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道人生如棋局(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502 字 1個月前

未到翠梅庵,已見著秋樨和煙屏在一座長亭等候。長亭,是依依送彆的長亭,也是殷殷等待的長亭。“主子,你可算是回來了,奴婢憂心如焚。”秋樨為我撣去身上沾染的雨水。我微微一笑:“在這裡無須喚我主子,你比我年長,我敬你,隻管喚我眉彎便好,這樣倒讓我覺得親切。”秋樨會心一笑:“好,秋樨記住了。”午後的翠梅庵,在綿長的細雨下顯得更加地禪韻悠然。整座庵廟都沉浸在氤氳的煙霧中,仿佛這裡的一切事物都與紅塵無關,與紅塵無關的,也是仙佛所追求的境界。我自然不是仙,不是佛,不是皈依的青尼,亦不是遁世的隱者。所以,這裡終究還是與我無關,我掰著手指數日子,三日後,三日就是半月的期限,那時候我將離開這裡,重新回到鼎盛的皇宮。遠離禪寂的庵廟,接受繁華的世態,這就是我碌碌而求的結果。剛入廂房,妙塵師太隨在身後,關切道:“出去這麼久,真讓人擔心。”我微笑:“是眉彎不好,禁不起春雨山間的誘惑,在外麵多逗留了。”“你先換好衣裳,到我的禪房來,有貴客等候。”她說完就離開了。我沉思,貴客?師太所說的貴客會是誰?難道是——淳翌。他來了,他來庵裡看我了,他不信我麼?不信我半月後會回宮麼?還是他想我了,思念我了。坐於鏡前,依舊故我,簡單的裝扮,素淨清雅。在這裡一日,我就做一日翠梅庵的沈眉彎,縱然是淳翌,我也依舊是一身清肌素骨。行走在幽深的長廊,循著空靈悠遠的梵音,掠過每一扇開啟的窗,任由這庵廟深處的風,吹動我的衣衫。我告訴自己,沒有到期限之日,我是不會同淳翌回去,我要珍惜在這裡的每一天,與禪相伴,與佛作陪。還未到禪房,已聞到縷縷濃鬱的檀香,伴隨著清茶淡雅的幽香,透過雕花的窗欞,飄溢在疏落的禪院。“棋盤如人生,讓黑白的棋子去決定人生的勝負,未免太輕率。”有話音從禪房傳來,好熟悉的聲音,似乎在哪聽過,隻是因為隔著重門,聽得有些模糊。“你讀得出棋子的成敗,又是否能讀得出人生的成敗,每一個過程都是一種新的跳躍,又何必過於去計較那些疏疏密密。”妙塵師太的話音從裡屋傳出來,似乎在與人對弈。我敲門進去,見妙塵師太與嶽承隍坐在蒲團上,對弈品茗。先是一驚,隨後走向前微笑:“真是好雅幸,在棋盤裡品讀人生,彆出心裁,寄寓深遠。”他們起身,要對我行禮,我忙止住,對著嶽承隍施禮:“女兒見過爹爹。”再轉向妙塵師太:“見過師太。”禪坐在蒲團上,靜靜地品茗看他們下那盤殘餘的棋,棋局乍看簡單,細看深奧無比。隻是他們一起一落間,收放自如,是那麼平穩,不留一點廝殺的痕跡。師太笑道:“這盤棋我們下了十年,到如今都未有結果。”“沒有結果是最好的結果。”嶽承隍舉起一子,動作優雅,神態淡定。十年,原來師太和嶽承隍是故交,一盤下了十年的棋,至今仍然沒有勝負,也許他們本沒有勝負之心,縱是再下十年,也未必會有結果。下棋成了一種形式,在棋中品味人生,才是他們的深意。“在宮裡一切都還好嗎?”嶽承隍眼睛看著棋盤,輕描淡寫地說出這麼一句話。我淡笑:“想必爹爹是熟知宮中的一切事由,眉彎好與不好,你定然知道。”“好與不好在於自己,無論身處何地,你的好與不好,與彆人並無多大的關聯。”他依舊看著棋盤。“要做到寵辱不驚,絕非易事,恕眉彎還不能免俗。許多人,許多的事我可以不在乎,隻是我還做不到不在乎自己。我在乎自己,就必然會牽扯到彆人。”其實我覺得自己說話都有些矛盾,自己到底又和彆人有什麼關聯?妙塵師太微笑:“嶽兄,我看我們還是停下吧,反正也分不出勝負,莫如坐一起閒聊,難得眉彎在此。”師太稱嶽承隍為嶽兄,看來交情實在不淺。一壺茶,一窗煙雨,一盤未下完的棋,三個人禪坐在蒲團上,沒有誰要改變誰,也沒有誰想要點醒誰。“你怪我麼?”嶽承隍看著我。“不,我不怪你,因為這一切不是你所能決定的。”“是,有時候,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決定,又怎麼能決定你的。”他話語隱透淡淡的無奈,與方才下棋時似有不同。我輕笑:“自古君王之命不可違抗,更況你收我為義女,讓我有了高貴的身份,我又怎麼還會怪你。”“你本就有高貴的身份……”他欲言又止。我自嘲一笑:“嗬嗬,爹爹莫要笑話於我,如果迷月渡的花魁算是高貴的身份,那麼也無須借助嶽府的地位去入宮了。”他放下手中的杯盞,笑道:“不過是一種形式,這一切,都是皇上給的,他寵愛於你,縱然沒有這層身份,結果也和今天一樣。”“我信,隻是入了宮,還有另一個結果。要麼寵冠後宮,要麼冰封沉寂,甚至有一種更乾脆,就是死,死有很多種,隻是沒有一種會是善意的。”說出這話,我似乎很坦然,曾幾何時,我已經發現自己在悄然地改變,少了幾分當年的溫婉,多了幾許現世的銳利。師太手持佛珠,翕動著嘴唇默誦我聽不懂的經文,可我又分明感覺到,她的心並沒有徹底的禪寂。“淡然些吧,得寵與失寵並沒有區彆,起起落落自有定數,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平靜地麵對。縱然天下人都在爭奪,又與我們何乾?”嶽承隍有種釋儘世味的倦意。“我有說過我要爭奪麼?”我笑。嶽承隍嗬嗬大笑:“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隻是天下的人都可以爭奪,唯獨我不能。”“奪來的天下也未必坐得穩。”“怎樣的天下才算坐得穩呢?真的有萬古基業?縱然有萬古基業也可以一朝散儘。”嶽承隍身為大齊國的南清王,對江山做如此的評價,的確讓我刮目。師太微笑:“你們父女倆,論起天下來了。世間本無天下,是天下人安了一個天下,才有了爭奪……”“後宮是女子的天下,很不幸,我本無心爭天下,可是天下要與我相爭。”我煞有介事地參禪,其實自己明白,關於禪,我真的是個俗人。師太雙手合十:“你與皇宮有極深的淵源,非要經曆一番劫數,才可以徹底解脫。”我笑:“既然無法逃離,那就讓一切來得徹底吧,我不懼。”嶽承隍舉起茶盞,笑道:“來,飲下這盞茶,我為你祝福。”一飲而儘,原來品茶與飲茶沒有多大的區彆,過後的香味同樣的經久醇厚。暮鼓在黃昏敲響,我甚至不願與他道彆,因為我覺得我與他之間,沒這個必要了。聚散尋常事,嶽承隍不是一般的男子,我早就明白。三日,這三日,我再也沒有離開過翠梅庵。隻是每天在廂房打坐,或在佛前跪拜,或處窗下讀經,我隻是覺得這樣安寧,並無其他。其實,這半月,上蒼給了我很多機會。佛有讓我留下,師太有為我洗心,楚玉可以告知我的過去未來,這些我都拒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淳翌。我並非可以為了他丟掉一切,但是對於他的愛,我不能不去珍惜,許下的諾言,我不能不去兌現。隻剩下珍惜了,此生,恐怕我要愛不起來,入了這佛門,想要讓自己去愛,真的好難。收拾好行囊,如來時一樣,兩袖清風。跪在佛前,雙手合十,微笑:“佛,我不是來與你道彆,因為我還是來時的我。”佛滿目慈悲:“癡兒,去吧,此處隻留想留之人,我不留你。”我叩首:“我還會再來的,隻是我沒把握那時我還會是現在的我。”佛笑:“三界都可以更改,風雲亦會變幻,莫說是你一個凡人,改變了又能怎樣。”“也是,改變了又能怎樣,不過是沈眉彎。”梅花已經凋謝,隻能在蒼勁的虯枝上看到稀疏的朵兒,有些人,由來隻願看花開,不願看花落。而我卻覺得,花開花謝太過尋常,尋常得沒有任何感情色彩。我告訴師太,我隻想安靜地離開。畫扇沒有來,她說過,待我走時,還是要與我道彆的,也許,道彆隻是平添幾許傷感,莫如不來。不來也好,她可以做到,我亦可以。所幸的是,有淡淡的陽光為我送離。離開翠梅庵,沒有帶走一粒佛珠。在依依古道,策馬揚塵,所有的風景都與我擦肩,我要回到後宮,坦然地接受人生的過程,至於結果,我不在乎。請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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