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連環案破真凶現形(1 / 1)

神探狄仁傑3 錢雁秋 7563 字 1個月前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盱眙城中人行漸少,僅有的幾家鋪戶也都關門上板了。何夫人在房中不停地踱著步。春兒走了進來,隻見她身著青衣,頭戴小帽,一副童子的打扮。夫人忙問道:“春兒,怎麼樣?”春兒悄聲道:“夫人,我在城中轉了一天,總算打聽清楚了。昨天夜裡,閻氏在家中被人殺死,那個替閻氏傳信兒的常婆子也死了。”夫人一聲驚叫,連退兩步,跌坐在了榻上,喃喃地道:“他,他終於動手了!”桌上放著一把剪刀和一盞風燈,狄公雙眉緊鎖,在房中不停地踱著。曾泰走進來,輕聲道:“恩師,您叫我?”狄公點了點頭道:“剛剛我仔細地推究了一下上午勘察閻氏死亡現場的情形,有兩個地方非常可疑。”曾泰道:“哦,是哪兩個地方?”狄公道:“還記得凶案現場閻氏的那雙手嗎?”曾泰愣住了:“手?”狄公點了點頭道:“正是。閻氏的雙手軟垂在地麵,五指放鬆,沒有一點屈張僵硬的跡象。是這樣吧?”曾泰努力回憶著凶案現場道:“正是。”狄公道:“那麼,第一個疑問便產生了,閻氏的雙手為什麼低垂在地,而且手上沒有血跡?”曾泰愣了一下道:“恩師,學生愚鈍,沒有聽懂您的意思。”狄公道:“來,你麵對我站好。”曾泰依言麵對狄公站好。狄公舉起左手道:“我這隻手就是孫喜望的剪刀,而你就是閻氏。”曾泰點了點頭。狄公五指並在一起,中速刺向曾泰的咽喉,曾泰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狄公的手掌。狄公放下手道:“明白了嗎?”曾泰恍然大悟:“您是說,如果孫喜望用剪刀刺向閻氏,閻氏不應該沒有反應。”狄公點頭道:“不錯。剛剛我們已經試驗過了,你的舉動是任何人都會做出的下意識反應。如果說孫喜望用剪刀刺向閻氏,她應該也不會例外。然而,我們在凶案現場所看到的閻氏的屍體卻是雙手低垂。這就證明閻氏在遇害之時,沒有做出任何應有的反應,這說明了什麼?”曾泰思索良久,抬起頭來道:“會不會是這種情況:當孫喜望用剪刀刺向閻氏時,閻氏確實像我剛剛那樣,雙手抓住了剪刀。然而,孫喜望畢竟是男人,這一下又是用儘全力,致使閻氏沒有將剪刀抓牢,剪刀透過其雙手的縫隙刺入了體內。而後,孫喜望又連刺十幾下,致使閻氏死亡,這時閻氏的雙手才垂了下來?”狄公道:“也就是說,她的手是被殺之後,才垂下去的。”曾泰道:“正是。”狄公道:“如果是這樣,她的手上是不是應該沾有血跡呢?”曾泰登時語塞,又想了想才道:“不錯。”狄公道:“而且,死人的肢體非常僵硬,這一點你應該知道。”曾泰點了點頭。狄公道:“如果閻氏死前曾做過反抗的動作,那麼死後屍體的手臂及手指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低垂放鬆。很有可能是,手臂抬起,五指屈張,或者是其他類似的動作。”曾泰道:“有道理。恩師,那您說,閻氏為什麼沒有做出反應?”狄公回頭看著桌上的風燈,道:“因為在剪刀刺入閻氏的身體致其死命前,屋中的燈火突然熄滅了。”曾泰吃驚地問道:“什麼,燈,燈火熄滅?”狄公點了點頭道:“不錯。正因如此,閻氏在黑暗中沒有看到剪刀刺向自己,當然也就不會做出反應。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合理的解釋嗎?”曾泰緩緩點了點頭道:“是的,目前看來,這是唯一的解釋。可是誰將風燈熄滅的呢?”狄公道:“這便是第二個疑點。如果真的是孫喜望因憤怒殺死了閻氏,你想一想,他會不會在殺人之前跑到桌邊將風燈熄滅,而後再跑回來刺死閻氏呢?”曾泰緩緩搖了搖頭道:“不可能,這種舉動太不合理了。”狄公道:“如果不是他將風燈熄滅,那麼,這件事又是誰做的呢?”曾泰道:“會不會是風將燈火吹滅的?”狄公指著桌上的風燈道:“這種燈民間管它叫做氣死風,能將它吹滅的,一定是大風。昨夜我們一直與何五奇在後園中飲宴,外麵並未起風啊。再者,你再仔細回憶一下當時現場風燈的位置,一不在門前,二不在窗旁,而是放在牆邊,就是有大風也不可能將其吹滅。而且,我摘下燈罩來試了試,燈罩是厚帛圍成,風是根本吹不透的。”曾泰緩緩點了點頭。狄公道:“既然如此,燈是怎麼熄滅的?”曾泰驚道:“難道,難道,有第三人在場?”狄公道:“我們先不忙著下結論。第三個疑點……”他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剪刀道,“第三個疑點就是那把殺死閻氏的剪刀。”曾泰問道:“剪刀有什麼可疑?”狄公道:“現場的那柄剪刀,有一個血手印,你注意了嗎?”曾泰道:“是的。是一隻左手的血手印。”狄公點了點頭道:“問題並不在於血手印是左手的還是右手的,而在於它的位置非常奇怪。”說著,狄公拿起手中的剪刀邊比劃邊說道,“當時在現場你們都看到了,那把剪刀的弧形外把上有一個清晰的左手的血手印。”曾泰點了點頭道:“不錯,學生看到了。孫喜望不就是個左撇子嗎?”狄公道:“還是那句話,問題不是出在血手印是左手或者右手,而是這個手印的位置很不合理。”曾泰道:“哦,怎麼不合理?”狄公將剪刀遞給曾泰道:“如果你是孫喜望,怎樣使用剪刀才能使出力道,將人戳死?”曾泰接過剪刀,將手套進了弧形外圈之內,向前刺出道:“當然是這樣才能用上力。”狄公點了點頭道:“那麼,血手印應該在哪裡呢?”曾泰道:“應該在套手之內!”狄公道:“不錯。”曾泰道:“可恩師,那把剪刀的套手之內也有血跡呀?”狄公道:“這是當然。因為凶手就是握著剪刀的套手之內將閻氏刺死的。我所說的疑點正在於此,如果凶手真是孫喜望,他握著套手之內將閻氏刺死,可為什麼會在套手外的弧形外圈上留下了一隻血手印呢?”曾泰道:“那,也許孫喜望是抓著剪刀的外圈將閻氏刺死的呢?”狄公笑了笑道:“你試一試,看看能不能用上力。”曾泰接過剪刀,張開手抓住了剪刀的弧形外圈,由於外圈很大,手指無法並攏,因此抓在手裡並不牢固。曾泰試著向桌腳戳了一下,剪刀立刻就歪了。他抬起頭道:“這樣使不出力,碰到阻力剪刀就歪了。”狄公點了點頭道:“人體的皮膚韌性很強,更不要說死者還穿著衣服。你想一想,這樣抓著剪刀,能在人的身體上刺出十幾個深深的傷口嗎?”曾泰點了點道:“有道理。可以斷定,凶手一定是握著剪刀的內圈套手將閻氏刺死的。”狄公點了點頭,接過剪刀比劃著道:“如果是孫喜望殺死閻氏,在殺人之後,隻要撒手將剪刀扔在地上也就是了。卻為什麼要用左手再去握一下剪刀的外圈,從而留下自己的血手印,這豈不是多此一舉,也很不合理?”曾泰道:“那先生,您說是為什麼?”狄公道:“因為是真正的凶手強迫孫喜望這樣去做的!”“什麼?真,真正的凶手?”“這幾個疑點隻能說明,真正的凶手並不是孫喜望,而是另有其人。”“另,另有其人……”“不錯。我們做這樣一個推斷:在孫喜望與閻氏廝打之時,真正的凶手潛入了他的家中,就在孫喜望用剪刀指著閻氏的一瞬間,凶手吹熄了風燈,而後撲上前去,抓住孫喜望持剪刀的左手向閻氏身上狠狠地刺去。由於房中黑暗,他看不清閻氏身體的要害所在,因此,剪刀在閻氏的身上刺出了十幾個傷口才將其致死。而此時,孫喜望已經徹底驚呆。凶手點燃風燈,露出了真麵目,逼迫孫喜望在剪刀上留下手印。”“恩師,這,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這凶手怎麼會知道孫喜望夫婦廝打,他又怎能趕得如此恰到好處?而且,在殺死閻氏之後,他為什麼還要點燃風燈,讓孫喜望看到他的真麵目?還有,孫喜望被人陷害,他為什麼老老實實地聽凶手擺布,而不奮起反抗?這,這些似乎說不過去吧?”狄公道:“讓我一個個回答你的問題。首先,凶手並不知道孫氏夫婦廝打,他是適逢其會才順水推舟。你想一想,即使當時孫氏夫婦並未廝打,難道他就不能先殺閻氏,而後栽害孫喜望,做出這個殺妻的騙局嗎?”曾泰點了點頭道:“這,這倒確實是不難。可,他為什麼要點燃燈火,讓孫喜望看到他,而且孫喜望為什麼不反抗?”狄公道:“這兩個問題是可以合成一個來回答的。凶手之所以點然燈火,就是為了讓孫喜望看到他,從而產生畏懼。”曾泰不解地道:“為什麼孫喜望看到他會畏懼呢?”狄公道:“因為這個凶手一定是讓孫喜望非常害怕的人。”“哦?”“至於孫喜望為什麼沒有反抗,原因很簡單,那是因為凶手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因此,孫喜望隻能就範。”曾泰搖了搖頭道:“雖然您說的有些道理,可,可學生還是覺得不太可能。”狄公笑了笑道:“待案情大白之後,你就會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曾泰又問道:“那凶手是什麼時候潛入孫家的呢?”狄公道:“今天早晨我從與孫喜望街坊的一番對話中得知,孫氏夫婦吵鬨是在初更時分,過了有半頓飯的時間,他們聽到了慘叫之聲,並且中間還停了有半盞茶的工夫。”曾泰道:“可這能說明什麼?”狄公道:“如果真是孫喜望怒殺其妻,他一定是在狂怒之下動手殺人,那麼喊叫聲一定會持續到閻氏死時,又怎麼會在殺人前停頓了半盞茶的工夫?”曾泰道:“恩師的意思是……”狄公道:“這半盞茶的停頓,就是凶手在黑暗中抓住孫喜望持剪刀的手刺向閻氏,而最後致命的一下才令閻氏發出了臨死前的慘叫。”曾泰邊思索邊緩緩點了點頭。狄公道:“還有,在此之前,那位街坊還說到,二人吵鬨當中,聽見院子裡好像撲通一聲。當時現場的情景你都看到了,孫氏夫婦所有的行為動作都是屋內完成的,並沒有出門。那麼,街坊聽到的這撲通一響,又是什麼聲音呢?”曾泰緩緩搖了搖頭。狄公道:“當然是凶手跳牆落地時發出的聲音。”曾泰道:“可恩師,凶手為什麼這樣做?他的動機又是什麼?好像不太充分呀。”狄公道:“那個在通衢客棧地字甲號房中錯殺梅香和田六的凶手,作案動機是什麼?”曾泰道:“殺死何五奇……”忽然,他明白了,“恩師,您是說殺死閻氏和常媽媽的凶手,與殺死梅香和田六的是同一個人?”狄公道:“難道不是嗎?這個神秘的凶手一直處心積慮要除掉何五奇。在客棧中他失手錯殺了梅香和田六,不但令同伴受傷,還使衙門介入了此事。於是,他吸取上次的教訓,精心策劃了孫喜望殺妻,並夜入常家逼問奸夫下落,殺死常婆滅口這一幕極為逼真的好戲,將我們的斷案方向直接引到孫喜望的身上。果然,今晨勘察兩處命案現場時,我們按照他預先的設想將懷疑的焦點集中在孫喜望身上,並由此得出結論,孫喜望怒殺其妻,殺人之後,一不做二不休,潛入常家,從常婆口中探知了奸夫乃是何五奇。這個結論一經成立,後麵的一切便都順理成章,如果有一天何五奇被殺,那麼凶手自然而然便是孫喜望,不會再有旁人。”曾泰吃驚地點了點頭道:“有道理。”狄公道:“而且,他這樣做是一箭雙雕,既嫁禍孫喜望為今後殺死何五奇鋪平道路,又能借機除掉孫喜望。因為孫喜望曾經在通衢客棧房中看到那個女人的真麵目。一旦那個女人露了餡,他也就無所遁形了。你沒有感到奇怪嗎?就在我們準備將孫喜望召到何園辨認疑犯的時候,恰恰發生了這兩樁命案,閻氏、常婆被殺,孫喜望畏罪潛逃。這不是有些太湊巧了嗎?”曾泰雙掌重重一擊道:“不錯。此事學生也感到非常蹊蹺,現在想來定是何夫人將拆字之事告訴了凶手,凶手才立刻行動起來。”狄公點了點頭道:“我想,下一步這個凶手定然是要設計除掉何五奇,最終嫁禍到孫喜望的身上。故而可以斷定,孫喜望現在一定在他的手中。”曾泰吃了一驚道:“哦?您是說,昨夜殺死閻氏之後,他將孫喜望劫走了?”狄公道:“正是。”曾泰道:“恩師,這個凶手究竟是誰?”狄公輕輕哼了一聲道:“他故意做作,強迫孫喜望在剪刀外圈上印下的那隻血手印就是為了使我們堅信殺人凶手就是孫喜望。而恰恰是這步蠢棋暴露了他的身份。你想一想,有誰知道孫喜望就是那晚潛入通衢客棧中的第三人?又有誰知道孫喜望是個左撇子?”曾泰思索著,忽然他猛抬起頭驚道:“是他!”狄公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忽然,他抬起頭來脫口喊道:“不好,何五奇!”遠處梆鈴陣陣,敲打初更,何宅正堂內黑著燈。管家何竟手提燈籠在堂前巡查。忽然,正堂內有光影一晃而過。何竟停住腳步,轉頭向堂內望去。又是一道光影劃過窗前。何竟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窗下,舔破窗紙向裡麵望去。堂內一片漆黑,夫人李氏舉著火摺躡手躡腳地走到博古架前,仔細在架上尋找著。最後,她從博古架二層拿下了一隻灰色的膽瓶,使勁晃動了幾下,而後將灰膽瓶攏入袖中,吹熄火摺,摸黑走出正堂,關門上鎖,飛奔而去。何竟從牆角後走了出來。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何竟抬頭望去。隻見狄公、曾泰、狄春飛步向正堂奔來。何竟一愣,趕忙迎上前去道:“懷先生,這麼晚了有事嗎?”狄公急急問道:“你家老爺呢?”何竟道:“一個時辰前出去了。”狄公倒吸一口涼氣道:“去哪裡了?”何竟道:“小的不知。他隻是說去會一個朋友。”狄公道:“他一個人去的?”何竟點了點頭道:“正是。”狄公雙掌重重一擊道:“不好,我們還是來晚了!”何竟吃驚地道:“懷先生,出什麼事了?”狄公顧不上回答,轉身對狄春道:“狄春,你立刻去將隨從喚醒,馬上出發,全城查找何五奇的下落!”狄春道:“是!”說著,轉身急奔而去。狄公轉向何竟道:“何竟,你久在園中,可曾發現過你家夫人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何竟一驚,趕忙掩飾道:“沒,沒有啊。”狄公的臉色沉了下來道:“怎麼,你不說實話?”何竟道:“小的不敢,確實是沒有。”狄公哼了一聲道:“你家夫人左肩受傷是怎麼回事?”何竟驚道:“先生,您,您怎麼會知道?”狄公道:“你的話太多了,回答問題!”何竟頓了一頓,點點頭道:“先生,您說得一點兒不錯。幾天前的淩晨,小的發現夫人慌慌張張地從外麵回到房中,過了一會兒,丫鬟春兒跑到管事房中去討了些治刀傷的藥。”狄公與曾泰對視一眼道:“哦?”何竟道:“第二天,我暗中詢問夫人身旁的小丫鬟,她說夫人是左肩受了刀傷。”狄公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曾泰。曾泰道:“地字丙號房中的女人果然是她!”狄公緩緩點了點頭:“你還發現了什麼?”何竟道:“我將此事稟告了老爺,他讓我不要聲張,嚴密監視夫人的動向。就是您在府中飲宴的那天夜裡,我發現夫人趁夜溜出角門,在角門外的大柳樹下與一個男人幽會。”曾泰驚訝地望著狄公道:“先生,果然是她將拆字之事告訴了凶手,凶手發現事情敗露,這才夜入孫家殺死閻氏,綁架了孫喜望。為的就是讓我們無法證明夫人便是客房中受傷的女人。”何竟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曾先生,您二位在說什麼呀?”狄公沒有回答,又問道:“何竟,你看清與夫人幽會的那個男人的臉了嗎?”何竟搖了搖頭道:“距離太遠,沒有看清。哦,對了,就在剛剛,夫人悄悄潛入正堂,從博古架上取走了一隻膽瓶。”狄公道:“膽瓶?”何竟道:“正是。”狄公略一思索,猛然想起日前何五奇從膽瓶中取出鐵卡及憑信之事:“難道她也是為了鹽……”曾泰輕聲道:“恩師,您說什麼?”狄公靜靜地思索著,猛地,他的眼睛亮了起來:“趙先生!”曾泰愣住了,與何竟對視一眼道:“什,什麼趙先生?”狄公沉吟片刻,一揮手道:“走!”李元芳獨自坐在院中,望著天空發呆,良久,他又歎了口氣。小清走到他身旁坐了下來,輕聲道:“想什麼呢?”元芳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有說話。小清道:“水生,下午從懷先生那裡回來,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妥?”元芳望著她,欲言又止。小清道:“我最見不得你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有什麼話快說啊。”元芳深吸一口氣,終於說道:“小清,彆怪我,我將大躉船被劫的始末原委都告訴懷先生了。”小清愣了,有些不快地問道:“哦?為什麼要告訴他這個?”元芳遲疑著:“因為,他是,他是……”小清奇怪地道:“他是什麼?”元芳長歎一聲,緩緩搖了搖頭道:“今天我從懷先生那裡得知了很多事情,都與你爹和臥虎莊有關……”小清道:“什麼事情?”李元芳望著小清張了張嘴,最終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隻是淡淡地道:“算了,你不想知道的。”小清輕歎一聲道:“是的,關於我爹,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李元芳道:“懷先生答應,幫助我們調查整個事件的真相。”小清點了點頭道:“懷先生是個很有本領的人,有他幫忙事情會順利得多。水生,這不是很好嗎,我怎麼會怪你呢?”李元芳長歎一聲道:“事情可能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小清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李元芳一咬牙,剛想說出自己的意思,院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狄公、曾泰、何竟快步走了進來。李元芳和小清趕忙站起身迎上前去:“懷先生。”狄公點了點頭道:“怎麼樣,彭春還好吧?”小清道:“他很好。”狄公道:“水生,龐四在嗎?”李元芳道:“在他自己的房中,已經睡下了吧。”狄公衝元芳招了招手,元芳俯耳過來,狄公低語了幾句,李元芳猛吃一驚:“哦?”狄公道:“你們必須馬上行動,跟蹤追查!”李元芳點了點頭道:“好,我立刻叫醒龐四!”後園第三進院中,廂房內人影晃動,不時傳來一陣低聲細語。曾泰率領身著便衣的衛士將廂房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曾泰看了看房內,神色似乎非常焦慮。過了一會兒,狄公走了出來。曾泰趕忙迎上前去,急切地問道:“恩師,怎麼樣?”狄公緩緩點了點頭。曾泰長長地出了口氣:“太好了!”狄公長歎道:“我們還是晚了一步!”曾泰道:“恩師,事已至此,我們下麵應該怎麼辦?”狄公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道:“是時候了!”狄公在房裡細細聽著元芳與龐四的講述。李元芳講完,看了龐四一眼,道:“據龐四指認,與春兒見麵的那個人就是在太平鎮與他接頭的趙先生。”龐四點了點頭。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該收網了!”話音未落,張環進來回道:“先生,何竟已將春兒拿住!”狄公雙掌一擊道:“好,照計劃行事!”夫人在房中焦急地徘徊著,不時側耳傾聽外麵的動靜。隻見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春兒神色驚慌地衝了進來道:“夫人!”夫人趕忙迎上前去道:“春兒,見到他了嗎?”“見到了。”“膽瓶呢?”“已經交到他手中了。”夫人望著春兒疑惑地道:“你為何如此慌張?”春兒掩飾道:“沒,沒有啊。對了,夫人,他來了,在老地方等你。”夫人一驚道:“哦?”春兒道:“您趕緊去吧。”夫人點了點頭,出門來到了後院角門,悄悄開門閃出,向不遠處那棵大柳樹而去。夫人來到樹下,輕聲道:“你在嗎?”一個人聞聲緩緩從樹後走了出來,不是彆人,正是狄公。夫人一聲驚叫,扭身想跑,身後人影一閃,李元芳和曾泰攔住了去路。夫人徹底驚呆了,渾身不住地發抖。狄公望著她冷冷地道:“說說吧,他是誰?”清晨,文清急急衝進狄公的房門,一把抓住狄公的手道:“先生,出大事了!”狄公一驚:“怎麼了?”文清道:“何,何五奇被殺了!”狄公一聲驚呼,連退兩步:“什麼?”文清惶然道:“今晨接到運河邊漁人報案,何五奇被殺死在運河旁的望水亭中。”狄公定定神道:“現場是什麼樣的?”文清搖了搖頭道:“下官接到報案後,命衙役火速前去封鎖現場,隨後就趕到這裡,想請先生隨我一道去勘察。”狄公點了點頭:“好,我們這就出發吧。”文清道:“先生,要不要將此事告知何五奇的家人?”狄公緩緩搖了搖頭道:“而今事態不明,我看還是待現場勘察完畢之後,再通告家人吧。”文清點了點頭。狄公道:“我們馬上出發!”三班衙捕已將望水亭四周團團圍住。狄公等人在隨從們的簇擁下匆匆趕了過來。負責現場的吳頭兒上前施禮道:“大人。”文清點了點頭道:“現場在哪裡?”吳頭兒朝身後一個不大的亭子指了指道:“就在這望水亭中。”文清深吸一口氣,與狄公對視一眼,一行人快步向亭子走去。何五奇的屍身仰麵躺倒在地,前胸插著一柄鋼刀。狄公、文清、曾泰走到屍身旁,蹲下身仔細驗看著。隻見何五奇臉色煞白,屍身僵硬,兩隻手像雞爪子一樣緊緊地抽在一起,胸前插著一柄牛耳尖刀,刀柄上赫然印著一隻清晰的血手印。狄公定睛看了看道:“又是一隻左手。”一旁的文清驚道:“左手?先生,昨日勘察現場之時,您曾經做出了分析:孫喜望怒殺閻氏之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潛入常婆家中問出奸夫的姓名,而後殺人滅口,他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殺死奸夫何五奇呀!難道,這,這又是孫喜望所為?”狄公看了文清一眼,伸手向何五奇懷裡摸去,忽然,手指觸到了一件硬硬的東西,他趕忙將東西掏了出來,原來是一枝非常精致的金簪。狄公再一次將手伸進何五奇懷裡,又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草紙,上麵寫著幾個字:“今夜二更,望水亭。小玉。”狄公道:“小玉?”文清一愣,狄公將字條遞了過來。文清看了一遍,點點頭道:“上次盤問閻氏之時,她曾經提起,小玉是其未出閣時在娘家用的乳名。”狄公道:“是這樣。這張字條以閻氏的口吻,約何五奇到望水亭見麵。而那支金簪很可能是何五奇送給閻氏的,凶手用它做個信物,使何五奇對這張條子的真實性深信不疑。”文清道:“不錯,凶手定是用這張字條將何五奇騙到此處,而他則在暗中埋伏,待何五奇一到便痛下殺手。”狄公長歎一聲道:“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隻有孫喜望才能夠得到閻氏的金簪;也隻有他才知道閻氏的乳名。而且,殺死何五奇的鋼刀把柄之上有一個左手的血手印。看起來,一切證據都指向了孫喜望。”文清點了點頭道:“不錯。而且他也是唯一一個有殺人動機的人。”狄公緩緩點了點頭道:“從通衢客棧的殺人命案到閻氏、常婆被殺,再到今日何五奇之死,不難看出,這是一起由同一個凶手製造的連環凶殺案,其最終目的就是除掉何五奇。”文清和曾泰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狄公深吸一口氣道:“縣令大人,看來,馬上就可以定案了。”文清道:“是的,目前案情已經真相大白,隻是案犯孫喜望在逃。請先生放心,下官一定竭儘全力,儘快緝拿殺人凶手孫喜望到衙!”狄公點了點頭道:“我們回去吧。縣令大人,你恐怕要親自將何五奇的死訊告訴他的夫人了。”文清點了點頭。隨著一陣“吱呀呀”的巨響,何宅的兩扇朱漆大門緩緩打開。狄公、文清、曾泰一行走進大門,管家何竟飛跑著迎上前來。他雙膝跪倒,剛要說話,狄公俯身在他耳旁低語了兩句,何竟一聲驚呼,渾身顫抖不止,目光望向了一旁的文清。文清緩緩點了點頭道:“你馬上去將夫人喚到正堂。”何竟顫聲道:“是!”說著,跳起身來向後麵跑去。文清與狄公對視了一眼,狄公輕聲道:“縣令大人請先到正堂,將何五奇的死訊及事情的始末原委告知夫人。老朽隨後便到。”文清道:“有勞先生。”狄公微笑道:“大人太客氣了。”說著,與曾泰向後園走去。文清在一名仆傭的陪同下來到正堂門前,隻見正堂的門緊緊關閉著。文清四下看了看回身道:“好了,你去吧,本縣一人進去。”仆傭躬身道:“是。”說著,小跑著離去。文清走到正堂門前,伸出手輕輕一推,“吱呀”一聲,堂門打開,文清邁步走了進去。正堂內門窗緊閉,空空蕩蕩,文清立時感覺到堂內的氣氛有些異樣,他頓住了腳步靜靜地四下打量。四周死一般寂靜。文清定了定神,緩緩走到座椅前剛要落座,忽然,身後傳來“喀”的一聲輕響,文清一驚,飛快地轉過頭。響聲出自內堂。隔著紗簾,影影綽綽地看到似乎有個人坐在堂內。文清站起身緩緩向內堂走去,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看清了,內堂的紗簾之內果然坐著一個人,但由於紗簾的遮擋看不清麵容。文清深吸一口氣,一個箭步來到內堂前,飛快地掀起了紗簾。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了眼簾——孫喜望!文清大驚失色,驚呼道:“你,你是人是鬼!”孫喜望麵色蒼白,渾身上下纏裹著繃帶,雙眼透出陣陣寒光,他冷森森地道:“沒想到吧,縣令大人,我們又見麵了!”文清連退兩步驚叫道:“你沒死!”孫喜望道:“是的。我沒死,你一定很失望!”文清猛地轉過身,向外堂奔去。“砰”的一聲,外堂門打開,狄公、元芳、曾泰等人走了進來,攔住了文清的去路。文清大吃一驚,強自震懾住心神道:“懷,懷先生,這,這是何意呀?”狄公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文清,步步逼近,文清的身體不禁顫抖起來,不由自主地緩緩向後退去。狄公冷冷地道:“怎麼,縣令大人要走啊?”文清強笑道:“啊,啊,本縣還有些急務要處置,必須馬上趕回衙內。”狄公笑了笑道:“哦,是嗎?可這裡的好戲才剛剛開始,缺了你這位主角怎麼演下去呀!”文清強作鎮靜道:“先生說什麼,文清不明白。”狄公緩緩搖了搖頭道:“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不明白?好啊,那就讓我來告訴你!那個在通衢客棧地字甲號房中錯殺梅香、田六;在孫記綢布店和常家暗夜行凶,殺死閻氏和常媽媽,嫁禍孫喜望;以及昨日以金簪、紙條誘騙何五奇夜至望水亭,最終將其殺死的連環命案凶手,就是你——文清!”文清連退兩步,雙眼望著狄公,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狄公冷笑一聲道:“不想說說嗎,縣令大人?”文清定了定神,說道:“不知先生說我是凶手,有何憑據呀?”狄公冷笑道:“要憑據,很簡單。你殺害閻氏,乃是孫喜望親眼所見,他說的話就是真憑實據。”說著,狄公向文清身後一指。文清下意識地轉過頭,狄春正扶著孫喜望從內堂走來。狄公道:“昨夜,孫喜望醒來後將閻氏遇害那晚所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我。”文清的臉色變了。狄公道:“本來你率手下的幾名親信衙役,暗入孫家是想直接殺害閻氏,嫁禍給孫喜望。然而更好的機會來了,當你從院牆跳進孫家之後,發現這夫妻二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最後竟然動起手來……”文清的記憶與狄公的描述交織在一起:孫喜望與閻氏正吵鬨不休。隻見牆頭人影一閃,文清身穿一件黑鬥篷躍牆而入,飛快地潛身貼到正房窗下,向房內望去。屋內的孫喜望狠狠一腳將閻氏踹了出去,用剪刀指著閻氏的喉嚨罵道:“你這惡婆娘,娶了你真是我孫喜望倒了八輩子黴!我真恨不得一剪子戳死你,方解我心頭之恨!”孫喜望雙眼通紅咬牙切齒,揮舞著剪刀在閻氏喉嚨前不停地晃動著。閻氏真的害怕了,她連連後退:“你,你,你真要殺我……”此時,文清飛快地躍入房中,吹滅了桌邊的風燈,屋中頓時一片漆黑。孫喜望一驚轉過頭來。就在此時,文清的雙手死死抓住了孫喜望握著剪刀的左手,孫喜望一聲驚叫,還沒反應過來,那雙手帶著他手中的剪刀狠狠地刺進了閻氏的咽喉,閻氏一聲慘叫,頭歪向一旁。黑暗中,孫喜旺手中的剪刀在文清的支配下不停地向閻氏身上戳刺著,鮮血四濺。孫喜望拚命掙紮,企圖擺脫控製,然而,門外人影閃動,幾條黑影撲了進來,將他壓倒在地。“撲”的一聲輕響,風燈再一次點亮。孫喜望掙紮著抬起頭來,看見文清站在麵前,他目瞪口呆:“縣,縣令大人……”文清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我。若不是那位懷先生,我還真的不知道,原來在通衢客棧丙號房中與我搏鬥的人,竟然是你。”孫喜望驚呼道:“啊?殺死梅香和田六的凶手,是,是你!”文清笑了:“說對了。你知道閻氏的奸夫是誰嗎?”孫喜望搖了搖頭。文清一字一頓地道:“何五奇。”孫喜望驚呆了:“什麼,是他!”文清點了點頭道:“是的。其實,說起來,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那就是要何五奇死。可就憑你一個平頭百姓,就是再混十年也殺不了他。我說的不錯吧?”孫喜望抬起頭來疑惑地望著文清。文清微笑道:“所以,你應該幫我。”孫喜望顫聲道:“怎、怎麼幫?”文清笑道:“很簡單。”說著,他衝旁邊的衙役一擺手,衙役抓起孫喜望的左手重重地按在了剪刀的弧形外圈上。文清微笑道:“現在,你隻要跟我走就可以了。”說著,一擺手,衙役們架起孫喜望,打開大門悄悄衝了出去。狄公說到此時向孫喜旺問道:“孫喜望,我說得不錯吧?”孫喜望用力點點頭:“一點不錯,先生,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的。”狄公看了看文清,又道:“殺死閻氏,劫走孫喜望之後,你在當天夜裡又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將常婆殺死。”文清故作從容地問道:“哦,我為什麼要殺死常婆?”狄公道:“因為你的最終目的是要殺死何五奇,嫁禍給孫喜望。而孫喜望當時還並不知道奸夫便是何五奇,如果這一點無法坐實,那麼你栽贓嫁禍的毒計就不能成功。這個時候,你突然想到監視孫家布店那天夜裡,孫喜望曾經說過,他已經懷疑是常媽媽在中間搭橋牽線。當時負責監視的衙役回來稟告,將這番話原原本本地學了一遍,我們都聽到了。”一旁的曾泰道:“不錯,我記得很清楚。”文清笑了笑道:“是有些話。可這能說明什麼?”狄公道:“這說明,你終於找到了一個令大家信服的原因來嫁禍孫喜望。那就是,孫喜望早就懷疑是常婆替奸夫淫婦搭橋,因此在殺死閻氏後,他暗入常婆家中,從常婆口中問出了奸夫的姓名,而後將常婆殺死滅口,自己暫時躲避起來,等待時機除掉何五奇。“你竭力在現場做出很多假線索使我們自然而然地進入到你所設的騙局之中,確信這一切都是孫喜望所為。這樣就為你達到最終目的——殺害何五奇,嫁禍孫喜望徹底鋪平了道路。因為這個論斷一經確立,隻要何五奇日後被殺,凶手肯定是孫喜望,不會再懷疑到旁人身上。”狄公停下來吸了口氣,繼續道:“於是,昨天我們勘察現場完畢之後,你來到何園麵見何五奇,名義上是提醒他注意安全,其實連哄帶嚇,騙何五奇半夜到望水亭中與你見麵。於是入夜之後,何五奇隻身離開何園前往望水亭,而你則帶領手下的幾名親信和孫喜望埋伏在亭子四周等候。”大家又隨著狄公的敘述回到了是夜——何五奇如約來到望水亭,四周寂靜,隻有文清一人佇立在亭中。何五奇走上前去拱手道:“縣令大人。”文清站起身迎上前來:“何掌櫃,我不是讓你一個人來嗎?”何五奇一愣道:“大人,我是一個人來的呀。”文清向後一指道:“你看那是誰?”何五奇轉過頭去,猛地,文清拔出暗藏袖間的牛耳尖刀,狠狠地刺入了何五奇的胸膛。何五奇緩緩回過頭來,目光中儘是茫然,他到死也不明白,縣令為什麼要刺殺他。文清一聲冷笑,重重一推,何五奇的屍首倒在了地上。文清衝亭外輕輕擊了三下掌,幾名衙役押著孫喜望快步走了進來。孫喜望一見眼前的情形,嚇得渾身發抖,牙關顫擊。文清掏出一塊手帕,俯身擦去了何五奇屍身刀柄上自己的手印,而後抓住孫喜望的左手,在血泊中蘸了蘸,按向刀柄。刀柄上立時出現了一個左手的血手印。文清站起身來,衝衙役們努了努嘴,幾名衙役將孫喜望架轉身,文清飛快地從靴筒中拔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刺進了孫喜望的後背,孫喜望渾身一抖,鮮血迸流。文清飛快地抽出刀。攙扶孫喜望的衙役鬆開了手,他的身體慢慢軟倒在地。文清走到何五奇身旁,拿起他的右手蘸了蘸地上的鮮血,而後在刀柄上握了一下,又用兩根手指捏著刀頭來到孫喜望身體前,將匕首尖對準孫喜望後背的傷口,右掌在刀尾重重一拍,刀刺進了傷口之內。最後,他從袖內取出了那枝金簪和紙條,塞進何五奇懷中。一切完畢後,文清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二賊互殺身亡的現場真是逼真極了,我想,不會有人看出破綻。”狄公轉頭直視文清道:“怎麼樣,縣令大人,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嗎?”文清笑了笑:“懷先生的想象力真是豐富啊。”狄公笑了,對孫喜望道:“我說得對嗎?”孫喜望點了點頭道:“一點不錯。”狄公冷笑一聲看著文清道:“然而你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你行凶的同時,我想通了這一切,當然也想到你會對何五奇和孫喜望下毒手。於是,我派手下全城查找,果然在望水亭找到了何五奇和孫喜望。”文清的臉色變了:“哦?也就是說,你的人昨天夜裡到過望水亭?”狄公道:“正是。當時,狄春檢查現場發現,何五奇已經死去,而孫喜望卻還有口氣,於是他便將孫喜望抬回了何宅,並把現場的情況告訴了我。我馬上施救,終於救活了孫喜望,他在今天早晨蘇醒過來,對我說出了真相。”文清一聲冷笑道:“真相?真相就是孫喜望殺害了閻氏、常婆和何五奇!”狄公道:“哦,我倒想聽一聽。”文清道:“懷先生,除了孫喜望的敘述,還有什麼能夠證明你的這些推斷呢?而本縣可是有大量的物證,證明孫喜望是殺人凶犯啊!”狄公笑了笑道:“大唐《永徽律》規製:人證為首,物證其次。又,首告即為證。因此,隻要孫喜望的證詞呈堂,必定認可。”文清強辯道:“可,又有誰能證實孫喜望證詞的真實性?難道,他沒有可能是在陷害本縣?”狄公道:“動機呢?孫喜望一個平頭百姓,與你無冤無仇,在通衢客棧命案發生之前,你們甚至從沒有見過麵,他為什麼要陷害你?再有,即使他想誣指旁人為自己脫罪,難道不能找一個同樣的平民百姓,卻不知死活地咬上你這位堂堂朝廷的正七品縣令,盱眙本地的父母官去陷害,這合乎情理嗎?還有,按《永徽律》,‘諸誣告人者,各反坐。’這隻是對平民而言,如果他敢誣告上官,那就不僅僅是反坐了,他可能要付出十倍的代價。一個正常人會這麼做嗎?”文清語塞,良久才道:“太宗《貞觀律》條規,二人相證,事未可知。也就是說,二人是無法互相印證對方說辭的真實性的。”狄公笑了笑,吸了口氣,接著道:“首先,二人相證所說的二人,指的是兩個相互熟識素有嫌隙之人,因而,有可能互相誣指陷害。而不是指的兩個素不相識的陌路人。其次,你所說的‘二人相證,事未可知’,乃當年太宗朝用於侯君集謀反案中的規條,當時,太宗皇帝認為,首告者張亮與侯君集同殿為臣,頗多交往,有可能因嫌生恨,相互陷害,因此才定下了這一條法規。換句話說,它隻適用於《大逆律》,並不適用於民間鬥訟。因此,你剛剛的這番辯辭可以說蒼白無力,不論此案到了哪一個衙門,遇到什麼樣的堂官,都不會相信你的話。”說著,狄公緩緩走到他身旁冷冷地道,“還有一個人,也許你想見一見。”文清抬起頭來小心地問道:“哦,是誰?”狄公笑了笑,舉起手掌連擊三下。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張環帶著何夫人推門走了進來。文清一驚,禁不住倒退了兩步,脫口喊道:“你,你……”狄公道:“夫人,將你昨夜所說的,再說上一遍吧。”夫人緩緩走到文清麵前,輕輕抓住了他的手,顫聲道:“文清,他們,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你,你就認了吧,是我連累了你……”說著,她低聲抽泣起來。文清倒吸一口涼氣,連退兩步:“怎麼?紫君,你,你把我們之間的事情都告訴他們了?!”夫人低泣著點了點頭道:“嗯。昨夜,春兒到縣衙為你送那隻裝著鹽卡的膽瓶,回來的時候在角門被抓。他們命春兒誘我到大柳樹下,而等著我的正是懷先生……”文清渾身顫抖,臉色煞白,看著狄公道:“看來,你早就想到凶手是我?!”狄公緩緩點了點頭:“不錯。當我想通了案情的來龍去脈,便立刻感到何五奇和孫喜望身處危境之中。於是,我立刻命狄春率我的隨從四出尋找這二人的下落。果然,在望水亭中發現了他們。我想,天明時你來到現場,發現孫喜望的屍體不見了,一定是大吃一驚吧?”文清點了點頭:“正是,當時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殺死了孫喜望,他的屍首怎會不見呢?”狄公道:“那是狄春發現他還有一口氣,將他救回了何園。”文清跌坐在椅子上哀歎道:“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天衣無縫了,可誰想到……”狄公道:“怎麼樣,縣令大人,事到如今你還有何可說?”文清長歎一聲道:“時也命也!我無話可說。”狄公道:“昨夜,夫人對我說,你二人本是姨表兄妹,自小青梅竹馬。你因趕考經年未歸,回來後才發現昔日的愛人紫君已成他人之妻。正自傷神之時,夫人暗中派春兒約你見麵,告訴你何五奇使用卑劣的手段迫使其父將自己下嫁給他,並在兩年前使用慢性毒藥將老人毒死,自己接管了李記鹽號。而夫人這些年之所以虛以委蛇,就是在暗中等待時機,殺掉何五奇為父報仇。“於是,你們便開始籌劃複仇的計劃。首先,你們經過長時間地跟蹤,發現何五奇與閻氏定期幽會,而且每次都在通衢客棧的地字甲號房中。於是幾天前的夜裡,你二人暗入客棧,準備動手殺掉這二人。不想卻錯殺了梅香和田六。”狄公略為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得知真相後,你當然不會甘心,而更為嚴重的是,孫喜望看到了夫人的真麵目。於是,你又定下了這條一石二鳥,嫁禍於人的毒計。你利用孫喜望的報仇心理布下了這個謎局,既可以除掉孫喜望,保證夫人的安全,又可以順利地殺死仇人何五奇,嫁禍旁人,真是煞費苦心呀!”文清長長地歎息一聲,緩緩點了點頭。“撲通”一聲,夫人跪倒在狄公麵前,淚流滿麵地喊道:“先生,先生,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與文清無關。千刀萬剮由紫君一人承擔,你千萬不要將文清的事說出去!我求求你了!”狄公長歎一聲望著跪在腳下的李氏,道:“可憐呀。夫人,你真的以為文清如此處心積慮地除掉何五奇,是為了替你報仇?”此言一出,夫人愣住了,文清也大驚失色。狄公一伸手,示意夫人起身,說道:“你好好想一想,他為什麼要讓你盜取那隻裝著鹽卡的膽瓶?”夫人吃驚地看著狄公:“先生,您,您說的話,妾身不懂。”狄公道:“文清之所以殫精竭慮,不擇手段地除掉何五奇,真正的目的是要取而代之,獨霸盱眙鹽市!而夫人你,不過是被他利用的工具而已!怎麼樣,文清,我說得不錯吧?”文清的嘴唇劇烈地抖動著,他強自抑製著心頭的恐慌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狄公冷笑一聲道:“不知道?我跟你提一個人,你就知道了。”文清已自心虛,還強撐膽氣道:“誰?”狄公道:“到太平鎮接鹽的趙先生。”文清嚇得一聲驚叫:“你,你……”狄公道:“我怎麼知道的,是嗎?”文清渾身顫抖,臉色煞白。狄公道:“昨夜我曾聽何竟說起,夫人暗入正堂盜取了裝鹽卡的膽瓶。而之前水生和龐四則說,前來送鹽的鹽梟竟然是被趙先生帶去的官軍消滅的。如果官軍是在奉命緝查私鹽,抓捕鹽梟,卻為何不見那些被繳獲的私鹽?這就說明,此次行動乃是披著官府外衣的黑吃黑。那麼,在盱眙附近,能夠調動官軍的人會是誰呢?當然是你,縣令大人。想通了這一點,我讓水生和龐四跟蹤小丫鬟春兒來到縣衙。果然龐四認出了你,縣令大人便是那位神秘的趙先生!”文清還要強嘴:“你,你這是血口噴人!我不是什麼趙先生。”狄公一聲冷笑:“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說著,他看了看元芳和小清。元芳舉起雙手,重重地拍了三下。門外的龐四聞聲大步走了進來,站在文清的麵前,咬牙切齒地道:“惡賊,你還認識我嗎?”文清一聲驚叫連連後退,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龐四怒罵道:“你這狗娘養的,殺了我那麼多弟兄!我,我他媽跟你拚了!”說著,他紅著眼睛撲向文清,元芳趕忙拉住了他。文清膽怯地縮在椅中喊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葛天霸派人給我送信要我將你們一網打儘,不留活口的!”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了,小清和龐四更是目瞪口呆。龐四顫聲道:“真的是他?”文清道:“是、是、是臥虎莊的管家葛彪送來的書信!”小清又急又怒,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狄公道:“文清,事已至此,你還要狡賴嗎?”文清從椅中強自掙紮起身,顫聲道:“我,我說,我都說。懷先生說得是,我之所以要除掉何五奇,確實是為了獨霸盱眙鹽市。”夫人一聽此言,眼前一陣暈眩,雙眼翻白,昏死過去。狄公長歎一聲,對狄春道:“扶夫人下去休息。”狄春忙扶著夫人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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