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蕭疏的廊道上,舞妃、謝容華和顧婉儀各自回自己的廂房歇息,她們認為我與畫扇久未相見,一定有許多的話要說,希望我們姐妹二人到廂房裡品茶細話。溫暖的廂房氤氳著幽淡的檀香味,還有梅花香雪茶的幽雅氣息。我與畫扇圍爐品茗,心中的確積壓了許多的話要與她傾訴。紅箋見到畫扇的丫鬟湘芩亦覺親切,二人相坐在一起,熱心地聊著。看著燃燒的火焰,心中感慨萬千。畫扇坐我右側,打量著我,輕輕挽過我鬢前的一縷發,柔聲問道:“妹妹,你在宮裡真的沒發生什麼嗎?你看上去有些憔悴,瘦了許多,讓人心痛呢。”我抿嘴微笑:“真的沒什麼,我在宮裡很平靜,尤其是這幾月,沒有發生什麼事。以往所聽到後宮勾心鬥角之事,初進去時倒覺得,後來因為那次盛隆街遇刺之事發生,後宮的女子也變得好安靜了。”畫扇輕輕點頭:“大概是人心不安,在不安的時候,就沒有精力再去策謀傷害彆人。在傷害算計彆人的時候,首先需要的是自身的安穩安定,當自己是強者的時候才能去算計於人,而自己還是弱者的時候,又拿什麼去傷害彆人呢?”我認同道:“的確如此,我亦是如此之想,所以這種平靜一直讓我覺得是表象,當一切恢複到從前的時候,那些表象的東西會慢慢地蛻去,而後宮那如許多的女子又會回到最初。去妒忌,去算計,去策謀,去愛,去恨……”畫扇輕淺一笑:“莫說是那幾千佳麗的後宮,就連我們那煙花巷,還不是處處爭鬥麼?難道妹妹都忘了?”我點頭:“記得,哪能忘記,在迷月渡幾年,也見多了,隻是我從來都是避開這些,淡漠的人到哪兒都是淡漠的。”畫扇笑道:“也不是這麼說的,我相信妹妹心性淡漠,隻是你寵冠後宮,想要淡漠彆人也是不許的。你不擾人,彆人擾你。你不鬨人,彆人鬨你。你不欺人,彆人欺你。你不恨人,彆人恨你。”我端起香雪茶,輕抿一口,芬芳依舊,微笑道:“姐姐看得真是清楚,的確就是如此了,許多時候不是你想要淡定就可以淡定的,畢竟活在世俗中,你不改變世俗,世俗就要將你改變。無論你是否願意,都是如此。”畫扇也品了一小口香雪茶,讚道:“果然是好茶,清香沁骨。”隨後對我微笑:“妹妹,寵愛是一種累,也是一種罪,我能明白你被寵冠後宮的處境。”我輕微歎息:“姐姐,如果是累,我也要受著,是罪,也還是得忍耐。你也不必太憂心我,她們表麵上做得都是極好的,畢竟誰也不敢違背聖意,而隱藏在背後的事,我亦會多加小心。至少最近很平靜,儘管這樣的平靜讓我不安。”炭火熾熱地燃燒,時而躥起火苗,又快速地隱沒。畫扇輕輕問道:“妹妹,上次中毒事件及有些事,都清楚了麼?”我輕輕搖頭:“也沒有清楚,隻是仿佛要牽連許多的人,我實在不願去糾纏太多,你知道的,我怕這樣的累。”畫扇輕輕點頭:“我知道,但是你也要多防備,畢竟你是皇上的最寵,她們能這樣就罷休麼?隻是時間的問題,你一定要謹慎。”我禁不住問道:“姐姐是否聽到些什麼?”畫扇緩緩地站起來,走至飛雪的窗前,看著大瓣的瓊玉碎落,微微說道:“在煙花巷多少還是可以聽到的,你也知道,那裡來往的顧客也有許多有地位的人,煙花巷又處京城,所以皇宮裡的事,知道與傳揚的自然就很多。”我起身走至她身邊,笑道:“他們都知道有一個寵冠後宮的湄婕妤麼?”畫扇微笑:“是的,知道。我隻關心你是否寵冠後宮,其餘的我都不在意。”我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在意,因為真假在他們嘴裡說出來就變味了。我更知道姐姐你希望我平淡地在宮裡,不受冷落,也不受深寵。你之所以關心我是否寵冠後宮,是可以從此處判斷我在後宮是否平靜,是否安寧。”我的話應該句句是對的,我認為畫扇就是如此。畫扇用她柔和地眼目看著我,仿佛在告訴我,眉彎,所謂知己不過如此交心了。柔聲笑道:“妹妹,相隔這麼久,我們依舊沒有絲毫的生疏,於你,語言都是多餘的。”我執她的手,寬慰道:“姐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是,莫要讓我擔心。其實,我不忍將你獨自放在煙花巷,你知道麼?我想要你陪著我,在後宮,雖然亦有爭鬥,但至少安定。其實那些不受寵的女子,隻要有一顆平常心,不費儘心思去等待皇上的寵幸,安穩地拿著俸祿,沒有誰會去傷害她們的。”畫扇將手伸出窗外,捧起幾瓣雪花,笑道:“妹妹,你看這雪花是六個角的,真美。”我微笑:“是的,很美,隻是再美的都會融化。”畫扇點頭道:“是的,再美的都會融化,所以它要在最美的時候讓人遇見,並且結一段塵緣。它們也不甘願如此默默地下落,然後默默地化成一灘殘水。就如同後宮那些女子,她們正值豆蔻年華,難道會甘願就如此默默地埋葬在後宮,拿著那些俸祿,獨守空房,寂寞度日麼?”我看著輕揚的雪花,想著畫扇的話,似乎也明白了許多。我輕輕說道:“這是一個過程,每個懷春的少女都有著屬於自己美好的夢,當夢沒有破碎的時候,誰也不會讓心消亡。非要經曆過了,才會淡定,過儘千帆才會知倦意。是這樣的麼?所以她們還無法擁有一顆平常心。”畫扇微笑道:“是了,就是如此,我們都算是有一定經曆的人,才會如此說,但是真正要做到,還是有一定難度的。我自問還不能做到,徹底的淡定,而且還差得遠了呢。”我慚愧地回道:“我也不能,隻會說,卻很難做到。”“還得修煉。所謂慈悲至聖,酷冷成魔。”畫扇笑道。“魔……”我喃喃道,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字牽絆了我太多的思緒,甚至會讓我隱隱地疼痛。“魔……”畫扇將這個字拖得好長,似乎也陷入在某段不知名的思緒裡。我們相視而笑。我開口問道:“姐姐想起了什麼嗎?”畫扇輕輕點頭:“是,妹妹也想起了什麼麼?”我淡笑:“是的,也想起了一些事。”沉默,在雪花中沉默,仿佛是個很美的夢囈,有些不想醒來,可是還是要珍惜彼此的時光,在翠梅庵短暫相聚的時光。我打破了沉浸,看著畫扇,問道:“姐姐,你應該聽說過楚仙魔這個名字吧?”畫扇神情有些驚訝,又緩緩點頭:“有的,不僅聽說過,還見過。”她的話讓我明白,方才那個魔字,與這個叫楚仙魔的人相關。我試探性地問道:“很熟悉麼?姐姐與他很熟悉麼?”畫扇搖頭:“不,不是很熟悉,隻是他來過瑩雪樓幾次。”我還是禁不住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慈悲至聖,酷冷成魔。”畫扇一字一句說出這八個字。這八個字蘊涵了她對楚仙魔的所有感覺,是那麼的準確,這分明就是在說楚玉,他隱含著兩麵的人格,一是慈悲,一是酷冷,而我所看到的,也就這兩麵。我輕聲讚道:“姐姐說得太準確了。慈悲至聖,酷冷成魔。也許這八個字最適合他不過了。”畫扇笑道:“是的,聖與魔,永遠相近,也永遠疏遠。”話畢,她看著我,問道:“妹妹也認識他麼?認識楚仙魔麼?”我沒有絲毫回避,答道:“我想,我是認識的。隻是我不能肯定,楚仙魔就是我認識的他。”“你認識的他?”畫扇不解地看著我。我輕淺一笑:“是的,姐姐,楚仙魔傳聞是武林至尊,武林至尊也出現在瑩雪樓麼?”畫扇笑道:“皇上都可以出現在迷月渡,難道武林至尊就不能出現在瑩雪樓麼?”“姐姐是笑話我,還是誤會我了呢?”“妹妹多想了,我隻是這麼隨意說說,是想告訴你,人生何處都可以相逢的。”我點頭:“是的,何處都可以相逢,亦是何處不相逢。”畫扇神情迷離,似在回憶中,輕輕說道:“隻是那個楚仙魔,來時無蹤影,去時無痕跡,每次都不知道他是如何來的,亦不知他是如何走的。”我不禁笑道:“姐姐把他說得跟仙人似的,竟有如此的功力,不愧為武林至尊,可終究也隻是個凡人,接受凡人的生活與命運。”“甚至還不如凡人,擁有世外高人的曠世神力,卻要接受凡人的生活與命運,是悲哀的。”畫扇淡淡回道。“你似乎對他知道很多?”“不多,也隻是一份感覺。他來過幾次,隻聽我彈琴,甚至不與我言談,他是個沉默的人,沉默得讓人心痛。”畫扇的眼神告訴我,她在回憶,回憶與楚玉在一起的時候,那淡淡的記憶,已經深深地鏤刻在她的心裡。我輕輕說道:“是他,攪亂了世俗的平靜,但我相信,有一天,也會是他,還給這世俗一個平靜。”畫扇看著我,淡淡地說道:“妹妹,我不想問你太多,但是我明白,你對楚仙魔的認識與了解,不會比我淺,甚至比我深了許多。他是個矛盾的人,之前所鬨出的腥風血雨,讓他平靜了許多,這樣的掙紮,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我歎息:“姐姐,如果還有機會,見著他,告訴他,隻做自己,做個完整的自己,不要讓自己破碎這個世俗,沒有任何一個人,一件事,值得他去破碎。”畫扇輕輕點頭:“我記住了,我會轉告於他。難道妹妹不想親自告訴他麼?”我搖頭:“我找不到他。”“想要找到,一定就能的。”畫扇話畢,我又想起了離此處不遠的鄉野柴門,如果我要去,我想去,他是否真的會出現?他若是想見我,定會在那等待我,因為他可以預測我的一切,可我已經不想再見他了,我失去了見他的勇氣。“姐姐……”“嗯?”畫扇不解地看著我。我看著窗外的絮雪,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下著,覆蓋了大地,也收卷了煙雲,一時間,我竟不知說什麼好。隻看著畫扇,溫婉一笑:“姐姐,我心中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可是又不知從何處說起,關於楚仙魔,關於煙花巷,關於柳無憑,亦關於這段時間,你人生的際遇。”說這些時,我想起了畫扇以往與嶽承隍相交親密,如今他們又是如何呢?我不想問,許多的事,我都不想問,此時,隻想與她靜靜地臨著窗台,看雪。畫扇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隻微微笑道:“妹妹,許多的事我不說你也明白,此時,就讓我們靜靜地看雪,雪花會告訴我們許多人間的故事,還有你我姐妹的心事。”窗外碎玉飄零,梅花的幽韻在冰雪中悄綻,於寒樹上生煙,素蕊粉瓣,恍如醒夢。在這翠梅庵,對於愛寂寞的梅來說是幸福的,對於貪戀繁華的梅來說是不幸的。無論,幸與不幸,它們此生都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