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隻有清風明月相隨,而我無心欣賞這春夜柔和的景致,風景於我,此時形同虛設。我憶起了第一次去翩然宮,那時的舞妃因中毒而性命堪憂,如今再度來此,卻因她要搬離翩然宮。若不是因為我,隻怕這些劫數都與她無關,至少,這一次,是因我而起。我是不會容許淳翌如此待她,因為此事跟舞妃沒有絲毫的關聯,皇上若是輕信讒言,治了舞妃的罪,就合了那歹人的意了。再者,舞妃是他深寵的妃子,難道舊日的恩情就此勾銷麼?抵達翩然宮,見門口停設了許多的車轎,匆匆走向正殿,殿內已跪了一地的人。我第一眼就看到淳翌,他負手而立,麵含怒色。見我兀自立於人群中,大驚,忙迎過來,急問道:“湄卿,你如何到這來了?”他忙扶我至一旁的椅子上,喊道:“快快坐下。”“臣妾不敢。”我回道,聲音裡夾著些許的冷漠。他朝殿門口的秋樨和小行子等人嗬斥道:“誰讓你們這些奴才自作主張的,啊,都給我滾出去。”一乾人嚇得立即退在門外,齊刷刷跪了一地。“皇上,你也莫惱,自然是臣妾的主意,要罰就罰臣妾好了。”我似乎有些不顧淳翌的聖顏,在眾人麵前如此執拗。我暗暗看了幾眼跪地的人,雲妃,蘭昭容,許貴嬪,還有舞妃,連謝容華也在。皇上氣惱地朝他們開話:“你們也休要爭鬨,若是這般都不稱心,就全給我去霜離苑長住去,朕倒也清淨。”“我知道皇上如今是看了我們心煩,隻是臣妾並無罪,況臣妾所說之事句句實情,又怎敢欺瞞皇上。”雲妃抬眉,極力地為自己爭辯。她所說的句句實情,又是什麼呢?“朕此刻什麼也不想聽。”淳翌似乎很無奈,我看他滿臉倦色,半月不妄眠,不知為何又到翩然宮興師問罪來了。我走至他身邊,微笑道:“皇上,你看夜已深,不如早些回去安寢,其餘的事,擱在一邊。”他看著我,低聲道:“可是,湄卿,朕也不能讓你無辜受這麼多的苦。”他轉而又朝跪在地上的妃子喊道:“朕若查出此人是誰,定饒不了她。”聲音威嚴,極儘懾力。“皇上……”雲妃欲言又止,眼睛瞟向舞妃。“皇上,臣妾已算是有驚無險,過去的事臣妾亦不想追究,想來下毒之人日後也不敢再犯,就這樣息事寧人,大家和睦相處吧。”我寬慰著淳翌,事實上我已經明白,定然是雲妃借舞妃給我送人參湯之事,一直糾纏不休,想趁此機會讓皇上責罰於她。淳翌看著我,疼惜道:“你這又是何苦來此,朕陪你回宮歇著去吧。”他轉而看向她們,說道:“你們先行起來,各自回宮歇著去,讓朕安靜一下。”蘭昭容說道:“皇上,那舞妃……”淳翌銳利的眼神朝她看去,嗬斥道:“蘭昭容,是不是要讓朕將你遣至霜離苑去?”深皺眉結,喊道:“都給朕退下,退下。”翩然宮,拂柳堂,隻餘下我和淳翌,還有舞妃。沉默的殿堂,隻有紅燭在閃爍,玉露中宵,有多少人夢夢醒醒?我看著低眉垂袖的舞妃,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輕聲低語:“對不起,姐姐,是湄兒不好。”她看著我,微澀地笑道:“傻瓜,與你何乾,此事與他人無憂。”隨後輕歎一口氣,看著淳翌,欲言又止。淳翌走過來,看著她,低聲道:“怪朕不好吧,朕當時也是惱了,可你偏生就不肯話語柔軟些,讓朕實在是氣不過了。”舞妃凝視著淳翌,歎息道:“皇上,也許臣妾真的是有罪,罪不該如此真心。”舞妃對皇上說出此話,想來她真的是心傷了。淳翌握起舞妃的手,輕輕一歎:“朕怎會不知,以你的善良,是斷然想不出如此心狠的計謀。隻是,當時雲妃帶著蘭昭容她們到朕的乾清宮,說是找到了下毒的證據……”“證據……難道證據就是因為我來自南疆之地,而那個地方又生長許多奇花異草,並且還生長得出一種叫‘凝丹雪’的花麼?”舞妃語氣有些生冷。凝丹雪,原來凝丹雪出自南疆,而舞妃卻是來自南疆的女子。我在一旁輕笑道:“就為此麼?就為此皇上牽累了姐姐?唉,真的是湄兒的罪過了。”淳翌看著我,笑道:“是朕糊塗了,朕當時也不信,隻是被雲妃她們給鬨得心煩。所以才到翩然宮想問個明白,可是……”“可是臣妾心痛難當,臣妾可以被她們猜疑,卻不能接受皇上的猜疑。當日湄妹妹昏迷,皇上因為心急怪罪於臣妾,臣妾可以理解。隻是如今皇上依舊輕信他人,而如此……”舞妃聲音哽咽,眼中含淚。我歎道:“皇上,你竟不知,在此之前,雪姐姐同樣也曾中過毒,隻是毒性比我輕些,可是也差點兒要了性命。”我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實在不忍見舞妃受屈。淳翌聽後大驚:“真有此事,你們竟敢如此瞞朕!”“臣妾不敢。”我們惶恐地回道。淳翌憐惜地看著舞妃,說道:“是朕不好,讓你受委屈了。近日來,朕冷落了你,竟沒發覺你清減了許多,明日朕命人送些補品過來,你好好調理身子。”舞妃熱淚盈盈:“多謝皇上!”淳翌輕拭她的淚,柔聲道:“朕知道你傷心了,朕並非存心,你也傻,你可以告訴朕,這事與你無關,你為何要說氣話,自己認罪呢。”“我本有罪,既然她們都想我有罪,那就順了她們的意。認了罪,又何妨,皇上不是也認為我有罪麼?”舞妃細語喃喃,可是語氣中分明還有怨氣。我知道,事情已經消解了,我也有些累了。看著他們溫情地立在一起,便想著要離開,這是我欠舞妃的,因為我,她失去了太多。我欠的,自當是我來還。我笑道:“皇上,雪姐姐,誤會已消,你們就早點兒安歇,湄兒就先回月央宮了。”淳翌喚道:“讓朕送你回去。”我盈盈一笑:“不用的,外麵有他們候著,皇上也該早點兒歇息。”舞妃急忙說道:“讓皇上送湄兒回去,況且湄兒大病初愈,需要休息,皇上就在月央宮安心陪陪湄兒。”“皇上……”我用一雙懇求的眼睛望著淳翌,又極力地避開舞妃。“讓朕送你至門口吧,看著你上了車轎,方能安心。”他不由我拒絕,攙扶我的手,另一隻手摟緊我的腰身,就往殿外走去。我想要回頭與舞妃道彆,又怕看見她失落的眼神,終究還是作罷。至少,至少今夜的淳翌是屬於她的,這樣,也讓我安心多了。“皇上……”心中許多的話,一時卻說不出口。我知道他也累了,需要好好歇息,隻是,今夜,我不能枕著他的臂彎。我坐上車轎,亦沒有回頭看他的身影,那立於翩然宮外,月光底下的男子。無論他此時是否想要與我一起離開,無論他是否與我心靈疊印。今夜,他都不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