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狄公自請“抓鬼大臣”(1 / 1)

神探狄仁傑1 錢雁秋 5226 字 1個月前

狄府正堂上,狄公在換官服,狄春手忙腳亂地幫他係著革帶。曾泰手托烏紗站在一旁道:“恩師,見到皇上您怎麼說呀?”狄公淡然一笑:“你放心,對付皇上我還是頗有心得的。”李元芳推門進來,手裡托著一大摞公文道:“大人,這是河東、隴右和劍南三道剛剛送來的‘滴血雄鷹案’的詳細資料。”狄公問:“哦,怎麼說?”李元芳道:“資料記載,這三道發生的血案,死者也是被斬去了頭顱和左臂。”狄公愕然:“和這裡一模一樣?”李元芳點點頭。狄公大惑不解:“為什麼?難道河東、隴右、劍南三道,也有類似江小郎這種情況,因而招致了惡鬼的報複?”李元芳道:“宇文承都死後,部下散落在全國各處,因此,發生這種情況是極有可能的。”狄公點點頭:“看來,這個惡鬼並不太好對付。對了,元芳,還有一件事。”李元芳道:“請大人吩咐。”狄公道:“你馬上到國史館,找到負責修撰《隋書》的秘書少監郝大人,調集所有與宇文化及、宇文承都父子,以及與前隋驍果衛有關的隋代史料,我晚上要用。”李元芳點頭。一名隨從從外麵走進來報告:“大人,轎子備好了!”狄公點點頭,走出九九藏書正堂。上陽宮武則天寢殿中,武則天靠著床頭,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她使勁地睜開,不讓自己睡去。春香端起茶碗道:“陛下,喝口茶吧。”武則天搖搖頭,向窗外看了看:“天已大亮,我可以睡了吧。”春香道:“國師說,要陛下巳時安寢,最為安全。現在離巳時還有一會兒。陛下,再等一等吧。”武則天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此時,在禦廚房裡,一隻手打開一個白紙包,將裡麵的藥末倒進了碗裡……又過了片刻,春香站起身來道:“陛下,巳時已到,服完安神湯後,您就可以安寢了。”武則天點頭。殿門開啟,內侍捧著托盤走到禦榻前,雙膝跪倒:“請陛下服用安神湯。”春香從懷裡掏出一麵小小的銀牌,在湯碗裡插了一下,而後端起湯碗遞到武則天麵前。武則天伸手接過湯碗,一飲而儘。不一會,武則天雙目緊閉,已經沉沉入睡。春香放下簾幔,輕輕走出寢殿。通往上陽宮提象門的天街上,兩側的鋪戶紛紛下板開張。遠遠地,一頂藍呢官轎在仆傭的簇擁下徑奔提象門而來。狄仁傑坐在轎中沉思著。良久,他張開右手,手中握著那根在恩濟莊江家大院正房前撿到的竹管;他的目光望著竹管,眉頭凝在了一處。轎簾打開,狄公低頭走下大轎,忽然他覺得身前有人,趕忙抬起頭來,張柬之站在麵前。狄公一愣:“柬之!”張柬之微笑拱手道:“懷英兄。”狄公道:“你也要進宮?”張柬之點了點頭:“本來是要到觀風殿奏事的,可內侍傳旨,說皇上批閱奏章,通宵達旦,剛剛睡下。”狄公一愣:“哦?看來我來得不巧了!”張柬之道:“小弟本想回府,正好看到兄台的官轎向提象門而來,因此,特意在此等候。”狄公點了點頭。張柬之道:“你我二人雖同為宰輔,但一守內史,一守鸞台,相見機會無多,今日恰逢,該當好好傾談一番。”狄公抬起頭,微笑道:“言中有骨。看來你是有話要和我說。”張柬之點點頭:“狄懷英果然了得,一目洞穿人心!”狄公道:“今日,皇帝不能聽政,最清靜的地方就應該是朝房之中了,你我二人就到那裡一敘如何?”張柬之道:“正合我意。”偌大的朝房中空無一人。房門一開,狄公和張柬之走了進來。張柬之關上房門,向儘裡麵的一間屋子一伸手,微笑道:“還是老規矩,閣房議事。閣老請。”狄公也笑道:“閣老請。”張柬之道:“閣老資深位重,權掌中書,理當先行。”狄公道:“閣老深孚眾望,門下充要,還是你先。”二人哈哈大笑,狄公一把拉住張柬之的手道:“一番繁文縟節,你我弟兄何須如此?走!”說罷,二人攜手同時走進閣房。武則天躺在床上沉睡著,呼吸非常平穩。一陣微風吹來,拂動帳幔。武則天的臉上漾起了一絲微笑。她開始進入夢境——上陽宮禦花園中,春光乍好,群芳爭豔、鳥語花香,真可謂“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春燕啄新泥”。武則天帶同內侍和眾臣走在花叢小徑上,心情顯得格外輕鬆,不時與身旁的狄公、張柬之、武三思等人說笑閒談。一片烏雲從天際飛來,轉眼將陽光遮住。突然平地裡一聲焦雷,驚天動地,武則天大吃一驚,抬起頭來……睡夢中,武則天的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忽然,喉頭發出“咯”的一聲輕響,身體抽緊了,武則天又回到了夢境——明朗的晴空刹那間烏雲滾滾,將天空染成一片墨色。武則天臉色陡變,回過頭來,正想吩咐內侍回宮,然而,她的身邊竟空無一人,群臣和內侍竟在轉瞬之間不見了蹤影。武則天目瞪口呆,一股涼氣驟然間襲上了她的脊背,她渾身一抖,立刻飛跑起來,嘴裡高喊著衛士們的名字……武則天的身體在床上翻動著,手腳不停地在空中抓著、蹬著,嘴裡高聲叫喊:“來人!來人哪!”春香和內侍聞聲,一擁而入。春香伸手撩開帳幔,隻見武則天在床上不停地翻騰著。春香大驚,連聲高叫:“陛下,陛下。您醒一醒,醒一醒!”武則天翻了個身,又陷入夢境中——她飛跑著穿過一道道花叢,花園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影,她失聲大叫著。一陣陰風悄然而起,風中帶來一點隱隱約約的呼喊:“陛下,陛下!”武則天猛地停住腳步,高喊道:“春香,春香。朕在這裡!”忽然,周圍響起了一陣恐怖的笑聲,武則天猛回頭,身後的一朵黃菊竟變成了一張醜惡的臉,兩片綠葉在刹那間化作一雙怪手,閃電般地纏上身來,將武則天死死地捆住。春香使勁抓住武則天揮舞的雙手,不停地喊道:“陛下,你快醒醒啊!”她回頭對身後的內侍高喊道:“快去請太醫!”兩名內侍飛跑而去。殿內隻剩下了春香和另外一名內侍。武則天的臉憋得通紅,手腳不停地揮舞蹬踹,渾身用力掙紮著。春香一個人竟無法製住她。可奇怪的是,床旁的內侍站在一邊,麵無表情地看著春香一人忙活,竟沒有絲毫過來幫忙的意思。武則天喘了口大氣,又翻了個身,繼續做她的夢——黃菊頓時化作醜臉慢慢地向武則天靠近,武則天嘴裡不停地大叫,拚命掙紮著。那醜臉越來越近……禦床旁那名內侍的醜臉俯在武則天臉的上方,靜靜地望著。武則天拚命地叫喊,掙紮。內侍的臉上露出一種嘲弄的冷笑:“藥起作用了!好了,春香,放開她。讓她自己玩一會兒吧!”春香微微一笑,放開手。武則天的手腳馬上又舞動起來。內侍和春香快步離開寢殿。夢中,武則天在花園裡飛跑著,花園裡嬌豔的鮮花,竟都變成了鬼怪,狂笑著向她撲來。武則天驚恐萬狀,拚命地奔跑著,身後,花怪們窮追不舍。忽然麵前出現一朵碩大的牡丹,武則天停住腳步,隨即身後的聲音消失了。她徐徐回過頭來,身後的花怪們消失得無影無蹤,花園又恢複了正常,鮮花依然嬌豔。武則天長長地舒了口氣,抬起頭望著眼前這株一人高的牡丹道:“你救了朕,朕定有封賞。”說著,她伸出手扶著牡丹的花乾,大口地喘息著……武則天漸漸安靜下來。一雙腳緩緩走到床邊,正是春香。她望著床上的武則天,臉上冷若冰霜。忽然,武則天又進入夢境——武則天手扶花乾不停地喘息著,突然手一震,她連忙抬起頭來,那牡丹的花瓣竟然慢慢地綻放開來。武則天驚訝地睜大雙眼,隻見綻放的花蕊上站著一個女人,不是彆人,正是武則天自己。她嚇得目瞪口呆:“你、你……”花蕊上的武則天板著臉冷冰冰地說道:“賤人,還我的女兒!”說著,雙手一展,兩道紅綾急奔而出,纏住武則天的脖子。紅綾很快收緊,死死勒住武則天的脖子……武則天躺在床上,一條枕巾纏在她的脖頸上,兩端竟捏在她自己的手裡。她的兩手不停地抓著,帶動枕巾一點點收緊,她的臉漲得通紅,呼吸越來越困難。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太醫風春來在春香和內侍的簇擁下衝了進來。眾人奔到床前,立刻看到了眼前的景象。風春來驚叫道:“快、快把枕巾拿下來!”春香和內侍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武則天手中的枕巾扯了下來。然而,武則天仍舊紅頭漲臉,雙手在空中不停地抓撓著。風春來迅速打開醫箱,從裡麵拿出金針。與此同時,閣房中,狄仁傑與張柬之談論著武則天的病。狄公猛地抬起頭來:“什麼?皇上又犯病了?”張柬之點了點頭:“正是。昨天夜裡,皇上又被惡鬼纏身,差一點就馭龍賓天了。”狄公倒抽了一口涼氣,忽然,他明白了:“柬之,今日你之所以到觀風殿奏事,實際用意是來探探虛實,‘觀觀風’的吧?”張柬之伸出了大拇指:“狄公神算!”狄公道:“難道宮中真的鬨鬼?”張柬之點點頭:“聽說,昨夜皇上急召國師王知遠入宮,命他驅鬼鎮魔……”狄公問:“結果呢?”張柬之冷笑一聲:“世上豈有鬼哉。所謂鬼怪都來自於人的內心,王知遠之流不過是在君前妖言惑眾,以博取信任罷了!”狄公連連點頭:“柬之此言,深合我心。那麼,你說皇上為什麼會連連發病?”張柬之道:“這還不明白?大限將至。”狄公搖頭:“還不至於吧。幾天前,我為皇帝診脈,她的脈象可洪博有力得很呀。”張柬之笑了笑:“那都是假象。懷英兄請想,一個身強體健的人,怎麼會閉上眼就有惡鬼前來索命,這分明是皇上龍體羸弱,已到了油儘燈枯之時,才會屢生幻象!”狄公抬起頭來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看到的,都是幻象?”張柬之道:“這是當然。以此看來,皇帝時日無多了。我看,你我弟兄也要做好準備。”狄公一驚:“此言何意?”張柬之笑了:“懷英兄這是明知故問了。”狄公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想趁此之時,扶太子正位,還李唐神器。”張柬之點點頭:“正是。我已打算好了,一旦皇上賓天,我馬上命禁衛軍守住宮門,秘不發喪,而後,率兵剿滅武氏宗族,扶太子正位。而今,朝中重臣有很多是兄長的弟子門生,隻要懷英兄振臂一呼,眾臣會立刻響應,則大事可成。”狄公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何嘗不想如此。然而……”他深深吸了口氣。張柬之道:“懷英兄有何顧慮?”狄公抬起頭道:“現在恐怕還不是時候。”張柬之一愣:“哦?為什麼?”狄公道:“以我看來,此事定有蹊蹺。”張柬之問:“蹊蹺?”狄公點點頭:“以我的觀察,皇上還遠遠沒到油儘燈枯的地步。她頭腦睿智,言辭鋒利,條理清晰,絕不是個將死之人表現出來的狀態。柬之,我們絕不能輕舉妄動!萬一墮入他人彀中,你我送命事小,陷太子於死地,那可是萬死莫贖了!而今天下,能奉李唐正朔的人已是鳳毛麟角,所以,一切要謹慎小心!”張柬之道:“可是,武三思也已經動起來了。”狄公淡然一笑:“梁王者,匹夫也!讓他先動起來,我們在暗中觀察。隻要控製住李多祚、敬暉、桓彥範這些禁衛軍領袖,就不怕武三思翻起天來。如果皇帝真的賓天了,我們立刻部署行動也不為遲。萬一這裡麵有埋伏,動的是武三思,而不是我們。太子也會平安無事。”張柬之緩緩點頭:“有道理!懷英兄,目前皇上的身體狀況不明,小弟有一事相求。”狄公道:“讓我進宮看一看端倪。”張柬之點頭:“正是。你與皇上的交情非比尋常,隻有你能勝此重任!”狄公點點頭:“我正要進宮麵聖。”寢殿上,太醫生風春來將一根金針下在了武則天的眉心處。武則天的雙手僵在空中,仿佛死死地抓住了什麼,身體木然不動,紅頭漲臉,嘴角吐著白沫。風春來坐在一旁,焦急地望著她。忽然武則天大叫一聲,頭一歪,雙手重重地垂了下來。霎時間,一動不動,仿佛鐵鑄的一般。風春來大驚,跳起身來,手放在她的鼻端,一片冰涼,武則天已沒有了呼吸。風春來連退三步,臉如土色,顫抖著道:“皇、皇帝賓天!”春香和內侍登時跪倒在地,哭聲一片。就在此時,一名內侍飛奔進來喊道:“風太醫,狄仁傑大人就在殿外!”風春來叫道:“快、快請他進來!”狄公快步走了進來。風春來帶著哭音道:“國老,皇上、皇上賓天了!”狄公大吃一驚,奔到床頭,抓起武則天手腕把了把脈,回過身來,一聲怒吼:“都給我住嘴!”春香等人立時閉上嘴。狄公伸出手,緩緩拔下皇上眉心的金針,對風春來道:“扶皇上坐起來。”風春來跑過來,將武則天扶坐起來。狄公來到武則天背後,掄起拳頭狠狠地砸在她後心上。風春來大驚:“國老,這、這可是忤逆之罪呀!”狄公沒理他,連砸數拳,武則天“啊”的一聲,重重地噴出了一口濁氣。殿上眾人都傻了眼,瞠目結舌,登時一片寂靜。狄公對春香道:“取參湯來。”春香飛跑而去。狄公跟風春來合力將武則天的身體往上拉了起來,武則天靠坐在床頭,雙目緊閉,呼吸時快時慢。狄公輕聲叫道:“陛下,陛下。”武則天一動不動,就像沒聽見一樣。狄公回過頭來問內侍道:“皇上臨睡前吃了什麼?”一名內侍道:“隻、隻喝了一碗安神湯。”狄公一怔:“安神湯?喝一碗安神湯怎麼會如此昏迷?”內侍道:“這、這、這咱家就不清楚了。”狄公問:“藥碗在哪裡?”內侍四下看了看,指了指桌上。狄公轉身走到桌旁,拿起藥碗,裡麵空空如也。狄公從懷裡掏出手帕,在藥碗裡麵抹了一下,而後將手帕折起,放入懷中,回過頭,對內侍們道:“你們到外麵守候,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我要為皇上治病。”內侍應聲趕忙退出去,關上殿門。狄公望著風春來道:“你知罪嗎?”風春來如五雷轟頂:“國老此話從何說起?”狄公道:“皇上明明是閉氣引發的昏迷,你身為太醫,難道連這都不懂?”風春來的臉色變了。狄公嚴辭嗬斥道:“不望不切,不診不斷,竟在殿中高喊什麼‘皇帝賓天’,你是何居心!”風春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卑職該死!卑職該死!卑職是驚恐過度,腦海裡一片空白,絕不是有心做這等逆天之事,望閣老明察!”說著,他痛哭流涕。狄公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諒你也不敢做這等大逆的勾當!若不是看在你曾救過皇上的分上,今天,你這顆項上人頭就要搬家了!”風春來連連叩頭。狄公轉身走到武則天床前道:“請皇上醒來。”風春來猛吃一驚,目光轉向武則天。武則天長歎一聲,緩緩睜開雙眼,望著風春來。風春來的身體顫抖起來,牙關擊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武則天哼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狄公道:“陛下,您好一點兒了吧?”武則天點了點頭。狄公對風春來道:“還不下去!”風春來這才明白,狄公又一次救了他的性命。他站起身,連忙逃出寢殿。武則天道:“懷英,什麼也逃不過你的眼睛。你怎麼知道我醒了?”狄公微笑道:“是陛下的脈象告訴我的。”武則天微微點了點頭:“好一場噩夢呀!本想白天睡覺不會受惡鬼所擾,可想不到,這一場噩夢,竟險些要了朕的性命!多虧你及時趕到。看來,這些逆鬼不將我折磨致死是不會罷休的。”狄公道:“我聽說,昨夜陛下已召國師王知遠進宮了,他有什麼辦法?”武則天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懷英,你是怎麼知道我病重的?”狄公道:“臣並不知陛下染疾,而是到宮中找陛下奏事的。”武則天點了點頭:“我現在這個樣子,連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還有心思聽政啊!以後再說吧。”狄公歎了口氣:“宮中惡鬼作祟,宮外冤魂猖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武則天一愣:“什麼宮外冤魂猖獗?”狄公道:“陛下現在身心疲憊,就不用這些瑣事來煩您了,以後再說吧。”武則天道:“不,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狄公道:“永昌境內,出現了一個無頭厲鬼,已殺死多人,村民惶懼不已。”武則天倒抽了一口涼氣:“有這等事?”狄公點點頭:“有人親眼見到了這個無頭厲鬼。”武則天顫抖著道:“它是什麼樣子的?”狄公道:“身披重鎧,手提金,頸上沒有頭顱。”武則天嚇得魂靈出竅,愣了很久,才道:“懷英,現在你相信世上有鬼了吧。”狄公道:“還是陛下英明啊!懷英心悅誠服。不過,臣今日之所以來見陛下,就是想告訴您一件事。”武則天問:“什麼事?”狄公道:“臣已有抓鬼之法。”武則天一愣:“你開玩笑?”狄公道:“臣豈敢如此忤逆,所言句句是實。”武則天笑了:“懷英,連國師王知遠都對付不了宮中的惡鬼,你卻說自己可以抓鬼?”狄公也笑道:“不如這樣吧,而今殿上無人,你我君臣就打個賭,陛下封臣為‘抓鬼大臣’,到永昌辦案。如果臣抓住了作祟的厲鬼,那就說明,臣真的有這個能耐。那麼,臣既然能對付永昌之鬼,宮中之鬼就不在話下了!陛下就許臣到宮中捉鬼。如果臣抓鬼失敗,甘領重罰!”武則天被逗得破顏一笑:“君前無戲言!”狄公斬釘截鐵道:“臣願立生死狀!”武則天點點頭:“也罷,朕就封你為‘抓鬼大臣’,使職差遣,到永昌辦案。聖旨即刻下達。”狄公離座,雙膝跪倒:“謝陛下隆恩!”夜,狄公在自己的府邸埋頭於陳舊的史書籍冊,仔細著。忽然,他的目光被書上一行注釋小字所吸引:“驍果軍者,隸右屯衛,乃上之親勳衛率。開皇三年,文皇帝集驍衛與果毅軍,並為驍果衛,揀軍中壯士充任,以血鷹刺左臂……”狄公抬起頭來,輕聲道:“血鷹,血鷹……”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滴血雄鷹”!他趕忙低下頭繼續往下看。那注釋寫道:“……開皇六年,大將軍元胄反,為文皇所執,斫其顱,斬其左臂以祭大纛。驍果衛遂律此……”狄公心裡頓時豁然開朗,抬起頭,小聲道:“斫其顱,斬其左臂,以祭大纛”!門“吱呀”一聲開啟,李元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一見狄公的臉色,他登時一愣,趕忙站住。狄公深吸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道:“元芳,進來吧。”李元芳回手關上房門:“大人,您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狄公點點頭道:“在這本《開皇實錄》中,我終於找到了‘滴血雄鷹’!”李元芳一驚:“真的?”狄公道:“書中記載,前隋文帝楊堅開皇三年,楊堅將原來的驍衛和果毅軍合並,組成了驍果衛。挑選軍中壯士充任士卒,在左臂刺上一隻血鷹作為標誌……”李元芳愕然:“血鷹?”狄公點點頭:“就是滴血雄鷹!”李元芳道:“啊,我明白了,這就是西林將軍廟正殿基石上為什麼會有雄鷹花色的原因。這隻滴血雄鷹乃是驍果衛的標誌!”狄公點頭。李元芳道:“厲鬼殺人後,在案發現場所繪的滴血雄鷹,就是要告訴人們,它就是驍果衛的領袖——宇文承都!”狄公輕輕歎了口氣:“這本書中還說,開皇六年,驍果衛大將軍元胄造反,被隋文帝楊堅抓住,楊堅斬下了他的頭顱和左臂,祭奠驍果衛大旗。從此以後,驍果衛便以此作為一種儀式,隻要遇到背叛者,便斬其頭和左臂以示懲處!”李元芳一聲驚叫:“斬人頭顱和左臂是,是驍果衛的儀式?!”狄公點點頭:“看來,宇文承都的厲鬼正是沿襲了驍果軍這一殘酷的儀式,將背叛他的人殺死後,斬去頭顱和左臂,以奉血食。這個案子每一步都是那麼若合符節,毫無破綻,看來,這真是一樁鬼案。”李元芳咽了口唾沫,沒有說話。狄公道:“若說官道和恩濟莊發生的血案還不足以證明這一點的話,這本《開皇實錄》所記,卻絕不會有半點虛言!”李元芳問道:“大人,我們該怎麼辦?”狄公長歎一聲:“我已在恩濟莊的百姓和皇上麵前誇下海口,聲言自己能夠捉鬼。那是因為,我從沒相信過,這個案子真的會是一樁鬼案。可我錯了,現在看起來,發生在四道十州的滴血雄鷹案就是一樁幽冥厲案!不好啊,我狄仁傑一生謹慎,想不到這一次卻要聲名掃地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李元芳顫聲道:“明日到恩濟莊,對百姓言明,幽冥之事,有誰能說得清楚。這並不是大人的錯。”狄公搖頭:“就是百姓能夠放過我,皇上也不會放過我的。她已下旨封我為‘抓鬼大臣’,前往恩濟莊辦案,如果無功而返,你想她會怎麼樣……君前無戲言呀!”李元芳開始感到情勢極其嚴峻,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狄公站起身緩緩地踱著步。窗外亮起一道道閃電,雷聲滾滾而過。狄公收住腳步,嘴裡念念有詞:“左臂!左臂!”忽然,他的眼前掠過一幅幅畫麵:官道旁的麥地裡,江小郎的無頭屍體躺在護田的稻草人下;稻草人那顆用南瓜做成的腦袋……狄公的嘴唇有些顫抖了,他低聲道:“如果這一次我再出錯,那就一切都完了……”李元芳站起身道:“大人,您說什麼?”狄公抬起頭:“叫醒曾泰,我們馬上出發!”雨越下越大,伴隨著一陣陣驚雷閃電。一輛馬車在街道上飛馳著。車內,狄公緊閉雙目,靜靜地思考著。對麵的廂座上,李元芳和曾泰惴惴不安地望著他。忽然他睜開雙眼,輕聲道:“應該不會有錯。”李元芳和曾泰會意地互視一眼,笑了笑。不一會兒,馬車已經停在永昌的官道旁。官道旁的麥地裡,那個護田的稻草人依舊站在雨中,那顆南瓜腦袋已被雨水淋得褪了顏色。一道閃電亮起,南瓜上挖出的嘴和眼睛顯得異常恐怖。狄公走到稻草人麵前,靜靜地望著它。身後,李元芳和曾泰猜不透狄公的意圖,一臉茫然。曾泰問道:“恩師,我們來這裡做什麼?”狄公沒有回答,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慢慢走到稻草人麵前,閉上眼睛,似乎是禱告著什麼。閃電驟然亮起,狄公的雙眼睜開了,他伸出手,插進稻草人的嘴裡,不停地掏摸著。李元芳和曾泰大吃一驚,但誰也沒敢做聲。狄公的手緩緩抽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塊白色長方形的牌子。李元芳和曾泰驚訝得隻管瞪大著眼睛。狄公將牌子拿到眼前,就著閃電的光亮辨認。這是一塊象牙雕成的腰牌,上麵用隸書寫著兩個醒目的大字:“內衛”;背麵用楷書寫著幾個小字:“內衛府閣領孫殿臣”。狄公長長地出了口氣。大雨落在他的身上,他渾然不覺。紫霞觀正殿外矗立著一根長長的鐵棍,鐵棍上方纏繞著一圈圈銅絲,銅絲向下延伸著,將到接地之處,便有獸皮包裹,就像是現代的電線一般。長長的銅絲一直延伸進正殿之中。殿內,一個瘦骨嶙峋的年輕人靜靜地躺在雲榻上,頭上戴著一個黃銅鑄成的網狀罩子,包裹著獸皮的銅絲接在罩子上。國師王知遠坐在蒲團上,緊張地望著這個年輕人。殿外,一道長長的閃電淩空擊下,正與鐵棍相接,“啦”一聲,電流順著銅絲冒著藍色的火花向下竄去。殿內那年輕人身子猛地彈了起來,黃銅頭罩發出一陣陣“嚓嚓”的響聲。王知遠站起來,快步走到雲榻旁,隻見年輕人的身體在電流的擊打下不停地抽搐著,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紫。又一道閃電掠過,年輕人的身體重重地摔倒在雲榻上。王知遠伸手探了探他的鼻端,已經沒有了呼吸。王知遠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狄公一行回到書房,從袖子裡摸出那塊象牙腰牌,李元芳拿到手裡一看,不由得一聲驚叫:“內衛?!”曾泰觸電般地跳起來,從李元芳手中抓過腰牌,定睛一看,臉色登時大變:“真、真的是內衛!”狄公緩緩回過身來,說道:“這個所謂的死者江小郎,其實是一名內衛首領,他的真名刻在腰牌的背麵。”曾泰趕忙翻過腰牌,念道:“‘內衛府閣領孫殿臣’。他叫孫殿臣!”狄公點點頭:“是的。內衛府閣領,官兒不小啊!”曾泰跟李元芳互相看了一眼,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麼會跟內衛扯上了關係?”狄公道:“左臂!是左臂提醒了我。”曾泰越發莫名其妙了,問:“左臂?”狄公點點頭:“是的。你曾做過內衛,左臂上有什麼?”曾泰答道:“梅花刺青。”狄公道:“這就對了。本來,我已認定此案是厲鬼作祟,可是一道靈光照亮了我的腦海,那就是左臂!當時我想,假設凶手不是鬼,而是人,他假托前隋舊事,以厲鬼為幌子,肯定是要企圖掩蓋事實真相。那麼,他要掩蓋的究竟是什麼呢?”曾泰與李元芳對視一眼,搖了搖頭。狄公道:“當然是死者的身份。凶手在殺人後,將頭顱斬下,這一點很好理解,是為了令我們無從辨認死者的身份。可是,他為什麼還要將死者的左臂斬下呢?”李元芳跳了起來:“因為,死者都是內衛,左臂上有那朵儘人皆知的梅花刺青!一旦被人發現了這朵刺青,那麼,死者的身份也就徹底暴露了!”狄公破顏一笑:“不錯。想到了這一點,我忽然靈機一動,想到官道上的那名死者臨死前一定是為我們留下了什麼?”曾泰問:“為什麼?”狄公道:“還記得你我在官道勘察現場時,說過的那番話嗎?”曾泰想起來了當時與狄公的對話——狄公問:“東都城門何時關閉?”曾泰道:“按常理說,東都城門在醜末關閉,辰時開啟。”狄公點頭:“因此,我們可以斷定案發時間就在這兩個時辰之間的寅時和卯時。”曾泰一拍腦門:“卑職愚鈍,恩師所言極是。”忽然他又搖了搖頭:“不對……有一點說不通啊?”狄公問哪一點,曾泰道:“既然城門已經關閉,那麼死者即使趕到,也無法叫開城門,這種行為恐怕有些不合情理吧。”狄公點了點頭:“問得好。依你之見呢?”曾泰沉思良久,搖了搖頭:“還請恩師開導。”狄公道:“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死者有辦法叫開城門進入城中。”曾泰愣住了:“這麼簡單?”狄公道:“有時候,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往往是最簡單的。”狄公問曾泰:“那麼死者用什麼辦法叫開城門呢?”曾泰搖了搖頭。狄公道:“那辦法就在你的手中。”曾泰低頭一看,手中握著那麵象牙腰牌,這才茅塞頓開:“對,用這塊內衛腰牌絕對可以在任何時候叫開城門!”狄公點頭:“想通了這一點,我越發認定,上一次勘查現場時,一定在哪一點上有所疏漏,致使我們沒有發現最重要的證物。於是,我的腦海裡不停地過著當時的情景。忽然我想到了一個最可疑的地方。”曾泰問:“什麼地方?”狄公道:“麥田裡的稻草人。”李元芳茫然,好奇地道:“稻草人有什麼奇怪?”狄公道:“稻草人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奇怪的是,死者在倉皇逃命之時,為什麼會停在稻草人的前麵?”李元芳一愣:“也許是凶手從後麵追上了他,將他殺死在稻草人前的。”狄公斬釘截鐵地說:“絕不會!如果是你說的那樣,死者的屍體一定是麵對稻草人,撲倒在地的。但是,我們勘察現場時發現死者的屍體卻是背對稻草人,這就說明,死者死前是麵對凶手而立的。這就說明,他一定是停在了稻草人跟前,迅速將可以表明其身份的東西,就如孫殿臣的象牙腰牌,塞進稻草人的嘴裡,爾後回過身來,麵對已經逼近的殺手。”李元芳和曾泰驚訝地張著嘴,臉露欽佩之色,專心地聽著。狄公繼續道:“所有這些在我的腦海中都是一閃而過,因此,我做出了再勘現場的決定。其實,我也不敢肯定我的判斷就是準確的,所以,並沒有告訴你們我要去哪裡?去做什麼?”李元芳道:“可事實再一次證明,大人推斷如神。這一塊腰牌的出現,徹底打碎了鬼怪之說。大人,卑職等未經詳查,便妄下斷論,乾擾視聽,請大人恕罪!”狄公笑了笑:“畏神懼鬼之心人皆有之。找到這塊腰牌之前,我也幾乎相信了厲鬼作祟這一推斷。可是,最細微的細節卻在這時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一塊內衛腰牌終於令我撥雲見日。”曾泰也連忙道:“學生萬分慚愧!”狄公道:“好了,就不要自責了。此案設計之奇,真是亙古未有。從各個細節入手將人引進幽冥之境,真可以說是大師的傑作呀!”李元芳笑道:“隻可惜大師碰到了大人!”狄公淡然一笑。忽然,他沉吟道:“內衛是皇上最親近,也是最信任的貼身侍衛。如果說河東、隴右、劍南三道和這裡所發生的血案中的死者都是內衛,那就說明,這個計劃是一個針對皇上的大陰謀!”曾泰道:“可是恩師,難道說,恩濟莊中死去的那三位老者也是內衛?”狄公搖搖頭:“絕不會!這個案子另有蹊蹺之處。要想查清滴血雄鷹一案,就必須先破解六十年前發生在江家莊的血案!”李元芳和曾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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