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又是一段煙(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700 字 1個月前

我來到月央宮後殿的大花園漫步,禁不住又想起了去年剛入宮的那個初秋,一樣的石欄苔影,畫亭古棟,一樣的曲徑幽回,石橋架波。看池中蓮荷接翠,鴛鴦嬉戲,岸上紫薇紛繁,梧桐流香。坐上那紫藤和杜若編織的秋千架,看那細細綠葉上相襯的小紫花,看藍天如洗。我閉上眼,在暖暖的風中蕩漾,紅箋推動著我,一浪接一浪,高過雲天。聞著淡淡的花香,我想起舊年時煙屏陪同著我,為我推動秋千架,與我一起悄看雲卷雲舒,靜聽花開花落。而今,我隻能憑著想象在腦中回憶她的笑臉。下了秋千,站在石橋上看鴛鴦戲水,我不知道,這一對鴛鴦是願意在紫金城的池中養尊處優地生活一輩子,還是願意在山野村舍的池塘自在地嬉戲玩鬨。一邊觀賞著鴛鴦,一邊低沉著聲音:“秋樨,煙屏的事都料理好了麼?”秋樨倚在我的左側,輕聲道:“回娘娘,都料理好了,隻等著你將她帶出宮了。”我點頭:“嗯,選個日子,我就帶她出宮,皇上那邊我已說好了,到時隻需帶她離去。我想我們在宮外的時間不會太多,很想請求皇上準許我再去翠梅庵住些時日,讓師太她們為煙屏做場法事。”紅箋接話道:“那我們就去吧,還是那裡清靜,才回這裡幾日,我就已經覺得悶煩。”秋樨看著紅箋笑道:“你這丫頭,哪是說去就去的,一般宮裡的娘娘,都不可在宮外留宿的。除了皇後等幾位身份極高的皇妃,平日裡吃齋念佛,尚可在廟裡小住。就連回家省親,許多都不能留宿。”我望著如洗的碧空,成群的鳥兒徐徐地掠過,它們也許都在尋找自己的故鄉。我微笑:“其實在哪裡都不得自由,都會有不開心,適應了都一樣。但是人的心情的確需要緩解,我也想留在宮外多些時日,隻是最近皇上這邊事多,我不能不顧慮他,獨自去享受那份清淨。”秋樨用讚賞的目光看著我:“是,娘娘識大體,皇上如此寵幸於你,是有緣由的。當初你一進宮,我便有此感覺,這種冷暖交織的感覺,在娘娘身上總能隱約看到。”“冷暖交織?”我重複這四個字。她微笑:“是,冷暖交織,若即若離,這樣的美感,讓人總是覺得可遇不可求,求之視若珍寶,不舍丟棄,因為,害怕遠離。”我不得不再次深深地品讀秋樨,在她溫婉貞靜的外表下,掩藏著這般聰慧的心。我端視她:“秋樨,我這是天性使然,也許是這些年所經曆的事,令我如此,也許……”秋樨點頭微笑:“娘娘這樣子好,可以收放自如,是有大智慧的女子。所以奴婢對娘娘一直都很放心,隻是你過善也是弱點。”我輕笑:“一切都是表象,其實內在如何,我自己也不清楚。世事都如此,人也如此,再者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大家都陷入在一片沉思。忽然,隻聽到一陣輕碎的腳步聲,我朝那邊望去,見謝容華攜著貼身宮女丹如往這邊走來,綽約風姿,一如從前。我迎過去,喚道:“妹妹怎麼過來了,身上可好?”她許是知我心中難過,臉上不曾有笑意,隻關切地看著我:“姐姐,這幾日,我身子也不太好,今兒才得閒來看你,你可好?”我淡然一笑:“恍如一夢,如果隻是夢,我會告訴你,我很好。可惜不是夢,是真的,妹妹,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執我的手,寬慰道:“姐姐,莫要傷懷,往者已矣,一切都歸結於昨日,就讓昨日遠去,今日重新開始。”我歎道:“妹妹,許多的事許多的人都不能再開始了。”她凝神點頭:“我知。不能開始,就讓一切結束,死者已矣,生者隻能珍重。”“是,死者已矣,生者珍重。”我仿佛看到煙屏對我微笑,淺淺淡淡地笑,從清晰到模糊,從親近到疏離,直到什麼也看不見。我們漫步在花叢水畔,這麼多的麗景,也不知是給怎樣閒逸的心來遊賞的。她抬眉看我:“姐姐,這次在盛隆街遇刺事件,來得太突然,你可知是因何而起?”我搖頭:“妹妹,對此事我一無所知,當日我險些遇刺,是煙屏……”話未說出,聲已哽咽,我以為我可以忘記,其實我不能。她寬慰道:“姐姐莫要想了,這次也死了好幾位嬪妃,紅顏薄命,未免太可惜了些。皇後驚嚇得病了,雪姐姐也病了,雲妃受了點兒小傷,靜養著,還有許多嬪妃都因驚嚇而整日憂心忡忡。”我歎息:“浩劫,一場小小的浩劫,隻要製止住了,一切都會平靜,若沒製止住,更大的浩劫還在後麵。”謝容華蹙眉含怨:“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爭奪,傷及無辜。”我冷冷一笑:“無辜?誰是無辜?皇上是無辜,還是我們是無辜,或是天下百姓更無辜?”謝容華歎道:“姐姐,有些話,我們私底下說也無妨。其實每次的改朝換代,都是用鮮血來祭奠,屍骨來交換的。換來的,又是一片太平盛世,死者沉寂,生者又何歡?”我嘴角揚起一絲不屑的笑意:“朝代更迭,人世偷換,早已看慣了,曆史的天空都是紅色的,滾滾的江濤都是渾濁的。”謝容華懷著深意的眼神看著我:“姐姐,你仿佛經曆了許多事一樣,對於曆史,看得這麼透。我倒是想深刻些,可是總是沉不進去。”我笑道:“我哪有,都是書卷裡讀了些。妹妹方才的話還不夠深刻麼?其實女兒家也不必懂這麼多,尤其是宮裡的女人,平實些的好。”謝容華點頭:“是,所以我說私底下與姐姐說這些無妨的。平日裡我算是最平實的了,平實到誰也不曾注意我,這樣好,我喜歡這樣,無憂。”原來,謝容華是有大智慧的,她將她的智慧掩藏得這般深。但是她絕對是一個樸實的女子,沒有任何心計,她所懂的,是因為她具有慧根,她的慧根,隻用來讓懂得的人欣賞。我想皇上淳翌一直對她寵愛有度,就是因為懂她,而我認她為知己,也是為此。我讚賞道:“妹妹如此襟懷,確實讓我欽佩,枉我自詡聰明,原來最薄淺之人是我。”她笑道:“姐姐如此說,要羞煞我了。”我莞爾一笑,長發隨風飄散,我為了蕩秋千,特意沒有盤發髻,反正在自己的月央宮,也無外人。謝容華說道:“對了,你可曾去探望太後?”我一驚,回宮幾日,我早已把太後得病的事忘卻,想來淳翌憐惜我心情不佳,也不曾提起此事,再者太後一直愛靜,也不願接見我們這些人。我回道:“不曾的,這幾日心境不佳,未曾見客,再者太後得病,需要靜養,沒有傳話,是不敢造次的。”我轉而問她:“妹妹可曾有去?”她回道:“也不曾的,回來這幾日,人心惶惶,我連雪姐姐那兒都沒去,隻是知道她病了。等再過兩日,我去探望她。”我點頭:“妹妹代我給雪姐姐問個好,我就不去了。過兩日,我要出宮一次。”“出宮?姐姐要去哪裡?”我輕輕一歎:“我要將煙屏的灰骨送宮外,她的遺願是讓她隨著溪流飄然遠去,尋到她自己的故鄉。”謝容華歎道:“多好的年華,就這般悄然離去,姐姐,你有此忠仆,也算是今生無憾。”我長歎一聲:“是,她不是仆。當日我若知救她,會遭此劫數,寧願那時隨她自生自滅,好過如此。”謝容華輕歎:“當日姐姐救煙屏之事,我也曾聽說過的。姐姐俠義心膽,才能令她為你如此不顧一切,我相信她了無遺憾。”“是,她有預感。以往,我隻當她平實勤懇,不善言語,實則她聰慧異常。在她死之前,為我繡了一幅踏雪尋梅圖,並告訴我,有算命先生說過,她不得多壽,恐要早夭。”謝容華似有所悟:“看來世事皆有定數,一點兒都不會錯。”“是,那日她繡圖時見血,我就有預感,不祥,隻是沒去在意,卻不想……”我想起煙屏,心中還是疼痛不已,話到嘴邊,不忍再提。謝容華握緊我的手,似乎要傳給我力量:“姐姐,淡了吧,淡了才會好。”我微微一笑:“嗯,我早已淡了。待我出宮,就為這段緣做一個了結,從此後埋放在心底深處,讓她活在那裡,我用心滋養她。”謝容華微笑:“說得好,用心滋養她。姐姐出宮要多保重,最近城裡亂得很。”我點頭:“放心,最近城裡一定很安靜,四處的官兵守衛都防範嚴謹,那些人不敢輕易出來犯事了。”謝容華也認可地點頭:“是的,想來不會再輕易犯事,皇上為此事操心得很。”我淡定自若:“皇上會處理得很好的,我們都寬心。”她羨慕地眼光看著我:“姐姐,真羨慕你,又可以出宮,我才回來幾日,又覺得被束縛了似的。你若要去翠梅庵,也為我在佛前拜拜,點上一炷心香,再替我求些經書回宮,可好?”我應道:“一定,妹妹放心。不如妹妹與我一同出宮,時間倉促,我也不會逗留多久。”她搖頭:“不了,免得再去請示皇上,不想他煩心。再者姐姐是有事而去,我何苦這時添這個亂,讓那些人心中記著。”謝容華真是細心之人,想得這般周全。我輕輕點頭:“還是妹妹想得周全,我去了翠梅庵,一定為你做到。”謝容華牽我的手:“有勞姐姐,出來也久了吧,我們且先進去,我也該回去了。你走時我就不再送你,也祝願煙屏一路走好,此後永無再見之日了。”我淡笑:“會再見的,那個地方,將來大家都要去。”她笑道:“是,都要去。”兩個身影,慢慢地掩映在飛花疏影間,隻留下微微的清風,在林間徜徉,一切的景物都不曾更改,更改的是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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