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婭似乎已是第一百次從男人眼中看到這種表情。這是一種需要,一種欲望,一種饑渴。有時,是一種無端的渴望;有時,是愛的一種不適當的表現。莉迪婭已是個成熟女人,她有像絲一樣的長發,一張青春時期留下痘印的麻臉,她知道自己能吸引男人的地方並不多。但她也知道,至少這些年來,也有男人曾向她要求過一件事。她已打定主意,為度過難關,她要利用她所擁有的這一點小小的力量。因此,莉迪婭·約翰遜現在已進入了一個她十分熟悉的境地。他們回到磨坊,又走進那間陰暗的辦公室裡。加勒特站在她麵前,雜亂的平頭下頭皮冒出的汗水反射著光芒。即使穿著寬鬆長褲,仍能看出他勃起得十分明顯。他的眼睛動也不動地定在她的胸部,她身上被水浸濕已成半透明的製服,在她跳進水門的時候已被扯破(或許是他在小路上抓住她時撕破的?),胸罩的吊帶也已斷裂(或許也是他扯斷的?)。莉迪婭強忍著腳踝傳來的劇痛,慢慢從他麵前移開。她靠牆坐下,雙腿張開,留意著那男孩的眼神。她感到一股寒意,就像對蜘蛛一樣的嫌惡。此時她心想:我該讓他做嗎?他很年輕。他的高潮很快就會到來,整個過程也就會隨之結束。也許完事後他會睡上一覺,而她也許能找到把刀子割斷膠帶,然後把他打昏綁起來。但他那骨骼突出的紅色手指,滿是刮痕的臉貼近她的臉頰,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和身體的惡臭……她該怎麼麵對它?莉迪婭閉上眼睛,默默向天使祈禱,到底要還是不要?但是,所有天使都對這奇特的要求保持沉默。她隻要微笑迎合他就行了。他會進入她身體幾分鐘,或者她也可以用嘴來替他……這算不了什麼。快乾我,然後咱們去看電影……這是她和男友開的玩笑。她站在門口迎接他,穿著她從席爾斯郵購買來的紅色連衫襯褲。她張開雙臂摟著他的肩膀,溫柔地對他說出這句話。你可以這樣做,她對自己說,這樣才有機會逃走。但我做不到!加勒特的眼神緊盯著她,在她身上移動。他的陰莖無法像他泛紅的眼睛一樣,以現在這種方式徹頭徹尾地強奸她。天啊,他不隻是昆蟲,他是從莉迪婭的驚悚中跳出來的變種異形,是迪恩·孔茨或斯蒂芬·金才創造得出的人物。指甲的哢嗒聲。他正盯著她又圓又滑的腿。她知道,這是她身體最美的部位。加勒特突然怒道:“你哭什麼?你受傷是你自己的錯,你不該逃跑。讓我看看。”他用下巴指指她腫起的腳踝。“我沒事。”莉迪婭立刻回答,但也在同一刻,並非出自本意地,把腳伸向前。“去年那些混蛋在學校把我推下電台站的後山,”他說,“我也扭傷了腳踝,和你現在的情況很像,疼得要命。”隻要給他,她對自己說,你離家就更近一步了。快乾我……不行!但當加勒特在她麵前坐下時,她並沒有退縮。他抬起她的腿,他那長長的手指——上帝,他的手指真巨大——握住她的小腿,又握住她的腳踝。他渾身顫抖,透過她白色褲襪的網孔,看著她呈曲線鼓起的粉紅色皮膚。他細看她的腳。“沒有傷口,但全黑了。這是什麼情況?”“可能斷了。”他沒有回答,也看不出同情憐憫。她的痛苦對他而言似乎完全沒有意義,好像不明白一個人怎麼會感到傷痛。他表現出的關心,隻是想趁機觸摸她的借口。她把腳伸得更長,肌肉因這抬腿的動作而顫抖。她的腳碰到加勒特,碰到離他胯下很近的地方。他的眼睛低垂,呼吸速度加快。莉迪婭吞了口口水。他移動她的腳,隔著潮濕的衣服,掠過他的陰莖。他硬得就像她先前試圖逃走時撞上的水車輪的木頭槳葉。加勒特的手順著她的腿往上滑。她感覺他的指甲刮過她的褲襪。不行……可以……然而,他突然停住了。他抬起頭,鼻孔外張。深吸了一口氣。又吸第二次。莉迪婭也聞到了某種味道。一種酸味。她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這是什麼。是氨水。“媽的,”他低聲罵道,恐懼地睜大眼睛,“怎麼這麼快就來了?”“什麼?”她問。他跳起來。“陷阱!他們碰到了!十分鐘內就會到這裡!他們怎麼會他媽的這麼快?”他把臉湊近她,她從未在任何人的眼睛中看到過如此強烈的憤怒和仇恨。“是你在路上做了手腳?留記號給他們?”她害怕地往後退縮,認為他就要殺死她了。他現在的情緒已完全失控。“不!我發誓!我保證!”加勒特向她逼近。莉迪婭不斷後退,但加勒特卻快步走過她身邊。他萬分火急地脫下襯衫、褲子、內衣和襪子,在緊張下扯破了衣服的布料。她看著他細瘦的身子,他那結結實實的勃起隻略微消退了一些。他赤裸著跑向房間的角落,那裡的地板上放著一堆疊好的衣服。他把衣服穿上,還包括鞋子。莉迪婭伸長脖子往窗外,往化學氣味濃重的方向望去。原來他設下的不是炸彈陷阱——他隻是用氨水來作為預警信號,它一定澆了搜索人員一身。加勒特跑過來,用快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我得去瑪麗·貝斯那裡。”“我沒辦法走了,”莉迪婭啜泣說,“你要怎麼處置我?”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折疊刀,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嗒聲打開了它,然後轉身麵對她。“不,不,求求你……”“你受了傷,呃,這樣就沒辦法跟我們在一起了。”莉迪婭的目光盯著這把小刀。刀上有汙跡和缺口。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加勒特越走越近。莉迪婭開始大哭起來。他們怎麼來得這麼快?加勒特衝出磨坊正門向溪流跑去,一直想不通這個問題。恐懼感就像刮傷他皮膚的毒橡樹汁液,此時如針紮般刺痛他的心。敵人隻花了幾小時就從黑水碼頭找來磨坊,這使他萬分驚訝,他原本以為至少得一天,也許兩天,他們才可能找到他的蹤跡。加勒特向通往礦區的小路望去,沒見到任何人影。他轉到反方向,慢慢走上另一條小路——這條路遠離礦區,通往磨坊下遊。他彈打著指甲,不停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放鬆,他對自己說,時間還多得是。氨水瓶在岩石上打破後,那些警察一定會走得像糞金龜一樣慢,以提防還有其他陷阱。再過幾分鐘他就會走進沼澤,這樣他們就再也無法追蹤到他了,就算帶狗來也沒有辦法。他再過八小時就能和瑪麗·貝斯會合。他……加勒特想到這裡,突然停下腳步。在小路旁邊有一個塑料礦泉水瓶,是空的。看似有人剛剛才把這瓶子扔在這裡。他聞了一下空氣,撿起瓶子,又嗅嗅裡麵的味道。是氨水!一個情景立即閃人他腦海:一隻飛進蜘蛛網的蒼蠅。他心想:糟糕!被他們耍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叫道:“舉起手彆動!加勒特!”一位穿著牛仔褲和黑色T恤的紅發女人從灌木叢中走出來。她手裡舉著短槍,槍口直指他的胸口。她掃了一眼他手上的小刀,又把目光收回到他臉上。“他在這裡!”這女人喊道,“我抓到他了。”接著她壓低聲音,看著加勒特的眼睛說,“照我說的做就不會受傷。我要你把刀丟下,臉朝下趴在地上。”但加勒特並沒有趴下。他隻是呆立著,喪氣而笨拙地站著,控製不住地用左手拇指的指甲和其他指甲彈打出聲。他臉上完全是一副恐懼與絕望的表情。阿米莉亞·薩克斯又看了一眼那把臟九九藏書兮兮的刀子。刀子仍牢牢握在他手中,因此她也繼續把手上的史密斯·韋斯手槍對準加勒特的胸口。她的眼睛因氨水和汗水而感到刺痛,於是用衣袖擦了一下臉。“加勒特……”她溫和地說,“趴下,沒人會傷害你,隻要你乖乖地照辦。”她聽見遠處有叫聲傳來。“我找到莉迪婭了,”奈德·斯波托喊道,“她沒事。但瑪麗·貝斯不在這裡。”露西的聲音也隨之響起:“阿米莉亞,你在哪兒?”“在通往溪邊的小路上。”薩克斯叫道,“把刀扔了,加勒特,蹲下趴在地上。”他滿臉戒備地看著她。他皮膚上有紅色的疤痕,眼睛濕乎乎的。“快點,加勒特。我們有四個人,你逃不掉了。”“為什麼?”他問,“為什麼你們能找到我?”他的聲音就像個孩子,比一般十六歲的少年還顯得稚氣。當然,她不會告訴他,他們之所以能發現氨水陷阱和磨坊全是因為林肯·萊姆。就在他們選擇走森林中間那條小路後,萊姆就又打電話給她。他說:“有一個飼料店店員告訴吉姆·貝爾,這附近沒有人用玉米來喂動物,他說麻袋可能來自磨坊。吉姆剛好知道那附近有座廢棄磨坊,去年才失過火,這正好解釋了袋子上為什麼有炭灰。”貝爾接過電話,告訴搜索小組如何前往那座磨坊。之後又換回萊姆說話,他補充說:“我也想到為什麼有氨水了。”萊姆看了加勒特的書,發現他在關於昆蟲使用氣味來聯絡和警告的段落上劃了線。他判斷,既然氨水不是用來做礦區使用的那種工業炸藥,加勒特就很有可能將氨水安置在釣線絆索上。這樣一來,如果追蹤者不小心帶倒氨水,那小子就會聞到氣味,知道他們已在附近而馬上逃走。在他們找到陷阱後,是薩克斯想出這個主意,把氨水裝進奈德的礦泉水瓶裡,悄悄包圍磨坊,然後把這化學物質倒在磨坊外的地上——好把那小子趕出來。果然,真的把他趕出來了。但加勒特仍不聽從指示,他向四周看了看,又盯著她的臉,似乎正在判斷她是否會真的對他開槍。他撓撓臉上的一塊紅疹,擦了一下汗水,然後調整了握刀的姿勢,不停地左顧右盼,眼神充滿絕望驚慌。為避免嚇著他,逼他逃跑或對她發動攻擊,薩克斯儘量把口氣放柔和,像一個哄孩子上床睡覺的母親。“加勒特,照我說的做。不會有事的,隻要聽我的話,好嗎?”“準備好了嗎?快開槍。”梅森·傑曼低聲說。梅森和內森·格魯默待在一個光禿禿的小山頂上,在離他們一百碼外的地方,那個來自紐約的紅發賤女人正麵對那個凶手站著。梅森是站著的,內森則已趴在炙熱的地上。他把魯格長槍墊在麵前一塊矮石頭上,全神貫注調整自己的呼吸。不管是獵鹿、獵鵝還是獵人,在射擊前都應該先這麼做。“快啊,”梅森催促說,“現在沒有風,視線又清楚。快開槍!”“梅森,那小子又沒有亂動。”他們看見露西和傑西走進空地,和那紅發女人會合,他們手中的槍全指著那個小子。內森又說道:“所有人都已壓製住他,而他手裡又隻有一把刀,一把小破刀。看來他就快投降了。”“他不會投降的,”梅森吐了一口口水,不耐煩地把身體的重心移到另一隻腳,“我告訴你,他是在偽裝。隻要他們一鬆懈下來,他就會跳過去刺殺他們之中的一個。難道你對埃德·舍弗爾的死完全無動於衷嗎?”在一個半小時前,史蒂夫·法爾已用電話告訴了他們這個壞消息。“夠了,梅森,我和所有人一樣難過。但這和正常逮捕程序完全沒有關係。還有,你看,看見了嗎?露西和傑西就在他旁邊,離他不到六英尺。”“你害怕射中他們?媽的,這種距離你可以射中一枚銅板,內森,沒人槍法比你更好。快點,開槍吧。”“我……”梅森看著這奇怪的戲碼在空地上演。那紅發女人把槍垂下,上前一步。加勒特仍握著刀,腦袋不停前後晃悠。那女人又再前進一步。啊,真礙事,賤貨。“她進入射程了嗎?”“還沒。不過,我覺得,”內森說,“我們好像不該出現在這裡。”“這不是問題,”梅森怒道,“我們已經來了。我奉命支援保護搜索小組,而現在我命令你開槍。你開保險了嗎?”“開了。”“那就射擊啊。”內森透過狙擊鏡看向前方。梅森看著這把魯格狙擊槍的槍管已靜止不動,內森似乎已和槍台為一體。梅森過去曾見過這狀態,那是一個和他一起去打獵的朋友,槍法比他高明很多。這種狀態相當奇怪,他還不太能明白。在開槍之前,武器似乎已變成身體的一部分,最後的發射似乎是槍本身的自動射擊。梅森等待著,等待這把長槍傳出的槍聲。完全無風,視野良好,目標清楚。開槍,開槍,開槍!梅森的心裡不停呐喊。但他聽見的不是砰的槍響,而是一聲歎息。內森垂下了頭,說:“我辦不到。”“把你他媽的槍給我!”“不行,梅森,彆這樣。”但梅森的眼神把他嚇住了,他把來複槍遞給他,滾向一旁。“有幾發子彈?”梅森厲聲說。“我——”“有幾發子彈可以射?”梅森邊說邊臥倒在地,肚皮貼著地麵,擺出內森剛才的姿勢。“五發。我不是針對你,梅森,可是你不是世界上最頂尖的射手,還有三個無辜的人離目標太近,如果你——”他說不下去了。這句話再說下去隻有一種結果,讓內森不敢想象。沒錯,梅森相當清楚,他並不是世界上槍法最好的人。但他已獵殺了一百頭鹿,而且他在洛利市州警察局的射擊成績分數很高。更何況,不管槍法好壞,梅森知道這昆蟲男孩非死不可,而且現在就得死。他深吸了口氣,食指扣在扳機上,此時才發現內森剛才說了謊:他根本沒把保險打開。梅森憤怒地把保險按鈕推開,重新穩定自己的呼吸。吸氣,吐氣。他把十字坐標對準,停在那小子的臉上。紅發女人走近加勒特,一時之間,她的肩膀擋在槍的射擊範圍內。我的上帝,小姐,你讓難度變大了。她退出視線範圍了,但脖子又出現在狙擊鏡中央。她稍稍偏到左邊,但仍離十字坐標中心點很近。吸氣,吸氣。梅森不理會自己的手顫抖得很厲害,隻一心盯住目標物那張滿是斑點的臉。他將十字線降下,瞄準加勒特的胸口。那紅發女警再次進入射擊線上,然後又移開了。他知道自己應該穩穩摳下扳機,但正如他過去常犯的錯誤,總讓憤怒控製一切,替他做出決定。他猛然扣下這道彎曲的銀色金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