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未減芳心骨(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689 字 1個月前

遠遠地看見紫金城,飛簷翹角,肆意地鋪展在湛藍如水的天空下,一排排整齊的琉璃瓦與閃爍的陽光交集,折射出粼粼耀目的金光,好似演繹著一場盛世裡華美燦爛的樂章。我看到一群大雁舒展著靈性的翅膀,掠過煌煌的宮殿,丈量著曆史的昨日與今朝,萬頃河山儘在腳下。我想起第一次入宮時的情景,那些奢華的場麵如同浮光掠影,相比之下,今日的平淡更加令人心安。拿著淳翌給我的令牌過貞和門,高高的宮牆瞬間遮住了宮外的風景,映入眼簾的是長長的禦街,深遠不見底,穿過去,或許就迷失了自己。抬頭望見宮牆上那蜿蜒的赤色巨龍,才徹底地明白,我是真的進宮了,這裡與一枕清風入太虛的翠梅庵屬於兩個世界。深吸一口氣,望著綿延不絕的大小殿宇,我告訴自己:我是湄婕妤,我居住在月央宮。大約一盞茶的光景,便來到月央宮前,盛大的皇家庭院,卻偏居一隅,獨享安寧。抬眉見匾額上三個赤金大字,觸目驚心。是淳翌親筆禦題的,相隔半月,竟有了故人重逢之感。宮裡的宮女內監早已跪在門口恭候,在他們的簇擁下進院,院落被打掃得整潔乾淨。蘭圃棠苑,翠竹蕉影,牡丹團簇,芍藥織錦,還有幾樹伶仃梅花,仿佛在等待我歸來才肯落儘。剛入正殿,梅心上前道:“稟娘娘,皇上在東暖閣等候。”我心驚,淳翌,他已來月央宮了麼?慌忙往後堂走去,一進暖閣,見淳翌著一襲明黃的赤金龍袍,頭戴金冠,臨著窗前,負手而立。我施禮:“臣妾參見皇上,願皇上萬歲萬福。”他轉身迎過來,欣喜道:“湄兒,你可算回來了。”他眉目俊雅,豐采卓然,有著帝王的風度與霸氣。我莞爾一笑:“皇上,說好了半月,臣妾沒有失信。”“是,沒有失信,朕也沒有失信。”他走上前執我的手,這麼近的距離,我又聞到他身上那種陶然的香氣。他和顏悅色,讚賞道:“半月不見,湄兒更加秀雅脫俗,玉骨冰清,眉宇間流露超塵素淡的韻致,看來禪院裡確實是靜養修心之處。”我低眉垂首:“皇上真是笑話臣妾了,禪院的確安靜,隻是這一路風塵,臣妾是滿臉倦意,還不曾沐浴更衣,驚擾了聖駕,實在罪過。”淳翌扶一扶我發髻上欲要滑落的玉簪,柔聲道:“朕知你一路風塵勞累,今晚賜清露池浴,長樂宮朕為你洗塵。”我麵若流霞:“謝皇上。”“嗬嗬,朕見你平安歸來,雖虛弱了些,但氣色還不錯,也放心了。這就先回乾清宮處理政事,你好生歇著。”“臣妾恭送皇上。”立於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掩映在庭園的翠竹陣裡,直至最後一抹衣角也隱去,我才轉過身,陷入在一片茫然裡。回到西暖閣,看著與我朝夕相處了半年多的物件,有種熟悉的陌生。隻有那張梨花木躺椅,我是極愛的,還有那蒙塵的古琴,等待我開啟另一段全新的故事。紅箋為我泡好一壺茶,我捧起一本翠梅庵帶回的經書,躺在椅子上,若有若無地讀著。秋樨從正殿走來,輕輕在我耳畔低語:“娘娘,方才聽梅心她們說,蘭昭容被皇上遣至霜離苑去了。”“霜離苑?那不是上回舞妃要去的地方麼?”我疑惑道。秋樨點頭:“是的,霜離苑就是冷宮,聽她們說皇上查到下毒之人是蘭昭容,才將她先責罰到霜離苑去思過。”“蘭昭容?她……下的毒?”我腦中浮現出蘭昭容的模樣,雖非善類,卻也不是那種深謀遠慮之人,憑她一人,難成氣候。我舉起茶杯,淺品,淡淡回道:“你吩咐下去,此事讓我們月央宮裡的人切莫嘴碎,否則我定不輕饒。”“是,我這就去吩咐他們。”秋樨退下。我嘴角揚起了一抹淺淡的微笑,並非幸災樂禍,而是覺得淳翌像個孩子,趁我走後依舊在宮裡徹查此事。隻是可憐的蘭昭容,白白地做了彆人的替罪羔羊。其實,我並不想再追究此事,佛告訴我,要慈悲,給她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未嘗不可,若是她們不求改過,仍要自取滅亡,也與我無關了。畫扇說過,下毒之人至少有兩位。我信她,隻是,蘭昭容不是那兩位中的任何一個。捧起經書,我淡吟道:“能除一切苦,即非能除一切苦,是亦能除一切苦。能除一切難,即非能除一切難,是亦能除一切難……何以故,成法非法,法會於心,心融於法,法忘其法,法無其法,乃為大法,得度眾生……”薄暮籠罩的黃昏,給後宮增添了幾許寧靜。朦朧的煙柳上斜斜地掛著一彎新月,不同的境遇便有了不同的賞月心情。今晚的清露池應該花好月圓,今夜的長樂宮應該好夢成真。看著窗外遒勁的梅枝,最後一朵梅花飄落,我伏案寫下一首詩:樓台月色瀉幽光,蘭圃風聲唱夜涼。記取年華終錯廢,落梅時節賦何章?月央宮外有鳳鸞宮車早早地等候,我隨意梳妝,坐上宮車,朝清露池行去。緩緩宮車行駛在清寂的禦街,不知又惹來多少人灼灼的目光,她們心中定在埋怨,這個沉寂了半月的湄婕妤,為何又在此夜複活。潺潺的流水聲,我在乳白色的煙霧裡褪出薄衫,白玉池中,夢若心蓮,在玉露中徐徐舒展,而我就是那朵蓮,等待著今夜的綻放。軟帷外有身影晃動,我知是他。“朕來接你了。”他聲音柔和。我起身,秋樨為我披上翠紗羅裳,濕泠的長發披在肩上,水珠兒滑落。他一襲明黃錦緞,一如那夜……隻對我溫和一笑,攔腰抱起,我身輕如燕,摟著他的頸,將頭埋在他的懷裡。閉著眼,不去欣賞夜色柔和的景致,隻是感覺微風吹拂我的羅裳,輕輕地與他的錦緞交集。熠熠紅燭,照亮了一個明黃的蛟龍天地。紫檀木的桌子上,擺放著精致的菜肴與美酒,赤金的龍鳳杯盞,就這樣纏綿對飲。淳翌飲下一盞酒,笑道:“湄兒,近來朕總是會懷念初識你的日子,在迷月渡,你我舉觴夜談,記得那裡的酒叫凝月酒,清冽醇香。”他為我端起酒杯:“你品嘗一下,這是朕命人精釀的瓊花淚。”“瓊花淚……”我飲下一盞,讚道:“好冷豔的酒。”他笑道:“嗬嗬,還有酒用冷豔這個詞來形容的?不過倒也巧妙,隻有湄兒會如此彆出心裁了。”我低眉不語,隻覺這酒的名字雖彆致,卻隱隱地覺得瓊花雖美,可是花期太短,在春光的枝頭,似雪凋零。“湄兒此次去翠梅庵可有參禪讀經?”淳翌問道。我輕笑:“讀經是有,隻是禪意卻無法參透,再說禪也不是用來參的,需要用心去悟。湄兒沒有慧根,那兒留不得我。”他執我的手,微笑:“那兒留了你,朕去何處尋這樣的愛妃?”我輕歎:“皇上,湄兒並無你說的這般好,後宮有佳麗三千,比湄兒好的女子多不勝數。”“可是沒有一個女子讓朕如此迷戀,隻有你才配得起朕的一見傾心。”我無言,這樣的寵愛,要了是負累,不要也是負累。沉默。聽輕風細細,軟帷白紗在風中飄逸,淳翌低聲道:“湄兒,為朕彈奏一支曲子吧,朕想聽你婉轉的歌聲。”“皇上,鶯歌婉轉,隻是從前,如今湄兒已丟了那份靈氣。”“又說傻話了,湄兒國色天香,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我盈盈笑道:“怎麼可以如此,傾城又傾國,該是禍害了。”“傾的是朕的城,傾的是朕的國,與他人何乾?”我笑:“皇上,你方才說起國色天香,我倒想起了,月央宮的牡丹開得正豔,平日裡我是極少去愛它的。可是今日見花團錦簇,開得異樣繁豔,倒是添了幾分喜色。不如臣妾就為皇上彈一曲醉牡丹,如何?”淳翌欣喜道:“甚好,牡丹乃花中之王,豔冠群芳,更有詩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朕想傾聽湄兒的醉牡丹,是何等國色,又是何等地銷魂。”我盈盈起身,端坐於琴側,以優雅的姿勢曼妙拂弦,玲玲清音如玉墜珠傾,在寂夜的長樂宮回旋,婉轉唱道:“已並佳人稱國色,更牽素手吐天香。庭深風寂花沾露,欄曲雲開月轉廊……醉去畫師添一撚,興來學士賦三章。雍容未減芳心骨,寧負皇詔貶洛陽……”“雍容未減芳心骨,寧負皇詔貶洛陽……”他低吟,問道:“湄兒,此句可有何寄寓?”我微笑:“並無寄寓,隻是湄兒隨意吟詠,聊以寄興罷了。”他走過來執我的手,我起身相迎,就那樣被他輕擁在懷裡。禦榻上,卻有他早為我鋪滿的牡丹花瓣,瓣瓣芬芳,撩人情腸。拉下帷帳,在這個明黃的天地,他隻屬於我,而我也隻屬於他。什麼參禪悟道,什麼仙佛神魔,在這樣春風月夜裡,都顯得那般虛弱無力。今夜的燈花,如同紛繁的牡丹綴在枝頭,令人馳魂消魄。而我像藤一樣的依附他,沉落在碧水的深潭,與他一同下陷,下陷……在他舒適的臂彎裡睡去,漸漸入夢,夢裡是這輝煌的宮殿,那麼多的紅顏糾纏著一個男子,歡笑聲,嬉戲聲,縹緲如寄。隻是紅顏轉瞬化為白骨,我看到蘭昭容,蘭昭容一襲白衣,披散長發,雙目流血,似在哭泣……“湄兒……湄兒……”我聽到呼喚聲,睜開眼,淳翌將我擁在懷裡,“做夢了麼?有朕在,什麼都不用怕。”我虛弱地偎在他懷裡:“沒有,隻是有些累了。”合上眼,我想起了在翠梅庵看月光下的滿地落紅,當時就念過一句:紅顏白骨。蘭昭容,她定是出事了,對,她被關在霜離苑。我隻等著天亮,天亮,我想知道這一切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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