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狄仁傑鬼村裡捉“鬼”(1 / 1)

神探狄仁傑1 錢雁秋 5590 字 1個月前

天空飄著小雨,悶雷不停地滾過。恩濟莊村口處一條人影邊跑邊高聲喊叫:“欽差大人來了!欽差大人來了!大家快去迎接!”隨著一陣陣犬吠,村中登時沸騰起來。家家門戶大開,村民們紛紛跑出了,爭先恐後地湧向村口。龐三抓住對麵而來的那個報信村民:“小六子,是那位狄大人嗎?”村民點點頭,龐三拔腳向村口跑去。鑼聲陣陣,狄公的欽差大駕擺在恩濟莊的村口。儀仗大旗上,紅火焰兒、裹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抓鬼大臣”。村民們圍在隊列四周,紛紛議論著:“‘抓鬼大臣’。這名字真有意思!”“狄大人還真來了,咱們恩濟莊算是有救了!”“是呀。這位大人說話算數,還真把咱小老百姓的事兒放在心上!”“聽說這位狄大人是兩朝元老、當朝宰相,是個大大的忠臣!”那位村中長者回過身,衝眾人高喊道:“鄉親們,狄大人為咱恩濟莊抓鬼而來,咱們跪下迎接呀!”村民們登時“忽啦啦”跪了下來,在長者的帶領下高喊:“恩濟莊全體村民,恭迎抓鬼大臣大駕!”欽差隊列中,一頂藍呢大轎的轎簾一掀,曾泰快步走了出來。村民們都愣住了。“不是狄大人!是縣太爺!”龐三哼了一聲道:“我就說,人家宰相那麼大的官兒,怎麼會把咱們小老百姓放在眼裡?我看這位狄大人呀,是害怕厲鬼不敢來了,這才讓縣太爺前來糊弄!”話音剛落,人群中登時發出一陣噓聲。曾泰快步走到村民們麵前大聲道:“鄉親們,大家請起!”龐三高聲喊道:“那位狄大人怎麼沒來?是不敢來了吧!”欽差衛隊的隊長一聲大喝:“放肆!還不住口!”龐三冷笑一聲,對村民們道:“看到了吧,我早就說過,當官兒的不會管我們的,要想活命還得靠自己!”站在前麵的長者猶豫著問曾泰:“太爺,狄大人為何沒有來?難道,他真的是畏懼厲鬼?”曾泰破顏一笑,擺了擺手,衝大家道:“鄉親們,大家聽我說,狄大人早就來了!”村民們愣住了。長者奇怪地問:“早就來了?”曾泰點點頭:“正是。他老人家現在青陽崗上,江家莊墳地!”一陣悶雷滾過天際。一雙腳靜靜地站在江小郎的墓碑前,正是狄公。他的臉色肅然,靜靜地站在雨中,身後是李元芳和衛士們。狄公輕聲道:“江小郎,江小郎,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竟然如此神秘?今天,該讓狄某見識見識了!”李元芳道:“大人,動手吧。”狄公點了點頭。李元芳衝身後的衛士們一揮手,大喝一聲:“放倒墓碑,掘開墳地!”衛士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墓碑推倒……武則天無精打采地靠坐在床頭,雙目失神地望向空中。腳步聲響,太平公主在春香的陪同下走進殿來。春香剛想張嘴說話,公主輕輕揮了揮手,春香趕忙退出殿去。太平公主走到武則天床前,輕輕叫了一聲:“娘。”武則天渾身一抖:“啊,是你啊。”太平公主問:“您在想什麼?”武則天長歎一聲:“連日為惡鬼所纏,無法入睡。你說,我還能想什麼。現在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太平公主坐在武則天身前,輕輕歎了口氣道:“娘,幽冥之事有時是無可奈何的,您可一定要想開呀!”武則天苦笑道:“想開?我早已想開了!我十六歲入宮,從才人做到皇後,曆經血腥磨難,最後成為九五之尊。世態炎涼,人心叵測,我早已看得明明白白。什麼大奸大惡、酷吏強官,乃至悍將宿敵,一一倒在我的手下!想不到,到了遲暮之年,竟為厲鬼所治,也隻好讓人貽笑大方,當作笑柄了!”太平公主道:“娘,您彆這麼說。也許,王知遠會想出辦法。”武則天搖了搖頭:“他如果能夠想出辦法,就不會連續三天無影無蹤了。今晨,我派人到他府中傳喚,家人說他三天前就不知去向了。想來是無法替我解憂,怕我降罪責罰,故此逃之夭夭。”太平公主倒吸一口涼氣:“逃走?”武則天點點頭:“狄仁傑說他能夠抓鬼,現在想來也不過是戲言而已。他宅心仁厚,是為了安慰我罷了。事到如今,我也認命了,娘這一輩子經曆了大悲大喜,酸甜苦辣都嘗了個遍,可以說死而無憾,隻是,有一件事令我放心不下。”太平公主問:“是什麼?”武則天道:“我死後,誰繼大統?”太平公主一愣:“當然是太子入統。”武則天搖搖頭道:“太子懦弱,無能駕馭朝政。”太平公主一驚:“您的意思是要廢太子,立武三思為嗣?”武則天苦笑了一聲:“傻丫頭,太子豈能隨意廢立?而且,朝中眾臣還位李唐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我也不能過分拂逆群臣之意。再說,三思是個匹夫,我死後,他怎能對付這些李唐老臣?不說彆人,就是狄仁傑、張柬之這二人,一陰一陽,他就無法應付!”太平公主道:“那,您是什麼意思?”武則天長歎一聲,搖了搖頭:“我並沒有什麼意思。有時候,我真想……”她的眼睛看著太平公主。公主問:“您想什麼?”武則天道:“我真想立你為嗣。”公主愕然,忽而笑道:“娘,您開玩笑。”武則天搖了搖頭:“我的所有兒女中,隻有你和我的稟性最為相近,雷厲風行,果敢堅毅。而且,你姓李,也是先皇之女。”公主低下了頭。武則天不無遺憾地說:“可你畢竟是個女兒之身,名不正言不順呀。”公主抬起頭來:“娘,您也是個女人。”武則天點點頭:“話雖如此,可事情卻沒有那麼簡單。兒呀,如果你是個男人,娘會毫不猶豫地立你為嗣。”公主笑道:“好了,娘,您怎麼還當真了。”武則天也笑了,她輕輕拍了拍太平公主的頭。腳步聲響,一名內侍飛奔而來:“陛下,國師王知遠在殿外求見!”武則天一驚,與太平公主對視一眼,冷冷地道:“失蹤了三天,又突然出現,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話說。叫!”王知遠快步走了進來,雙膝跪地,叫了聲“陛下”。武則天抬起頭來:“你是說,你已經想到了辦法?”王知遠道:“正是。”武則天的眼睛亮了起來:“平身。”王知遠站起身。武則天迫不及待地道:“快說說看。”王知遠道:“這幾天,臣回到首陽山中,找到了老師虛穀子,我二人經過慎思,琢磨出了一套驅鬼法器,可使惡鬼無法進入殿中。”武則天問:“哦?是什麼法器?”王知遠道:“現在殿外。”武則天大聲道:“拿進來。”腳步聲響,幾名內侍抬著一根沉甸甸的鐵棍走進來。武則天一愣:“這就是法器?”王知遠點了點頭,接過鐵棍,指著纏繞在鐵棍上的銅絲道:“陛下,現在正是洛陽的雷電之月。臣的這套法器就是要利用這根鐵棍,導引空中雷電下擊,再通過銅絲傳導至殿門之上的磁鐵,一旦惡鬼進門,必遭雷電轟擊,而煙消雲散。如此,可保殿內平安。”武則天與太平公主對望了一眼,將信將疑地道:“這能管用?”王知遠道:“陛下如果不信,可以今晚為限,試驗一下。如果平安過夜,就說明此物有用。”武則天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也隻有死馬當活馬治了。你即刻安裝吧。”王知遠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黃銅頭罩,頭罩上貼滿了黃紙所繪的驅鬼靈符,對武則天道:“陛下,這是我師虛穀子親手製作的安神罩,上麵是李靖、鐘馗、薑尚三位前輩大師的驅鬼靈符。臨來前,老師吩咐,請陛下入睡前將此物戴在頭上,便可以保證陛下遠離噩夢。”武則天一喜:“哦,真的就這麼靈?”王知遠點點頭:“陛下可以一試。”太平公主趕忙過來接過頭罩,遞到武則天手中,武則天翻來覆去地看著。王知遠道:“此物雖不起眼,卻能接收天地間的能量,實乃我道家至上法門。”武則天點點頭:“今晚試一試,但願能夠有用。”江小郎的墓坑裡,楠木棺材被兩根粗繩索吊了上來,轟然一聲落在地上。李元芳走到狄公身邊道:“大人,江小郎的棺木已經起出!”狄公大步走過去,一揮手道:“開棺!”幾名衛士手持利斧走上前去,迅速起下棺蓋上的鐵釘。“吱呀”一聲,棺蓋推開。李元芳和衛士們發出一陣驚呼。狄公走上前看:棺中空空如也,哪有江小郎的屍體!恩濟莊狄公住處,院門外站滿了衛士。狄公緩緩地踱著。李元芳和曾泰靜靜地望著他。狄公停住,回過身來:“六十年前的那個夜裡,江家大院大小三十餘口被殺,可偏偏戶主江小郎沒有死。這說明了什麼?”李元芳沉思著。曾泰一頭霧水,搖了搖頭:“真是不可思議。”狄公道:“案子發生後,縣裡派縣丞前來查案。幾天前,你對我說起,那個縣丞還活著,是叫高如進,對吧?”曾泰點點頭:“正是。”狄公道:“江家大院的慘案和江家莊的地址就是他告訴你的?”曾泰點點頭。狄公道:“那麼,這個高如進既然奉命勘察現場,怎麼會沒有發現,屍體中缺了戶主江小郎?”曾泰道:“想是屍身被斬去了頭顱,無法辨認吧。”狄公搖搖頭:“不對。據高如進所說,他率人遍查附近的山巒、村莊,最後在西林中一座荒廢的將軍廟中找到了死者的頭顱和手臂。幾十顆頭顱,數十條手臂被供在將軍廟的神位前,那景象慘不堪言,令人不寒而栗。高如進是這樣對你說的吧?”曾泰欽佩地道:“恩師真是好記性,一字不錯。”狄公道:“這個高如進既然在將軍廟中找到了江家大院中死者的頭顱,他就應該發現其中沒有江小郎。這一節,他為什麼隱去,不對你說?”曾泰不由得一驚:“您的意思是……”狄公擺擺手:“我們先不要妄下評斷,繼續沿著案子的線索向下走。據高如進所說,此案持續了四個月,竟沒有任何進展;後來,一位走方的道士來到縣裡,告訴他此乃厲鬼作祟,陰兵殺人。第二天便發生了江家莊大火,與此同時,西林中的將軍廟也起火焚燒。等他率人趕到時,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那麼,據他所說,那場大火是在江家大院血案四個月後才發生的,對吧?”曾泰點了點頭。狄公道:“於是,這裡出現了兩個疑點:第一,如果說真的是厲鬼作祟,陰兵殺人,那麼,為什麼不在屠殺江家大院的同時,燒死崗上的江姓之人,而要等到四個月之後才動手?”曾泰點點頭。狄公接著道:“第二,如果說宇文承都的厲鬼是為了報仇而殺掉了江姓之人,那為什麼獨獨放走了最大的仇家——江小郎?還有,人們修建廟宇就是為了供奉神位香火,如果說宇文承都真有魂魄存在,那麼,西林中的將軍廟無疑就是他的家。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家焚毀?這一切,既不符合陽間的邏輯,也不符合陰間的邏輯。乍聽起來並無破綻,似乎還頗為合理,可仔細推敲之下,卻是漏洞百出。”李元芳恍然大悟:“大人,六十年前的這樁案子也不是厲鬼所為,而是一個殺人滅口的大陰謀!依卑職想來,六十年前的江家莊慘案與最近發生的滴血雄鷹案,一定有著某種關聯。”狄公點點頭:“說得好,與我所想一致。看來,我們要馬上行動!”武則天寢殿外,一根長長的鐵棍矗立在雨中,閃電不停地在鐵棍上方亮起,銅絲導電,猛擊在附著在殿門上的一塊磁鐵上,發出一陣陣“啦啦”的響聲,冒起一片片藍色的火苗。殿門上方高懸一麵照妖鏡,下麵貼滿了驅鬼符。殿內,武則天靠在床頭,恐懼地望著門前。春香走過來,手裡捧著一個托盤,盤上放著一碗安神湯和那個黃銅頭罩。春香道:“陛下,該安寢了。”武則天點頭。春香拿出銀牌在湯內試了試,而後將安神湯端了過去。武則天伸手接過,一飲而儘,將空碗放回托盤。春香又遞過頭罩,武則天戴在頭上,長歎一聲道:“也不知這東西管不管用。”春香道:“陛下放心,婢子就在這裡守著,隻要陛下再發噩夢,婢子立刻將您喚醒。”武則天點點頭,緩緩躺下。當天夜間,武則天靜靜地躺在床上,睡得非常香甜,發出一陣低低的鼾聲。一條人影落在她的身上,正是春香。她靜靜地望著武則天,臉上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容。夜,一輛馬車飛馳而來,停在史館門前。狄公和李元芳下了車,快步走進史館,一名官員將狄公和李元芳迎進正堂。官員雙膝跪倒,叩下頭去:“卑職麟台著作局郎朱洗叩見國老。”狄公趕忙將他扶起來:“請起,請起。”朱洗道:“傍晚接到少監大人的通報,得知國老要來史館查閱舊檔,不知國老要看哪一庫?”狄公道:“武德初年至貞觀十年間右衛的檔案。”朱洗道:“大人請隨我來。”厚厚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偌大的舊檔庫中立著數十個博古架,上麵堆滿了發黃的檔案籍冊。朱洗舉著風燈尋找著標簽,最後將他們倆領到一個格子前,這裡存放著武德初年到貞觀十年間右衛的舊檔。長條書案上堆積著各種規格的舊檔。狄公和李元芳翻閱著。忽然李元芳停下來道:“大人,這兒有江小郎的名字。”狄公抬起頭道:“念。”李元芳道:“這裡記載,江小郎是高祖武德六年加入右衛的。當時,官拜遊擊將軍。”狄公道:“還有什麼?”李元芳道:“兩年後,積功至漢陽將軍。太宗貞觀初,江小郎忽然失蹤。”狄公吃了一驚:“忽然失蹤!書中沒有記載他失蹤的原因?”李元芳道:“應該有。”說著,他翻過一頁,忽然驚叫道:“大人,你來看!”狄公快步走過去。李元芳把書遞到他跟前,隻見書中竟然缺了兩頁。狄公倒吸了一口涼氣,仔細地看著,紙茬呈鋸齒狀,一看就是被人撕扯下去的。他摸了摸茬口道:“剛撕下沒有多久。”狄公稍一沉吟,接著道:“據恩濟莊龐九叔所說,江小郎是在貞觀初年解甲歸田,率舊部建起了江家莊。而檔案中所記,江小郎在貞觀初年忽然失蹤,兩下印證,看來江小郎並不是解甲歸田,而是因為一個不可告人的原因,從右衛軍中逃走,並帶走了一批舊部。”狄公看了看手中的缺頁,眼睛一亮:“缺掉的這兩頁,一定就是他逃走的原因。看來,這就是本案的關鍵!”李元芳感到懊喪,說道:“我們的對手很狡猾,搶先我們一步,毀掉了證據。”狄公冷笑一聲:“你錯了。他正好傳遞了一個相反的信息,這個信息將會斷送他們的計劃!”李元芳一頭霧水。狄公淡然一笑:“如果不是看到這兩張缺頁,我是絕對想不到的!”李元芳道:“大人,卑職愚鈍,不明白大人的意思。”狄公道:“到了明天,一切就都清楚了!”與此同時,曾泰在永昌縣衙查閱舊檔。公案上的舊檔堆積如山,曾泰坐在案後細細地翻閱查找著。地上攤著一片籍冊,十幾名書吏雙膝跪地,不停地檢索。忽然一名書吏叫道:“太爺,這兒有江小郎的名字!”書吏端著籍冊大步走了過來,曾泰迅速接過,仔細地看了一遍,猛地抬起頭:“備轎!”狄公和李元芳回到府上,曾泰已經在那裡等了好些時候,他焦急地在屋中徘徊著。狄公和李元芳推門進來,曾泰立即迎上來:“恩師,您可回來了!我從河南縣曆年舊檔中找到了幾點可疑之處!”狄公道:“哦?”曾泰道:“第一點,是貞觀八年,曾有一批右衛軍官來到河南縣,要求地方官協助其追查江小郎的下落,當時是縣丞高如進接待的他們。第二點,江家大院血案發生四個月後,又有一批右衛軍官來到河南縣,查找上一批軍官和江小郎的下落。學生認為,這中間似乎有些不妥。”說著,他拿起書案上的舊檔遞了過來,狄公接過,迅速看了一遍,破顏一笑:“一切都明白了!看來,六十年前,發生在江家莊的血案,馬上就可以結案了!”李元芳和曾泰莫名其妙。第二天,狄公帶著李元芳、曾泰,前去拜訪高如進。高家大院前,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仆人模樣的人露出頭來:“喲,是太爺呀!”曾泰站在門前,身後跟著狄公、李元芳和幾名衙役。曾泰道:“前輩在嗎?”仆人道:“在,在。太爺請到花廳用茶,小人馬上去通稟。”說著,打開門,將曾泰等人讓進屋裡,請他們在花廳裡坐下,又趕忙為他們備茶,然後進裡麵去通報主人。狄公輕輕啜了口茶,將茶杯放在桌上。曾泰和李元芳心裡納悶,莫名其妙地望著狄公。曾泰低聲問道:“恩師,到現在學生也不明白,咱們為什麼要來找高如進。”狄公道:“一會兒,你們就明白了。”話音未落,腳步聲響,高如進在仆人的攙扶下走進花廳。曾泰趕忙起身道:“前輩。”高如進趕忙道:“不敢勞動太爺,快快請坐。”狄公大剌剌地坐著,一動都沒有動,斜著眼看了高如進一眼問道:“你就是原河南縣丞高如進?”高如進一愣,問曾泰道:“這位是……”曾泰道:“當今宰輔,狄仁傑,狄國老。”一聽這個名字,高如進登時渾身一抖,顫巍巍地跪了下來,叩下頭去:“草民高如進,不知國老駕到,有失迎迓,望乞恕罪!”狄公從鼻子眼裡嗯了一聲道:“你叫高如進?”高如進趕忙道:“是。”狄公一陣冷笑:“你不姓高,也不叫高如進。你,是江小郎!”此言一出,簡直就是一個晴天霹靂,將屋中所有人都震驚了。高如進嚇得麵如死灰,他看了曾泰一眼,強作鎮靜地道:“國、國老玩笑了。”狄公一聲嗤笑:“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你就是前右衛漢陽將軍、江家莊江姓族長——江小郎!”冷汗從高如進的額頭滲下來,他結結巴巴地道:“國老,草民原河南縣丞高如進,這一點很多人都能作證。”曾泰轉向狄公:“恩師,他確實是高如進。”李元芳低聲道:“大人,是不是搞錯了?”狄公徐徐站起來,對高如進道:“在貞觀初年以前,世上根本沒有高如進這個人!”高如進的身體開始發抖。李元芳和曾泰對視一眼,如墜五裡霧中。狄公的目光利劍一般望著高如進:“江小郎!貞觀初年,你因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率部下逃離了右衛軍中,來到河南縣,在邙山深處建起了江家莊。當時,除了你的部下外,沒有人見過你的真麵目,也沒有人知道江小郎這個名字。你怕右衛追查,化名高如進,買通當時的官吏,替你增補了身份文牒,將家人留在江家大院,而你便住進了縣城之中,再也沒有回過江家莊。兩年後,也就是貞觀三年,你混進縣衙,坐上縣丞的位子!”高如進聽罷,不寒而栗,但依然佯裝糊塗:“國老說的,草民不明白。”狄公冷笑一聲:“是嗎?那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了!是不是因為時間太長,還是你的年紀太大?哼!貞觀八年,右衛得知了你的下落,便派出軍官前來河南縣追捕,沒想到的是,接待這些軍官的人,竟就是你本人!難道這件事,你也忘了嗎?”這幾句話一出,高如進不禁一聲驚叫,一屁股坐倒在地,冷汗滾滾而下。五十多年前的那一幕,突然閃現在他眼前——河南縣衙二堂上,高如進和軍官們圍坐在桌邊,高如進看著軍官們的公文,而後抬起頭道:“哦,諸位將軍都是右衛軍中的監察使?”一名軍官點了點頭。高如進問:“那諸位,到此何乾呀?”軍官道:“幾年前,衛中漢陽將軍江小郎率部叛逃,據說是藏在河南縣中。因此,我等前來,請縣丞大人協助查找。”高如進猛吃一驚,雙手顫抖起來,但他故作鎮靜道:“你們怎麼知道這個江小郎在河南縣?”軍官道:“是他的家人通過秘密途徑傳出的消息。”高如進暗暗一驚,但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你們認識這個江小郎嗎?”幾名軍官麵麵相覷,搖了搖頭。高如進鬆了一口氣:“諸位將軍放心,我一定全力協助!”狄公接著說:“過了幾天,你聲稱找到了江小郎的下落,把軍官們騙到江家莊,住進了你從沒有住過的家——江家大院……”高如進顫抖著,幾十年前腥風血雨的一幕,頓時在他眼前展開——江家大院正房。高如進對軍官們道:“諸位將軍,已經查清,江小郎就住在這個江家莊裡。但是,他現在出門去了,聽村裡人說明天才能回來。因此,諸位便請在此等候,一旦江小郎回來,我馬上前來報信。”軍官們點了點頭。當天夜間,一條黑影飛也似的來到一戶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正是高如進。正房中,幾個村民打扮的壯漢圍坐在炕桌前,低聲說著什麼。門聲一響,高如進快步走了進來,房裡的人起身道:“小郎,出什麼事了?”高如進道:“右衛監察使追到了河南縣!”那幾人大吃一驚:“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下落?”高如進哼了一聲:“據說是我的家人暗傳消息引右衛前來。”那幾人大驚:“什麼?”高如進鎮定地笑了笑:“彆緊張,我已將那幾名軍官騙到了江家大院中,今夜就要把他們給解決了!”一人問:“怎麼解決?”高如進咬牙切齒地道:“雞犬不留!”外麵大雨傾盆,雷鳴電閃。幾個黑衣人閃到大院門前,為首者輕輕一揮手,幾人縱身一躍,跳進院中……高如進渾身顫抖,上下牙關不停地擊打著。狄公輕蔑地一笑道:“當天夜裡,你的部下趁著大雨潛入江家大院,殺死了院中所有的人!”曾泰和李元芳聽得目瞪口呆,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狄公望著高如進:“還要我繼續說嗎?”高如進體如篩糠:“彆、彆說了,我、我就是江小郎!”曾泰和李元芳一聲驚叫,不約而同地站起來:“你、你真的是江小郎?”高如進點點頭:“我就是右衛漢陽將軍——江小郎。”狄公微微一笑:“既然你肯承認,就說明還有悔過之心。下麵的事,你自己說吧!”高如進點頭:“是!是!江家莊血案四個月後,河南縣又來了一批右衛軍官,他們拿出州刺史行文,嚴令縣裡十日之內找到前次失蹤的軍官和江小郎。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萬分惶懼。我想,看來朝廷是絕不會放過我的,連我的家人都出賣了我,住在江家莊中的那些舊部就更不能信任了。他們熟知我過去的一切,一旦露出馬腳,我就徹底完了。於是,一條毒計在我腦海中形成了:我先找到一個叫虛穀子的道士,命他散出風去,就說四個月前的江家莊血案是宇文承都的厲鬼所為,因為,我所有的部下都知道我與宇文承都的恩怨。他們聞說此訊後,深信不疑,非常惶恐。我又花大價錢雇來一批職業殺手,而後用計將查案的右衛軍官騙到西林將軍廟中,將彼等伏殺,而後,放火將廟燒毀;隨即又率人趁夜來到江家莊,縱起大火,將住在崗上的所有江姓舊部全部燒死。”聽了江小郎的自述,李元芳不再相信厲鬼報複之說了。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憤憤地大叫:“殺人滅口!”狄公咬牙切齒地叱道:“好歹毒的計策呀,虧你想得出來!”高如進的頭深深地埋在地下:“此事結束後,草民心中的惶懼無法用語言形容,這件事折磨了我一輩子呀!”說著,他低聲抽泣起來。狄公問:“你為什麼要從右衛軍中逃出來?”高如進道:“貞觀初年,軍中查出我參與侯君集謀反,因此派人偵訊,我見勢不妙,便在營中設伏,殺死了前來偵訊的檢校右衛將軍孫大晟,而後率部逃走。”狄公點了點頭。曾泰呆了半日,這時才如夢方醒。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真想不到,六十年前的疑案竟然真的被破解了!恩師真乃神人也!”李元芳道:“大人,您是怎麼想到高如進就是江小郎的?”狄公淡然一笑:“說起來很簡單。本來我並沒有想到江小郎還活著,但昨晚我們在麟台查證時,發現涉及江小郎的舊檔被人撕去了兩頁。”李元芳點點頭:“而且,是最關鍵的兩頁!”狄公問李元芳:“他為什麼要撕去這兩頁?”李元芳迷茫地搖搖頭。狄公道:“我們昨晚到麟台查證,是突然決定的,絕不可能有人知道。這就說明,做這件事的人並不是為了阻止我們查案。那麼,他是為了什麼呢?”李元芳雙眉緊鎖,又搖搖頭。高如進忽然說道:“是為了要挾草民就範!”李元芳和曾泰一驚,抬起頭來。高如進道:“半個月前,草民家中來了一個人……”接著,他描繪了當時發生的一幕——深夜,高家正房,一個紫衣人坐在八仙桌旁,門聲一響,高如進快步走了進來。紫衣人問:“你叫高如進?”高如進點頭:“尊駕是……”紫衣人擺了擺手:“你不要管我是誰。我來是要給你看一樣東西。”說著,他從懷裡掏出兩張發黃的紙片,放在桌上。高如進滿腹狐疑,走過來拿起紙片,定睛一看,登時雙手發抖,呼吸加快。他抬起頭來:“這、這是什麼意思?”紫衣人陰陽怪氣地道:“江小郎,六十年前,你做的那件事情,以為我不知道嗎?”高如進大驚失色,顫聲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紫衣人道:“彆緊張,隻要你肯合作,我絕不會把你的老底抖摟出來。更不會把你交給官府。”狄公點了點頭:“他撕下兩頁舊檔,就是為了以此為據,要挾高如進,迫其就範。我也正是由此判斷出,江小郎一定還活著,因為,世上絕不會有人會對一個死去幾十年的人發生興趣。那麼既然江小郎還活著,一定已經是九十多歲高齡。這樣的人在永昌縣隻有六個,其中之一便是高如進。他也是唯一與此案有關的人物。果然,當我回到家中,曾泰拿來了舊檔,告訴我,當年右衛軍官曾到縣裡追查叛將江小郎,而接待他們的人正是高如進本人!兩下印證,於是我斷定,高如進就是江小郎。”李元芳長長出了口氣:“絕對的推理!”曾泰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慨歎道:“天下能行此事者,唯狄師一人耳!服了,服了!”狄公的目光轉向高如進:“那個紫衣人要你怎樣與他合作?”高如進道:“他讓草民將六十年前江家莊血案的細節詳詳細細地述說了一遍。臨行前對我說,一旦有人問起此事,讓我一口咬定是宇文承都的厲鬼冤魂所為。他還威脅草民說,如將此事泄露出去,便會將我送交官府!”狄公點點頭:“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高如進道:“國老請說。”狄公道:“這個紫衣人是怎麼知道,當年江家莊血案是你做的?”高如進長歎一聲道:“國老還記得,那個幫我散布風聲的道士嗎?”接下來,他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描繪了一遍——夜,高家正房。高如進小心翼翼地道:“我能問個問題嗎?”紫衣人道:“那要看我能不能回答了。”高如進問:“你們是怎麼知道江家莊血案是我乾的?”紫衣人笑了:“還記得當年那個替你散布風聲的道士嗎?”高如進猛吃一驚:“虛穀子!”紫衣人點了點頭:“正是。”高如進發抖了:“他、他還活著?”紫衣人點點頭:“是的,他活得很好。當年事情完結後,你想殺他滅口,沒想到被他逃脫了,對嗎?”高如進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紫衣人挖苦道:“我真的很佩服你,一件大案作下來,竟沒有絲毫破綻!如果你再年輕幾歲,我一定會請你出山,重操舊業。”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狄公輕聲道:“虛穀子,虛穀子。”他叫高如進起來,高如進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狄公靜靜地思索著,腦海中飛快掠過一組組畫麵,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上陽宮寢殿內,武則天緩緩睜開兩眼,輕輕咳嗽了一聲。帳外馬上響起了腳步聲,緊跟著帳幔卷起。春香笑吟吟地望著她。武則天道:“什麼時候了?”春香笑道:“已是午時了!”武則天一驚:“我睡了六個時辰?”春香道:“是呀。陛下,昨天晚上,您睡得好沉呀,連個身都沒翻。”武則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終於睡了個好覺。看來王知遠的法器和頭罩起作用了!”春香連連點頭:“國師的辦法真靈!昨天夜裡,殿內安靜極了。”武則天坐起身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我要好好封賞王知遠!”恩濟莊村前空場,用圓木搭成一座高台。村民們圍在台下,議論紛紛:“聽說狄大人要給咱們一個交代。”“難道,他真的抓住殺人厲鬼了?”龐三擠進人群,向高台上望著,輕輕“哼”了一聲道:“故弄玄虛!當官的都一樣,能為咱老百姓賣力氣?我看啊,他這是想不出辦法,才搞這個玄虛糊弄咱們!”突然有人喊道:“看,來了!”人群爭先恐後地向高台擁去。在欽差衛隊的簇擁下,狄公和曾泰大步走上高台。狄公對曾泰使了個眼色,曾泰衝下麵一揮手喊道:“帶上來!”衙役們押解著高如進走上台來。狄公徐徐走到台前,大聲道:“眾位鄉親,今天我為大家帶來了一個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狄公回手一指身旁的高如進:“可能你們並不認識他,但是,他的名字對於恩濟莊的人來說,卻早已是如雷貫耳了!他,就是江家大院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江小郎!”此言一出,台下登時炸了窩。“什麼,江小郎?他不是在幾十年前就被鬼殺了嗎?”“說不定真的是他。聽說昨天狄大人在崗上打開了江小郎的墳墓,發現裡麵是空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狄公揮了揮手,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狄公道:“鄉親們,六十年前,發生在江家莊的血案,並不是什麼厲鬼作祟,陰兵殺人!那是一場人為的慘禍,一個巨大的陰謀!這個陰謀的主使人,便是江小郎!”台下,人群又騷動起來。龐三喊道:“狄大人,我們怎麼知道,這個老頭兒是不是江小郎?”狄公道:“經過審訊,江小郎已對他的罪行供認不諱!”他轉向江小郎:“江小郎,你親口對大家說吧!”高如進道:“鄉親們,六十年前,我為殺人滅口策劃了江家莊血案,一場大火燒死了一百多口人!我、我是江家莊的罪人!鄉親們,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說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台下頓時大亂。眾人邊向前擁著邊高喊道:“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圍上來,磚頭瓦塊橫飛,砸在高如進身上,高如進的額頭登時鮮血長流。狄公一揮手,衛士們迅速將高如進圍了起來。狄公喊道:“鄉親們,大家冷靜!冷靜!聽我說!”台下漸漸安靜下來。狄公道:“當年,江小郎為了掩蓋犯罪真相,編出一套厲鬼作祟的故事,哄騙村民,致使此案成為一個無頭懸案!其實,鬼是不存在的,六十年前是這樣,六十年後的今天仍然是這樣!”“難道,那個殺死龐九叔的無頭厲鬼也是人嗎?”人群中傳來一聲叫喊,正是龐三。狄公道:“當然是人!”龐三冷笑道:“大人是無法抓鬼,因此才用這番話搪塞我們吧?!”曾泰一聲怒吼:“大膽刁民,竟敢如此無禮!來人,給我拿下!”衛士們一聲大喝,衝上前去,將龐三按倒在地,村民們大驚失色。狄公趕忙道:“住手!放開他!”衛士們放開了他。狄公微笑著道:“你不相信本閣,沒有關係。今天我之所以在此築台,就是要告訴鄉親們,本閣要在恩濟莊裡抓‘鬼’,讓你們親眼看看這個所謂的無頭厲鬼,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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