是謠言!”有人說:女人天生比男人喜歡說謊。這種說法,其實很不公平。隻是女人喜歡說謊,難道就沒有喜歡說謊的男人?女人比較男人會說謊,也許是事實;但絕不能說女人喜歡說謊,更不能說是天生的。說謊的滋味並不好受。如果說女人的謊話多,那也是男人造成。如果男人喜歡接近三十二歲的女人,試問一個三十二歲的女人又為什麼一定要堅稱今年剛過二十五?就像現在,誰都知道大喬在說謊。但可曾有誰去想一下:這句謊話怎麼來的?這句謊話怎麼來的?金十七郎逼出來的?因為男人喜歡自我陶醉,喜歡聽謊話。如果大喬說:“不錯!她的男人確實多得很。但你可以參加競爭,她說不定會放棄彆的男人,而隻愛你一個!”大喬若是實話實說,試問金十七郎聽了會有什麼反應?但是,同樣不變的事實,隻要由真話說成謊話,結果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