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怕癢,痛覺更是分明。隻是身為副隊,他不想讓隊員擔心,才總是用玩笑來掩蓋自己的痛楚。生產時是有多痛,才能讓程故對細小的痛感也有了恐懼?謝征看著自己的手,當時他撫摸著程故的身體,從指尖到掌心都能感知到程故的害怕。最愛的人,竟然受過這樣的苦。猶記得程木瓜在解釋“木瓜”這個名字時,提到了程故說自己是個“異類”希望兒子平平凡凡,不要像自己一樣。想來,程故大約是痛恨自己那特殊的身體機能的,所以才竭力保密,誰也不告訴,向孩子袒露些許心扉時,也自動將自己歸類為“異類”。辛苦隱藏,不過是想過尋常人的生活,想孩子有個正常的人生。休息室煙霧繚繞,謝征抽掉最後一支煙,開門向茶室走去。秦先生注意到他眼中的紅血絲,卻什麼都沒說,隻等他開口。謝征心裡很亂,已經不像開始時那樣冷靜有風度,語氣有不小的起伏,一個問題問了一遍,不久又問第二遍。但秦先生很有耐性,細致地為他解答“因為樣本太少,男性的受孕危險期目前沒有定論,一月一次的有,半年一次的有,沒規律的也有。你這位朋友三個月裡有三天是危險期,這很正常,或者說很幸運,畢竟有的男性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處於危險期。”“雙性係統?不不,雖然我沒見到你這位朋友,但照你的描述,我覺得他不可能是雙性人。他的情況比雙性人更加少見,也更加複雜,懷孕主要受性激素的影響,生產隻能剖腹,而雙性人則可以順產。”謝征聽得仔細,按捺住心痛,漸漸冷靜下來。末了,秦先生道:“少爺,你彆怪我多管閒事。你問了這麼多,現在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您請講。”“你這位朋友,就是你這些年在找的人,對吧?”“是。”謝征並不避閃。他尋找程故的事,整個謝家都知道。“那我想以醫生的身份,請你答應一件事。”秦先生道:“從小,你就是個控製欲和占有欲極強的孩子,既然你為了他敢向謝老先生攤牌,並找了他那麼久,我想,你對他的愛一定很深。”“所以,你對他的占有欲自然非常強。”“現在,你已經知道他與常人不同,還生育過。我希望你善待他,不要隨意發泄你的憤怒與嫉妒。像他這樣受性激素影響的人,放眼全世界,已知的也不多。他們生活得很辛苦,尤其是懷孕與生產這個過程。據我所知,有人上了手術台,就沒能下來,有人在麻醉過去後承受不了疼痛,丟下孩子自殺。他挺了過來,不管孩子是誰的,看在他承受過的痛苦的份上,少爺,如果你無法接受,請放他走,如果你舍不得,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的話,請你不要折磨他。”送走秦先生,謝征在茶室坐了很久。他想,秦先生一定是誤會了。他沒說程木瓜的年齡,秦先生大約認為程故是在離開軍隊後才懷孕。秦先生分析得沒錯,他的確有很強的占有欲,彆說程故給其他男人生了孩子,就是重逢那天想到程故可能與其他男人做過,他都嫉妒得如置身碳火之上。但若程木瓜確是彆人的孩子,他也沒辦法對程故動狠。一想起程故遭了那麼多罪,就隻想加倍對程故好。況且程木瓜有很大的可能,是他謝征的種。過去他想不通程故為什麼每三個月就有三天禁欲日,現在了解了,那三天是程故的受孕危險期,做了就可能懷孕。五年前,程故任務歸來,他射在裡麵時,正好在危險期的第二天。程故突然消失,很可能是意識到自己體內有了新生命。仔細推算的話,程木瓜的年齡也對得上號。謝征閉上眼,手緊緊抓著靠椅的扶手。如果程木瓜當真是他的兒子,那麼程故所經曆的痛,就全是他親手給予。手機震響,程故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閃一閃。不算長的幾日相處,程故並未與他交心,亦從未主動打過電話。謝征一愣,接了起來,聲音比平時低沉許多:“怎麼了?”“你在忙嗎?”程故問。“沒。”謝征心口又軟又痛,想立即將程故圈在懷裡,逼問出當年的真相。“瓜瓜早上跟我說想吃我親手做的菠蘿飯,我以為很簡單,就答應他了。”程故說:“但是弄了一下午都沒弄好,一會兒他們幼兒園就要放學了,我……”程故頓了兩秒,“謝征,我記得你以前做過菠蘿飯,今晚你如果還要來我家的話。”“我做。”不等程故說完,謝征就道:“家裡還有剩下的菠蘿嗎?”“我買得多,還剩三個。”“行,你放著,我來做。”掛斷電話,謝征看一眼時間,離下班還有一會兒,但他不介意為程故早退。但剛回到辦公室,手機又響了,那位受托調查程故的軍方內部人士道:“我傳了一份加密資料在你郵箱。關於程故,我能接觸的信息就隻有這些了。”16晚霞的柔光從身後的落地窗灑進來,一束光落在筆記本桌麵,剛好盈在程故向上揚起的唇角。合照被斜陽分割,麵無表情的謝征在陰影中,而程故在霞光裡,笑得那麼好看,無憂無愁,好像生來就會發光一樣。謝征撐著眉骨,手擋住了酸脹泛紅的雙眼。餘輝之下的辦公室裡非常安靜,將手機的震響襯托得格外突兀。謝征抹了把臉,看清來電提示上的“程故”二字時,眉間的痛楚更加深邃。他沒有立即接起,清了清嗓子,輕點“接通”之前,右手甚至摸了摸喉結。不是程故,是程木瓜。小男孩喜氣的聲音傳來:“叔叔,爸爸說你要來給我做菠蘿飯,真的嗎?”謝征溫聲笑:“對。瓜瓜放學了?”“嗯!剛剛放學,爸爸來接我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很快就到,肚子餓了先吃點零食墊一墊。”“程帥帥不準我吃。”程木瓜聲音突然變小:“他說我是小孩,不能總是吃零食,連可樂也隻準我喝半杯。”謝征想象著父子倆對著一堆零食較勁的情形,心中既甜又酸。“程帥帥背著我偷吃。”程木瓜繼續小聲說:“有次我半夜上廁所,看到他在書房吃我的軟曲奇。”謝征想笑,卻笑不出來,正想安撫幾句,電話那邊就傳來程木瓜的叫聲:“程帥帥,你把手機還給我,我和你男朋友聊天呢!”程故吼:“彆鬨!要過馬路了,站好!”吼完語氣一變,解釋道:“我給瓜瓜說你要來做菠蘿飯,他非要給你打電話。我們現在回去,你大概什麼時候到?”謝征抬手一看時間,“剛才有點事耽誤了,給我一個小時,可以嗎?”“你……”程故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聲音被路上的嘈雜聲衝淡:“你不要這麼客氣。”謝征隻覺心臟被輕輕抓住,頓了一秒道:“好,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