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整,我的客戶和我已經等在了波特曼書店對麵街上的一根燈柱旁,但凱勒太太還沒有出現。巧的是,從我們等待的地方,正好能看見我一八七七年第一次來倫敦時在蒙太格大街上租住的房子,房子此刻窗戶緊閉。但顯然,我沒有必要把如此私人的信息告訴我的客戶。在我年輕那會兒居住在此時,波特曼書店曾經是一間聲名可疑的女子公寓。而現在,這片地區和過去相比,也並沒有什麼變化,大部分仍是外觀相同、外牆相連的住房,一樓裝飾著白色的石牆,上麵三層樓則裸露著磚牆。我站在那裡,目光從過去熟悉的窗口轉到眼前的此情此景,一種傷感湧上心頭,我懷念起了過去這許多年來逐漸離我遠去的東西:我擔任顧問偵探的起初幾年,那時候,我還可以自由地隨意來去,不用擔心被人認出。現在,雖然這街道一如往昔,但我卻已經和過去住在這裡的那個年輕人不同了。以前,我的偽裝隻是為了混入某群人或便於觀察,是為了不露痕跡地潛入城市不同的角落去獲取信息。在我所扮演的無數角色中,包括無業的遊民、一個名叫艾斯科特的年輕放蕩的水管工、威嚴的意大利神父、法國藍領工人,甚至還有老太太。不過,到了後來,為了躲避越來越多看了約翰後的追隨者,我幾乎隨時都會戴著假胡須和眼鏡。我沒有辦法安心做自己的事,我在公眾場合吃頓飯,總會被陌生人搭訕,他們想跟我說說話、握握手,問一些關於我工作的荒謬問題。所以,當我匆忙間和凱勒先生從貝克街離開,很快發現我居然忘記帶上自己的偽裝時,不免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輕率魯莽了。我們趕往波特曼書店的路上,一位頭腦簡單但態度十分和藹的工人找上我們,我隻能簡單地敷衍他兩句。“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走在圖騰漢廳路上時,他突然加入了我們。“先生,是您嗎?是不是啊?我看過所有關於您的故事,先生。”我的回答隻是飛快地在空中揮了揮手,像是要把他趕到一旁。但這家夥沒有被嚇跑,他毫無畏懼地瞪著凱勒先生,又說:“那我想這位一定就是華生醫生了。”我的客戶被他嚇到了,露出不安的表情看著我。“太荒謬了,”我鎮定地說,“如果我真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那請你給我解釋一下,這位比我年輕這麼多的先生怎麼會是華生醫生?”“我也不知道,先生,但您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我可沒那麼好騙,我告訴你。”“你搞錯了吧?”“不會的,先生,我不會搞錯的。”但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困惑與懷疑。他暫停腳步,我們繼續往前走。“你們是在查案子嗎?”他很快就在我們身後大喊了一句。我再次揮揮手,不理會他。遇到陌生人的關注時,我通常都是這樣處理。再說了,如果這個工人真是約翰的忠實讀者的話,那他一定就會知道,在一件案子還在調查時,我是絕對不會多費唇舌透露自己想法的。可我的客戶似乎被我的冷淡態度嚇到,雖然他沒有說什麼,但接下來的一路上,我們隻是默默地繼續走著。來到波特曼書店附近後,我想到了開始在路上就冒出的一個念頭,便張嘴問他:“最後問你一下關於錢的事——”還沒問完,凱勒先生就打斷了我,他用細長蒼白的手指抓著自己的衣領,急切地開口了。“福爾摩斯先生,我確實工資不多,但我會竭儘所能,付給您該付的錢。”“我親愛的孩子,工作本身就是對我的回報了。”我微笑著說,“如果說我真付出了什麼成本,你可以隨時在方便的時候再付錢給我,不過,到目前為止,我不覺得這個案子會需要什麼費用。現在,能不能請你克製一下,讓我問完我想問的問題:你的妻子是怎麼有錢付玻璃琴課的學費的?”“我也不知道,”他回答,“不過,她有她自己的財產。”“你是說她繼承的財產。”“正是。”“很好。”我看著對麵街上的行人,視線卻不時被四輪出租馬車和雙座小馬車所阻礙,甚至還有兩輛小汽車。在這些日子裡,這種上流社會交通工具的出現已經不再是那麼稀罕的事了。我當時堅信案子很快就要完結了,所以充滿期待地等候凱勒太太的出現。但幾分鐘過去了,她還是不見蹤影。我不禁想,難道是她提前進入了波特曼書店,又或者,她察覺到了丈夫的懷疑,決定不來了。就在我想要把後一種可能告訴凱勒先生時,他的眼睛突然眯起來;他點著頭,低聲說:“她來了。”他全身緊繃,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上去。“冷靜點,”我伸出一隻手,摟住他的肩膀,“目前,我們得保持距離。”就在這時,我也看到她悠閒地朝波特曼書店走去,比周圍腳步匆匆的人群慢了半拍。懸在她頭頂的亮黃色陽傘和傘下的女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嬌小玲瓏的凱勒太太穿著傳統的灰色套裙,挺胸收腹,S形曲線顯得更加突出。她戴著白手套,一隻手上捧著一本棕色封麵的小書。走到波特曼書店門口時,她把陽傘收起來,夾在胳膊下,走了進去。我的客戶掙脫了我抓著他肩膀的手,但我的一句問話讓他停止了往前衝。我問他:“你妻子平常擦香水嗎?”“擦啊,一直都擦。”“太好了,”我鬆開手,走過他身邊,踏上街道,“那就讓我們來看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吧。”正如我的朋友約翰早就注意到的,我的感官就像是十分靈敏的接收器,而我一直以來也堅信,案子的迅速解決有時會需要依賴對香水氣味的直接辨認,因此,研究罪案的專家們最好能學會如何辨彆不同種類的香水。至於凱勒太太對香水的選擇,是玫瑰花香加上一點點刺激香料混合後的成熟香型,我在波特曼書店門口就察覺到了。“她用的是卡蜜歐玫瑰香水,是不是?”我在客戶身後悄悄問,但他已經匆匆向前,離我而去,沒有回答。我們越是往前走,香味也就越濃烈。我停下腳步,仔細嗅著,感覺凱勒太太仿佛就在我們身邊。我的目光在擁擠狹窄、灰塵撲撲的書店裡來回掃視——從書店的一頭到另一頭,儘是歪歪扭扭、搖搖欲墜的書架,書架上堆滿了書,昏暗的走道裡也雜亂無章地堆著各種書籍;但我並沒有看到她,也沒有看見店主老頭的身影,我原本以為他會坐在門邊的櫃台後麵,埋頭看什麼晦澀的大部頭。實際上,波特曼書店裡一個店員或顧客都沒有,讓人不免產生一種奇怪的錯覺,以為這個地方被清空了。就在這個想法從我腦子裡冒出來時,我突然聽到從樓上傳來微弱的音樂聲,讓這裡的詭異氣氛更加濃重。“是安妮,福爾摩斯先生,她就在這裡,是她在彈琴!”我真心覺得,把如此虛無縹緲的曲調稱作彈奏有點不準確,因為我所聽到的聲音既沒有任何的格式,也沒有最基本的旋律。可那樂器本身有著它的吸引力,各種不同的音調融合在一起,形成持續不斷的合音,雖毫無章法,但令人沉醉。我的客戶和我都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凱勒先生走在前麵。我們穿過一排排書架,來到了書店後麵的一截樓梯前。可是,當我們朝二樓爬去時,我察覺到,那卡蜜歐玫瑰香水的氣味消失了。我回頭看了看樓下的書店,還是一個人也沒有。我彎下腰,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還是一無所獲,於是我又把目光投向書架頂端。可就是這短暫的猶豫,讓我根本來不及阻止凱勒先生把拳頭憤怒地砸向了斯格默女士的大門,急促的敲門聲回蕩在走廊裡,樂聲戛然而止。當我走到他身邊時,這案子在某種程度上也就宣告終結了。我確信凱勒太太是去了彆的地方,而正在彈奏玻璃琴的人絕對不會是她。唉,我在說自己的故事時,總是透露太多情節。可我做不到像約翰那樣,把關鍵的事實隱藏起來,也沒有他欲擒故縱的本領,總能讓原本淺顯的結論顯得高深莫測。“你得冷靜下來,兄弟,”我勸告我的同伴,“你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這樣衝動。”凱勒先生擰起眉頭,仍然盯著公寓大門。“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他說。“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但你這憤怒的情緒可能會阻礙我們的調查進程,從現在開始,你不要開口,讓我來說話吧。”激烈的敲門聲後,是片刻的沉默,但沉默很快被斯格默女士同樣激烈而迅速的腳步聲打破。門猛地開了,她滿臉通紅、怒氣衝衝地出現——她可真是我所見過的最高大、最壯實的女人。在她生氣地開口之前,我往前走了一步,把我的名片遞給她,說:“下午好,斯格默女士,能不能占用您一點點時間?”她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我片刻,又很快朝我的同伴投去可怕的目光。“我保證我們不會耽誤您很久的,幾分鐘就好了,”我用手指點著她手中的名片,繼續說,“也許您聽說過我的名字吧。”斯格默女士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她嚴厲地說:“凱勒先生,不要再像這樣到我家來了!我絕不容許你再打擾我!你為什麼總要跑來找我的麻煩?至於你,先生,”她把目光轉向我,“也是一樣,沒錯!你是他的朋友吧?你跟他一起走,再也不要這樣來找我了!我沒耐心對付你們這樣的人!”“我親愛的女士,請您冷靜冷靜。”我一邊說,一邊把名片從她手裡抽出來,舉到她麵前。可讓我驚訝的是,看到我的名字時,她反而堅決地搖了搖頭。“不,不,你不是名片上的這個人。”她說。“我可以向您保證,斯格默女士,我絕對就是他本人。”“不,不,你不是他,才不是呢。我經常見到這個人,你不知道吧。”“那能不能請您告訴我,您是什麼時候見到他的呢?”“當然是在雜誌上啦!那個偵探可比你高多了。他那黑頭發,那鼻子,那煙鬥。你看,根本就不是你嘛。”“啊,雜誌!我們都知道雜誌有時候是很誤導人的。恐怕我真人確實沒有雜誌上有趣,但斯格默女士,如果我碰到的絕大多數人都能和您一樣認不出我的話,那我也許反而更加自由呢。”“你真是太荒謬了!”說完這話,她把名片揉成一團,扔到我腳下,“你們都趕緊走,要不然我就叫警察來抓你們了!”“我不能離開這裡,”凱勒先生堅定地說,“除非能親眼看到我的安妮。”被我們惹惱的對手突然狠狠用腳跺著地板,不斷跺著,直到我們腳下都開始震動起來。“波特曼先生,”她大聲喊起來,喊聲回響在我們身後的走廊中,“我現在有麻煩了!去叫警察來!我家門口有兩個劫匪!波特曼先生——”“斯格默女士,沒有用的,”我說,“波特曼先生似乎出去了。”然後,我轉過身,看著我滿臉懊惱的客戶。“凱勒先生,你也應該知道,斯格默女士完全有權力拒絕我們,我們沒有任何法律上的資格進入她的公寓。可是我想,她一定理解你這麼做的原因隻是出於你對妻子的擔心。斯格默女士,我真心希望您能允許我們進您的公寓看兩分鐘,看完我們就絕不再提此事了。”“他妻子真不在我這裡,”她不滿地說,“凱勒先生,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為什麼總要來找我的麻煩?我可以叫警察抓你的,你知道嗎!”“沒有必要叫警察,”我說,“我很明白凱勒先生確實是冤枉您了,斯格默女士。把警察叫來隻會讓一件原本已經很悲哀的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我走上前,對著她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話。“您看,”我一邊退回來,一邊繼續說,“我們真的很需要您的幫助。”“這我還真不知道。”她倒抽了一口氣,表情從惱怒轉為遺憾。“那是當然,”我充滿同情地回答,“但我不得不遺憾地說,我的職業有時候真的很讓人喪氣。”就在我的客戶滿臉疑惑地看著我時,斯格默女士站著思考了一會兒,兩隻粗壯的胳膊叉在腰間。想完,她點點頭,走到一旁,做了個手勢讓我們進去:“凱勒先生,我覺得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你非要親眼看一看,那就進來吧,可憐的人。”我們進入了一間光線明亮、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的客廳,天花板很低,窗戶半開著。房間一個角落裡放著一台立式鋼琴,另一個角落則放著一台大鍵琴和許多打擊樂器,窗戶邊緊挨著擺著兩台翻新得相當漂亮的玻璃琴。幾把小藤條椅散落在這些樂器周圍,除此以外,房間裡再無他物。已經褪色的棕色木地板中央鋪了一塊方形的威爾頓地毯,其餘的地方則裸露在外;刷著白色油漆的牆壁上也沒有裝飾,這是為了讓聲波能更好地反射,製造出更清晰的回聲效果。然而,最先吸引我注意的並不是客廳的布置,也不是從窗口飄進的春天花香,而是一個在玻璃琴前坐立不安的小小身影:這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紅頭發,滿臉雀斑,他緊張地轉過身,看著我們走進房間。看到孩子的一瞬間,我的客戶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四處掃射。斯格默女士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門口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我則繼續朝男孩走去,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嗨,你好。”“您好。”孩子羞澀地說。我回頭看了我的客戶一眼,微笑著說:“我想這位小朋友一定不是你的太太吧。”“當然不是,”我的客戶氣衝衝地回答,“但我真的不明白。安妮去哪兒了?”“耐心,凱勒先生,多一點耐心。”我搬了一張椅子,坐到男孩旁邊,眼睛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玻璃琴看了個仔細,每一個細節都沒有放過。“你叫什麼名字,孩子?”“格萊漢。”“那好,格萊漢,”我注意到這台古老的玻璃琴在高音部的構造更加輕薄,這樣應該更容易彈出美妙的樂聲吧。“斯格默女士教得好嗎?”“我覺得挺好的,先生。”“哦。”我若有所思地將指尖輕輕拂過琴鍵邊緣。我之前還從來沒有機會認真觀察過一台玻璃琴,尤其是保存得如此完好的。我以往隻知道彈奏玻璃琴時需要坐在整套玻璃碗的正前方,通過腳踏板轉動玻璃碗,並不時用濕潤的海綿加以潤滑。我還知道,演奏它時需要雙手並用,才能同時讓各個部分發出樂聲。當我真正仔細觀察這台玻璃琴時,我才發現,每個玻璃碗都被吹製成半球形,中間有個圓孔。最大的玻璃碗就是最高的音,是G調。為了區彆不同的音調,每個玻璃碗的內部都漆著七原色之一(除了半音,半音都是白色的):C調是紅色,D調是橙色,E調是黃色,F調是綠色,G調是藍色,A調是青色,B調是紫色,然後又從紅色的C調開始。三十多個玻璃碗的大小也各不相同,最大的直徑有二十多厘米,最小的隻有六七厘米;它們都被安裝在一根轉軸上,放在一米二長的箱子裡——為適合圓錐形的玻璃碗,箱子也是錐形的,固定在有四隻腳的架子上,架子一半高度的地方裝著鉸鏈。轉軸以堅鐵製成,兩端通過黃銅樞軸轉動,平行跨於箱中。在箱子最寬的地方有一個正方形的手柄,手柄上裝著桃心木的輪子。當踩動腳踏板,轉動輪軸和玻璃碗時,輪子能保持琴身的穩定。輪子直徑大約四十多厘米,周圍隱藏著一圈鉛帶。在離軸心十來厘米的位置,還固定著一個象牙楔子,楔子中間的一圈線能帶動踏板的移動。“這真是神奇,”我說,“我聽說,當指尖離開玻璃碗,而不是觸動玻璃碗時,反而能發出最美妙的聲音,是真的嗎?”“是的,確實如此。”斯格默女士在我身後回答。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邊緣,陽光反射在玻璃上。格萊漢瞪得圓圓的大眼睛眯起來,我的客戶也開始接連不斷地唉聲歎氣。黃水仙花的香味從窗外飄進來,聞起來像是帶著微微黴味的洋蔥,讓我的鼻子直發癢。討厭這種花香的並不隻有我,據說鹿也是一聞到它就避之不及。我最後摸了一下玻璃琴,說:“如果不是在今天這樣的狀況下,我真希望能聽您演奏一曲,斯格默女士。”“沒問題,先生,這我們可以安排的。我經常參加私人聚會的演出,你知道吧。”“那自然好,”我從座位上站起身,輕輕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說,“我想我們占用你太多上課的時間了,格萊漢,現在我們該走了,讓你和你的老師安安靜靜上課。”“福爾摩斯先生!”我的客戶大聲抗議。“真的,凱勒先生,我們在這裡也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了,除了知道斯格默女士願意接受報酬去演出。”說完,我轉過身,朝客廳門口走去,斯格默女士目瞪口呆地目送我。凱勒先生也趕緊追上來,我們離開時,我一邊關門,一邊回過頭對她說:“謝謝您,斯格默女士。我們再也不會來打擾您了,不過,我想,也許過不了多久,我會來請您給我上一兩堂琴課。再見。”當門關上,我和凱勒走下樓梯時,她的聲音卻傳了出來:“那麼,是真的嗎?你真的就是雜誌上的那個人?”“不,我親愛的女士,我不是他。”“哈!”她又狠狠地把門關上了。我和凱勒走完樓梯,我才停下來安慰他。沒有看到他的妻子,卻意外看到了小男孩,他早已臉色陰沉,兩道粗粗的眉毛擰成一團,眼露凶光,就連鼻孔都因為憤怒而一張一縮著。他對於妻子的行蹤一定困惑極了,整個表情就像一個大大的問號。“凱勒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證,整件事情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樣嚴重。實際上,你的妻子雖然隱瞞了一些事情,但她對你還是很誠實的。”他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您在樓上看到的情況顯然比我看到的要多。”他說。“也許吧,但我敢打賭,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一樣的,隻不過我比你想的要稍微多那麼一點點。給我一周時間,我一定會讓這件事有個圓滿的結局。”“一切都聽您的。”“很好。現在,請你立刻回到福提斯的家中,你妻子回家時,千萬不要提今天發生在這裡的事。這一點很重要,凱勒先生,你必須完完全全遵照我的建議才可以。”“好的,先生,我會努力做到的。”“很好。”“我還有一件事想先問您,福爾摩斯先生。您對著斯格默女士的耳朵到底說了句什麼悄悄話,讓我們得以進入她的房間?”“哦,那件事啊,”我擺了一下手,說,“隻不過是一個很簡單但很有效的謊話,以前,在類似的情況下,我也說過。我告訴她,你快要死了,我還說,你妻子在你最脆弱的時候拋棄了你。這樣的事實,我卻隻悄悄告訴她,她就應該想到這有可能是謊話,但實際上,這句謊話幾乎從來沒有被人識破過,它就像把百試百靈的萬能鑰匙。”凱勒先生帶著些許鄙視的表情盯著我。“這真沒什麼,兄弟。”我轉過身不再看他。我們朝書店前門走去,終於看見了個子矮小、滿臉皺紋的年邁店主,他此刻已經回到了他在櫃台後麵的座位。他穿著臟兮兮的園藝工作服,顫抖的手中握著一隻放大鏡,正用它看書。旁邊的櫃台上還放著一副棕色手套,顯然是剛剛脫下的。他突然發出兩聲劇烈的咳嗽,把我們倆都嚇了一跳。但我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好讓我的同伴保持安靜。可正如凱勒先生之前告訴我的那樣,這位老人似乎對店裡其他任何人都不管不顧,哪怕是我走到了他麵前不到兩步的距離,低頭盯著那本讓他全神貫注的大書時,他也沒有發現我的存在。那是一本關於灌木修剪藝術的書,我能看到書裡精致的插圖,畫的是被剪成大象、大炮、猴子和罐子形狀的灌木和樹叢。我們很快靜悄悄地走到了書店外。在傍晚微弱的陽光下,在我們分手之前,我問了我的客戶最後一個問題:“凱勒先生,你有一樣東西,目前可能對我很有用。”“您隻管開口說。”“你妻子的照片。”我的客戶不情願地點點頭。“如果您需要,當然可以給您。”他把手伸進外套,拿出照片,謹慎地遞給了我。我沒有絲毫猶豫地把照片塞進口袋,說:“謝謝你,凱勒先生。那今天也沒什麼其他可做的事了。祝你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我就這樣離開了他。我帶著他妻子的照片,一刻也沒有浪費地走了。路上,公共汽車、出租車和馬車來來去去,載著正要回家或去彆的地方的人們——我穿梭在人行道的人流之中,步伐堅定地朝貝克街走去。不少鄉下的運貨馬車從身邊經過,裝著清晨運到大都市來而沒有賣完的蔬菜。我很清楚,很快,夜幕降臨之後,蒙太格大街的馬路就會像任何一個鄉村般寂靜而了無生氣;而我,等到那個時候,也會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著香煙的藍色煙霧飄向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