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公子露端倪(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2104 字 1個月前

紅箋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的卻是瑤沐。我喚她進來,她一身的酒味,步子搖晃,似有醉意。兩年來,她不曾來過我的房間,我也不曾去過她的房間。她一口喝下紅箋為她倒的茶,看著我,醉意模糊,隻是笑,卻不說話。我心中疑惑,輕輕問道:“姐姐有何事?”她突然握著我的手,說道:“妹妹,若有機緣,還是離開這裡的好。隻是姐姐想要告訴你,外麵的世界紛紛擾擾,卻也未必能及這煙花之地。”說完,她淡淡一笑,轉身離開,嫋娜的背影給了我一種迷離的感覺。推窗望月,明月清朗,初春的夜風帶著薄薄的涼意,仿佛要浸入骨子裡。煙花巷此刻人流已散去,那排紅紅的燈籠更加襯托了夜色的沉靜,我看到了喧鬨的開場與岑寂的落幕。街道上,隻有伶仃的男子打路巷行來,而那些花紅柳綠的姐妹卻在門前執著帕子迎接。這樣的情景我看了兩年,也厭倦了兩年,直到此刻已無感覺。又是推門聲,媽媽輕輕走至我跟前:“眉彎姑娘,我看你還是親自去滿月閣跟那位公子說聲吧,他說不見姑娘就不離去。”我心中淩亂不已,這已經是媽媽第五次過來催我了。看著媽媽焦急的麵色,就明白她不想得罪這位出手闊綽的華服公子。於是歎息道:“罷了,勞煩媽媽再去跟那位公子傳個話,就說我稍後便來。”媽媽頓時欣喜萬分,點頭道:“那姑娘快點兒,我這就去回話了。”說完,輕快地走出房門,急急而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半晌,輕聲跟紅箋說:“你幫我將那件白色真絲裙裝取來。”紅箋為我換上裙裝,坐在鏡邊,我略整鬢發,將寶珠玲瓏簪換下,從鳳凰香盒裡取出那枚碧玉荷花簪,斜插在頭上,再將一對荷花耳墜彆上,抿了一點唇紅,便起身。紅箋隨在我身邊,穿過廊道,來到了滿月閣。我已見著他的背影,玉立長身,站在窗前。還未待我喊話,他轉過身來,眉宇間露出溫和笑意:“得見眉彎姑娘,心中不甚歡喜。”我微微福了一福:“讓公子久候,眉彎在此道歉。”他趕緊朝前走來,欲執我的手,轉而又輕笑:“姑娘言重了,是在下唐突佳人,還請姑娘見諒。”他為我輕移紅木椅子,我輕輕坐下,桌上擺放著精致的酒菜,用赤金的遊龍戲鳳酒杯和碗碟盛著,我心中暗自驚歎,媽媽平日是不輕易拿這酒杯來待客的,卻不知這公子是何來曆,定是拿了他不少的銀兩了。自我來到這迷月渡,媽媽一直是喜好錢的,金錢對於這紙醉金迷的社會來說,的確是不可缺少。當日若不是為了五十紋銀,我也不會來到這。隻是進來容易出去難,如今的媽媽又怎麼會輕易讓我離開呢?就算她讓我離開,一時間,我竟也無處可去。紅箋為我們斟上酒,見那公子端起酒杯,柔聲道:“在下先敬姑娘一杯。”說完,一飲而儘,倒也乾脆。我並不打量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還是凝月酒,清冽醇香,這麼一小口,仿佛往身子的各個經脈流去。他也不說話,自斟自飲,接連著好幾杯。我隻顧低眉,卻不想言語。他細細地看著我,眼神裡流露出點點柔情,手上把玩著酒杯,微笑道:“今日姑娘的才貌令在下傾心,識得如此絕色佳人,心中萬分驚喜。”說完,他將手上那杯酒又一口飲下。這樣的話,這樣的情景,對於我這樣一個青樓歌妓來說,實在是過於熟悉。聽見敲門聲傳來,紅箋輕啟門扉,一小廝模樣的少年躬身朝裡麵笑道:“小爺,天色已晚,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他說話聲音極輕,似有懼怕。年輕公子將手一揮,輕聲道:“一邊候著去,彆驚擾了眉彎姑娘。”話音雖輕,卻極具威懾力。那少年趕緊躬身退後,輕輕掩門。我心中暗想,不知眼前這男兒是哪家公子,卻是給人一種不凡的感覺。平日裡在迷月渡也算閱人無數,這般氣質的倒也是少見。那年輕公子看著我,似有話說,卻又不啟齒。紅箋朝我看了一眼,輕聲說道:“小姐,我到門外候著,若需要紅箋侍候,再喚來,可好?”我輕輕點頭,想來紅箋怕擾了我與他談天。紅箋輕輕退出,低低道:“公子,小姐,紅箋去門外候著。”紅箋掩上門的那一刻,我覺得屋子裡極靜,仿佛連彼此的心跳都聽得到。這雖不是我第一次與陌生男子獨處一室,可今夜我心卻不如往日那般平靜。以往,我隻當他們是看客,從來就不落在我眼裡,我隻顧撫自己的琴,至於他們懂與不懂都不重要。今夜,有種莫名的慌亂闖入心中,想來是因為白日太過勞累,心緒不寧,我這樣告訴自己。年輕公子起身立於窗前,隻是看著那月色,柔聲道:“今晚的月色仿佛也知曉人心,竟是這般的溫潤清明。”我朝案幾上的古琴看了一眼,迷月渡每一個雅室裡都備好了各種樂器,隻為平日裡供客人賞樂。淡淡說道:“就讓我為公子撫上一曲,方不辜負這明月良宵。”其實我說這句話,並未帶著怎樣的情懷,隻是為了消解這沉靜的氣氛,況我本為歌妓,除了撫琴奏曲,實在不知還能做什麼。他轉身看向我,眼神裡儘是柔情欣喜:“好。”我端坐在琴前,看紅燭高焰,極儘熱烈的燃燒,看明月蒼穹,令人生出懷遠之心。一襲白色輕紗水袖,在清風下飄出幽香,指端才落在弦上,心中已有萬千之感。輕撥幽弦,低聲唱道:“閒庭幽月近欄杆,鶯老人歸春未還……最是東風無意緒,籬頭惹卻數叢煙……”古琴徽雅,冰弦雪韻,袖長風而高吟,懷明月而悲心。七弦幻影,指劃煙飛,思高山流水之雅事,憶春江花月之清音。一曲琴罷,幽幽輕歎。抬頭,方見那公子凝神看著我,我轉而低頭沉思。心中不禁歎道,今日如何吐露心中哀怨,想起往日在迷月渡對著那些男兒唱的都是些明詞麗曲,縱然心有愁思,亦是不能流露的。年輕公子走至我麵前,我這才起身相迎,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柔聲道:“你放心,我會將你贖出去,做我的……我的……娘子。”他前段話那般堅定,後段話卻隱閃斷續。其實,這樣的話,我聽過千百遍,那麼多的男子對我說過,可是至今沒有任何一個人為我做到了。縱然有人為我做到,也未必是我想要的。我輕輕抽出手,低歎道:“公子,不過是眉彎一首曲子,聽過作罷,不必當真。”他又執起我的手,神色有些急:“姑娘切莫如此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到的。”我淡淡一笑:“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塵歲如煙而過,來來去去皆沒有什麼兩樣。”他將我的手握得更緊,與我貼得那麼近,我聽得到他的呼吸,急促中又帶有幾分閒定。唇角微微翹著,又道:“姑娘,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委屈,日後小王定待你如珍似寶,不辜負你這絕代佳顏。”我遲疑一下,道:“小王?”他微微一愣,立刻笑道:“差點兒忘了,在下……姓王,家中排最小,時而有人稱呼小王。”我略想了想,不禁笑道:“原來如此。”與這王公子說話有種輕鬆之感,竟不是從前那般與人周旋的厭倦,不過也僅是一種無端的感覺,僅此而已。想起以往常去翠梅庵聽經,妙塵師太總會說起,聚散離合皆為緣,仿佛這個緣字不僅是佛家所喜好,世間許多的人亦相信。我也信,隻是這緣由來都是那般迷幻,總是似是而非。我與爹娘,我與紅箋,我與畫扇,我與妙塵師太,我與這迷月渡,我與麵前這位王公子,究竟誰人是緣深,誰人又是緣淺?想起妙塵師太,一襲飄逸玄裳,容顏可謂是傾城絕色,又是為何勘破塵事,遁入庵廟,幻化一身的道骨仙風?世間有許多事,都不可參透。正當陷入沉思中,聽見王公子輕聲喚道:“姑娘……”我略一怔忡,微微發窘,輕輕應了一聲:“嗯。”隻見我的手還被他執著,便紅著臉,細細抽出,竟不知該如何言語。他頷首一笑,走至桌前,說:“姑娘請坐,與在下再飲幾杯如何?”我輕移蓮步,緩緩坐下。“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他邊說著邊為我斟酒。“公子但說無妨。”我低聲道。他微微一笑:“可否邀請姑娘明日共遊楚釧河,賞閱這春日佳景,隻當怡情寄興,也算是風雅之事了。”見他眼中瑩亮,似乎很是期待。我沒有遲疑,隨口說道:“好。”話才出口,反而覺得有趣,以往我是不與客人出外郊遊的,不過應了就應了,不需要理由。我沈眉彎由來都是如此,想要做的,任是誰人也阻擋不了,不想做的,任是誰人也無法勉強。這幾年,媽媽因我的個性,沒少叨絮過我。他甚是驚喜:“那就說定了,明日我遣人來接姑娘。”說完,又是一杯酒飲下腹。我微微點頭,隻覺得夜色已深,方說道:“夜已深,公子不妨早些歸去,我也有些倦了。”說完,我已起身。他趕忙起身,道:“好,我這就歸去,姑娘早些歇息,明日再見。”我喚道:“紅箋……”此時紅箋已推門進來,我攙著她的手,徑自離去,隻丟下身後的他。穿過廊道回到房中,才坐下,我立即與紅箋說道:“你去將媽媽喚來。”紅箋答應著出去了。隻一會兒,紅箋與媽媽已來至我房中。媽媽問道:“姑娘喚我來有何事?”我道:“媽媽,你可知這位公子是何來曆?”媽媽略想了想:“這……我竟不知,以往是不曾見他到過我們迷月渡的。但見他出手闊綽,且氣質高貴,來頭定不小。不過這也無妨,來頭越大越好,什麼人物媽媽我沒見過,隻是姑娘自己要把握好機會,有些事錯過了就很難再尋。”媽媽話中之意我已明白幾分,於是點了點頭:“謝過媽媽,眉彎知道,有勞媽媽特意過來。”媽媽笑了笑:“無妨,你今兒個也累了,早點歇息,我先走了。”說完,朝房外走去。紅箋掩上房門,側到我身邊,疑道:“怎麼?那公子的身份讓小姐生疑?”我略一思索:“這倒也不,隻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深吸一口氣,歎道:“不理了,今日很累,你再去廚房找她們為我燒些熱水,我想沐浴。”“是。”紅箋轉身要離去。“記得給她們幾十錢,免得回頭又多話。”我說道。紅箋朝我笑了笑,開門出去。斜倚在雕著海棠花的紅木浴桶裡,看氤氳的水霧將夜色蒸騰,紅箋為我灑了好多花瓣,有海棠、芙蓉、月季……柔軟的肌膚觸在溫熱幽香的花瓣上,輕輕地撩撥我萬千的心事。那麼多的熱氣往心裡裹著,清濕的白煙將我的意識慢慢舒緩。我很喜歡沐浴,躲在屏風後麵,一層層白紗的帳幔阻隔了一切的侵擾,這個時候,赤裸著身子,輕鬆地呼吸,輕鬆地思想,可以放下一切。紅箋輕輕地拿花瓣為我擦拭身子,細聲道:“小姐,你真美。”我看著紅箋,在水霧與燭光下顯得那麼朦朧絕秀,這許多年,我竟忽略了她的美貌,紅箋是個極美的女子,莫說有十分絕色,卻亦有七分傾城。想來她今年已十八,是跟了我這樣主子,才耽擱了年華。日後有機緣,我定要將她許配給一個好人家。我想起了瑤沐的話,也許我終是要離開這迷月渡的,隻是不知是以怎樣的方式離開。因為我一直相信,我沈眉彎的命運不是如此,斷不是如此。倚著,閉目養神。熱氣湧上來,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長發浸在水裡,柔柔地漂遊。起來的時候,紅箋為我披上了真絲浴衣,立於鏡前,嫋嫋婷婷。沒有再去看窗外的明月,隻是擦乾長發,上床就寢。沉沉地入夢,恍恍惚惚,許多的人朝我走來,許多的景致在夢裡出現。小時候那簡樸的竹籬院落,禪韻氤氳的庵廟,鮮豔明媚的楚釧河,還有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許多的花,開到了極儘,似要溢出血來。又是血,又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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