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斯勒旅行車駛過田納斯康納紀念公墓。那兒正在舉行一場葬禮。萊姆、薩克斯和托馬斯打量了一下那些神情肅穆的人們。“看那口棺材。”薩克斯說。棺材小小的,是兒童用的。參加葬禮的隻有二十幾個大人。萊姆奇怪為什麼隻來了這麼點兒人。他抬眼望向公墓上方,前麵是墓園後起伏的山丘,再往後,是模模糊糊的森林和沼澤。這一切消失在藍皚皚的遠方。他說:“這公墓不錯。能安葬在這樣的地方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薩克斯正麵帶憂色地看著葬禮,轉而冷冷地看向萊姆。顯然,在手術即將進行的前夕,她不想談論任何和死亡有關的事。托馬斯開著旅行車跟著吉姆·貝爾的郡警巡邏車,拐了個大彎,在一條筆直的道路上加速前進;墓園很快就消失在車後。正如貝爾所說,田納斯康納鎮的確離艾維利的醫院有二十英裡。在進鎮的道路旁邊有一塊歡迎標誌上寫著:這個鎮一共有三千零一十八位居民。這個數字或許不假,但在這個炎熱的八月份的早晨,出現在街道的居民簡直屈指可數,現在這個塵土彌漫的地方像座鬼城。一對年邁的老夫婦坐在長凳上,看著空空蕩蕩的街道。萊姆看見兩個男人,身材瘦削,一臉病容,肯定都是酒鬼。其中一個坐在路邊,雙手抱著臟兮兮的腦袋,看來仍是宿醉未醒。另一個靠坐在樹下,雙眼凹陷,直勾勾地盯著光鮮亮麗的旅行車駛過,即使隔得很遠,也能從他的眼睛看出這個人好像患了黃疸。一個瘦骨伶仃的女人正懶洋洋地清洗著一家藥店的玻璃窗。除了這幾個人,萊姆就再也沒見到其他居民。“這裡可真安靜。”托馬斯說。“要這麼說也可以。”薩克斯說,她顯然和萊姆一樣,也為這個地方的空蕩寂靜而感到不安。大街兩旁都是老舊的房子和商店,一路向前延伸。萊姆看到一家超市,兩家藥店,兩個酒吧,一家餐廳,一間流行女裝店,一家保險公司和一家賣錄像帶、零食和五金工具的雜貨店,一家汽車公司被夾在銀行和船舶公司之間。所有人都在兜售魚餌。路邊有塊麥當勞的指示牌,顯示沿十七號公路還要再開七英裡。還有一塊久經日曬而褪色的指示牌,上麵畫著“莫尼特號和梅裡麥克號之戰”(美國南北戰爭中的一次海戰,是曆史上第一次使用裝甲艦的戰爭,標誌著海上戰爭的新時代。)。要想參觀這家軍艦博物館,就得再開二十二英裡。萊姆看見這小鎮生活的種種景象後,愕然警覺:身為刑事鑒定家的他,在這個地方似乎無從施展。在紐約,他之所以能成功地分析證物,是因為他在那裡已生活了許多年——他對那裡了如指掌,親自走過那裡的街道,研究過那裡的動物和植物。但現在,在田納斯康納鎮這個鬼地方,他對這裡的土壤、空氣、水質都一無所知,也不了解居民的習慣,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車、住的是什麼房子、在什麼樣的地方上班、心裡潛藏的是怎樣的欲望。萊姆想起他剛入行時,和一位紐約市警察局資深探員共事的情景。這個人曾教訓下屬:“誰告訴我,‘如魚離水’是什麼意思?”當時還很年輕的萊姆說:“這表示一個人失去了生活要素,意思是感到迷惑。”“是的,那麼當魚離開水,會發生什麼?”這位頭發灰白的老探員打斷萊姆的話,“它們不會覺得迷惑,它們會他媽的死掉!探員的最大威脅,就是不熟悉環境。記住這點。”托馬斯把車停好,照例下車將輪椅降下。萊姆朝“暴風箭”輪椅的吹吸式控製器吹了口氣,駛向郡政府門前一條顯然是在《殘障福利法》規實施後才勉強增建的斜坡道。三個穿著製服,腰帶上係著折疊刀刀套的男人,從斜坡旁邊的郡辦公室側門出來,走向一輛紅色的雪佛萊多功能旅行車。其中最瘦的男人用胳膊肘戳了戳最壯的那個,然後向萊姆揚揚頭。接著,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一起落在薩克斯身上。最壯的那個男人紮著馬尾,蓄著山羊胡。他打量了幾眼托馬斯整齊的頭發、瘦小的身材、接近完美的服飾和黃金耳環後,麵無表情地和三人中一個看來像保守的南方生意人的男人低聲說了幾句。這個人聳了聳肩。隨後,他們很快就對這幾個外地人失去了興趣,一起鑽進了雪佛萊轎車。貝爾走到萊姆的輪椅旁,發現他正看著那幾個人。“那是瑞奇·卡爾波,個子最大的那個。還有他的夥伴。西恩·奧薩裡安——那個瘦瘦的家夥——和哈瑞斯·托梅爾。卡爾波看似凶惡,但惹的麻煩不多。他喜歡和農民們開玩笑,不過一般用不著太在意他。”坐在乘客座的奧薩裡安回頭看著他們——但萊姆不知道他是在看托馬斯還是薩克斯又或是他自己。貝爾警長一路小跑到大門口。他花了一番氣力,才把殘障斜坡頂端的大門打開;這道門被油漆黏住,已經封死很久了。“看來這裡的殘疾人不多。”托馬斯觀察到這點。接著,他問萊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很好。”“你看上去可不太好,臉色蒼白。待會兒一進去我就替你量血壓。”他們進入這幢建築。萊姆推斷,這房子大概建於五十年代。屋裡統一漆著綠色油漆,牆上貼有小學生的指畫作品、田納斯康納鎮的曆史相片以及十幾張招募工人的公告。“這兒還可以吧?”貝爾打開一扇門說,“這裡本來是我們存放證物的地方,現在正把東西騰出來搬到地下室。”屋裡有十幾個箱子沿牆邊一字排開。一位警員正費力地把一架大型東芝電視拉出房間,另一個警員則抱著兩箱充滿透明液體的果汁瓶。萊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貝爾笑著說:“你已經看見了兩項田納斯康納鎮的典型犯罪行為:偷家用電器和釀造私酒。”“那就是月光酒(指非法釀製的酒或走私酒。)?”薩克斯問。“如假包換。全部放置超過三十天了。”“用優鮮沛牌果汁(優鮮沛(O Spray),美國著名果汁品牌。)的瓶子?”萊姆皺著眉問,看著那些瓶子。“這是釀私酒者最喜歡的容器——因為瓶頸足夠寬。你喜歡喝酒嗎?”“隻喝蘇格蘭威士忌。”“那就繼續保持吧。”貝爾朝那位警員抱著的酒瓶點點頭,“聯邦政府和卡羅來納稅務局擔心私酒會影響稅收,而我隻擔心失去鎮民。這批酒的品質還算不錯,但有很多釀私酒的人會摻入甲醛、油漆稀釋劑或其他添加物,每年這裡總有兩三個人會因為喝假酒而死亡。”“為什麼叫月光酒?”托馬斯問。貝爾答道:“因為他們習慣在夜裡利用滿月時的月光釀酒——這樣就不需要燈火,不會引來稽查人員。”“哦。”托馬斯說。萊姆知道他愛喝什麼酒,他喜歡的是聖艾美(聖艾美(St Emilions),一種波爾多葡萄酒。)和寶美羅(寶美羅(Pomerols),法國紅葡萄酒品牌名。)的紅酒以及勃艮地的白葡萄酒。萊姆環顧房間。“我們需要更多電源。”他扭過頭皺著眉頭看著牆上一個單孔插座。“可以接延長線。”貝爾說,“我會叫人來裝。”他派了一個警員去跑腿,然後說明他已打電話到伊麗莎白市的州警察局,緊急商借萊姆需要的鑒定設備,這些東西會在一小時內送到。萊姆感覺這已是帕奎諾克郡的最快速度,同時使他更深刻感覺到這件案子的緊迫性。在這種性變態綁架案中,拯救人質的時間通常隻有二十四小時;時間一過,人質在綁架者眼中便失去了人性,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們。剛才去跑腿的警員拿了兩大捆電線回來,電線尾端有多孔插座。他把電線展開,用膠帶貼在地板上。“這就行了。”萊姆說,接著又問,“你們有幾個人負責這件案子?”“我們有三個資深探員和八個警員,還有兩個聯絡員和五個文書,但通常得和城市規劃局和公共建設局共用,這是我們很不樂意的地方。不過,因為這次綁架案,加上請你們來這裡,我已報告郡長並得到他的支持。現在所有人暫時都歸我們使用。”萊姆看著牆壁,皺起眉頭。“怎麼了?”“他需要一塊寫字板。”托馬斯說。“我想要一張這地區的地圖,當然,也要一塊寫字板,要大一點的。”“行。”貝爾說。這句話讓萊姆和薩克斯交換了一個笑容——這也是他堂兄羅蘭·貝爾常用的口頭禪之一。“還有,我可以在這裡見見你們的資深探員嗎?做個簡要的報告。”“還有空調,”托馬斯說,“這裡的溫度必須降低一點。”“我會想辦法的。”貝爾隨口說,似乎不太能體會北方人對適宜氣溫的渴望。看護托馬斯堅定地說:“這裡溫度太高,對他身體不好。”“我無所謂。”萊姆說。托馬斯對貝爾揚揚眉毛,故作輕鬆說:“房間的溫度一定要調低,否則我就帶他去旅館。”“托馬斯。”萊姆警告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托馬斯說。貝爾說:“沒問題,我來解決。”他走到門邊,朝外喊道:“史蒂夫,你過來一下。”一個穿著郡警製服、留著平頭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這是我妹夫,史蒂夫·法爾。”到目前為止,他是他們所見到的最高的警員——將近兩米——還長著一對支棱出來的滑稽的圓耳朵。他似乎隻在第一眼見到萊姆時有些尷尬,隨即寬闊的嘴唇浮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微笑中展現出自信和能力。貝爾交給他一個任務,讓他去給實驗室找空調。“一定辦到,吉姆。”他拉拉耳垂,像個士兵一樣轉過身,消失在走廊儘頭。一個女人把頭探進門口。“吉姆,三線蘇·麥康奈爾的電話。她快要發狂了。”“我知道了,我會去和她談,請你告訴她我馬上過去接。”貝爾轉身對萊姆解釋,“瑪麗·貝斯的母親。可憐的女人……去年丈夫才因癌症去世,現在卻又發生這種事。”他搖搖頭說:“我自己也有兩個小孩,很能體會她現在的——”“吉姆,地圖什麼時候能拿來?”萊姆打斷他,“還有寫字板。”貝爾眨眨眼睛,似乎被這位刑事鑒定家毫不客氣的粗魯聲音嚇了一跳。“沒問題,林肯。對了,如果我們這裡的辦事效率過於南方化,要是動作慢得讓你們紐約人受不了的時候,你一定要提醒我們,行嗎?”“我一定會的,吉姆。”三個人隻有一個。在吉姆·貝爾找來的三位資深探員中,似乎隻有一個樂於見到萊姆和薩克斯。至少,他很高興看見薩克斯。另兩個人隻是程式化地點頭致意,顯然不希望這對奇怪的搭檔離開大蘋果(指紐約市。)。樂於見到他倆的那位探員年約三十,名叫傑西·科恩,現在仍睡眼惺忪。他今天早上曾去過犯罪現場,並且深感自責,因為加勒特就在他眼皮底下綁走了莉迪婭。當傑西渡河過去,又發現埃德·舍弗爾已被黃蜂攻擊,生命垂危。另一位態度冷淡的探員名叫梅森·傑曼,他的個子很矮,年紀四十出頭,黑眼珠,臉色蒼白,擺出的姿態有點過分完美。他頭發抹了油,整齊地向後梳,上麵還留有梳齒犁過的線條。身上帶有護臉潤膚露的味道,一種廉價的麝香味,味道極濃。他僵硬謹慎地對萊姆和薩克斯點點頭。萊姆猜想,唯一讓他高興的,是看出這個刑事鑒定家是殘障人士,這樣他就不必和他握手,至於薩克斯,因為她是女人,所以他才屈尊施惠地給她冠上“小姐”兩宇。第三位資深探員是露西·凱爾。和梅森比起來,她的態度也好不到哪兒去。她個子很高,隻比身材修長的薩克斯略矮。整個人看起來乾乾淨淨,像個運動員,又擁有一張漂亮瘦長的臉蛋。露西的製服熨得筆挺,不像梅森的那樣又皺又臟。她把一頭金發拉緊係成法式發辮,讓人聯想起L.L.賓恩(L.L.賓恩(L.L.Bean),創立於一九一二年,公司以其優質耐用的服裝和戶外設備而備受青睞。)和地之涯(地之涯(Land‘s End),成立於一九六三年,是一家在服裝、箱包和日用百貨領先的老牌零售商。)之類的戶外時裝常用的穿著長靴、牛仔褲和背心的模特。萊姆很清楚,他們這種態度是針對無端介入者的本能反應,尤其一個是殘障人士,另一個是女人,更彆提他們是北方佬了。不過,他沒興趣強壓地頭蛇。每過一分鐘,想找回人質的難度就更增加一分;而他又已和醫生約好手術時間,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能耽擱。一個體型魁梧的警員——萊姆在這裡看到的唯一一個黑人——把一塊大寫字板推進房間,然後攤開一張帕奎諾克郡的地圖。“貼在那裡,特瑞。”貝爾指著牆壁說。萊姆瀏覽了一下地圖,這張地圖很不錯,繪製得非常精細。萊姆說:“那麼,請告訴我案發的經過。從第一位被害人開始。”“第一位是瑪麗·貝斯·麥康奈爾,”貝爾說,“二十三歲,在艾維利的大學讀研究生。”“繼續,昨天的事是怎麼發生的?”梅森說:“呃,案子發生的時候很早,瑪麗·貝斯她——”“請講清楚好嗎?”萊姆說,“確切的案發時間是幾點?”“呃,我們還不太肯定,”梅森冷冷地回答,“這兒又不是泰坦尼克號,沒有在出事時停止不走的時鐘。”“應該是在上午八點前,”傑西·科恩說道:“比利——那個遇害的少年——出門慢跑,而犯罪現場離他家有一個半小時的距離。他報名修讀暑期學分,必須在八點半之前回家洗澡更衣才來得及去上課。”很好,萊姆心想,點了點頭:“繼續。”梅森接著說:“瑪麗·貝斯在進行研究計劃,到黑水河碼頭去挖掘古印第安人的遺跡。”“那是什麼地方,一個小鎮嗎?”薩克斯問。“不是,隻是河岸邊一塊還沒劃入行政區域的地方。那裡大約有三十幾幢房子,一家工廠,沒有商店或任何東西,隻有森林和沼澤。”萊姆看著地圖邊緣的字母和數字。“在哪裡?”他問,“指給我看。”梅森指了一下G-10的位置。“我們研究過,加勒特應該是在這裡抓住瑪麗·貝斯,打算強奸她,而比利·斯泰爾剛好慢跑經過,便奮勇阻止。但加勒特抄起鏟子打死比利,敲爛了他的頭,然後和瑪麗·貝斯一起失蹤。”梅森嘴角一沉,“比利是個好孩子,真的很優秀,每個星期都風雨無阻地去教堂。上一季和艾爾巴瑪高中比賽,在球賽結束前最後兩分鐘時,雙方比分持平,他還攔截了對方的傳球……”“我想他真的是好孩子。”萊姆不耐煩地說,“至於加勒特和瑪麗·貝斯,他們是步行嗎?”“沒錯,”露西回答,“加勒特不會開車,也沒有駕駛執照,我們猜這是因為他父母都死於車禍。”“你們找到什麼實際的物證了嗎?”“哦,我們找到了凶器,”梅森得意地說,“一把鏟子。我們完全按照規定程序處理的。戴了手套,也做了完善的保管措施。”萊姆等他說完了才開口問:“你們還找到什麼?”“呃,還有幾個腳印。”梅森看向傑西。傑西說:“啊,沒錯,我都拍下來了。”“就這樣?”薩克斯問。露西點點頭,抿起嘴巴,因為這北方佬話中暗藏著苛責而有些不高興。萊姆說:“你們沒有搜索犯罪現場嗎?”傑西說:“當然有,隻不過那裡沒有什麼證物。”沒有什麼證物?在這種嫌疑犯殺了一個人又綁走另一個人的犯罪現場,能找到的證物都夠拍成一部電影了。它們足以交代清楚誰對誰做了什麼,甚至每個人物二十四小時之前的所作所為都能看得出來。看來,他們要一起對抗的敵人有兩個:一個是昆蟲男孩,另一個是無能的執法者。萊姆瞄到薩克斯的眼神,看出她也有同樣的想法。“是誰指揮搜索行動的?”萊姆問。“是我。”梅森說,“我第一個到達現場。接到報案時,我剛好就在附近。”“幾點鐘?”“九點三十分。有一位卡車司機在高速公路上看見比利的屍體,就打電話報了案。”而少年遇害的時間是在八點以前,這讓萊姆感覺相當不妙。對未受保護的犯罪現場而言,這一個半小時是很長的時間,現場的證物可能會被拿走,或被增添。這段時間足以讓那小子強奸、殺害那女孩,藏好屍體,然後回來消除證物,並刻意安放一些誤導偵破方向的東西。“你親自搜索的嗎?”萊姆問梅森。“一開始是。後來有三四個同事趕來,我們便一起搜索。他們徹底把附近區域翻了一遍。”結果隻發現作案凶器?天啊……更彆提四個不熟悉犯罪現場搜索技巧的警員對現場造成的破壞了。“請問,”薩克斯說,“你們怎麼知道加勒特就是凶手?”“我親眼看見的,”傑西說,“他今天早上在那裡綁走了莉迪婭。”“但這不表示他殺了比利並且綁架了另一個女孩。”“哦,”貝爾說,“還有指紋,我們從鏟子上采集到的。”萊姆點點頭,對他說;“你們把這次的指紋和他以前被逮捕時留下的指紋檔案做過比對了,是吧。”“沒錯。”萊姆接著問:“誰來說說今天早上的事?”傑西主動開口。“當時天還很早,太陽剛出來。我和埃德·舍弗爾到犯罪現場守候,提防加勒特又回到現場。埃德在河北岸,我在南岸。莉迪婭來這裡獻花。我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自己回到車上。我不該這麼做的。接著,我聽見她的尖叫聲,看到加勒特強押著她渡過帕奎諾克河。在我找到小船之類的東西過河後,他們就已經不見蹤影了。那時埃德的對講機一直沒有回應,這讓我很擔心;果然當我趕到時,發現他已快被黃蜂螫死了,是加勒特設的陷阱。”貝爾說:“我們猜埃德知道那小子藏匿瑪麗·貝斯的地方。他在加勒特躲藏的獵人小屋裡看到一張地圖,但現在他昏迷不醒,無法告訴我們那張地圖上麵畫了什麼。加勒特在挾持莉迪婭後,一定回去把地圖拿走了,所以我們才沒找到。”“那位警員的情況如何?”薩克斯問。“他被黃蜂螫了,休克了,沒人知道他會不會醒過來,也不知道他醒來後還會記得多少事。”所以,我們隻能依靠眼前這些證物了,萊姆心想。不管怎麼說,這不正是他最拿手的嗎?總比那些上法庭作證的日子強。“今天早上的犯罪現場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隻找到這個,”傑西打開一個手提箱,拿出一隻裝在塑料袋裡的慢跑鞋,“加勒特在和莉迪婭扭打時掉的。除了這個,什麼都沒有。”昨天的犯罪現場隻找到一把鏟子,今天隻找到一隻鞋……什麼都沒有。萊姆無力地望了這隻鞋子一眼。“放到那邊去吧。”他歪歪頭指向桌子,“再告訴我其他和加勒特有牽連的凶案。”貝爾說:“這些案子都發生在黑水碼頭附近。兩名被害人淹死在運河中。證據顯示他們落水後撞傷了頭部,但法醫說他們有可能先遭人攻擊,然後才被推入水中,在他們死前不久,加勒特曾在他們的住處附近出現。去年,有一個人被蜂群螫死,就像埃德一樣,是黃蜂。我們知道那是加勒特乾的。”貝爾正要繼續說下去,但梅森打斷他的話。他以低沉的聲音說:“那名被害人是二十出頭的女孩,就像瑪麗·貝絲一樣。她人很好,是虔誠的基督徒。那時她在後陽台睡午覺,加勒特扔了一個蜂巢到她身邊。她被黃蜂螯了一百三十七下,導致心臟麻痹。”露西說:“我接到報案便趕了過去。當時的景象真是很慘,她遭受了極大的痛苦,慢慢被折磨而死。”“對了,記得我們剛才在路上看到的葬禮嗎?”貝爾問,“那是托德·威爾克斯,才八歲。他是自殺的。”“不會吧,”薩克斯喃喃地說,“為什麼?”“呃,他病得很重,”傑西說,“他住在醫院的時間比家裡多,被病症折磨得很痛苦。但還不隻這樣——幾星期前有人看見加勒特在對托德叫喊,這加重了他的痛苦。我們猜加勒特一直折磨恐嚇他,直到他自殺才罷手。”“動機呢?”薩克斯問。“他是神經病,這就是他的動機!”梅森惡狠狠地說,“他被人取笑,然後報複在他人身上。就這麼簡單。”“精神分裂?”露西說:“但根據他學校的輔導老師說,他並沒有所謂‘反社會人格’的傾向。他的智商很高,在幾年前還沒離家逃課的時候,成績單上的分數幾乎都是A。”“有他的照片嗎?”薩克斯問。警長打開一個檔案夾。“這是上次黃蜂窩攻擊事件後他在警察局拍的照片。”相片上是一個瘦削、剃著平頭的少年,臉上糾結成一團的眉毛和凹陷的雙眼十分顯眼,臉頰上還有許多紅疹。“這裡還有一張,”貝爾攤開一張剪報。照片上是四個圍坐在野餐桌前的一家人,下麵附有幾行文字:“漢隆一家攝於田納斯康納鎮年度野餐會,時值一一二號公路車禍前一星期。這場意外奪走了斯圖爾特(三十九歲)、桑德拉(三十七歲)和他們的女兒凱伊(十歲)三人的生命。圖中還有加勒特(十一歲),因車禍當時沒在車上而逃過一劫。”“我可以看看昨天犯罪現場的報告嗎?”萊姆問。貝爾打開一個檔案夾,托馬斯接了過來。萊姆沒辦法自己翻閱,隻好靠看護幫忙拿著翻頁。“你能不能拿穩一點?”托馬斯歎了口氣。刑事鑒定家萊姆被這篇報告氣得火冒三丈。犯罪現場處理得相當草率,檔案中雖然有幾張用立拍得相機攝下的腳印,但旁邊沒有放量英尺,根本無法判斷大小。此外,照片上這些腳印都沒放編號牌,沒有標出不同人留下的腳印。薩克斯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搖搖頭,提出了批評。露西以防衛性的語氣說;“你們能保證每次都那麼做嗎?都會放編號牌?”“當然,”薩克斯說,“這是程序規範。”萊姆繼續審閱報告。報告上隻粗略描述了案發地點的位置,以及少年屍體的姿勢。萊姆看見陳屍處的輪廓是用噴漆畫出的,而噴漆正是破壞線索和汙染犯罪現場最臭名昭著的工具之一。沒有從陳屍現場采集的泥土標本,也沒有注意比利、瑪麗·貝斯和加勒特等人扭打爭執的地點。萊姆在犯罪現場照片中看見許多煙蒂,這些煙屁股往往能透露許多線索,但他們卻連半個都沒收集。“下一頁。”托馬斯翻動著紙張。指紋的報告做得還算可以。鏟子上有四個完整的指紋,不完整的有十七個,全都證實為加勒特和比利所有。這把鏟子的手柄上沾有泥土,上麵的指紋多半看不見,但有少數幾個很明顯,不必使用化學藥劑和激光影像處理,肉眼就能辨識。然而,由指紋處理也能看出梅森這個人在現場搜證時很粗心——他雖然戴上了橡膠手套,但手套卻蓋掉了許多凶手的指紋。如果這是萊姆手下的技術人員所犯的錯誤,肯定會被馬上開除,不過在這件案子中,幸好其他的指紋還算清楚,對案情倒是沒有影響。刑事鑒定裝備很快就會送到。萊姆對貝爾說:“我需要一位刑事鑒定技術人員協助我操控儀器進行分析。這個人由警員擔任也可以,但重點是他必須懂一點科學,也要很熟悉這裡的環境。我需要一位本地人。”梅森的拇指繞著他左輪手輪的撞針轉了一圈。“我們是可以找一個人出來,但你不就是專家嗎?我是說,這不就是我們請你來的理由?”“你們請我來的理由之一,是因為我知道何時需要援助。”他看著貝爾,“有合適的人選嗎?”露西主動開口。“我姐姐的兒子也許可以。他叫班尼,目前在北卡羅來納大學讀科學。”“聰明嗎?”“他是優等生榮譽學會會員,隻是……呃,個性有點內向。”“我不需要他陪我聊天。”“我打電話給他。”“很好。”萊姆說。接著,他又開口:“現在,我要阿米莉亞去搜索犯罪現場,包括那小子的房間和黑水碼頭。”“可是……”梅森說,伸手指著那份現場鑒定報告,“我們已經做過了,兩個地方都已經仔細搜查過。”“我希望再搜一次,”萊姆不容置疑地說,抬頭看向傑西,“你對那兒很熟,能陪她一起去嗎?”“當然,樂意之至。”薩克斯拋給萊姆一個古怪的表情。但萊姆了解女性魅力的價值:薩克斯需要有人合作,而且是願意極度配合的人。萊姆不認為露西或梅森會比已被薩克斯迷得暈頭轉向的傑西更有幫助。萊姆說:“我希望阿米莉亞也能配備武器。”“傑西是我們的槍械專家,”貝爾說,“他可以幫你準備一把性能良好的史密斯·韋斯手槍。”“包在我身上。”“我還要一副手銬。”薩克斯說。“沒問題。”貝爾注意到梅森正凝視著地圖,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你怎麼了?”貝爾警長問。“你真的想聽我的意見嗎?”矮個子的梅森問。“我已經問了,不是嗎?”“吉姆,你覺得這樣是最好的做法,”梅森繃著臉說,“但我認為我們沒時間再搜了。那裡的範圍極大,我們應該趕快去追那小子,在最短的時間內抓住他。”針對這句話給予回答的是萊姆。他的目光也落在地圖上,盯著G-10區的黑水碼頭——莉迪婭最後出現的地方。他說:“我們連立刻追上去的時間都不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