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續鸞膠唯夢勞(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779 字 1個月前

一連三日,沒有絲毫動靜,我命小行子去小玄子那裡打探消息,一無所獲。淳翌一連七日不曾到月央宮來,我極力讓自己平靜,心中卻有著一種莫名的牽掛。我突然對這個江湖產生了莫大的興致,我想要知道那個浩瀚無邊的江湖,每天每夜會起多少的紛爭與殺戮。曾經的楚玉告訴我,他當過冷血無情的刺客,那飲血的劍刺殺了無數人,很多時候,我向往那樣驚心動魄的一麵,許多的死亡不一定要在戰場,哪怕隻是江湖上的廝殺爭鬥,那種血流成河的場景我在夢中無數次地見到,在似血的殘陽下,那麼悲壯,那麼驚心,那麼讓人震撼。在楚玉的骨子裡,帶著邪惡的意念,可是在佛祖的點化下,他慢慢地變得慈悲。內心的邪惡與慈悲糾結在一起,讓他似惡非惡,似善非善,才會有昨日的種種罪惡,又會有以後的種種慈悲,亦有如此的似魔非魔,似仙非仙。而我亦然,我外表安靜,心中淡定,可是骨血裡亦帶著一種邪惡,就如同在這樣平靜的時候,我渴望一場戰爭,渴望著烈焰焚燒的感覺。我甚至希望我可以親眼地看著那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情景,站在荒涼的高處,看著天地蒼茫,人間悲絕的慘象,我冷眼這一切。麵對骨子深處某個角落裡這樣的我,我覺得有些酷冷的寒涼。所以無論楚玉做了些什麼,我都能明白。我一個凡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他這樣一個知曉過去與未來的人,他身上的邪惡又豈能那麼輕易地除去。孤獨生魔,也許是因為過於孤獨,讓他需要徹底地釋放,如果稱霸天下,可以釋放他所有的邪惡,那麼,我寧願他如此。既然無法平靜,莫如來一次瘋狂,就算天地動亂,萬物變遷,又能如何?我在等待,等待這一切的到來,等待腥風血雨,等待生靈塗炭,但是我知道,許多的等待最後都會成空。惡的極致就是善,善的極致亦是惡。這一夜,我烹煮煮茗,拂弦拭韻,久未吟句,覺得文思枯燥,心緒空無,獨自自彈自吟一首七律,聊以解悶排意:後世方家論魏晉,行文古拙意清高。氣淩彭澤緣詩酒,紙貴洛陽愁筆毫。吳越才思推二陸,建安風骨讓三曹。所嗟詞理無尋跡,難續鸞膠唯夢勞。弦韻清冷,心中之意依舊難以排解,起身臨著窗台看去,一彎冷月灑落在晶瑩的白雪上,幾樹梅花疏影橫枝,幾竿翠竹上積壓著厚厚的白雪,遠處還有青鬆傲岸聳立,仿佛這個季節,許多的樹木都隱藏起來,隻有歲寒三友,臨雪孤傲,不與世群。我聽到輕緩的腳步聲,仿佛壓著韻腳朝我走來,這樣的步子隻有淳翌走得出。我沒有回頭,隻是依舊看著窗外的寒雪,其實,我盼他,已經盼了七日,這七日,讓我覺得漫長。我的等待,與愛情無關,與江山無關,與楚玉也無關,卻與那個陌生又熟悉的江湖相關。我很想知道武林大會上發生了什麼,我不關心他們是否反對朝廷,是否叛亂,我隻關心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爭鬥,出現了怎樣與眾不同的人物,又或者還有其他。“湄卿……”淳翌從身後喚道。我輕輕轉身,盈盈淺笑:“皇上,您何時來的,臣妾失迎了。”淳翌靠近我,執我的手,笑道:“你吟吳越才思、建安風骨時朕就在了,真是難為你了,如此好詩還在那嗟歎無好句。若說宮中才女,湄卿當推第一。”我含羞道:“皇上過獎了,宮中的才女太多,像與臣妾走得近的,舞妃,謝容華,顧婉儀,還有以前來往的錦秀宮的蕭貴人,江常在都有才呢。還有雲妃和許貴嬪……”淳翌朗然笑道:“朕後宮三千佳麗,個個都是精選而來,有才的女子自是不少。可是湄卿之才冠絕紫金城,無人能及,亦無人可比。”淳翌所說的後宮三千佳麗,其實隻是個誇張的數字,他初登大寶兩年,那些女子都是從各州府縣精選來的女子,許許多多淳翌麵都沒見過,莫說是臨幸了。這其間一定也有什麼驚才佳豔,也許一生就這樣孤獨地老在深院宮牆內,一生都見不到君顏。我莞爾一笑:“皇上這般稱讚臣妾,讓臣妾無地自容,後宮女子,個個都才藝非凡,容顏驚豔,像臣妾這般的女子,隻怕是多不勝數,能超越臣妾之人,更有許多。又何來冠絕紫金城之說,不過是守在皇上賜予的月央宮,靜靜地伺候皇上,不求驚豔,隻為心安。”淳翌摟緊我的腰身,我本能地將頭偎依在他的肩上,靜靜地看著月光下的雪景。淳翌輕聲說道:“湄卿,朕也不與你理論,說再多也會被你拒絕,就當後宮女子個個都是國色天香,朕說過弱水三千,獨取你這一瓢。”我貼緊他,喜歡這樣軟軟地依靠,聽著他細微而有節奏的呼吸,聞著龍誕的馨香,還有盛年男子獨有的成熟氣味。突然對淳翌有些沉醉,仿佛以前所有的迷亂都隻是一個女子任性的表現,我本平凡,既然平凡,就該依附我應該依附的男子,而不是一味地自我沉寂。這樣想著,有種柔情在心中滋生,於是柔聲道:“臣妾對皇上,一直心存感激,我本煙花女,如何入皇廷。這一切都是皇上,臣妾的命運是皇上改變的,將我從煙花淩亂的迷月渡帶離,來到這錦衣玉食的月央宮,金陵城花魁沈眉彎成了如今的紫金城湄婕妤。皇上,您說,這算不算山雀成鳳凰呢?有時我站在樓台高處,穿過這後宮的殿宇樓閣,眺望遠方,總會生出許多蒼茫的感觸。感觸自己的前生之酸楚,又感觸自己如今的幸運。隻是人仿佛總是不能滿足現狀,逝去的一切都是美好,都是值得懷念的,而當今的一切都會心生倦意,縱然錦衣玉食,還是會有難言的惆悵與無奈。”我身為一個妃子,在當今皇上麵前,說出如許的話,可以算是一種背叛麼?這些又是怨言麼?這樣悄靜的雪夜,我不怕淳翌怪我,而此時我沒有當他是皇上,隻當他是天涯知音,知音是可以傾訴衷腸的,或許淳翌久居宮中,亦會生出這些感慨,身為九五至尊,縱橫天下,亦會有不為人知的疲倦。他會明白,我的心思,因為他說我縹緲難捉,而我傾吐的都是真言。淳翌轉眉深深地看著我,眼神裡流露出幾許驚喜,還有一抹柔情。他輕柔地撫我的鬢發,柔聲道:“初見湄卿時,就已覺你驚豔,後有了在迷月渡調弦試音,那一彎月牙兒,像你的一彎眉,自那時起,朕就決意將你帶離煙花巷,要娶你為妻。隻是朕身在帝王之家,不能給你尋常人家的幸福,不能像尋常人家一樣明媒正娶,可是那也隻是一種形式,不是麼?湄卿要的斷然不是這些,朕都明白,朕也會儘一切努力給你想要的。隻是心靈的空落,還是需要自己慢慢地填補,朕說過,可以在紫金城守護你一生,卻很難有勇氣將你帶離這些,從此笑傲江湖,亦或是隱沒山林,朕是天子,朕肩負著天下百姓,朕……”我舉起手,輕捂他的唇,那散著溫和熱氣的唇,此時也溫暖著我。我低低說道:“皇上,莫要再說,莫要再說,臣妾都明白,你如今給予臣妾的,臣妾已經感激涕零,不敢再有彆想,也不會再有彆想,臣妾答應過你,陪你在紫金城,過儘這一生。無論榮辱,無論貧富,隻這一生,再不會有下世了,是麼?”淳翌將我擁得更緊,溫柔道:“這樣的湄卿才是朕最愛的,朕的煩憂也隻願與你傾訴,你就陪著朕在這紫金城,有朕一日,也就有你一日。你放心,朕一定會坐穩江山,任何人都無法改變朕的行程,無法動搖朕的江山,無法占據朕的國土,更無法奪去朕的湄兒。”我盈盈笑道:“皇上又說笑了,湄兒是皇上的,又有誰人能奪去呢?”說此話時,我腦中掠過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是楚玉,一個是淳禎,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一種背叛,又算不算是一種謊言,但我知道,一切都是善意,善意的背叛與謊言,不是上蒼都能原諒麼?我這麼說,隻是求個心安,因為我不能告訴自己,徹底地忘卻楚玉,他給我那種驚世迷離的感覺,是淳翌給予不了的。我也不能告訴自己,徹底地忘卻淳禎,他給我那種遺世蒼涼的感覺,也是淳翌給予不了的。這樣交錯的感覺,我都有種莫名的依戀,隻是我隻要心的依戀,其餘的,我都給不起。給不起的,我從來都不許諾,隻能放在心間,讓時光慢慢地沉澱,哪怕結痂,都隻能沉澱。許多的故事永遠不能開啟,開啟了就意味著結束,結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結束所要付出的代價。我心知肚明,此生,隻要淳翌還是皇上,我就是他的妃子,縱然有一天他厭倦了我,離棄了我,我不過隻是住在霜離苑的妃子,想要逃離,斷是不能。沉默,在月光下彼此沉默。“湄兒……”淳翌柔聲喚我。“嗯。”我低低應他。“一會兒我們坐下來細聊,朕今晚收到幾日前從洛陽快馬加急的信報,想必你也很想知道那場武林大會發生了什麼?”他今日到來,的確是為了這件事。我心有激動,卻平靜地回道:“嗯,臣妾洗耳恭聽,皇上這些日子不來月央宮,一定為此事費心,如今見得你來,臣妾稍稍心安,縱然沒有塵埃落定,但也應該平靜些了。”淳翌微笑地看著我:“湄卿冰雪聰明,朕不說的,你都明白許多。但是朕願意在這樣安靜的雪夜,與你品茗論事,你是女諸葛,他們總是附議我多,而實際的話題卻引入得少,不如和湄卿說得自在。”我笑道:“皇上又誇讚臣妾了,總這樣,臣妾會驕傲的。”“不讚你,你也驕傲,隻是你的驕傲,不是盛氣淩人,而是內斂的冷漠。”我嬌羞道:“皇上,臣妾還有冷漠麼?臣妾都不知道該如何用柔情來溫暖您了。”淳翌帶著柔和的笑意擁緊我,我偎依在他的臂彎,柔柔的,懶懶的。好靜,好靜的雪夜,薄冷的月光灑落在舒綻的梅枝上,散發出幽淡的冷香,我深深地吸一口氣,是冷冷的霜雪味道,不知道你聞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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