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狄仁傑微服平冤獄(1 / 1)

神探狄仁傑1 錢雁秋 8188 字 1個月前

狄仁傑被公差押到縣城土牢。“咣啷”一聲,牢門打開,獄吏將他一把推了進去,鎖上牢門,轉身離去。蜷縮在牆角的張春和王五抬起頭來看新來的人。狄公在他們對麵坐下,仔細觀察著二人,隻見二人神情委頓,灰頭土臉。狄公道:“二位,看你們的麵色可不太好啊!”王五本是個潑皮,喉嚨裡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回道:“你麵色好!麵色好不也關進來了?”狄公破顏一笑:“在下是個算命先生,隻因說中了縣太爺的痛處,才被關進牢中。要不要我為你們算算呀?”張春苦笑了一下道:“先生,彆拿我們開心了,命都快沒了,還算什麼命啊!”狄公道:“哦,卻是為何?”王五道:“你不是能算嗎?算算吧!”狄公笑了,看了看二人:“嗯,眉心黑氣沉鬱,麵色無光,你們犯的是人命大案!”張春、王五一怔,抬起頭來。狄公看了看張春道:“你有七十老母在堂,無妻小。”張春一驚:“你、你怎麼知道?”狄公一笑:“把手伸過來。”張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狄公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番,故作驚訝道:“哎呀,這脈相可凶得很啊,弄不好會丟掉性命!”張春的淚水泉湧而下:“先生,丟掉性命是肯定的事了。行了,您也彆算了。”狄公搖搖頭:“不見得。”張春一愣。狄公仔細看著他的手:“此脈雖凶,卻是個老樹新芽之象。”張春連忙問道:“什麼叫老樹新芽?”狄公賣起關子來,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說著,把張春的手放下。張春一把抓住他:“先生,求求你,給我說說吧!”狄公為難地道:“這……天機不可泄露啊!”張春道:“我求您了。”狄公故作為難,把手一攤,說道:“那,也罷,獄中相逢也算是有緣,我就破一次例。所謂老樹新芽,就是說,你雖然攤上了人命官司,可你卻沒有殺人……”張春抓住狄公的手:“對,對,您說的全對!”狄公緩緩閉上眼,靜靜地坐著,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張春急了:“先生,您繼續說呀!”狄公沒有理他,沉默了許久,做思索狀,而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一位客人到你家借宿,夜裡被人殺死,你沒敢報官,便將屍體埋在自家的後院中,可想不到被官差發現……”張春渾身顫抖著,上下牙碰得“咯咯”直響。王五咧大了嘴,瞪著兩眼。狄公道:“此事你雖有過犯,卻不必認罪。可是,卻有人暗中威脅你,強迫你承認殺人罪行……”張春一聲慘叫,身體蜷縮在牆角,不住地顫抖。狄公睜開眼睛:“怎麼,我說對了?”張春已抖成一團:“對,對,對,先生,您真是活、活神仙!”狄公看了看王五,王五嚇得屁滾尿流,下身被尿水洇濕了。驀地,張春撲到狄公麵前,連連磕頭:“活神仙,求您救救我們!”王五也跪了下來:“求您了,您老真是神仙下凡!”狄公道:“要救你們不是不可以,但必須通過本方土地轉達到五顯靈官那裡,再由他們替你們申冤。這就是我說的老樹新芽。”張春道:“活神仙,求您彆嫌麻煩,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們!”狄公歎了口氣:“你們這種口氣,還讓我說什麼呢。哎,誰讓我遇上了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吧,但有一點,你們必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許隱瞞,否則,我幫不了你們。”張春把那天發生的事情描繪了一遍——客人借宿的第二天上午,張春家東屋。客人還在炕上睡著,全身包裹在被子裡。張春掀開門簾進來,笑道:“先生,已經快午時了,您該起來了。”沒有回答。張春走到近前:“先生,先生。”仍然沒有回答。張春一愣,偶一低頭,發現床上有一縷已經凝固的血跡。張春大驚失色,一伸手掀開被子,隻見裡麵的人雙眼翻白,咽喉上開了一條口子,早已死去多時。張春長歎一聲:“我本想報官,但怕報官後自己難脫乾係,因此,就將屍體草草掩埋,以為這樣就能躲過這一難……”狄公緩緩點頭:“是這樣。那,他隨身所帶的包袱呢?”張春一愣:“他來借宿時確實是帶著包袱,可他死後就再也沒見。而且,家裡還丟了一把菜刀。老娘問起,我不敢實說,隻能推說是丟了,又出去買了一把新的給她。現在那把新菜刀還在家中。”狄公點點頭。靜夜,曾泰和師爺坐在縣衙二堂上,桌子上放著一個包袱。曾泰把它打開來看,裡麵是幾件隨身的衣物和一百兩銀子。師爺道:“大人,這是在王五的船裡搜到的。”曾泰點點頭:“好。現在可以定罪了。”師爺道:“看起來,張春和王五並無冤情。”曾泰點點頭,微笑道:“今日之行頗有斬獲,不但定了張春、王五的罪,最難得的是抓到了那個漏網之魚懷英。此人夥同張春殺人,今日被本官抓到,竟然氣定神閒,不慌不忙,由此看來,這廝定是一名在逃的慣犯。”師爺喜得眉飛色舞,乘機恭維道:“在狄大人到來之前,一日之內勘破兩宗命案,大人真乃神人也!”曾泰聽得順耳,得意地笑了:“明日堂審,將張春、王五定罪收監。至於那個懷英,等到狄大人來後再審。”師爺巴結道:“大人高明,請狄大人看看咱們的能耐。”兩人一唱一和,談得非常投機。正在此時,堂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縣丞推門進來:“太爺,州裡緊急公文,說黜置使狄仁傑大人已經到湖州!”曾泰觸電般彈起來:“什麼?狄大人已到湖州!”話音未落,一名捕快快步進來:“太爺,門外有一個人自稱是四品鷹揚衛中郎將,叫李元芳,要見太爺。”曾泰一愣:“什麼?”捕快將手中的象牙腰牌和文牒遞過去,曾泰趕忙接過來,看了看腰牌,上麵大篆刻著八個字:“鷹揚衛中郎將正四品上”。他又迅速打開文牒,隻見牒上加蓋著大大的玉璽。曾泰渾身一抖,大聲道:“趕快出迎!”他小跑著衝出二堂。夜色朦朧,李元芳正靜靜地站在二堂門前。曾泰率眾衙屬衝出門來,倒身下拜:“卑職不知將軍到此,有失迎迓,望將軍恕罪!”李元芳很客氣地道:“貴縣請起。”曾泰誠惶誠恐地問狄大人是否確實已經到達湖州,李元芳道:“大人輕車簡從,微服而來,已到三天了。”曾泰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那、那,李將軍,大人現在何處?”李元芳道:“今早我與狄大人分頭辦事。傍晚,我回到館驛,發現狄大人並未回來,這才前來尋找。”曾泰嚇得麵如土色,說話也不太利索了:“卑、卑職也未曾見到狄閣老啊!”李元芳道:“狄大人化名懷英,用的身份是教書先生。請貴縣馬上知會衙屬,立刻查找!”曾泰嚇傻了:“懷、懷英?教書先生?”李元芳道:“正是。”曾泰從懷裡掏出那張名帖,顫抖著遞了過去:“李將軍請看一看,這、這是不是狄閣老的東西?”李元芳接過來看了看,驀地抬起頭:“這正是大人的名帖,你是從哪裡得到的?”此時,狄公正津津有味地聽王五講述他的故事。王五長長歎了口氣:“先生,若說張春冤枉,那小人就是更加冤枉啊!那位雇船的長安客到了湖州便下了船,給了我三十兩銀子。從那兒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當時衙役來抓我,我還以為是為了幾天前與彆人打架的事情。當時我將人打傷,便跑回了家中,衙役們將我抓進牢裡,小人還想,大不了賠些錢也就是了。可沒想到,到了四更時分……”說著,他勾畫了當時發生的一幅圖景——深夜,牢中一片寂靜。張春和王五躺在乾草上,已經沉沉睡去。一條黑影落在他們的身上。張春突然睜開眼睛,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麵人站在麵前,靜靜地望著二人。張春伸手捅了捅身旁的王五。王五猛地坐起來:“怎、怎麼了?”話剛出口,他也看到了蒙麵人。他吃驚地張大了嘴,顫抖著道:“你、你是誰?”蒙麵人冷冷地道:“張春、王五,是吧?”二人點點頭。蒙麵人道:“兩條路供你們選擇:第一,自承殺人,你們會死,但是,你們的父母妻小可以活;第二,被釋放出獄,那麼,你們兩個,再加上你們的父母和妻小就都得死,而且會死得很慘!”張春、王五嚇得魂不附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蒙麵人道:“不相信嗎?”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閃過,牆角邊發出“吱”的一聲,張春、王五扭頭,見一隻老鼠被鐵蒺藜釘在牆角。張春、王五渾身顫抖。蒙麵人走到二人麵前,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拍了拍二人的麵頰,輕聲道:“相信我,我說得出,做得到!”張春嚇得上下牙碰得“咯咯”作響;王五嚇得屁滾尿流,屁股下濕了一攤。王五劇烈地顫抖著,語無倫次:“然後,他、他、他……”他說不下去了。狄公問:“他怎麼樣?”張春道:“我來說吧。說完那些話後,他告訴我們第二天在公堂之上該當如何認罪,並且讓我們重複了一番,這才離開。”狄公點點頭。王五淚流滿麵,道:“這時候,小人才明白了,原來是要我們替人頂罪。”說著,他痛哭起來。狄公眼中冒著火焰,一字一頓地說:“你們放心,遇到這種事情,我絕不會袖手旁觀!”忽然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曾泰、李元芳率湖州縣合屬官吏飛奔而來。曾泰“撲通”一聲跪倒在牢門前,以頭觸地,磕得“砰砰”響:“卑職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張春、王五嚇得連連後縮。狄公站起身來,笑道:“貴縣請起吧。”曾泰隻管磕頭:“卑職有眼無珠,膽大妄為!求閣老責罰!”李元芳沉著臉,冷冷地道:“還不將牢門打開!”曾泰一激靈,這才醒悟過來,回頭衝身後的獄吏大聲道:“混賬,傻站著乾什麼,還不打開牢門!”獄吏如夢方醒,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牢房的大門。狄公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李元芳低聲道:“大人,您還好吧?”狄公笑道:“好,好極了!”曾泰還在叩頭。狄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好了,好了。貴縣請起吧,我不但不會責罰你,還要感謝你哪!”曾泰茫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元芳道:“大人讓起,還不趕快起來。當著滿牢罪犯,成何體統!”曾泰這才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狄公笑道:“若不是貴縣幫忙,我怎麼能夠進到獄中,又怎麼能夠見到張春、王五?”曾泰一臉的尷尬,臉上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當天夜間,狄公、元芳、縣令、師爺在二堂上研究案情。狄公放下了帶血的包裹,看了看曾泰道:“依貴縣說來,此案是證據確鑿?”曾泰趕忙躬身道:“正是。”狄公又看了看另一個包袱:“貴縣就憑這兩個包袱,便能定張春、王五殺人之罪?”曾泰一愣,抬起頭來:“回大人的話,死者屍體、銀兩以及殺人凶器都是從張春家搜出的。另一個包袱中的銀兩和衣物,均是從王五船中所得。”李元芳點了點頭:“大人,卑職奉命前往陽澄鎮王五家,到時,捕快們正在搜索,這個包袱確實是從王五船中搜出的。”狄公點點頭。曾泰道:“閣老,卑職也曾懷疑過二人有冤情。可是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二人又承認殺人罪行……”狄公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老了,多坐一會兒便腰酸背疼。”曾泰一愣,停住了嘴。狄公淡然一笑:“貴縣可真是言辭鑿鑿啊!”曾泰道:“卑職不敢,隻是述說實情。”狄公點了點頭:“貴縣是不是再辛苦一下,陪本閣去仵作間看一看死者的屍體。”說完,眾人一齊來到仵作間。兩具男屍躺在蘆席上,仵作已在一旁伺候。狄公來到兩具屍體旁仔細地察看,良久,他抬起頭來,靜靜地思索著。曾泰站在一旁望著狄公,臉色非常緊張。李元芳站在曾泰身旁,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曾泰臉部的表情。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問仵作道:“驗屍結果是什麼?”仵作道:“回大人的話,張春家後院男屍是頸部一處刀傷,沒有中毒跡象。湖中男屍是被勒死後,綁上石頭沉入湖底的,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據兩具屍體的腐爛程度推斷,應該都是死於十天之前。”狄公點點頭,對曾泰道:“屍體身上發現了什麼?”曾泰答道:“什麼也沒有。”狄公道:“那麼,在張春家灶間發現的包袱裡麵,除了菜刀和銀子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曾泰答道:“沒有。”狄公點頭道:“把證物呈上。”曾泰連忙從身後的衙役手中拿過在張春家搜出的證物,遞了過去。狄公接過菜刀看了看,刀身上染滿了血跡,刀柄上是一個大大的血手印。狄公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將刀遞到李元芳手中:“元芳,你看看這把菜刀有什麼特殊之處?”李元芳接過菜刀,仔細察看。曾泰道:“閣老,您看出了什麼?”狄公道:“從表麵上看,人應該是張春所殺。”曾泰鬆了口氣,臉上出現了笑容:“看來,閣老也認同卑職的看法。”李元芳拿著菜刀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對狄公道:“大人,這柄菜刀沒有什麼特殊之處。”曾泰微笑道:“請閣老回二堂休息吧。”狄公搖搖頭:“死者身著繕絲所製衣物,從質料和款式上判斷,應該是北方人氏。”曾泰趕忙道:“這一點卑職也想到了。”狄公道:“那你想到沒有,一個外地人出門在外怎能不帶官憑路引和身份文書?”一句話把曾泰問得啞口無聲。狄公道:“你剛說過,在張春家發現的包袱中除菜刀和銀兩外沒有其他物事,那麼隻有一個可能性,張春殺人後,將死者行李中的官憑路引和身份文書取走銷毀。那麼,他既然有時間銷毀文書,為何會蠢到將凶器和贓銀留在家中的牆裡,讓捕快們找到?”曾泰張口結舌,無法回答。狄公道:“還有,今日查看張春家,本閣發現,埋屍的土坑裡沒有一絲血跡,貴縣認為這正常嗎?”曾泰道:“這,也許是屍體血跡已乾。”狄公道:“在一般情況下,血跡凝固要兩三個時辰。如果真的是張春殺人,你想他會不會蠢到兩三個時辰以後再去掩埋屍體。換了你會這麼做嗎?”曾泰無言對答,支吾著道:“那,閣老之意……”狄公道:“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張春清早起來,發現借宿人已死,他怕自己難脫乾係,慌張之下將屍體掩埋。”曾泰茅塞頓開:“啊,是,是呀,此時屍體身上的鮮血已乾,所以,埋屍坑中才沒有血跡!”狄公點頭。這時,李元芳忽然抬起頭問:“貴縣有沒有注意到死者喉部的傷口?”曾泰一愣:“傷口?”李元芳點點頭:“是的。請貴縣仔細看看,一刀致命,常人絕不可能做到!”狄公道:“不錯。這才是關鍵!普通的罪犯用刀殺人,死者身上往往會有數個,乃至數十個刀口,這是因為,他們不是專業殺手,一刀之後不能肯定被害人已死,因而,再連斬數刀以保安全。而且,又何況殺人的凶器竟然是一把普通的菜刀!”說著,他舉起手裡的菜刀,手指輕輕在刀刃上擦了擦:“這麼鈍的刀竟然能夠一刀致命,這正常嗎?”李元芳道:“大人,卑職可以斷定,行凶之人是一位高手。”曾泰愕然:“高、高手?是什麼意思?”李元芳道:“意思就是,職業殺手。”曾泰猶豫道:“不、不會吧?”李元芳走到屍體旁道:“貴縣請看,傷口止及喉骨,隻有一寸來長,就已經致人死命,而且,用的是一把鏽鈍的菜刀,你明白這需要什麼樣的力道嗎?”曾泰搖搖頭。李元芳道:“隻要用的力道稍大,就會將人頭砍下。力道稍小,則不能將人殺死,身上就一定還有第二個刀口。不要說是一把菜刀啊,就是給你一把鋒利的寶刀,你也不可能把力道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就憑這一手,便可以斷定,凶手定是江湖上頂尖的人物。”曾泰咽了口唾沫,徐徐點點頭。狄公道:“貴縣,依你看這個張春會不會是職業殺手?”曾泰麵如死灰,連忙搖頭:“張春世代居於此地,恐、恐怕不會是職業殺手。”狄公道:“這就對了。最後,這把菜刀上的血手印你注意了嗎?”曾泰更加莫名其妙:“這、這手印有什麼不對嗎?”狄公笑了:“貴縣沒有發現,這是一隻左手嗎?”曾泰傻了,他連忙接過菜刀,仔細地看了半天,才抬起頭,顫聲道:“是,閣老說的是。”狄公的臉色沉了下來:“而張春是用右手的,我說的對嗎?”曾泰點頭。狄公正色道:“僅張春一案,便有如此眾多的疑點,貴縣居然振振有辭,說什麼證據確鑿?要不要本閣將王五的案子也說給你聽聽?”曾泰身不由己地顫抖起來:“卑、卑職糊塗。”狄公的臉色變得非常嚴峻:“曾泰,爾為一方父母,代天巡牧,遇人命大案竟如此草率,倉促定罪,這豈不是要草菅人命嗎!”曾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忙道:“卑職糊塗!卑職糊塗!”狄公道:“今天在小陽村,我之所以激怒你,就是為了讓你把我投入獄中。果然,我見到了張春、王五。細談之下,他們道出了隱情,這二人是被一個蒙麵人以家人生命相要挾,才自承殺人重罪的!”曾泰驚得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問:“蒙、蒙麵人?”李元芳道:“大人,看來此案不簡單啊!”狄公點點頭,對曾泰道:“好了,貴縣起來吧,看在你勤勞公事,遇事沉著的份兒上,這次就免予處分了。”曾泰原以為罷官無疑,一聽免予處分,如蒙大赦,大喜過望,臉色也好看了些。李元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你第一次堂審,大人就在堂下觀察,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他老人家的心裡。”曾泰趕忙躬身道:“卑職慚愧。”狄公走到屍體前看了看,對李元芳道:“欲蓋彌彰。凶手定是要掩蓋死者的身份,這才取走死者身上的文書,嫁禍給張春、王五,想將此案弄成一個普通案件,這中間一定有陰謀。”李元芳點點頭。狄公走到兩具屍身之間看了看,喃喃地道:“兩個同姓的長安人,同到湖州辦事,又同穿著繕絲衣物,同時在十天前被殺……”李元芳驚異道:“大人是說,這二者之間有關聯?”狄公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啊。”他轉向曾泰:“曾泰,你馬上將張春、王五及其家人,秘密轉到我下榻的館驛中。元芳,你立刻傳召欽差衛隊進駐館驛,對這兩家人要嚴加保護!”李元芳應道“是”。狄公道:“明日貼出告示,就說此案已結,張春、王五當堂定成死罪,押往州城,等候秋決。”曾泰道:“卑職遵命。”狄公叮囑道:“記住,這件事要絕對保密!”平日熱鬨非常的湖州館驛,而今戒備森嚴,欽差衛隊的衛士們在大門前往來巡邏。大門上方的紅燈籠,已赫然改成書有“江南道黜置使狄”字樣的白色大官燈。靜夜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匹馬飛馳而來,停在館驛門前。馬上人身背公文袋,縱身而下,正是狄春。他急促地問道:“老爺在吧?”衛士點點頭:“在正房中和李將軍說話。”狄春快步走進門去。進了狄公房間,趕忙打開公文袋,拿出裡麵的公函,交給狄公。狄公接過公文,靜靜地看著。看畢,狄公緩緩放下公函,喃喃地道:“這可真是奇哉怪也!”李元芳問道:“大人,您說什麼?”狄公拍了拍桌上的公函道:“太子衛屬下轄的崇文館掌院學士吳孝傑與校書郎許世德持械鬥毆,同時死在許府。”李元芳一驚:“持械鬥毆?”狄公點了點頭道:“兩位文官竟會鬥毆而死,你說奇怪不奇怪?”狄春道:“此事現已傳遍京城。聖諭傳下,著內侍省、太子內坊局會同宗正府立刻調查。”狄公深深吸了口氣:“更奇怪的是,吳孝傑與許世德是莫逆之交,二人何以會互相殘殺,喋血許府,真是令人不可思議。”狄春道:“京中有傳聞,說二人是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不惜反目成仇的。”狄公似乎沒有聽見,他徐徐站起來,對李元芳道:“昨晚閒談的時候我們還提到了太子,現在就出事了。太子的處境不妙啊!”李元芳倒抽了一口涼氣:“您的意思是說,這是皇上……”他不敢再往下說了。狄公不停地徘徊著,他已陷入了沉思中。李元芳和狄春在一旁伺候,大氣兒也不敢出,生怕打斷他的思路。忽然,狄公站住,回過身來道:“一日之內竟接連聽聞三個姓吳的廢命,你們不覺得有些蹊蹺嗎?”李元芳一愣:“三個姓吳的?”狄公道:“湖州的兩名死者和崇文館學士吳孝傑。而且,三個人都是京城長安人氏。”李元芳一驚:“您的意思是,這二者之間有著某種關聯?”狄公沉思著,徐徐搖了搖頭:“我並沒有這麼說。而且,現在缺少證據,下結論為時尚早。”李元芳和狄春互望了一眼,點點頭。狄公道:“我們還是著眼於湖州的這兩宗命案。兩名吳姓死者都是長安人氏,又都身穿繕絲所製的衣物。我們來做這樣一個分析:一般情況下,長安城中,哪一類人比較喜歡穿繕絲衣物?”李元芳和狄春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狄公道:“嗯,笑什麼?”李元芳道:“大人,您可能沒有發現,狄春就穿著一件繕絲外衣。”狄公定睛一看,不禁笑了出來:“果真是。”李元芳笑道:“狄春現在是狄府的大總管。府內所有執事總管都穿這種質料的衣物。”狄春笑道:“不光是咱們狄府,京城中除了太子內坊之外,所有官宦人家的管家幾乎無一例外。”狄公點了點頭:“嗯。還有呢?”狄春想了想:“那可太多了。”狄公道:“隻限於長安城中。”狄春一拍腦門:“對了,這個範圍就小多了。嗯,長安城裡喜穿這類衣物的還有綢緞莊、茶莊、錢莊、銀號、飯店、酒肆的老板、生意人,各衙門裡的師爺、執事,管賬先生、各府的幫閒教師、鏢局裡的鏢師,各坊的裡長……基本上也就這麼多了。”狄公沉吟著:“好,幾乎囊括了各個行業。”李元芳笑道:“現在可以用排除法了。”狄公抬起頭來,哈哈大笑:“知我者,李元芳也!看來,我這一套斷案經驗,你已是了如指掌。也罷,就聽聽你說吧。”李元芳猶豫了片刻道:“首先可以排除的是鏢師,因為一般情況下,鏢師護鏢絕不可能單獨行動。”狄公點點頭:“嗯,有道理。”李元芳接著道:“師爺也可以排除。因為,兩位死者都是小衣短打,師爺是不會穿成這樣的。”狄公又點了點頭:“而且,死者的包袱中除了衣物、銀兩之外,連一本書也看不見,這可不是做師爺的樣子呀。”李元芳道:“要說是老板、生意人、管賬先生,似乎也不太對。”狄公道:“嗯,說說看。”李元芳道:“第一,穿著打扮不像;第二,如果是大老板,身旁定會有小廝隨侍;第三,假設是小生意人來做買賣,那麼兩位死者都姓吳,都是長安人,目的地又都是湖州。如果說他們是一家人,來湖州是為同一宗生意,卻為何要一走水路,一走旱路?這一點對於生意人來說是絕對說不過去的。如果說他們素不相識,那麼,兩個同姓、同地的生意人,同時來到湖州,同時被殺,又同時被嫁禍,這種巧合的幾率,幾乎可以說是零。”狄公連連點頭。李元芳繼續道:“第五,從常理推斷,殺死生意人和管賬先生,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圖財。可現在,這兩位死者身上的銀兩並沒有丟失,真正的凶手用那些銀子嫁禍了張春和王五。因此,現在看來,不論上述的哪一點,都可以排除這二人是生意人的身份,或者說,他們至少不是來湖州做生意的。至於各坊裡長,那就更談不上了。”狄公聽罷,高興地大笑:“好個李元芳,你現在到大理寺去做個司刑少卿應該已經不是問題了!”李元芳笑了:“如此看來,恐怕隻有官宦人家的管家、仆役的身份還可以沾得上邊兒,從穿著打扮,到二人同姓,都極像是這一類人。”狄春笑道:“不錯,咱們狄府不就有狄安、狄福、狄貴這些仆人嗎?”狄公點點頭:“好,我們姑且說他們是長安城中吳府的管家,那麼,他們來湖州是找誰呢?”李元芳被問住了:“這……”狄公微笑道:“官門講的是門當戶對,當官的仆役絕不會來找一位普通百姓。因此,隻有兩種可能,第一,這位當官的家在湖州;第二,他有朋友居於此地,因此,才派仆人前來探望或是送些重要物事。”話音未落,外麵響起了一陣腳步。狄公笑道:“來了。”曾泰的聲音響了起來:“卑職,曾泰告進。”狄公道:“貴縣請進。”門聲一響,曾泰走了進來:“閣老,您囑托卑職的事情已經查清了,湖州境內做過京官的隻有一位。”狄公道:“哦。哪一位?”曾泰道:“西郊外劉家莊的主人——劉查禮。曾任兵部司農郎,十年前因事辭官歸田。”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果真是他!”李元芳恍然大悟:“大人,看來您早已想到這兩位死者的身份了。”狄公點了點頭:“這也隻不過是推斷而已。貴縣,明日擺駕劉家莊。”曾泰應道“是”。劉家莊,莊外高挑招魂幡;莊門前的喜棚改成了喪棚,僧道兩班人馬坐在棚內,吹吹打打,超度亡魂。仆役們身穿孝服,在門前撒著紙錢。突然莊裡亂了起來,一群身穿孝服的家人、仆役在劉員外的帶領下衝出門來。管家劉大高聲喊道:“彆奏樂了!都停下!欽差大人到了!”劉員外趕快脫下孝服,扔在一旁。劉大向前一指:“員外,來了!”遠遠地,欽差衛隊和儀仗開了過來。劉員外一揮手,所有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一頂藍呢官轎停在門前,轎簾一打,曾泰走了下來,一看眼前的情景,臉色登時大變。眨眼間,狄公的欽差大轎也在衛隊的護從下到了門前。李元芳打開轎簾,狄公走了下來。李元芳低聲道:“大人,情形有點不對呀。”狄公一抬頭,正好看到門前的招魂幡,登時一怔。劉員外高呼道:“草民劉查禮率全莊人眾,恭迎欽差大人!”曾泰的臉色一沉:“大膽劉查禮,竟敢如此不敬,身著孝服迎接欽差大人,難道不知國法森嚴嗎?”劉查禮連連叩頭:“草民知罪。事起突然,不及準備,望欽差大人恕罪!”曾泰哼了一聲,還想說什麼,狄公向他擺了擺手,緩緩走到劉員外麵前:“劉司農起來說話吧。”劉員外連連叩頭,站起身來。忽然身後的劉大發出一聲驚叫,指著狄公道:“你、你不是,懷先生嗎?”曾泰和欽差衛隊隊長同時一聲怒吼:“放肆!”劉大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劉員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家人無知,請大人恕罪。”狄公朝曾泰和衛隊長揮了揮手:“不要搞得這麼緊張嘛。好了,起來吧。”劉員外站起來。狄公微笑道:“劉大說得沒錯呀,我就是前日到莊中看過花園的那個懷先生。怎麼,員外不認識了?”劉員外抬起頭來,這才看清了狄公的麵容。他嚇得渾身一抖,冷汗煞時從額頭流出來。李元芳笑道:“當時,員外將我二人轟出莊子,還記得吧?”“撲通”一聲,劉員外第三次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草民不知大人身份,膽大胡為,冒犯天顏,望大人恕草民萬死之罪!”狄公瞪了李元芳一眼,低聲道:“開玩笑也不分個場合!”李元芳吐了吐舌頭。狄公趕忙伸手相攙:“好了,好了。劉司農請起,不知者不怪。是我二人打擾了你。”劉員外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狄公道:“員外,怎麼沒見公子呀?”劉員外嘴唇顫抖著,淚水滾滾而下,他抽咽著道:“小、小兒傳林不幸身亡!”狄公登時一驚,後退了一步;身旁的李元芳更是發出一聲驚呼:“什麼,劉公子死了?”劉員外慢慢跪倒在地,失聲痛哭。曾泰皺了皺眉頭道:“欽差大人在此,如此嚎哭,成何體統?虧你還是做過官的!”狄公道:“好了,老年喪子,人之大痛。可以原諒。”他扶起了劉員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劉員外抽泣道:“昨天早晨。”狄公道:“昨天早晨?”劉員外點點頭:“我父子同登莊後的翠屏山,傳林不幸失足,跌落懸崖身亡!”狄公和李元芳對望了一眼,李元芳臉呈狐疑之色。狄公長歎一聲:“想不到,兩日前還殷殷待客的劉公子,此時竟已作古,真是皇天不佑英才呀!劉司農,人既已死,你就節哀順變吧。”劉員外跪倒在地:“謝欽差大人慰撫。”曾泰道:“欽差大人愛慕你家花園,準備在此小住幾日。你立刻去準備吧。”劉員外道:“欽差大人光降寒舍,是草民三世修來的福分,隻是莊裡舉喪,不知大人是否嫌忌?”狄公歎了口氣:“無妨。公子與我雖隻一麵之緣,可本閣愛惜他的才具為人,我們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而今,公子作古,本閣也該祭奠祭奠。”說罷,讓劉員外領他到後院靈堂上。狄公手捧三炷香插進了香爐。劉員外率家人全體跪倒叩頭還禮,高聲喊道:“謝欽差大人!”狄公點了點頭,他那一雙銳利的鷹眼在四下裡搜尋著:楠木棺裹、青玉神龕、招魂幡、紙人、紙馬、紙錢、悲痛的家人……霎時間,這一切儘收眼底。他點了點頭道:“都起來吧。”眾人平身。劉員外指著身旁的一位美貌少婦道:“大人,這是草民之妻,方氏瑩玉。”狄公點點頭。瑩玉的雙眼紅腫,她趕忙過來,盈盈下拜:“大人萬福。”狄公說聲“罷了”。劉員外對狄公道:“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請大人前往花園休息。”眾人進得花園。狄公、李元芳和劉員外走在前麵,曾泰和衛隊、衙役跟在後邊,一行人穿行在亭台廊榭之間。狄公對李元芳使了個眼色,李元芳心領神會,點了點頭,故作漫不經心地問劉員外:“員外在京城還有什麼朋友嗎?”劉員外一愣,趕忙道:“有是有啊,可多年不曾往來,都已經疏遠了。”李元芳點點頭:“俗話說,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劉員外道:“是呀。”李元芳笑了笑道:“臨來湖州之前,朝中的一位大人曾對我說起過,與員外相熟,讓我代為打聽。”劉員外一怔:“哦?不知是哪一位?”李元芳道:“姓吳。”劉員外的神色立刻緊張起來:“姓吳?”李元芳點頭:“是啊。員外還有印象嗎?”劉員外趕忙搖頭:“沒有。草民從不認識姓吳的官員。”李元芳點點頭:“是這樣。”狄公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劉員外的表情變化,此時忽然說道:“他叫吳孝傑,太子衛屬崇文館的掌院學士。”此話來得如此突然,以致劉員外來不及思考防範,他順口道:“吳孝傑?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狄公雙眉一揚:“哦,劉司農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吳學士的死訊,本閣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看來,劉司農是早已得知了。”劉員外麵色陡變,連忙辯解道:“哦,是,是京中來人帶來的消息。草民並不認識這位吳大人。怎麼,他說認識草民?”狄公道:“是呀。也許是他記錯了吧。哎,元芳,你看那處假山,像不像是一隻仙鶴?”李元芳忙道:“還真是很像。”劉員外暗暗地鬆了口氣,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劉家後園,一片荒頹破敗的景象,怪樹斜倚,蒿草叢生。一座斑駁破落的兩層小樓矗立在夜色朦朧之中。靜夜裡,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一條黑影來到小樓前。樓門緊閉著,黑影走到門前。不是彆人,正九-九-藏-書-網是劉員外。他輕輕在門上拍了三下,又敲了敲門框,門“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劉員外警惕地四下裡看了看,沒有人,便閃身進入。門“喀嚓”一聲關上了。他哪裡知道,在不遠處的一株大樹後,一雙眼睛正靜靜地望著這一幕呢!小樓裡漆黑一片,隻有一點點月光透過破損的窗紙灑進來。劉員外摸黑走到南牆旁,伸手拍了兩下,牆壁竟然翻轉開來,露出了裡麵的一間暗室。暗室內隱隱透出一點亮光。他快步走了進去,牆壁重新合上。劉家正堂現在已經暫時改成了欽差行轅,門前站著幾名衛士。狄公正靜靜地坐在書案後,沉思著。李元芳端著茶推門進來,將茶杯放在狄公麵前。狄公抬起頭來微笑道:“讓你這個正四品鷹揚衛中郎將給我端茶,我可是不敢當啊。”李元芳笑道:“我怕仆役們打斷您的思路。”狄公點點頭:“今天下午,我隻是詐了劉查禮一下,他馬上就露出了破綻。”李元芳問:“大人,您說,他會不會與吳孝傑有什麼關係?”狄公搖搖頭:“這一點現在還不能肯定。但是,至少我們已經明白了,他與京城的聯係非常密切。而且,可以斷定,那兩個吳姓仆人一定是來找他的。”李元芳點點頭。狄公微笑道:“看來,這劉府的水不淺呀!”李元芳道:“要不要直接訊問劉查禮?”狄公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在幽州,我們對假方謙之所以使用詐術,那是因為大家都是官場上的人,而我們官高權大,又有皇帝坐鎮,對方從心裡發虛,生怕我們抓到把柄,因此,自己先動了起來。可這次不會,我們不能無緣無故地審訊平民,更不能隨意搜查民宅,這就要求,一切都要用證據說話。”李元芳點點頭:“有道理。我們確實是無憑無證,即使是兩個死者的身份,也是靠推理判斷出來的,沒有絲毫佐證。訊問起來,姓劉的大可以推諉不認。”狄公站起身來:“可現在,我們有了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李元芳道:“劉公子的死。”狄公點點頭:“不錯。我現在就可以斷言,劉傳林絕非意外死亡!”李元芳道:“如果我們沒見過劉公子,那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我們曾在一起相處。現在回想起他的樣子,讓我相信他是失足墜崖,這實在令人難以接受。”狄公道:“是呀,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與老父同時登山,老人無恙,而他卻莫名其妙地跌入崖下身亡,這正常嗎?”李元芳緩緩點頭:“這裡麵一定有文章。”狄公道:“我已經叫衛士傳喚劉大,一會兒,聽聽他怎麼說。”不一會兒,劉大便出現在正堂上。狄公望著他,問道:“劉大,你家公子到底是怎麼死的?”劉大長歎一聲:“嗨,彆提了。昨天早晨,老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非要公子陪他去爬翠屏山。大約辰牌時分,我們三個就從莊裡出發了。”狄公問:“你也去了?”劉大答道:“是呀,小人也去了。唉,真是倒黴。剛過了一道梁,就聽老爺發出一聲慘叫,小人趕忙跑回去,但公子已經不見了蹤影,老爺昏倒在地。叫了半天,他老人家才醒過來,說是公子失足掉下懸崖了。”狄公沉吟著,點了點頭:“是這樣。”劉大很是悲痛:“唉,可憐我家公子,年紀輕輕……”狄公問道:“你家老爺經常爬山嗎?”劉大向外看了看,小聲道:“還爬山哪?平常連路都懶得走。”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了一眼,問道:“公子的屍體現在棺裹之中?”劉大道:“是呀。可憐摔得血肉模糊,連模樣都辨不出來了。”狄公歎了口氣:“翠屏山在什麼方向?”劉大答道:“正東。”狄公點點頭:“劉大,明日一早,你帶我到翠屏山,我要親自憑吊一番。”夜闌人靜,靈堂中,燭光在風中搖曳,棺木橫放在靈堂西頭。神龕下,守靈人坐在蒲團上打盹兒。忽然靈堂中傳來一陣“嘎嘎”聲。守靈者猛吃一驚,睜開雙眼。隻聽“嘎嘎”之聲不絕於耳。他趕忙站起來,四下裡尋找著,目光落在了西頭的棺木上,隻見棺蓋不停地晃動著,發出怪聲。守靈人一聲驚叫,“撲通”跪倒在地。怪聲停止了,守靈人慢慢抬起頭來,周圍再沒任何響動,一片寂靜。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新夫人瑩玉走進來。一見堂中情景,她登時愣住了。清晨,翠屏山中朝霞滿天,百鳥爭鳴,空氣清新。狹窄的山道上,狄公、李元芳在劉大的帶領下慢慢向上走著。劉大氣喘籲籲,不停地伸手揩拭額頭上的汗水。身後的狄公笑道:“劉大,才走了這麼一會兒就累了?”劉大回身苦笑道:“大人不知,昨晚,府中出了點兒事,小人一直盯到天亮都沒有合眼,故此有些疲憊。”狄公問道:“哦,出了什麼事?”劉大吞吞吐吐道:“也、也沒什麼,是一點兒家事。”狄公一見劉大的臉色,心中登時起疑,故意沉下臉來道:“劉大,你不會是有意欺瞞本閣吧?!”劉大嚇了一跳,趕忙道:“小人不敢。是,是……”他四下裡看了看,一拍大腿:“嗨,我對您說了,您可要替我保密。”狄公點點頭。劉大低聲道:“昨天夜裡,公子靈堂鬨鬼。”狄公一驚,與李元芳對視了一眼。李元芳問道:“怎麼鬨鬼?”劉大歎了口氣:“守靈人聽到棺材裡‘咯咯’作響。”狄公沒有繼續追問。他思索著。靈堂上,劉員外站在公子的靈位前,手持三炷香,低聲禱告,而後將香插入香爐中,轉過身來,長歎一聲。瑩玉道:“老爺不必煩惱,這世上哪裡有鬼?當時,妾身也在靈堂中,怎麼就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定是守靈人庸人自擾。”劉員外深深吸了口氣,沒有說話。狄公等三人緩緩爬上了梁頭。劉大伸手向前一指:“大人,前麵那道梁頭就是公子墜崖的地方。”狄公點了點頭,和李元芳一道加快腳步,走到梁頭上。梁頭上的路非常窄,隻能容一人行走。一陣風吹來,霧氣散儘,狄公敞開外衣,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好一陣風啊。”李元芳四下看著。劉大指著路旁的懸崖道:“大人您看,公子就是從這兒摔下去的。”狄公走過來,向下看了看,果然下麵是萬丈深淵,從這裡掉下去,絕無生還之理。他歎了口氣道:“劉大,你把當時的情況給我說一說。”劉大說聲“是”,把當時的情景描繪了一遍——劉大走在最前麵,劉傳林走在中間,劉員外落在最後,三人爬上了梁頭。劉大喊道:“老爺,公子,轉過這道梁就進到山裡頭了!”劉傳林點點頭,回身扶住氣喘籲籲的劉員外:“爹,您沒事吧?”劉員外喘著粗氣道:“累,累了。”劉大喊道:“我先到前麵探探路,你們慢慢走。小心點兒,這道窄!”劉傳林扶著員外慢慢走著。劉大轉過山彎向前跑去,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驚叫,緊接著是碎石的嘩嘩聲,以及劉員外的慘叫之聲。劉大轉身跑回去。隻見劉員外橫躺在山道中,公子已經不見了蹤影。劉大大驚,趕忙上前扶起員外,連聲喊叫:“老爺!老爺!”員外悠悠醒來。劉大問道:“公子呢?”劉員外猛地坐起身,帶著哭音大聲喊著:“快,快找公子!公子掉到山下去了!”劉大長歎一聲:“當時把小人嚇得魂兒都沒了。”狄公道:“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看到公子墜崖?”劉大點點頭。狄公問道:“後來呢?”劉大道:“我扶起老爺就往山下跑……”他把當時的情況描繪了一番——懸崖下,劉傳林的屍體靜靜地躺在亂石堆中。劉大扶著劉員外走近來,劉員外一聲大叫,撲到公子的屍身上痛哭起來。劉大嚇得目瞪口呆。忽然,員外喉嚨發出“咯”的一聲,昏死過去。劉大抱住員外大聲喊叫。劉大抹了把臉:“真慘哪,公子摔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員外哭得無法起身。小人無奈,隻得將員外留下,自己跑回莊裡招來人手,將公子的屍身抬回莊去。”狄公點點頭:“如此看來,你家公子也不是個孝悌子弟。”劉大一愣:“大人何出此言呀。公子孝名遠播,這是儘人皆知的事情。”狄公道:“山陡路狹,劉員外已年過花甲,怎能讓父親走在最後,而自己卻走在中間呢?”劉大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開始上山的時候,小人走在最前麵開路,員外走在中間,公子走在最後。爬到半山,員外汗流浹背,氣喘如牛,公子攙扶著他,勸他歇一會兒再走。可員外不依,叫公子走在他前麵,他在後麵慢慢跟著。公子說這不行,萬一一個失足連攙扶的人都沒有。員外非常固執,說萬一有事,他會叫公子的。這樣,公子隻好走在他前麵。”狄公聽了劉大的解釋,點了點頭:“啊,是這樣。我說呢。”說著,他對李元芳使了個眼色。李元芳拉住劉大道:“走,你陪我到前麵看看。”劉大點頭,二人快步轉過山梁向山裡走去。狄公站在梁頭上,一雙鷹眼迅速地搜尋著:山石、樹木……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崖邊的一株矮樹上。狄公走過去,隻見矮樹的兩根枝乾折斷了,露出了白茬,一看便知是剛剛折斷的,斷枝耷拉在崖下。狄公蹲下身,攀住樹枝,探身向下望去,下麵約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塊凸出的岩石,約摸有三四尺方圓。狄公的雙眼仔細地在岩石上搜索著,忽然,亂草中的一點閃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撥開樹枝極力想看清楚是什麼東西,但總是隱隱約約看不分明。他雙手攀住矮樹的主乾,背過身,雙腿一點一點地向崖下錯著。慢慢地,他的身體全部伸直了,卻離那塊凸出的岩石還有兩腳高的距離。狄公一咬牙,雙手一鬆,整個人墜了下去,落在岩石上,身體一晃,險些滾下懸崖。他探頭向下看了看,下麵是萬丈深淵,他一點一點地把身體撤回來,背靠在山壁上長長地喘口氣,隨後伸手撥開亂草,一串水晶佛珠手串映入了他的眼簾,狄公拾了起來。上麵刻著幾個字:“贈夫傳林”。狄公愣住了。忽然,上麵傳來了李元芳焦急的喊聲:“大人,大人!”狄公應道:“我在這兒!”李元芳和劉大從上麵探出頭來。元芳道:“哎呀,您、您怎麼跑到那兒去了?”狄公笑道:“下來看看。”李元芳道:“您坐著彆動,我帶您上來。”他身形一展,猶如大鳥展翅一般向山崖下落去,把狄公和劉大嚇得一聲驚叫。李元芳的身體在空中一收,“唰”的一聲落在了狄公站腳的岩石上。狄公責備道:“哎喲,我下來都沒受那麼大的驚。”李元芳笑道:“大人,走吧。”說著,背起狄公縱身一躍,三下兩下,便爬了上來。劉大趕忙伸手把狄公從李元芳的背上扶下來,誇道:“哎喲,李將軍,我們公子要有您這兩下子,就不至於摔死了。”狄公笑道:“天下人要都有他這兩下子,就誰都不那麼容易死了。”劉大笑了起來:“狄大人,您老人家可真叫有意思,那麼大的官兒,可一點兒也沒架子。”狄公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問道:“劉大,你們家公子娶親了嗎?”劉大答道:“還沒有。可上門說親的不少。”狄公點點頭:“走,到懸崖下看看。”懸崖下,礫石堆中布滿了一片片血跡。狄公等三人走過來。劉大道:“您看,這兒還有血呢。”狄公點點頭,四下觀察著。一陣風吹來,將一塊碎片揚到空中,又慢慢地飄落了下來。狄公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他回頭看了看,那邊劉大正給李元芳講著抬劉傳林屍體的過程。狄公於是快步走到碎片旁,定睛一看,是一塊猩紅色的絲綢碎片。狄公彎腰將碎片撿起,放進了衣袖中。再說那縣令曾泰在正堂中焦急地等候著狄公。他不停地踱著步,向外看著。門聲一響,狄公和李元芳走了進來,曾泰趕忙迎上前來:“閣老,您可回來了。”狄公問:“曾縣令,有事嗎?”曾泰道:“是這樣。今天早晨,縣衙捕快來報,說是停屍間丟了一具屍體。”狄公愣住了:“屍體不見了?”曾泰點了點頭:“卑職覺得此事非同尋常,特來稟報。”狄公道:“湖州之事,可真是愈演愈奇呀!好了,本閣知道了,這件事不要對外人說起。”曾泰應道:“卑職明白。這就告退了。”狄公點點頭,曾泰快步走出門去。狄公微笑著望著他的背影。李元芳道:“大人好像很欣賞他?”狄公點點頭:“是個不錯的官兒,就是缺乏經驗。”正在此時,一名衛士走進來:“大人,劉員外前來問安。”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一眼,說道:“請他進來。”不一會兒工夫,劉員外走了進來,雙膝跪倒:“參見閣老。”狄公道:“劉司農年邁,今後就不必行此大禮了。快起,請坐。”劉員外站起身來,坐在椅子上:“不知閣老還住得習慣否?”狄公點點頭道:“非常好。”劉員外道:“閣老還有什麼彆的需要,儘管吩咐下來,草民一定竭儘全力!”狄公道:“一切都很周到。府內大喪,本閣前來攪擾已是於心不安了。”劉員外忙道:“閣老能光臨寒舍,是草民三生有幸!”狄公道:“今日在劉大陪同下登上翠屏山,山路崎嶇陡峭,看來公子真的是失足而死。真是可惜呀!”劉員外低聲抽咽起來。狄公長歎一聲:“人死已然,司農不必過於悲傷。”劉員外擦了擦眼淚:“謹領大人教誨。那草民就告辭了。”狄公點點頭:“注意休息。”劉員外道:“謝大人。”他說是“告辭”,可並沒有走的意思。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哦,對了,那天大人提起吳孝傑,回去後草民仔細想了想,十幾年前草民在京為官時,確實曾經與他有過幾麵之緣。”狄公道:“哦,也就是說吳大人並未記錯。”劉員外道:“是草民一時糊塗。草民告退。”說著,他轉身走出門去。狄公和李元芳相視而笑。李元芳輕聲道:“這就叫欲蓋彌彰。”狄公點點頭:“這位劉員外有些意思。”李元芳微笑道:“大人今天登翠屏山,有收獲嗎?”狄公微笑道:“不可說,不可說。”夜色如墨,已是三更時分,劉家莊一片寂靜。兩條人影飛快地掠過花園,向靈堂方向奔去。靈堂內停放著劉公子的棺裹,守靈人打著盹,堂上的香燭在微風中搖曳。突然“撲撲”幾聲輕響,堂中的十幾枝蠟燭竟同時熄滅,把守靈人驚醒。他睜開眼睛,佛堂內一片漆黑,他嚇得魂不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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